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轮回

    淡一真人的脸上流露出一缕如释重负的微笑，神情复杂难言，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师弟——”

    忽然有人叫道：“快看，这娃儿睁开眼啦！”

    众人逗留片刻，淡一真人起身告辞。淡老五一家竭力挽留，说什么也要拉着他们吃上两颗喜蛋再走。众人谢绝出了村子，又回到小树林外。

    丁原眼眶一热，默默道：“老道士，咱们都看你来了。你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笑出声来吧？”

    “直到有一天，有位迷途知返、大彻大悟的高僧提醒了我，他说：‘情爱绝非一个人的事情，更不是靠修为和智慧就能解决。’我以前，过于的自我，才酿成那么多的错事，连累你和玉儿也一起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他说话工夫，那婴儿突然咯咯的脆笑起来，声音如银铃般动听悦耳。

    丁原走到淡一真人面前，突然毫无征兆的单膝跪倒，道：“师伯，谢谢您！”

    姬雪雁戏谑般的往上拨弄丁原僵硬的唇角，硬生生的在丁原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命令似的说道：“去吧，我和彩儿会在翠霞山等你。”

    姬雪雁摇摇头，道：“不，还是你先说，看看咱们在想的是不是同一样事情。”

    他偷眼打量姬雪雁的反应，终于横下一条心说道：“我不能骗你，也骗不了自己。我总担心说出来，会伤害你，可是如果不说，这事就会像毒蛇般纠缠我一辈子，对你，对玉儿也都不公平。”

    大伙儿静静站在林外，暮色渐渐黯淡，最后一缕残阳也消没在了宁静的黑夜里。

    那种久违的无限温馨的感觉，让两颗年轻的心同时加快了跳动，丁原手上微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的吻下。

    那婴儿适才洗过热水澡，稀疏的黑发软搭搭的沾在小脑壳上。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五官倒是长得满小巧可爱的，眼睛一闭一合好像又快睡过去一般。

    其中一位道长白衣如雪，气度不俗，好像画中神仙真的走出来了一般。不过在他身后，尚有三位气势非凡的年轻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怀里的孙子，模样神情恁的古怪。

    淡一真人摇头道：“无妨，实不相瞒，贫道与这孩子有缘。先生若不介意，请恕贫道冒昧，将这孩子抱上一抱。”

    卫惊蛰闻言乖巧的从脖子上解下玉佩，说道：“师父，您准备的礼物不是放在蛰儿这里的么？”他现下修为初成，也不必再依靠玉佩灵气护持心脉，故而摘下也不会有事。

    旁边亦步亦趋跟进来的私塾先生凑过去，在他耳边一阵嘀咕，淡老五赶忙道：“不扰不扰，咱们乡里人有一句俗语，叫做远来都是客。像道长您这样的贵客上门，咱们高兴都还来不及。”

    淡一真人看了看天色，摇摇头道：“再等一会儿，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淡一真人小心翼翼怀抱着婴儿，道：“贫道再送令公子两句话，不知可否？”

    姬雪雁噘起小嘴，含羞带嗔的瞪了丁原一眼，道：“谁凶巴巴的了，是你先欺负了彩儿和我，我才要你赔不是。谁知道你那么坏，让人家下不来台，还把人家压在身下——”声音越说越小，没一会儿她自己先娇笑了起来道：“坏东西！”

    村子里家家户户点起了油灯，已经很少有人还在屋外走动，晚风吹来，树梢颤动树叶乱摇。

    他收敛起笑容，闷闷的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太久，所以一直将此事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可是如今火毒已解，我已无法再逃避了。”

    噼噼啪啪的爆竹顿时炸响，许多人从屋子里奔出来，赶去向那家诞生婴儿的邻居道贺。

    日头悄悄升到竹林的高处，沾湿在众人身上的霜露冉冉蒸发去。

    阿牛说道：“师伯，弟子也想抱一抱这、这孩子。”

    翌日清晨，鸟鸣幽幽，淡紫色的雾气轻纱般笼罩在竹林间。众人来到淡言真人的坟冢前，晨曦如烟，清风徐拂，远处翠霞观的晨钟在悠扬响起。

    丁原拽拽盛年与阿牛的衣角，使个眼色，让他们注意淡一真人竭力平静的面容底下，掩饰的那一丝紧张与焦灼。

    盛年心里一动，点点头接过玉佩，说道：“这枚玉佩乃是祖传之物，便留给贵公子作个纪念。”

    里面有妇人应了一声，抱着一个小红被褥包裹的婴儿走了出来。

    阿牛问道：“师伯，咱们这就要进村么？”

    盛年一按他的肩膀，道：“丁师弟，咱们再每人为师父他老人家敬上一炷香吧。”

    姬雪雁与秦柔一宿没睡，见丁原、阿牛回来急忙迎了上来。盛年督促卫惊蛰去做早课，淡一真人也回返了翠霞观。

    淡老五这次听懂了淡一真人话里的意思，喜道：“道长真是活神仙，说得一点没错。可咱们头一回见面，我怎么好意思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丁原虽经过一日一夜的奔波，十分疲倦，但精神振奋了无睡意，说道：“雪儿，你陪着我到竹林里走一圈，好不好？”

