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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佛。

    父亲的祓苦。

    经过了好几次的丁宁的抗议,母亲最后还是在恐惧土匪乘机羼入这种压迫之下,表示了屈服,但是母亲却誓死也不放弃佛前祓苦的这一计划了。

    后来丁宁为了不要使她过分伤心,也就默许在她早经许下的六月间的孝佛时一同举行了。

    于是在六月初六那一天,孝佛的场面便开始了……

    ……

    飞舞着金翅鸟的龛前,两盏荧荧的圣火,浮灯似的燃着。茶,供,由督厨的亲手做来,从一只一只女人的手上传过。经过了母亲的头顶上的朱盘,便高高地擎到王灵仙的眉前。食指顶住碗底,小指微微地向外掀出。其余的三指仪式地掐住了题花小碗,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摆地在碗口上一划。再从花白胡子的软帘底下吹出一种含有恒河沙数的菌子的光辉的法气。于是这最后的一只小碗,便无上微妙地做了三座金字塔样的供山上最终的一个顶了。晶莹的供器都用着红头绳子高高地扮起,三排加料的金锭香间隔匀称地吐着蓝烟,愈显得那三进的佛龛的法相庄严。

    檀香在一小型的宣德炉上袅起,这是母亲特意给父亲祓苦的一瓣心香。

    王灵仙口称佛号,双手合十,用手指亲昵地抚了抚母亲的头顶一下,表示过供的仪式已经完结。母亲便顺从地叹了一口气,在佛前施礼了。

    陈大法师慎重地敲着铜磬,把供主的心愿,用神的振动,传达到诸佛的心里,于是母亲感激地站起来。

    蒲团上,王灵仙拈起了法香,用着任何人也不能了解的字句祷告了半天,于是才拿起了黄表。

    维中华民国二十年(1931)六月初六日,南瞻部洲古榆城合厚区怀远社信氏弟子丁王氏,为先夫幽灵早脱苦界,祓升道岸,得证三宝,敬修吉祥道场二日,释教混元门弘阳法第二十八代传灯弟子王常礼率众虔修妙供,花果仙茶,恭请观音圣母,梨山老母,天仙圣母,子孙娘娘,痘疹娘娘,齐来道场,大施法力,普度缘人,共登仙界————普同一参,妙供仙茶……

    佛号都是滚珠似的滚过去,唯有到这里,才急遽地透出一口气来。

    于是又是垛板。

    又是一口响亮的口白:“普同一参,妙供仙茶。”

    于是又是垛板。

    又是一口响亮的口白:“普同一参,妙供仙茶。”

    一直从嘴唇里滚出了达道尊人的道号,声音便都落成喃喃的私祷了————因为这是自己的祖师,所以大师到这里,便把声音放低了,说了几句私话,要求意外的摄护……

    最后,特别把声音提高了,是“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南无阿弥陀佛”。

    于是才又把眼紧紧地闭住,把所要向天神要求的事情,都在脑子里想了一过,和天神做灵之沟通。

    于是,南北炕在毡毯上跪经的女人,把腰都挺直了,两手扣在心窝,双眼微合,面向佛坛。

    王灵仙向屋子的四角扬起了打鬼沙,高举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掐成箭诀,口里念起护身咒:“金叱金叱生金叱,我为你生金叱,你为我保金叱,强中强,吉中吉,波菠萝会里有苏离,一切冤家离了身……”一面又闭着眼睛,用一枝柳条把一杯甘露水蘸着,向外轻洒……

    当然的仪式都走过了,王灵仙这才端跪在首座摇起了法铃。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奉劫得受持,愿解汝来真实意。”

    一通偈罢,王灵仙才闭目合十,慧眼遥观,拉长了韵————打起“云”来————

    “香爇乍————啊啊啊啊,啊啊————结呀哈哈————”

    陪参的在啊啊完了的“结”字那里才接起了腔,又咳咳了几咳,才响起了云盘,小镲,串铃,铛铛……合了拍子。

    《拈香赞》完了,便请神,请一位尊神,便赞一通,都赞完了,便送神,送一位尊神,也赞一通……

    神,凡是神,不管是老母,老君,真人,大士,凡是神,不管是诸天,诸法,诸伽蓝,诸揭帝,诸值日功曹……都得请。

    请来了便赞。从观音大士,玉皇,地藏……到元始天尊,太上老君……丘祖,吕祖,一直到达道祖!

