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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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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另一代人在沙上写他们爱人的名字了。接着他进城,在果园里,春天他曾陪同姨表妹去掐花,夏天他们曾游玩过的,现在果树大半都衰老卷秃了,有的且被砍伐代以新的小树了。最後他走上市街,在街上,仍旧是尘土,仍旧是狗和猪。

    “看起来只有这里没有变动,”他心里想。面坊的磨子唿唿响着,脚踏箩的撞击声一直传到外边。药铺里的臼药声仍旧是老调子,叮叮当当,叮咚叮当,药臼的鸣声活泼而又清脆。在铁匠铺门前──这是他曾引为神奇,当他做小学生时候,夹了书包奔跑着到学校去,而到这里陡然停住流连不忍邃去的。风箱照样喘着,几只锤子上下翻动,火花急性的发出嘶嘶声直向街上迸溅过来。

    然而并不尽然。这在他看来像梦的,在果园城人心目中比他过的十二年更长。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彷佛被时间忘却了的小城里也有变动,停会儿他就知道。终於他站在那个一直深埋在记念中的门前,假使他肯仔细点,就连这门也不同了,它的油漆剥落光了。手按在门环上,他迟疑不决,既然已经回来,既然不久就要看见想念的人,何不把这种好心情多保存一会儿?

    一个熟人凑巧解救了他。正在这时候,一个卖纸烟的凑巧从那边走过来。

    “卖香烟的!”他走过去。

    这是他在果园城碰见的第一个熟人。卖纸烟的原先卖梨糕(一种切成菱形的糖),他自己小时候是个贪嘴孩子,买零食的好主顾。

    “你不卖梨糕了?”

    “不,不卖了。”

    卖纸烟的惊讶的正像果园城外的小鸟。

    “现在没有人做了。”接着他补充说。

    孟安卿更走近一步。

    “你可知道朱太太还住在这里?”

    卖纸烟的说她仍旧住在老地方,压根儿就没有搬过。

    “她还活着?她紮实吗?”

    “紮实着的,先生。昨天我还看见她上街。”

    “那麽──”现在让他怎样讲才好?一阵激动加恐慌,孟安卿的心跳起来,孟安卿的气色变了,脸红了。他本来想问另外一个女人,朱太太的女儿,他的姨表妹,忽然他改了口。

    “那麽,这城里有个孟安卿,你认识吗?”

    卖纸烟的许久合不住嘴。说实话他早就奇怪,要不是衣冠整齐,准会把这个带着外乡味的先生当成疯子。

    “不,不认识。”他说他根本不相信有这个人,他以为只是爱开玩笑的捏造来骗人的传说。

    这很容易想像,一阵失望压倒了孟安卿,突然间他感到兴亡变迁,时间加到人身上的变化。他想起他在旅馆里拔掉的白头发,无论如何修饰,他的终於无可遮掩的皱纹。现在果园城人更进一步告诉他,他们认为根本没有他这麽个人,只在人家的笑谈中才存在了。孟安卿毫不动弹的站着,脚踏箩药臼和锤子照样响着,现在他不再以为“只有这里没有变动”──其实连它们也变动过了;狗和猪从旁边走过去,他也不再感到亲切,根本不注意了。他向空中愣好半天,最後,看见卖纸烟的还等着他,他搭讪着买了一包。

    他没有再询问他的姨表妹。这样更好,他将永远保留一个美的印象,直到他死的那天为止。他的姨表妹早出嫁了。上天帮助她,她终於得到她希望的幸福。她的丈夫是个好人,在一个小县城里当邮务员,他们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泼皮。有时候她偶然也想起他,当她低着头打绒衣或为孩子们缝小衣裳以遣长日的时候,嘴角上会忽然现出笑容。她在心里自问:假使他当初不走开,他们的情况又当怎样?

    我们生来喜欢後悔,常常觉得先前我们错过的是最好的。在咸阳市上,那个上蔡人李斯,身为丞相,临死还念念不忘牵黄狗去逮兔子。这个比喻也许不算恰当。请不要说这种话:“那麽我们应该含垢忍辱,一生老死乡井吗?”请不要这麽责问我,我讲的只是个平常故事。你如果高兴,我将告诉你:你不妨顺从你的志愿尽量往远处跑,当死来的时候,你倒下去任凭人家收拾;但记住一件,千万别再回你先前出发的那个站头。至於孟安卿,他珍重的将在果园城买的香烟塞进口袋,然後向车站那边走去,火车在等候他,一切旅馆和按月出租的房子都在等候他。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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