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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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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多少天的风尘仆仆,一走上船,呼吸着水上清新的空气,立即感到水的温柔。子胥无言,渔夫无语,岸上的谈话声也渐渐远了,耳边只有和谐的橹声,以及水上的泡沫随起随灭的声音。船到江中央,红日已经沉没,沉没在西方的故乡。江上刮来微风,水流也变得急骤了。子胥对着这滔滔不断的流水,心头闪了几闪的是远古的洪水时代,治水的大禹怎样用他的勤劳与智慧,把鱼引入深渊,让人平静地住在陆地上。————他又想这江里的水是从郢城那里流来的,但是这里的江比郢城那里宽广得多了。他立在船头,身影映在水里,好像又回到那城,因为那里的楼台也会照映在这同一的水里。他望着江水发呆,不知这里边含有多少故乡流离失所的人的眼泪。父亲的哥哥的尸体无人埋葬,也许早已被人抛入江心;他们得不到祭享的魂灵,想必正在这月夜的江上出没。郢城里的王公们都还在享受所谓眼前的升平,谁知道这时正有一个人在遥远的江上准备着一个工作,想把那污秽的城市洗刷一次呢。子胥的心随着月光膨胀起来,但是从那城市里传不来一点声音,除却江水是从那里流来的……

    他再看那渔夫有时抬起头望望远方,有时低下头看看江水,心境是多么平坦。他是水上生的,水上长的,将来还要在水上死去。他只知道水里什么地方有礁石,却不知人世上什么地方艰险。子胥在他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呢?一个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向哪里去的远方的行人罢了。他绝不会感到,子胥抱着多么沉重的一颗心;如果他感到一些,他的船在水上也许就不会这样叶子一般地轻漂了。但是子胥,却觉得这渔夫是他流亡以来所遇到的惟一的恩人,关于子胥,他虽一无所知,可是这引渡的恩惠有多么博大,尤其是那两首歌是如何正恰中子胥的运命。怕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唱得出这样深切感人的歌词,而这歌词却又吐自一个异乡的、素不相识的人的口里。

    船缓缓地前进着。两人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整日整夜浸在血的仇恨里,一个疏散于清淡的云水之乡。他看那渔夫摇橹的姿态,他享受到一些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柔情。往日的心总是箭一般地急,这时却惟恐把这段江水渡完,希望能多么久便多么久与渔夫共同领会这美好的时刻。

    黄昏后,江水变成了银河,月光显出它妩媚的威力,一切都更柔和了。对面的江岸,越来越近,船最后不能不靠岸停住,子胥深感又将要踏上陆地,回到他的现实,同时又不能不和那渔夫分离。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能一开口就称他朋友呢?船靠岸了,子胥走下船,口里有些嗫嚅,但他最后不得不开口:

    “朋友。”渔夫听到这两个字,并不惊奇,因为他把这当作江湖上一般的称呼,但是在子胥心里,它却含有这字的根本的意义。“我把什么留给你作纪念呢?”渔夫倒有些惊奇了。

    这时子胥已经解下他的剑,捧在渔夫的面前。

    渔夫吓得倒退了两步,他说:“我,江上的人,要这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家传的宝物,我佩带它将及十年了。”

    “你要拿这当作报酬吗?我把你渡过江来,这值得什么报酬呢?”渔夫的生活是有限的,江水给他的生活划了一个界限;他常常看见陆地上有些行人,不知他们为什么离乡背井要走得那么远。既然远行,山水就成为他们的阻碍;他看惯了走到江边过不来的行人,是多么苦恼!他于是立下志愿,只要一有闲暇,就把那样的人顺便渡过来。因为他引渡那些阻于大江的辛苦的行人的时刻多半在晚间,所以就即景生情,唱出那样的歌曲。渔夫把这番心意缩成一句不关重要的话:“这值得什么报酬呢?”

    这两个人的世界不同,心境更不同。子胥半吞半吐地说:“你渡我过了江,同时也渡过了我的仇恨。将来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你再渡我回去。”渔夫听了这句话,一点也不懂,子胥看见月光下渔夫满头的银发,他蒙眬的眼睛好像在说:“我不能期待了。”这话,渔夫自然说不出,他只拨转船头,向下游驶去。

    子胥独自立在江边,进退失据,望着那只船越走越远了,最后他才自言自语地说:“你这无名的朋友,我现在空空地让你在我的面前消逝了,将来我却还要寻找你,不管是找到你的船,或是你的坟墓。”

    他再一看他手中的剑,觉得这剑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好像是在替一个永久难忘的朋友保留着这只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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