第五卷

    内容提要

    清晨来到，夏娃告诉亚当她的噩梦；尽管他为此感到不快，但仍安慰她；他们动身要开始他们白天的劳动。他们在凉棚的门口唱起晨祷的颂歌。上帝，为了使人不可辩解，派遣拉斐尔

    〔1〕 来提醒他有关他的顺从，他的自由地位，他的敌人近在咫尺，他是谁，为什么是他的敌人，以及凡是有助于亚当去了解的别的情况。拉斐尔降落到伊甸园，他的外表得到描述；坐在凉棚门口的亚当远远地看到他的到来；他走出去迎接他，把他带到小屋，用夏娃采集的伊甸园的精选水果款待他；他们在桌子旁交谈。拉斐尔说明他的信使来意，要亚当留意他的处境，提防他的敌人；应亚当的请求，拉斐尔告诉亚当谁是那个敌人，他是如何成为敌人的，从他首先在天堂反叛说起，以及如何起因；他如何把他的队伍拉到北方地区，在那儿煽动他们与他一道造反；他说服了所有的追随者，只有一个叫亚比得 〔2〕 的撒拉弗是例外，后者在争辩中劝阻，反对无果，随后与其分道扬镳。

    现在，清晨挪动她玫瑰色的脚步 〔3〕 从东方

    一步步走来，把珍珠般的露珠 〔4〕 洒满大地，

    就在这个时候，如平日一样，亚当醒来，

    因为他的睡眠源自完全消化和适度水汽，

    刺激性小，所以轻如空气，哪怕奥罗拉 〔5〕

    舞扇，风过树叶和起雾小溪的轻微声音，

    枝头百鸟的尖声晨歌 〔6〕 ，就足以轻轻驱散

    他的睡眠。他发现夏娃还没醒来，秀发

    不理，脸颊泛红，仿佛度过了一个睡眠

    不宁的夜晚，这使他惊讶不已。他侧身

    半坐半卧，迷恋陶醉，由衷之爱的目光

    游走在她美丽的身上，不管她是醒是睡，

    他都能够看到美丽绽放出来的独特魅力 〔7〕 ；

    于是，他抚摸着她柔软的手，声音温柔，

    就像当西风之神对弗洛拉 〔8〕 轻言细语一样，

    悄悄地这样说道：“醒来吧，我最美的人，

    我的新婚伴侣，我的最新发现，老天爷

    最后的无与伦比的礼物，我的永远不会

    厌倦的快乐，醒来吧，早晨天已经大亮，

    清新的田野呼唤着我们；要去看看我们

    照料之下的植物如何节节向上，香木橼

    树林如何开花，没药树怎么滴脂，芦苇

    怎么放香，造物主如何涂染她那些色彩，

    蜜蜂落座花丛如何吮吸甘汁，我们正在

    错过早晨的第一时间 〔9〕 。”

