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轮回

  盛年猛地大吸一口气，道：“这么说，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没有死？”

    阿牛张口结舌，望望喜不自禁的丁原，又望望虎目中满是兴奋喜悦的盛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刚出生的婴儿是师父他老人家？”

    淡一真人将婴儿送入阿牛怀中，阿牛低头瞧着淡晚柔嫩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慢慢将嘴唇凑近孩子的耳边，似在柔声细语述说什么，眼圈已自红了。

    身后微风徐起，淡一真人飘然而至。姬雪雁、秦柔与卫惊蛰纷纷躬身施礼，被淡一真人扶起。

    丁原捧过玉箫，忆起北地冰原，万里风雪中，苏芷玉俏坐石上，纤手执箫的醉人丰姿，心里边百般滋味像翻倒的调味罐子，一古脑的涌了上来。

    仙山依旧，海阔浪平。想着能马上重见伊人，丁原心里热乎乎的，加紧催动仙剑，前方云层里剑光一闪，一位陌生的天一阁年轻女弟子拦住去路，谦和有礼道：“这位仙友请了，敢问有何要事，惠临敝山？”

    他转头道：“娘，你把娃儿交给这位道长抱上一抱。”

    淡一真人的双手背负拂尘，拇指下意识的转动着。

    姬雪雁娇俏浅笑，说道：“傻瓜，你以为我是在和你斗气么？你若一辈子瞒着我，把这事闷在自己心里，扔下玉儿妹子不管，我才会真的生气。”

    他傻呵呵的站在原地，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旁边有个私塾先生模样的老者叫道：“淡老五，人家是说想见一见你老婆刚生下的大胖小子！”

    黄昏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座百来户人家的山村，依山傍水，恬静祥和。夕阳里袅袅炊烟四起，远远传来大人召唤自家顽童的呼喊。

    天色早就黑透，背后的村落里响起狗吠，一轮明月挂上清空。

    淡一真人笑道：“贫道路过此地，闻听有婴儿初生的啼哭，心血来潮便入村找寻，为的是恭贺主人家喜获麟儿。若有叨扰主人之处，尚请见谅。”

    楚凌仙含笑的目光凝视着丁原，道：“丁公子放心，凌仙会将此箫转托与芊芊，届时一定为你办到。”

    姬雪雁含着笑意，深蕴柔情的明眸凝望着丁原，听他继续说道：“雪儿，以你的兰心慧智，我早知道也瞒不过你。我和玉儿——”

    姬雪雁轻轻道：“丁原，也许你不相信，我一直在等着你说这句话。自从云梦大泽初遇玉儿妹子，我便晓得她对你情根深种，百死无悔。而我也感觉得到，她在你心底的分量，与我一样的沉，一样的重。”

    淡老五恍然大悟，连声道：“道长往里请，快请进！”众人分开一条路，让他引着淡一真人与盛年等人入得屋内。

    他呆了半晌，楚凌仙道：“丁公子，苏师妹她入关前留下一支玉箫，交代说倘若你来南海，便将此物转交与你，留作纪念。她想对你说的话，也尽都在里面了。”说着取出玉箫，双手交给丁原。

    那女弟子面露诧异之色，上下细细打量着这位如雷贯耳的瘦削青年，说道：“原来是丁公子，小妹失礼了。请丁公子到仙阁稍歇，小妹这便前往通禀。”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在林中时隐时现，两个人手拉手，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和恬静，听着脚下竹叶的沙沙轻响。

    盛年站起身，礼道：“掌门师伯，您老人家不是说要午后陪着各派掌门前来么？”

    盛年问道：“师伯，不知您找我们兄弟三人有什么吩咐？”

    淡一真人道：“贫道想带你们几个去一个地方，你们这便随贫道走吧。”

    盛年依依不舍将淡晚送回妇人怀里，说道：“淡老哥，我来得匆忙，也没备什么送给孩子的礼物——”

    他不敢怠慢，乐呵呵的说道：“道长说得是，我那婆娘总算争气，在肚子里憋了整整一年，总算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都在美滋滋的回味刚才那场奇妙的与老道士的“重逢”之中。

    淡一真人心中感慨，颔首道：“贫道便不推辞了。这孩子生于傍晚时分，又是他娘亲怀胎十二月方得出世，就叫作淡晚吧。”

    丁原这才想到，明年正月，楚凌仙便该出阁了。

    姬雪雁欣然应了。

    三人双手捧香，肃穆叩拜。

    淡一真人说话时，掌心里碧光一亮，三甲子纯厚精深的真元汩汩绵绵流入婴儿体内，为他打通经脉，培本固原。这情形，只有丁原等人看得清楚，淡老五等人却是茫然无知。

    丁原不见苏芷玉身影，心感不妙，只得站起身抱拳道：“阁主，楚仙子！”

