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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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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遇的人

    阿圣顿步上甲板,平坦的海岸,白色的街景,周围的一切都使他的心怦然跳动。时间还很早,太阳刚露面不久,海面上风平浪静,天色湛蓝,气温很高,今天的天气一定会令人热得发慌。一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就好像走进地球的尽头一样,必须经过一段漫长的旅途。从纽约到旧金山,从旧金山搭乘日本船横渡太平洋取道横滨、敦贺,再搭乘俄船北上日本海,船上只有阿圣顿一个人来自英国,他预备由符拉迪沃斯托克沿着西伯利亚铁路前往圣彼得堡。

    这次的任务不同于从前,非常机密,他想到这一点总觉得十分快慰。他不必听取任何人的指令,并有宽绰的费用,放在贴身钱袋里的旅行支票,多得想起来都会使人眼花。这一次的工作无法单靠人力,不过也不至于严重得无法完成。他有自信能做好这件任务,他信赖自己的灵敏,同时也承认人类的感性价值,但有时难免会叹息自己在良知方面的短缺,这是因为牺牲一条人命,对他而言比熟背九九表更容易。

    阿圣顿一想到要在俄境搭乘十天火车,就觉得沮丧。他曾经在横滨听到过俄国有一两处铁路被炸,并且交通受到阻碍的消息,还听说毫无纪律的军队会把行人剥得一干二净,然后抛在大草原里,弃之不顾,不过这还算不上是最可怕的。可是即便发生过这样的事,火车仍然在行驶,而阿圣顿经常以为事情绝不会比想象中的更坏,因此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要搭乘火车。在他从符拉迪沃斯托克登陆之后,他也决定立刻去英国领事馆报到,探听他们究竟替他做了如何的安排。可是当船快靠码头时,阿圣顿望见那拥挤而肮脏的街道时,心中顿时冷却下来。他几乎完全不懂俄语,船上能说英语的只有事务长,他对阿圣顿说他会尽力提供服务,但阿圣顿可不这么乐观。当船泊岸的时候,有一位好像是犹太人的年轻鬈发小伙子朝他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阿圣顿先生,他这才放下了心。

    “我叫梅纳狄克博,是英国领事馆的翻译官,特地来为你服务。今天晚上的火车座位已经替你预订好了。”

    阿圣顿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精神大振,生气勃勃地登岸。犹太小伙子帮着他提行李,将他的护照呈给检察官检验,手续完备之后,他们立刻朝领事馆的方向走去。

    “上司吩咐我尽量为你提供服务,你有何事情,请不要客气,叫我们代劳好了。火车方面已整理就绪了,但愿能一路平安抵达圣彼得堡,我为你找了一位旅伴,他是美国人,叫作哈林东,他代表费城一家公司到圣彼得堡去和临时政府交涉。”领事告诉阿圣顿说。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阿圣顿问。

    “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我预备吃午餐时和美国领事馆一齐邀请他,现在他们已经跑到乡下去了。请你在火车开动之前提前两三个小时来车站,在火车上大家都要抢位子,你不早一点去,座位会被抢光的。”

    火车半夜才开,阿圣顿与梅纳狄克博一起在铁路餐厅用膳,附近一带都是污秽的街道,只有这里可以吃到还算干净的餐点。餐厅内人声杂沓,服务态度简直坏到极点,慢到使人火冒三丈。用过晚餐,他们就进入月台,此时距开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是月台上已经挤满了嘈杂的人群,有些人坐在行李上面,携带家眷的人好像去露营似的。人群匆匆忙忙拥过来又拥过去,有几个人聚集一处高声谈论着什么,妇女们发出尖锐的喊叫,有的人静悄悄地在哭泣,那一边有两个大男人正在争吵不休,这一幕景象乱得令人头昏眼花。车站里灯光暗淡,旅客们的神情不一,有的耐力十足,有的战战兢兢,有的交替着烦恼和懊丧,有的苍白无力得仿佛正在等候最后审判之日的到来。等火车进站时,每一节车厢几乎都客满了,梅纳狄克博找到替阿圣顿预订的座位,突然有一个男人跑出来嚷道:“快点来吧,为了看守你的座位,我遭遇了不少麻烦,有一个人带着妻子和两个小孩打算坐到这里来,现在我们的领事已和他一块儿去见站长了。”