    这样的娓娓细语使她梦中初醒，她两眼

    吃惊地盯着亚当，拥抱着亚当这样说道：

    “哦，只有在你怀里我的思想才有港湾

    宁静休息，我的光荣，我的完人 〔10〕 ，高兴

    看到你的脸，高兴早晨回来；这个夜晚，

    （直到此刻我绝没度过如此的夜晚）因为

    我做了个梦，说是梦吧，平日常常梦中

    之人是你，或者梦见昨天的劳动，或者

    第二天的安排，但这回却不一样，梦中

    所见是烦恼和冒犯之类，直到这个恼人

    之夜，以前我的头脑从不知道那些事情。

    我想，谁近在我的耳边，声音温文尔雅，

    招呼我出去走走；我认为那是你的声音：

    ‘夏娃，为什么你还在睡觉？现在时光

    美好，安静凉爽，除了夜间啼鸣的鸟儿 〔11〕 ，

    现在醒来，唱着他最甜最美的爱情之歌

    以外，寂静笼罩大地；此刻，满月当空，

    大快人心的月光使万事万物的面孔半明

    半暗，如果无人欣赏，岂不枉然；上天

    无眠，正瞪圆双眼；你，造物主的欲望

    目标，除你以外，无所顾盼，虽然乐于

    看见万物，但你的美丽迷人，令他销魂，

    所以总是目不转睛。’一听到你的呼唤声，

    我就起身，可找不到你：为找你，于是

    我直往前奔，我想，我走个不停，独自

    穿过条条小路，那些小路突然把我带向

    那棵遭禁的知识树。它看上去外表美丽，

    远比在白天的时候我想象中的更加美丽，

    就在我疑惑不解地打量时，一个有翅膀，

    模样就像我们常常看到来自天上的天使，

    站在它的旁边：他带着露珠的头发异香

    扑鼻。面向那棵树，他同样在注目凝视，

    ‘噢，多美的树啊，’他说，‘你挂果太多，

    竟然没有神，没有人，一个没有，屈尊

    来为你减轻一点点负担，知识就是这般

    受到鄙视？对于知识，要么嫉妒，要么

    限制，所以禁止品尝？谁要禁止，不管

    是谁，休想再拦住我品尝你提供的美味，

    否则为何种在这儿？’说完他没有踌躇，

    用大胆的手臂摘过果子就吃。面对如此

    大胆的行为证实如此大胆的话，我胆颤

    心惊，一身冷汗；但他却因此欣喜若狂：

    ‘天赐仙果啊，你又香又甜，然而这样

    采摘却更加香甜，受禁于此，看似就像

    仅仅适合诸神，然而却能够把人变成神！

    为什么人不能变成神，就因为善的传播

    越来越广，其内涵越来越丰富？这不但

    对创始者丝毫无损，反而赢得尊重更多。

    来吧，幸福之人，天使一样美丽的夏娃，

    你也来分享：虽然你已感到幸福，或许

    你会更加幸福，但得到的尊敬不会更大。

    尝尝这个，从此以后你就加入神的行列，

    你自己就是一位女神；不受地球的局限，

    而像我们一样，凭你自己的功德，有时

    在空中，有时登高迈向天堂，去看一看

    住在那儿的神祇们生活怎样，你也可以

    那样生活。’这样说着，他靠过来递给我，

    甚至递到我嘴边，他摘下的同一颗果子

    分出的一块：那香喷喷的气味令人愉快，

    使人迫不及待胃口大开，以至我，我想，

    身不由己，不得不尝一尝。随即我与他

    一起飞向高高的云天，看到身下的大地，

    无穷无尽地扩展延伸，一幅景象，多彩

    多姿，多么宽广；正当惊叹于我的飘飘

    欲仙的如此高飞和变化的时候，突然间

    我的向导无影无踪，我，我认为，下沉

    掉进梦乡，不过，醒来发现这只是个梦，

    我多么高兴啊！”夏娃这样讲述她的夜晚，

    忧心忡忡的亚当这样答道：

    “我自己的最佳意象和倍加亲爱的一半，

    昨夜睡梦之中你的思绪烦恼也同样使我

    受到波及；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讨厌

    烦人的怪梦，但我担心邪恶开源；然而

    邪恶又从何而来？在你身上不可能包含

    任何邪恶，你生来纯洁。但是，要知道

    在人的心灵之中有许多次要的智能因素，

    它们服务理性为主。在这些因素中幻想

    担任次要职责；就外部世界的万事万物

    而言，它们全是机敏的五官描述的对象，

    幻想产生种种的想象，种种的空间形态，

    理性和幻想或者相连，或者分离，形成

    我们肯定什么，或拒绝什么，总之就是

    我们称之为的知识或者意见；当造物主

    休息的时候，她也退进私密的大脑隔室。

    在她缺席的时候，伪装的幻想常常未眠，

    正在对她进行模仿，但是，疯狂的工作

    绝大多数发生在梦里，常常制造出支离

    破碎的形象，把过去已久或新近的言行

    混为一谈。在我看来，我们昨晚的交谈 〔12〕 ，

    一些内容与你的所梦有如此之多的相似，

    但又有奇怪的补充。不过，没必要伤感：

    邪恶进入神或人的头脑，也许来来往往，

    尽管如此，但却没有证据证实在那之后

    没有留下污点，或者该受责备；这给我

    希望，你的的确确憎恶睡着时梦中所见，

    醒来时你绝对不能苟同，不能那么去做。

    因此，没必要灰心丧气，不要愁眉苦脸，

    你的容貌常常要比晴朗的早晨，世界上

    最初的微笑更令人高兴，更加晴朗无云；

    就让我们起来吧，在树林里，在清泉边，

    在花丛中开始我们新一天的劳动。现在，

    鲜花怒放，散发出它们从夜间保留起来，

    贮藏下来，专门献给你的精妙暗香。”