    那汉子还是有生头一遭被人唤作“先生”，再看这位真人的器宇脱俗，恍如是传说里得道的仙人。至于真人口中说的“麟儿”是何物，哦，可能就是自己刚得的儿子吧。

    那妇人掀开里屋的帘子，就见自己儿子身边站着几位客人。

    盛年、阿牛、丁原听淡一话中处处打着禅机谜语，疑惑更深，不明白淡一真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带他们师兄弟三人来此，看的又是什么奇怪的朋友？

    安孜晴与楚凌仙还了礼，三人分宾主重新落坐。

    蛰儿走到师父身边，乖巧的双膝跪地，先叩了九个头。那枚紫玉佩从他的衣襟里滑落出来，在胸口一荡一荡。

    淡一真人怜爱的抚过卫惊蛰头顶，颔首道：“不错，村子里住着一位贫道极为熟稔的朋友。我与他已有一百五十余年的情谊，只是如今他却未必能认得贫道。”

    卫惊蛰孩童心性，好奇的问道：“太师伯祖，蛰儿可以和师父、师叔一块儿去么？”

    “哼！”丁原鼻子里低低的发出声音。

    姬雪雁热烈回应，缠绵良久，方才脱开丁原的魔爪道：“不来了，你又欺负人家！”

    丁原无奈，只得点头道：“好，那我先说。”

    丁原难得谦逊道：“雪儿，那你先说吧。”

    淡老五还要推辞，盛年已经郑重的将玉佩戴到了婴儿的胸前。淡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低垂，一副酣入梦乡的恬然模样。

    两日后，丁原独自御剑南行，一路风尘抵达南海。

    姬雪雁如释重负的一笑，牵住丁原的另一只手。两人面对面站着，姬雪雁抬起头，声音还是那般轻柔，道：“不用说那么多，我相信你，丁原。既然你曾经答应过玉儿妹子，那就应该去南海把她找回来。”

    淡老五念道：“淡晚，淡晚？”回头看了看妇人，又一起看看私塾先生，见先生摇头晃脑似在品味，当下道：“好，就叫淡晚，这名字响亮！”

    淡一真人道：“恭喜先生了，不知贫道可否拜会令公子一面？”

    妇人道：“道长请说，您是得道仙人，金口玉言，咱们一定用心记着。”

    淡一真人颔首道：“蛰儿同行，自然更好。”

    过了片刻，盛年回过头，低声道：“蛰儿，雪儿姑娘，秦姑娘，你们也来烧几张纸钱吧。”

    淡一真人深邃的眼眸中闪动着怀旧的光芒，轻轻道：“因为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刚刚回到这里，已经记不起从前的种种。”

    丁原一乐，这两句话跟当年老道士送给卫惊蛰的说法几乎一模一样，还真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卫惊蛰奇怪道：“那是为什么，既然你们是老朋友了，他怎会又不认得您？”

    五人出了坐忘峰，才祭起仙剑。因盛年、阿牛、丁原伤势未愈，淡一真人有意放慢了速度，一路朝着北方飞行。

    安孜晴与楚凌仙将他送出天一阁，丁原神思不属，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歧茗仙山。

    丁原真的傻了，本以为无解的问题，居然顺利得令他无所适从，上苍待他委实太好了。

    安孜晴开门见山道：“丁公子，你来得不巧。自蓬莱仙会后，玉儿一回仙山便闭入死关，以参悟大乘天道。如今，是谁也无法见她。”

    那家的男主人正忙前忙后招呼着近邻亲朋，忽一抬头见到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真人手持拂尘，正向自己含笑施礼道：“这位先生，敢问女主人可是刚诞下了一位麟儿？”

    果然，那婴儿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望着淡一真人慈祥的面容一点儿也不害怕，嘴角边渐渐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

    转了一圈，孩子到了盛年手中。

    忽然村落里响起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跟着隐隐约约听见人们喜悦的欢呼道：“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他点点头道：“多谢楚仙子，在下告辞了。”

    姬雪雁大羞，顾不得骨伤未愈，使劲在丁原脚面上一踩，怒道：“你就是个坏东西！”

    他手抚玉箫，久久无语。

    姬雪雁轻轻一叹，说道：“盛大哥，丁原，阿牛，咱们得回去了。稍后淡怒师伯祖还会领着各派的掌门长老，来此祭拜淡言师伯祖。”

    淡一真人抱起婴儿，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一边的丁原等人呼啦凑到近处，屏息打量。

    安孜晴摇头道：“这可难说，需看她个人的造化。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

    淡一真人悠然道：“轮回一世，莫过如此。贫道昔日在无名山岗，以召魂珠收得淡言师弟的一缕元神，将他存于珠内虔心炼化。而今一年期满，亦是他功德圆满、转世投胎之时。”

    卫惊蛰疑惑道：“太师伯祖，您带我们到这座小山村里，是来看望朋友么？”

    阿牛诧异道：“师伯，这是去哪里呀？”

    淡一真人在村外的树林前降下云头，收起仙剑，说道：“就是这里了。”

    丁原迫不及待道：“师伯，别打机锋了，咱们赶紧去见老道士吧。”一马当先奔向村落。

    淡一真人微微一笑，道：“令公子这一生福缘不浅，却是富贵无门，登仙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