    最后,才赞到儒家的神。

    还是儒家的神少,只有大成至圣和亚圣。

    “大成至圣,万世师尊,上通远古下传今哪,三纲又五伦,普度沉沦,花开三朵道一根,天地混元门哪,南无天地混元门哪,菩萨摩诃萨,南无天地混元门哪,菩萨摩诃萨,南无天地混元门哪,菩萨摩诃萨!”

    亚圣赞完了,木鱼便滚出连珠的梵音,碾平了《心经》一卷,觉得时间还用得并不太长,显不出大师们是卖力气,于是又把“观世音过大海,船载五百僧绕天绕地绕众生……”念了一遍……

    已是吃斋的时候了,嗓子也发干,于是王灵仙向副座陈常智看了一眼,便摇起了法铃。

    大家都松下了一口气,又从头到尾把尊神的名字念了一遍,来送神。

    就剩下两句尾音了,所以大家的声音又复高亢,节奏也意外地拖长————

    “南无保平安哪,菩萨摩诃————萨,南无降吉祥啊,菩萨摩诃————萨,南无增福寿哇,菩萨摩诃啊啊啊————萨,南无诸宫诸佛诸母回宫殿哪,菩萨呀摩诃诃啊诃诃萨————”

    最后的一句在王灵仙长长地拖住了之后,于是又功成果满地打了个呵欠,放下了法铃……向大众们看了一眼,便打了个问讯。

    “老佛的慈悲————”

    跪经的人都感谢地向王灵仙磕头。王灵仙便谦抑地把功德都推在老佛的身上,说明了自己的清高。

    “大师的力量!”大家连忙指出这是大师的力量。

    王灵仙还不好自己居功,微秘地含着笑说:“供主的虔诚!”说这是供主的虔诚,于是供主便向大家感谢地施礼说:“同参的摄照!”

    于是大家又都合同了声音说:“普同的吉祥!”

    于是————大家都满意地笑了。

    “大法师慈悲慈悲,我家的小朵一到半夜就又哭又闹呢,大法师你给我写个拘魂单儿吧!”

    “你把香兜儿押在老佛的香炉碗那儿吧,那里已经有十多张了。”

    “大法师慈悲慈悲吧,我要讨服大茶[1],我心口堵着堵着地疼!”

    “你把茶叶包[2]写上法名押在老佛的香炉碗那儿吧,那里已经有二十多包了。”

    “大法师慈悲慈悲,给我品品,我一到晚上就咳嗽,发烧……”

    “大法师你能给我————念经吗,越是悲调越好……”是一个悲悒的声音,懦弱的,祈恳的,像梦中的呓语似的……

    “哈哈哈哈————”王灵仙连头顶上放光的大秃头都笑了,“孟中醒会念,你给他施礼去吧,哈哈哈哈————”

    大法师一边走下了法坛,一边就到北边去洗手,预备吃斋去了。

    吃斋了。

    南北的炕上,都是一律的赤白松的饭桌,馒头,供果,菜山……拆下来供四五十人的饱餐。

    吃到半道,母亲才出来了:“今天简慢得很,大家担待。”

    “祸福由天定,不在口食中。”王灵仙呵呵地大笑了。

    “一顺百顺万万顺,奶奶散灾了。”

    赶会的看见母亲过来,便都一个一个地放下筷子,表示要起来的样子,含着笑同母亲款好。

    “大师的慈悲!”母亲的眼泪幽幽地流下来了!

    “早得————明心————见性!”

    王灵仙的一口馒头,还没咽下去呢,囫囵地吞着,对母亲赞颂,有着无限的骄傲和喜悦。

    母亲凄清地走出,大家都惘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又连忙低下头来吃饭。

    斋罢了,离家近的二众[3]们连忙地都把方才分的供果用东西包起来,匆匆地送回家里给孩子吃。大师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到房后去小便。

    桌上还坐着万奶奶和朱奶奶,托词自己的牙口不好,贯彻始终地在那拣着可口的吃……

    “李奶奶怎没来?”万奶奶把一块供果刚放到嘴里,手里又捞起了一块。

    “她怕丁府见笑,没有穿着。”

    “这儿奶奶哪是那样的人呢,都是怜贫恤苦的……”

    “你看今天,穿得都很糊烂哪————赶会的还净是小媳妇大姑娘呢!”朱奶奶刚咽了一口有滋有味的菜,全身的胖肉都颤动了。

    “唉,大众[4]们哪敢赶这个会,谁还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门槛?到这儿来的,也都得暗地里思量思量啊,够格不!”