    他这么安慰他美丽的妻子，她高兴起来，

    但是，两滴徐徐滚动的眼泪从她的眼眶

    默默无阻地流下，她的头发把它们抹揩；

    另外珍贵的两滴已准备就绪，各就各位

    进入它们清澈透明的水闸，他抢在泄掉

    之前吻尽它们，认为它们是甜美的懊悔，

    虔诚的敬畏的高尚符号，害怕违反天条。

    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他们匆匆赶往田野。

    不过，一旦走出那茂盛林木阴暗的顶棚，

    来到露天，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曙光

    和太阳，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带着车轮，

    迄今辗在洋面的边缘，射出他平行陆地

    表面的带露光线，照亮山水如画的宽广

    土地上伊甸园的整个东方和伊甸的片片

    幸福原野，他们深深地鞠躬，表达崇拜，

    开始他们的祈祷，每天早晨，按时祈祷，

    祈祷中变化多样的风格融为一体，为了

    赞美他们的造物主，他们既不缺少那些

    变化多样的风格，也不缺少圣洁的欣喜

    若狂；论说抑扬顿挫，论唱则张嘴晓声；

    他们的才思敏捷，口若悬河，出口成章，

    无论是散文还是节奏鲜明的韵文，无需

    鲁特琴或竖琴辅之以更多的甜美，反而

    更加谐调悦耳：他们这样开始：

    “善之父母，万能的上帝，这些都是你

    光荣的杰作，你的这个宇宙的构架如此

    合理，如此令人惊奇，那么你自己多么

    令人惊奇！难以言表，你坐在这些九天

    上方，就我们而言，要么看不见，要么

    在你这些低首下心的作品之中似见非见，

    然而，这些作品表明你不可想象的善良

    和神圣的权力。请你们开口，光明之子

    和天使们，你们能说会道，因为在天上，

    在没有夜晚的白昼，你们看见他，你们

    用颂歌和合唱的交响曲围绕在他那充满

    欢乐的王座四周；在大地上，你们加入

    芸芸众生，众口一词在祈祷开始、结束

    和中间的时候，无休无止赞美他。群星

    丛中最美丽的星辰 〔13〕 ，长长黑夜的终结者，

    但愿你不属于黎明，最好是白天的可靠

    保证，那么，当白昼起身，美好的晨祷

    时间来临，你就可以用上你小小的光环

    加冕晴朗的清晨，在你的领地上赞美他。

    你，太阳，这个伟大世界的眼睛和灵魂，

    承认他比你伟大；无论当你升起，到达

    正午，还是当落日之时，你对他的赞美

    响彻你永恒的轨道。如今与东方的太阳

    相遇，月亮就马上带着恒星逃跑，沿着

    他们固定的轨道逃跑；你和另外的五颗

    漫游的星星 〔14〕 ，在天乐 〔15〕 中挪动神秘的舞步，

    广为传颂对他的赞美，是他，召唤光明，

    摆脱黑暗。空气，你们几大元素，自然

    子宫最古老的分娩，四种元素 〔16〕 的联合体，

    永久运动，反复循环，形式多样，彼此

    融合，滋养万物，愿你的不断变化带给

    我们伟大造物主的赞美相应地与日俱新。

    你们，薄雾和水蒸气，此刻要么从小山，

    要么从气浪腾腾的湖面升起，色调朦胧

    或灰白，直到太阳用黄金刷在你的松软

    裙边，为了向世界上伟大的创造者表达

    敬意而升空，不是用烟云打扮本色青天，

    就是用一阵一阵的降雨滋润干旱的大地，

    袅袅上升，徐徐下坠，都是对他的礼赞。

    风啊，来自四方的气流，不管轻轻呼吸

    还是狂吼怒号，你们都在赞美他的荣耀；

    汝等，每棵松树和花草，摇动你们的头，

    以示你们的崇拜。条条清泉，边流边闹，

    汝等发出的悦耳低语，是赞美他的优美

    曲调。加入大合唱吧，汝等所有的生命

    化身；汝等百鸟，向天歌，高高地飞向

    天堂门，用你们的歌声，用你们的翅膀

    送上对他的赞美；汝等，游动在水之中，

    汝等，行走大地，要么高视阔步，要么

    匍匐而行，请你们作证，我是默默无语，

    还是让我的颂歌响亮地飞向山岗，沟谷，

    泉边，凉爽的林荫，施教如何对他赞美，

    无论早晨或晚上。为你欢呼，宇宙之主，

    请一如既往，慷慨赐予我们最珍贵的善，

    假如黑夜聚集或隐藏任何邪恶，驱散它，

    就像现在光明赶跑黑暗一般。”