    妇人心里一哆嗦，下意识的抱紧婴儿，客客气气的道：“道长好。”

    走了一段，丁原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微笑道：“雪儿，你记得么，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你。

    烧完了纸钱，盛年与阿牛、丁原依然跪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伤感或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然而对老道士的缅怀与思念，却如醇酒般在心头越聚越浓。

    淡老五照例在翻白眼，挠头发，不懂淡一真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贫道这里有几颗自家炼制的丹药，每日清晨请令夫人服上一粒，七日后药到病除，今后百病不生，仙寿可期。”

    丁原还礼道：“在下丁原，特来求见仙阁苏芷玉苏仙子当面，劳烦通禀一声。”

    盛年、阿牛、丁原三人跪倒在坟前，跃动的火焰烁热着三张沉默的脸，纸钱在火光中变黑成灰，风吹过来，带着灰烬飘到人的头发上、衣衫上，又飘到更远的地方。

    淡老五一进门便朝里屋叫道：“娘，快把我儿子抱出来，外面有位道长想瞧瞧！”

    虽然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丁原也晓得后面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指万一走火入魔，或许便会香消玉殒。

    “那时候你凶巴巴的要我向彩儿赔礼，我不答应，你便和几个同门将我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丁原拉起她的手，说道：“雪儿，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更想听听你的意思。”

    那妇人将小孙子抱在怀里本不肯松手，但觉得淡一真人也不像坏人，儿子又连声催促，只得勉强把怀中的婴儿送了过去。

    他御剑海上，但见脚下波涛浩荡，万里无垠，禁不住心中怅然之意，纵声长啸。

    淡老五激动道：“道长，这娃儿真的和您有缘，不如麻烦您给他起个名字吧。”

    众人御剑回到紫竹轩，天刚好微亮。

    丁原怅怅吐了口气，道：“可是你不知道，我曾经答应过要去南海找她，而我却没能做到。我总希望能够不伤害到你和玉儿，希望自己能想到好主意来解决这些问题。

    丁原故意拧着眉头道：“奇怪，我有欺负你么，怎么看你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盛年仗剑对敌之时，自是威风八面，洒脱豪迈，可抱着初生的孩子时反不如阿牛，笨手笨脚、紧张无比。他垂下头，在淡晚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胡渣弄痒了婴儿，淡晚又咯咯的笑起来。

    “师弟？”丁原吓了一跳，联想到刚才淡一真人与卫惊蛰的一番对话，他难以置信的望向淡一真人，激动地问道：“师伯，你是说老道士他——”

    楚凌仙安慰道：“丁公子，你也不必太在意了。待玉儿安然出关，功德圆满，你们也总有再会之日。”

    丁原心道：“这么巧！老天爷难道还想再捉弄我一回么？”口中却无法唐突质疑，只得恭敬问道：“安阁主，不知玉儿何时能够出关？”

    丁原入得天一阁，在一间雅致的小厅里入座，自有人奉上茶水。等了一盏茶左右，门外脚步声响，安孜晴与楚凌仙走了进来。

    淡一真人微微一笑，道：“那是淡怒师弟的事情，贫道乐得躲个清闲。何况，贫道还有更加紧要的事，要找你们师兄弟三人。”

    淡一真人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道：“贫道若推算得不错，令夫人有产后失血的症状，倘使不及时医治，恐日后留下病根。

    那汉子愣了半天，再弄不清楚什么是“拜会”，更没听说过“令公子”这人是谁？

    淡老五想也不想，道：“成！”

    姬雪雁娇俏的眨眨眼，嫣然笑道：“说来也巧，人家也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丁原站起身子，将玉箫还递给楚凌仙道：“楚仙子，这支玉箫还是劳烦你暂且保管。待玉儿出关，再将它物归原主。在下想对玉儿说的话，同样都在这箫中。”

    当下淡一真人牵住卫惊蛰的小手，御风而起，盛年三人紧随其后离开了紫竹林。

    淡一真人淡淡含笑，说道：“去了便知。”

    丁原全身如坠冰窟，傻傻的哀求道：“雪儿！”

    三年前，为救治自己的魔气噬体之症，苏真夫妇与苏芷玉也曾和他同来歧茗，此次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

    淡一真人恬然微笑，一句话说得丁原暗道惭愧，淡一道：“丁师侄，恐怕十年以来，惟有这声师伯，你是叫得最心甘情愿。”

    淡一真人微笑颔首，说道：“是的，淡言师弟，他回来了。”

    循着鞭炮声，众人很顺利的找对了人家。在几间还算齐整的平房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对于这样一个闭塞的小山村，有新生命的诞生，委实称得上平淡日子里的一桩大喜事。

    淡一真人道：“或可说，是他的元神又回来了。但前世的记忆已经洗净，他又不再是原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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