    “那可真是————可是听说这个少爷不信佛。”胖肉立刻都收缩了,朱奶奶畏惧地向窗外扫了一眼,看见没人这才安心了,就势在万奶奶的碗里抓了一把供果。

    “哪呢,信,哪有不信佛的少爷呢,方才大法师给品了,还说有七成道心哪————人家大法师说的呣!”万奶奶在一个大盘子里发现了半盘的糖地豆,匆促地用手巾包了,“嘿嘿,拿家去给我小孙子吃,唉,怪可怜不识贱的,小燕儿似的……”

    “是吗?我刚才恍恍惚惚地听田姑娘说老爷牢狱[5]了。”朱奶奶艳羡地看着她的手巾包,连忙又用正经话掩盖了自己的一双忌妒的眼。

    万奶奶还没结好手巾,立刻地瞪了她一眼。

    “嘿,嘿,我听那祓苦,我才……”

    两人连忙把声音都放低了。

    “少爷不让发送,说等尸首从大连运回来再发送,大家合计了好几天,少爷才说,要是孝佛祓苦行,别的不成……”

    “少爷明鉴,孝佛是真的呣,那对台的经啊,都是扯王八连缔,给活人增罪,给死鬼戴枷,王灵仙没短说了。”

    “全城有名的大法师都来啦,明个王大法师给放焰口,你看还好看哪!”

    “快吃吧,人家厨房都不是颜色了。”

    朱奶奶连忙捧着自己的大肚子,光着袜底下地找鞋。

    “我说老爷是病————死的?”

    “可不,昨天吴家小四太太跟这儿丁奶奶谈,才露的口风————是闹的什么猩猩红————急病,三天就死了……”

    万奶奶看督厨的来了,连忙咳嗽一声————

    朱奶奶便不言语了,装着穿鞋。

    晚上,赶会的人都陆续地星散了。

    只是有几个祓苦的————因为祓苦非晚上不可————几个求诊化的,还有母亲特意留下的几位,加上十几个大法师,所以佛堂里依然还是布满了杂沓的气息,长明灯吱吱爆着油花,香烟丝丝袅袅。

    晶莹的铜炉里,九盏香花已经结了彩了,前排和后排搭住,两旁的向外闪着,王灵仙微笑地对着母亲说:“你看老佛喜欢了。”

    母亲闪着泪水的眼光,流动着一股拯救的光明,冷漠地点着头。

    “哈哈哈……”一片如同发自弥陀佛似的襟怀的笑声,通过了荧荧的圣火,向全屋里展开去。

    南炕上孟中醒迟迟地数着串珠,对着一个少妇连连地说:“唉,你别哭哇……来,我给你念就是了!”

    捋着他腮上的三绺六寸长的黑胡子,微微地点着戴着道士帽的脑袋。

    “你就把唱给姜神童的那个偈子唱给她吧。”陈常智心里也替着这感伤的未亡人发愁。

    “哎,那哪能,那是我俩谈的天机,哪能随便地泄露……唉,民国八年(1919),我到山东,特为访他,我和他谈道,我就说:‘青藕白莲红荷叶,花开三朵道一根。’他就说:‘杏坛也如菩提树,儒释原来是一家。’我俩执手呵呵大笑,不言而去,你想……哈哈————哎,唉,你别哭哇,你这样聪明的人,你怎么……唉……”

    “大师————”

    “唉!我给你唱点什么,我给唱《香彩起》,不,《万年青》吧,《万年青》也不悲……”

    “你给她唱点劝化的吧!”是陈常智的声音。

    “唉,你不知道,她这是情之积郁呀。要唱点悲的她才能听得下去呀,由听而入,由入而悟哇,是不是呢,你说?悟而生智,智能常住……所以说,得因人而异呀!”孟中醒轻抚自己的黑髯,很有些阐经说法的神情。

    陈常智因为他说的颇与自己的法名相合,所以便故作禅悟了似的点了点头。

    “你听我给唱个古的吧,这个,这个全古榆城,除了我,除了我,谁也不会呀。这个,这是毛仲翁作的呀,我从一家秘本,一家秘本……咳,从古到今————哎。”

    今古悠悠,

    世事的那浮沤,

    英雄一去不回头,

    夕阳西下,江水的那东流,

    山岳的那荒丘,山岳的那荒丘。

    消愁的除是酒,

    醉了的那方休!