    他们就这样天真地祈祷，一旦内心踏实，

    他们立刻情绪稳定，恢复到往常的平静。

    他们匆忙赶往田间从事他们上午的劳动，

    在可爱的晨露和鲜花中，任何一排果树

    都过于茂密，它们那些营养过度的枝条

    伸展太远，必须要人手除去旁杈的缠绕：

    不然的话，它们就会为葡萄藤牵线搭桥，

    把她嫁给榆树 〔17〕 ；她，如果出嫁，她适宜

    结婚的手臂就会团团抱住他，用她随身

    携带的嫁妆，收养的一串串葡萄，装饰

    他不育的树叶。高高在天的君主，看到

    他们如此辛辛苦苦，出于怜悯，便召唤

    拉斐尔来到身边，他是善于交际的精灵，

    曾经屈尊与托比阿斯 〔18〕 结伴同行，并确保

    后者与结婚七次 〔19〕 的女士婚姻成真。

    “拉斐尔，”他说，“你听到什么在骚扰

    人世？撒旦逃出地狱，穿过阴暗的深渊，

    已经出现在乐园，昨夜他如何打扰人类

    夫妇，如何图谋一旦毁掉他们就能毁掉

    整个人类。如今事已至此，你就走一趟，

    半天工夫，像朋友与朋友一样，与亚当

    谈一谈，在他避开正午炎热午休的地方，

    或者在凉棚，或者在阴凉之处，找到他，

    他要么在用餐，好恢复散工之后的疲劳，

    要么在休息；这次的谈话可以说是一次

    忠告，提醒他注意自己所在的幸福环境，

    他享有赐予的意志自由的幸福，也享有

    赐予的他自己的自由意志，其意志尽管

    自由，然而容易生变。由此警告他谨防

    偏离正轨，切莫掉以轻心；此外告诉他，

    他的危险，危险来自谁，什么样的敌人，

    不久前他自己才从天堂坠落，暗中策划，

    就在此刻，要让其他的生灵从同样天赐

    之福的环境中坠落。用暴力？不，因为

    那样将遭到反抗；于是就用欺骗和谎言。

    让他知道这点，以免蓄意犯罪后，假装

    惊异，没有得到提醒，没有事先告知。”