    “这位就是哈林东先生。”梅纳狄克博替他们介绍。

    阿圣顿进入车厢,车厢里面摆着两张床铺,挑夫正在整理他的行李,阿圣顿和他的旅伴握了握手。

    约翰·昆西·哈林东矮矮瘦瘦的,黄黄的面孔上颧骨异常突出,配着一双湛蓝的大眼睛。他顶着一顶呢帽,现在正脱下帽子来拭汗,露出头顶上光溜溜的粗糙硬朗的头皮。他穿着黑上衣和背心,条纹长裤,并且在整齐、洁白的高硬领上系着一条不太显眼的领带。阿圣顿曾经为横断西伯利亚旅行必穿的衣着苦恼过,始终不知道应该如何装束才好,现在一看到哈林东的服装,倒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哈林东的声调很美,发音准确,但是发音中略带新英格兰的土腔。

    不久,站长带着一个蓄胡子的俄国男人和两个小孩走进来,那俄国人似乎非常激动,他淌着泪水,正用颤抖的腔调告诉站长一些事情,他的妻子则在一旁边哭边说出他们的来历。当他们进入车厢时仍然争论不止,梅纳狄克博操着流利的俄语参加争论。哈林东完全不懂俄语,不过他好像极其兴奋的样子,也不断地用英语加入争论:“英美两国领事替我们预订了两个座位,我不知道英国国王的意思,但是美利坚合众国大总统则绝不允许付过车费的椅子被人抢去。”他还表示,除了武力之外,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绝不妥协,而若有人用手指碰触他一下,他马上会报告领事。哈林东先生将这意思转达给站长,当然站长完全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由对方说话的神态,以及他指手画脚的姿势,大概已经可以略知一二,所以站长用像在台上演讲的神气答复他。这下可惹恼了哈林东先生,他脾气大作,向着站长挥动拳头,怒目相视,大声争吵起来。

    “请你对站长说,他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我也不想懂,假使俄国人想被当作文明人看待的话,为什么不用文明国家的语言呢?我叫作约翰·昆西·哈林东,是费城的克鲁安特·玛达姆兹公司的代理人,现在正旅行俄国,带有一张写给克伦斯基先生的特别介绍信,假如我不能平平安安地坐在车上,克鲁安特先生就会请华盛顿政府出面提出抗议。”

    哈林东的态度十分粗暴,举止带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站长只得认了,他一言不发地退开,那个一直吵闹的蓄胡男人,以及他的妻子和两个傻头愣脑的小孩,便尾随着站长的后面走了,哈林东则跑进车厢。

    “我去对那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说,我没有办法让位给他们,实在觉得很遗憾。对母亲和女士表示由衷敬意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落于人后,若不是我必须要保护重要的文件,免得失落的话,我不至于让俄国的母亲们在到圣彼得堡的火车走廊上站十天。”哈林东先生说。

    “噢,原来如此。”阿圣顿说。

    “我也结婚了,也有两个小孩,我知道带着家眷旅行实在麻烦透顶,何况没有非旅行不可的理由。”

    在同一个车厢里,和一个男人一起关上十天,彼此应该都会非常了解对方,何况这十天————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十一天内,每天二十四小时阿圣顿都和哈林东形影不离。当然每天他们有三次机会去餐车,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人相对而坐,每天早晨和夜晚,火车会停留一个钟头左右让乘客在月台上散步,透透空气,他们两人也总是并肩散步。在车上和阿圣顿相识的人有时也会跑到这个车厢里来和阿圣顿攀谈,万一他们只会讲法语、德语时,哈林东便愁眉不展地望着他们,而当用英语的机会到来时,他就一个人滔滔不绝,不让人有插口的余地。他很爱讲话,会絮絮不休地对人进行疲劳轰炸,说话对他而言好像呼吸、饮食一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技能,他并非想说什么,而是因为按捺不住的关系。他的声音很大,鼻音又重,并且常常喜欢搬用并不太正确且显得粗俗的词汇,有如堆砌文章似的咬文嚼字。他绝对不肯长话短说,在说话中途,能连喘也不喘一下,就这样一直不断地往下说,所幸他不是一个性急的人,所以讲起话来还不像急湍奔泻般快速。他讲话的样子正如同熔岩顺着火山斜坡缓缓地向下流,这些流动的岩浆慢慢推动堆积在前面的阻碍物,看似非常稳重,实际上却具有巨大无比的力量。