    想不见楚火的那秦灰,

    望不见,望不见吴越的那楼台,

    事远人何在?

    明月照去复照来,

    故乡风景,空自的那花开。

    日月如梭,行云流水如何?

    嗟美人哪,东风芳草的那怨愁多,

    六朝的旧事那空过,

    汉家箫鼓,魏北的那山河,

    天荒地老————

    总是的那消磨,消磨消磨渐消磨————

    慨当年龙争虎斗,半生事业有何多!

    ……

    孟中醒也觉得自己唱的是特别悲抑,他便也觉得有一种无极的空虚,很不自然地把声音咽住了……

    看了看,还是心碎地无声地在那儿啜泣,他便粗粝地生气了地大声喊:“你到底是怎的呀?你怎还哭哇!”

    女的似乎也惊疑了他这口吻的严苛,于是便吃惊地一抖,哭声顿然煞住……觉出一阵出奇的寂静,脸便红了。

    孟中醒也像不好意思了似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退,又数着串珠。

    占据在屋里的中央的是王灵仙一通贴合圆洪的笑声。

    “这是大功德主————佛前都有过保举的————哈哈哈!”王灵仙一手托着黄缎子的布施册,眯缝着眼向母亲笑着。

    “当年吴祖在红山嘴子度化的时候,也是修庙修观的,只有这个才能寄下根基,如今马县长发起给吴祖修观,是无量寿功德,是无量寿功德,哈哈,丁奶奶————哈哈,孟爷,你落笔,这是全城双倍的功德主!哈哈!”

    “散灾的呢?”

    “观落成了,散七天灾,高米秫饭,大咸菜,搭上粥棚,随来随吃,前三天是奶奶的心愿,后三天是泰发堂的供奉,最后一天是兰家甸兰家为他家三姨奶奶求福的施舍……”王大法师元气充沛地嚷着,很怕大家听不见。

    “丁奶奶自己的心愿哪————”

    “海纸五刀,大箔十五,金锭五封,黄钱十五篓,半斤的对烛十封,初一十五开庙门烧,前愆后怨,雪化冰消……哈哈哈……”

    “唉————佛教会一打修成了,我还没参过一回佛呢————这都是罪过,老佛跟前多给我解脱吧————”母亲的眼睛又湿润了。

    “啊,啊,佛爷不会见怪的,在家修自己,在外度缘人!佛爷不会见怪的————等达道观落成了开光时一堆去吧————佛教会就在那后院,是双倍的功德!这‘达道观’三个字是杨雨亭写的,与吴督军题的‘混沌初开’真算是金玉生辉呀。哈哈,是双倍的功德,是双倍的功德!”

    “不说是吴九奶奶捐的金盘的砖瓦吗?”————是谁的问声。

    “呵呵,可不,可不,这几年来,真算是天开红运,万道归根,大众们二众们都感化过来了……咳咳,大劫就要来了,这些女菩萨都是佛前有解度的,都是有解度的……哈哈,赶快回头吧,赶快回头吧。(唱)要知道,回头是岸,白莲台,就在跟前,劝世人,多修慧福,无常到,好上西天,观世音,菩提灌顶,弥陀佛,右手相搀————到那时,作恶的,都让无头饿鬼打入了拔舌地狱,唯有你,哈哈哈————脚底生莲!哈哈哈————你看,你看!”

    母亲觑着那大秃头底下的直射过的眼光,习惯地不好意思起来,便悄然地出去了,落在后边的佟姑娘便转过身来向王灵仙问道:“可是,你答应的月月红,还没给送过来哪!”

    “哈哈,这些日子香火太盛了,都把我熏忘了,明儿个打发人送来五十本————别忘了,把它阴干,再搁阴阳瓦焙干了,用不说谎的童男童女的阴阳水煎三个开,用武火烧,初一一服,十五一服,吃上半年,没有不好的————是瓶儿那小姑娘吧,她是有慧根的,哈哈————”

    “你派人送来就是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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