    永恒的天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在履行

    全部的正义。接到自己的使命后，那位

    有翼的圣徒不仅不敢耽搁，而且从成千

    上万的撒拉弗中间，他站在那儿，华美

    翅膀面纱一般把他遮盖，立即轻轻一跃，

    飞过天堂中部。天使唱诗班向两边分开，

    让出一条路，以便他迅速通过九天各段

    道路，直到到达天堂的大门 〔20〕 为止，金色

    铰链转动起来，那大门宽宽大大地自动

    打开，就像鬼斧神工，最了不起的天才

    建筑师才能够设计出来。出了天门一看，

    没有阻挡他视线的烟云，没有星星阻碍，

    无论多小的星星一颗没有，他看见地球，

    与其他发光的天体相比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看见上帝的乐园，一片片雪松覆盖在

    一个个山头上。隐隐约约，就像在夜晚，

    伽利略的双筒望远镜观察到的月球表面 〔21〕 ，

    上边的一块块陆地和田园，或者像海员，

    来自基克拉迪群岛 〔22〕 之中，看见得洛斯岛

    或萨摩斯岛初现时模模糊糊，仅为斑点

    大小而已一样。他面朝那儿，加速向下，

    向那儿飞去，飞过广阔无边的飘渺太空，

    穿梭在天体世界与天体世界之间，时而

    翅膀稳健，顶着极风，时而翅膀又猛烈

    扇动，划过不加抵抗的空气，一直飞进

    那雄鹰高飞的领空，对所有的鸟类而言，

    他看来好像一只凤凰，引来太多的凝视，

    仿佛他就是那只长生鸟，在把遗骨敬献

    太阳明宫后，他自己飞向埃及的底比斯 〔23〕 。

    一旦降落到乐园东部的悬崖上，他马上

    恢复了一个撒拉弗应该具有的身体外貌。

    他长着六只翅膀，遮盖着他完美的身体

    曲线：覆盖在宽宽的双肩上的一对翅膀，

    像帝王的装饰品，如披风盖住他的胸膛；

    中间的一对就像是一条星光灿烂的腰带，

    围绕在他的腰间，又像一条短裙在天上

    经过浸染，给着上絮状黄金和斑斓色彩，

    裹住他的臀部和大腿；第三对翅膀就像

    天蓝色的皮甲，从脚后跟遮住他的双脚。

    他站着就像迈亚的儿子 〔24〕 ，抖抖他的身体，

    整理羽毛，散发的天香从他的四周飘向

    远方。正在值班的各队天使一看就知道

    他是哪位，他们起立，向他崇高的使命，

    向他的威严表达敬意，因为他们猜测到，

    在他的身上担负着或这或那的重要信息。

    他通过他们闪闪发光的帐篷，现在走到

    极乐的田园里边，穿过没药树的小树林，

    穿过花开的芬芳，穿过肉桂树，甘松香

    和香脂草形成的甘美原野，因为大自然

    在这里青春盎然，恣意妄为，随心所欲，

    玩弄她原始的幻想，倾泻她的畅快野性，

    享受巨大的福佑，超过了规则或者艺术。

    向前一走出飘香的树林，亚当就看到他，

    那时他坐在自己凉棚的门口里面，爬上

    头顶的太阳此刻径直射下他灼热的光线，

    要温暖地球内心深处的子宫，却让亚当

    热得受不了；夏娃在凉棚里边，这时候

    应该正是她为午餐准备果类佳肴的时候，

    果实的味道要能满足真正的食欲，其间

    不乏一扎琼浆玉液的饮料，或来自营养

    丰富的浆果，或来自甘甜的清泉，或者

    来自多汁的葡萄：亚当向她这样喊道：

    “赶快过来，夏娃，这值得你饱饱眼福，

    看看那些朝向东方的树木中，一个灿烂

    身影正朝着这个方向移动；看上去似乎

    另一个早晨在正午升起 〔25〕 。多半他从上天

    给我们带来什么重大的命令，今天将要

    光临成为我们的客人。不过，动作快点，

    把你的贮藏拿出来，要丰盛充裕，做到

    足以表达敬意，适合款待我们那位来自

    上天的陌生客人 〔26〕 ；我们心甘情愿将他们

    自己的礼物奉送给施与者，慷慨的赠与

    敬献慷慨的赠与者，这儿肥沃的大自然

    将使她的种植成倍增长，因为解除负担，

    所以果实才更丰，它告诉我们不要节俭。”