    阿圣顿以为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哈林东了,他不但知道哈林东的各种意见、习惯,并且连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小孩和他们学校的同学,以至于他公司的老板、在费城所交往的上流阶层人士、四代以前的亲族关系等,阿圣顿也是无一不知。他的家族是十八世纪初期从英国德文郡移民到新大陆去的,哈林东也经常去祭扫位于教会旁边的祖先的墓地,他将祖先是英国人这件事引以为荣,而他对自己能出生于英国国土上也颇感骄傲。他言下的美国,是指大西洋沿岸一带的狭长土地,他口中的美国人,是指没有被外国血统所污染的、纯粹英国或荷兰血统的少数人,他把过去一百年间迁移到美国去的德人、瑞典人、爱尔兰人,和其余中欧、东欧的人当作侵略者,他对那批人感到不屑,这种态度就好像住在远离人世、未婚的贵妇,对威胁自己平静的工厂烟囱感到不满一样。

    有一次,阿圣顿无意中提及美国某大富豪喜欢收藏珍贵美术作品的事情。

    “我没有见过他。我婶婶叫作玛丽亚·本·欧米特,她常常说那个大富翁的祖母是一个很高明的厨师,玛丽亚婶婶在那女厨娘因结婚而辞职的时候,觉得非常遗憾。女厨娘最拿手的是苹果蛋糕。”

    哈林东很迷恋他的妻子,他对阿圣顿说她的教养是如何高雅,她是如何理想的贤妻良母,她的健康情形不良,曾经数度入院动手术,他甚至还把每个手术的详细情形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阿圣顿,阿圣顿每天都得重复听这些事情。哈林东说他自己也动过扁桃体和盲肠的手术,而且他的朋友也大部分都进过医院开过刀,他对外科手术的认识够得上百科全书的程度。他有两个小孩,他们都已经入学,感情非常亲密。这两个孩子一个的扁桃体肿大,另外一个的盲肠也有毛病,对哈林东而言,究竟要不要让他们先接受割扁桃体和盲肠的手术,无疑是一桩极为严重的问题。因此哈林东的朋友,即费城的一流外科医生建议说,既然他们两兄弟这么要好,何不让他们同时接受手术,免得他们分开。他把全家福的相片递给阿圣顿看,他说这次的俄国旅行是他首度离家出远门,所以每天早晨他一定要给妻子写一封信,将前一天所发生的事或自己所做的事详详尽尽地报告妻子知道。阿圣顿经常看见他用好几张信纸写信,字体整洁清楚,非常美观。

    举凡有关绘画的书籍哈林东几乎全都阅读过,他对绘画技巧了如指掌,他还有一本记载所见所闻的杂记簿,在用餐之前,他都会取出手册默默地记上五六条,然后在用餐的时候拿出来讲给别人听,以使用餐时间不至于缺少聊天的资料。这本手册里有各种分类,不论何时何地,这些资料都可以成为最好的话题,当记录的是只适用于男人场合所说的下流话时,那一项上方就用“♂”做记号,标示为男性专用。他很认真地叙述从前的事情,并在最后把它当作一件逸闻,他颇精此道。若是他的话未曾说完,则他决不会放过他的谈话对象,但其实每当他快要说完时,阿圣顿已早猜出了“逸闻”的收场是如何得了,不过阿圣顿并无意使对方知道这一点,所以虽然在极端不情愿的心情之下,他仍旧不露声色地支撑着,直到对方说完最后的一个字为止。他也能像演戏般地迎合着对方的故事,有时发笑,有时握紧拳头,有时皱眉,做可怜的表演。倘若在谈话当中有人进入房间,哈林东会立刻郑重地表示欢迎他们的到来,因为他又多了听众。

    “请进来坐吧,我才刚刚对这位先生讲起,是很有意思的故事,请你也参加进来,听一听好了。”

    等别人进来坐下后,他就再从头开始,一字不漏地讲述那原先已讲过一半,甚至更多的故事,直到抓住一个幽默性的结语为止。阿圣顿为了消磨无聊的时间,提议再找个会打桥牌的人来,然而哈林东则说他从来没有玩过桥牌,因此并不赞成。于是阿圣顿无可奈何,只好拿出牌来自己一个人玩闯关,哈林东眼见这种情形,立即露出很难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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