    夏娃这样对答：“亚当，泥土的神圣构型，

    上帝吹气的创造 〔27〕 ，一年四季，那些成熟

    待飨的果实挂在枝头，储备树上，小小

    一份就足以待客；精选一点，干干水分，

    既有营养，又不腐烂，仅此而已。但是，

    我得赶快，赶快从每根树枝，每株灌木，

    每棵植物选摘鲜美多汁的瓜果，用如此

    精选出来的瓜果来款待我们的天使客人，

    通过亲眼所见，他将承认，在这个世界，

    上帝的赐予就像在天堂一样慷慨。”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一副要匆匆

    离开的样子，一心一意想着要如何殷勤

    招待，如何精挑细选最上乘的美味佳肴，

    如何精心安排菜单的顺序才能避免串味，

    既不要口味差异太大，也不要粗俗失雅，

    而要让一道风味带来又一道风味，口味

    连续自然变化。于是她忙忙碌碌，采摘

    每根柔枝上，无论大地母亲孕育的什么，

    无论是在东西印度，或是在本都 〔28〕 地中海，

    或是在黑海海岸，或是在阿尔喀诺俄斯 〔29〕

    统治的地方，种类齐全的水果，或有皮，

    有的粗糙，有的外皮光滑，有的有皮芒，

    或有壳，小山似的贡果被慷慨大方之手

    堆上桌子。为了准备饮料，她压碎葡萄，

    得到不醉人的葡萄汁，又从许多浆果中

    榨取甜如蜂蜜的饮品，她把芳香的果仁

    压出，混合成甜甜的乳酪，盛进她从不

    短缺的合适干净碗盏；然后，她把玫瑰

    和没有点燃的芳香灌木洒在地上。

    在此期间，我们那伟大的始祖为了迎接

    风采如神的客人，大步上前，没有大队

    随员陪同，那时只有他自己完全的尽善

    尽美；他的全部礼仪体现在他自己身上，

    即使是迎候王子的单调乏味的壮观场面，

    他们扈从的豪华骑兵长队，王室侍从官

    身上使大群观众头晕目眩，使他们目瞪

    口呆的刺目黄金，远远赶不上他的庄严。

    亚当一步一步靠近，走到他面前，虽然

    说不上有什么恐惧，但却俯首帖耳趋前，

    毕恭毕敬，如同对一位尊者谦卑地鞠躬

    致意，这样说道：“来自天国的原住民啊，

    因为除了天国，别的地方绝不可能拥有

    这样光辉灿烂的形象，你离开天上宝座，

    一时告别那些幸福之地，屈尊下凡到来，

    这是赐予我们的荣耀，就我们俩，承蒙

    天赐，这儿广大辽阔的土地，据为己有，

    请到那边的背阴凉棚休息休息，坐下来

    尝尝这乐园结出的果实味道如何，直到

    正午的炎热过去之后，太阳西斜，天气

    就会变凉。”

    那位纯洁的道德天使这样温和对他答道：

    “亚当，我所以前来，不是因为你如此

    得到创造，也不是因为你必须住在这里，

    即使是天上的天使，也不可能经常接受

    邀请来造访你。这样也好，你就带带路，

    到你遮阴凉爽的凉棚那儿去，中午以后，

    直到傍晚降临前的几个小时，我都自由

    自在。”于是，他们来到那希尔瓦 〔30〕 的小屋，

    小屋如同微笑的波摩娜 〔31〕 的凉亭，有朵朵

    小花装饰，发出阵阵芬芳。不过，夏娃

    除了自身，没有打扮，比森林中的宁芙，

    或者比艾达山上矫揉造作，赤裸裸争风

    吃醋的三位女神 〔32〕 中最美的女神更加美丽；

    她站着招待天国来客，无需面纱，美德

    为证，没有丝毫杂念而面目改色。天使

    赐予她一声“万岁”，这一句神圣的问候

    很久以后用于祝福马利亚，第二个夏娃 〔33〕 。

    “万岁！人类的母亲，你那多产的子宫

    将使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你的子孙，比起

    上帝的果树，这些堆在这桌子上的各种

    各样水果，数目更大！”凸起的青青草皮

    就是他们的桌子，长满苔藓的座位环绕

    一圈，虽然春天与秋天在这儿携手共舞 〔34〕 ，

    但在宽大方正的桌面上，从左到右堆满

    每种秋实。他们交谈了一段时间，毫不

    担心午餐变凉；那时，我们的祖先这样

    开口说道：“天上的客人，请尝一尝这些

    恩施，我们的养育者慷慨施舍的这一切，

    各种各样，尽善尽美，数量无限，天赐

    我们，作为食物，使我们快乐，他促使

    泥土生长产出：对来自上帝身边的天客

    而言，也许不合口味；我仅知道一件事，

    我们大家得到的施舍来自同一个天父。”

    那位天使对他答道：“因此，他施舍什么

    （但愿对他的赞美天长地久）给有部分

    灵性的人类，纯粹灵性的天使也会认为

    食物符合口味；那些纯粹的天使的灵性

    就像你们的理性一样，需要相似的食物，

    两者的自身内部包含低一级的感觉器官，

    依靠这些器官他们听、看、嗅、触、尝，

    品味食物，消化转换，身体吸收，于是

    有形的物质转变为无形的精神。要知道，

    无论什么被创造出来，都需要继续生存

    下去，都需要食物喂养。就拿几大元素

    举例来说，粗养精：陆地养大海；陆地

    和大海养空气；空气就养那些天上繁星，

    因为月亮在天体群里的位置最低，所以

    她第一个首先得到给养，她圆圆的脸上

    之所以长出那样的斑点，那是因为没有

    净化的蒸汽正在等待被消化吸收。月亮

    不会拒绝从她自己潮湿的大陆吐出湿气，

    以便给高出自己的一个个天体提供给养。

    太阳，他把光明分别赠送给所有的天体，

    不但从所有天体蒸发出来的大量水气中

    得到富有养分的回报，而且还会在夜里

    与西边的海洋啜饮；尽管天堂的生命树

    结满叹为天味的水果，一根根葡萄藤上

    挂满酿造美酒的葡萄，尽管每一个早晨

    我们都要从树枝上弹掉如蜜一般的露水，

    看到地上铺满珍珠似的水滴，然而上帝

    在这儿增添了新的快乐，他的慷慨好施

    有所改变，如此看来也许可与天堂相比；

    不要认为我对口味如何挑剔讲究。”于是

    他们坐下来，开始享用他们的珍馐美味；

    天使既非只有外表，亦非置身薄雾之中

    （神学家们的普遍曲解），而是真有饥饿，

    食欲强烈，有把一种物质变成另外一种

    物质的消化能力：过剩的部分精灵轻松

    就能排泄出去，如果江湖上的炼金术士

    通过乌煤的火炼就能够，或者确有把握

    做得到，就像从矿石之中，将劣质矿石

    里边的金属点化为纯金，何足大惊小怪。

    与此同时，浑身裸露的夏娃就近在桌边，

    犹如服务生，不断满满斟上开怀的琼浆

    玉液，助兴他们杯觥交错：如此的天真，

    啊，只有在伊甸园才应该拥有！即使是

    上帝的儿子们当时曾经陶醉于这一景象，

    那也没有什么不正当 〔35〕 。只有爱，而不是

    淫荡好色，在他们的心里占据主宰地位，

    没有假设的嫉妒，那是受伤情人的地狱。

    他们一边吃一边喝，就像这样吃饱喝足，

    没有过饱，自然而然，突然间一个主意

    穿过亚当的心里，不要让这次宝贵聚会

    赠与他的时机白白流失，向他打听打听

    他的世界，那么高贵，情况怎样，那些

    住在天堂里边的都是些什么人，他看见

    他们的优点远超自己，他们明亮的体态

    放射出神圣的光芒，他们的神力也大大

    胜过人类，于是他嗫嗫嚅嚅，对着九天

    来的使臣这样倒出他精心准备的一番话：

    “与上帝同住的居民，我现在清清楚楚

    明白，你的惠顾给人类带来多大的荣耀，

    你屈尊俯就进门，坐在我们矮矮的屋顶

    下面，感觉感觉这些尘世间水果的味道，

    虽然不是天使的食物，也不像是在天堂

    豪华盛宴的款待，但你却似乎入乡随俗，

    更乐意接受我们的食物，它们岂能彼此

    相比，同日而语？”

    长着翅膀的大天使对他答道：“呵，亚当，

    万能的上帝只有一个，万事万物源于他，

    又都重归于他，如果没有从善良的堕落，

    那么，他创造的一切都会像这儿的一样

    尽善尽美；世界起源于一种基本的物质，

    物质被赋予不同的形式以及不同的层次，

    这些形式和层次或者寓于物，或者寓于

    生命形体，不过，越是提炼，越是经过

    蒸馏，就越纯粹，就被安置在更加靠近

    他的地方，或者更加靠近他们几个活跃

    天体中各自指定照料的一个，每种生命

    都有相宜的各个阶段，直到把肉身升华，

    熬成精神为止。这样从根上长出浅绿色

    主茎，再从主茎上长出飘飘悠悠的叶子，

    最后，鲜艳完美的花儿绽放，吐出芬芳

    气息：花儿和他们的果实，人类的营养

    食物，通过一步一步地提炼净化，上升

    成为生物，成为动物，成为智慧，他们

    给与生命和感觉，想象和理解，而灵魂

    从中接受理性，理性是她的本质，可分

    两种，推理的或直觉的：推理属于你们，

    司空见惯，后者属于我们，占绝大多数，

    这只是层次不同，然而性质一样。因此，

    不要感到惊奇，上帝认为对你们有好处，

    不管什么食物，如果我不拒绝，一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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