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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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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计数字。这世上女人比男人多,不错;但你若让女人像男人那样工作,她们会死得更快。她们会灭绝的。这是她的论点。死亡、苦恼和凡尘凝聚在她的笔端;当下午的时光渐逝,她的颧骨上泛起了红潮,眼里闪现出光彩。

    但是雅各·佛兰德斯怎么会想着到大英博物馆里读马洛呢?年轻人,年轻人————带着点儿野性————还有些迂腐。譬如说梅斯菲尔德先生和本涅特先生。将他们塞进马洛似火的热情中烧为灰烬,片甲不留。别跟二流作家打交道。憎恶你所处的时代。建立一个更好的时代。为了将其付诸实施,得先给你的朋友读一读那些议论马洛的乏味透顶的文章。而这么做的前提就是,你得在大英博物馆里校对各种版本。你必须亲力亲为。那些偷梁换柱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文人或那些摇唇鼓舌的当代文人,则不值得信任。未来之躯完全取决于六个年轻人。因为雅各是其中之一,无疑他在翻书时会显出点儿威风八面的样子,朱莉娅 ·黑吉自然也就看不惯他。

    而后来一个面容呆滞的男人递了一张纸条给靠在椅背上的雅各,于是两人便开始艰难地压着嗓音交谈,不久便一起出去了(朱莉娅 ·黑吉盯着他们),等一走进大厅便放声大笑起来(她是这么想的)。

    阅览室里听不到笑声。有的只是衣料摩擦声、喃喃低语声、负疚的喷嚏声和突然爆发的肆无忌惮的咳嗽声。课堂时间快结束了,助教们正把练习册收上来。懒惰的学生想伸个懒腰。好学的学生则争分夺秒地奋笔疾书————唉,一日光阴易逝,却仍一事无成!人群中不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就是那个让人觉得丢脸的老头无所顾忌的咳嗽,还有马奇门特小姐如同马嘶的吸鼻子声。

    雅各回来时,刚好赶上还书。

    现在书都被放回原处。围绕穹顶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个字母。环绕着穹顶的一圈名字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索福克勒斯和莎士比亚的姓名紧挨在一处;同样排列的还有罗马、希腊、中国、印度、波斯等国的文学精粹。诗词歌赋一页页相叠,锃亮的字母一个个相依,成为一本意义深厚的著作,一处璀璨群星的汇聚。

    “我有点儿想喝茶了。”马奇门特小姐边拿回她那把破伞边说。

    马奇门特小姐想着喝茶,但还是忍不住最后看上一眼埃尔金大理石雕像。她从侧面注视着这些雕像,又是挥手致意,又是轻声告别,搞得雅各和另一个人转过身来。她冲他们亲切地笑了笑。这些统统归入了她的理念————颜色即声音,而这大概还与音乐有关。她祷告完毕后,便一瘸一拐地去喝茶了。该下班了。人们都聚集在大厅内取伞。

    大多数学生都在耐心地等待。在有人检查白圆盘的时候,站着等一等倒也让人安心。雨伞肯定会被找到。但这件事引领着你展开一整天的工作,通过麦考利、霍布斯、吉本的著作;通过一本本八开本、四开本、对开本的书籍;通过厚光纸书页和摩洛哥皮封面,愈加深刻地渗入这思想的凝聚中,这知识的宝库里。

    雅各的手杖跟其他人的别无二致,它们可能弄乱了文件架子。

    大英博物馆里有一种渊博的思想。设想一下,柏拉图在那儿与亚里士多德脸贴脸;莎士比亚与马洛肩并肩的场景。这种伟大的思想被贮藏起来,非任何个体的头脑能够拥有。尽管如此(因为他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自己的手杖),人们不禁思量:一个人带个笔记本来,坐在桌前,怎么就能把它读通。学识渊博的人最受人敬重————像三一学院的赫克斯塔布尔那样,据说他写信统统用希腊语,而且他的名气本可以和本特利比肩的。然后还有科学、绘画、建筑————一种渊博的思想。

    他们把手杖推到柜台另一侧。雅各站在大英博物馆的门廊下。外面下着雨。拉塞尔大街闪着油润的光泽————这儿发黄,这儿,药店外面,则是红中带点淡蓝。人们靠着墙急匆匆地赶路,马车咔嗒咔嗒地在街上飞奔。不过这么点儿雨并无大碍。雅各走了很远,仿佛他原本是在乡下;那晚夜深时,他仍坐在桌前抽烟、读书。

    大雨如注。在离他不过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大英博物馆宛如一座坚实庞大的山丘,在雨中显得朦胧而光滑。那广博的思想被裹在石头里,它深处的每一个隔间都安然无恙,干燥得很。巡夜人提着汽灯照了照柏拉图和莎士比亚的背,确保二月二十二日这天没有火灾、老鼠或盗贼来破坏这些瑰宝————这些可怜又十分可敬的人,一家老小生活在肯特镇,二十年如一日尽心尽力地守护着柏拉图和莎士比亚,死后就葬在海格特墓地。

    岩石将大英博物馆裹得严严实实,如同骨骼冰冷地覆盖在大脑的轮廓上。只不过,这里的大脑指的是柏拉图和莎士比亚的大脑;这般的头脑造出了瓦罐和雕像、雄壮的公牛和玲珑的珠宝,它在死亡之河上无休无止地来来回回,寻找着上岸的地方,一会儿将肢体裹好以让其长眠,一会儿在其眼睛上放一枚硬币,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其双脚转向东方。与此同时,柏拉图继续着他的对白;尽管大雨滂沱;尽管出租车鸣笛阵阵;尽管奥门德大街后面的马店里的女人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彻夜叫喊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雅各的房间下面的街道上人声鼎沸。

    而他阅卷不怠。毕竟柏拉图正在自顾自地往下说。哈姆雷特吟诵着他的独白。埃尔金大理石整夜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老琼斯的汽灯有时照到尤利西斯,有时则照到一个马头;有时金光一闪,有时照亮了一个木乃伊凹陷下去的枯黄面庞。柏拉图和莎士比亚还在继续;雅各正读到《费德罗篇》时,听见人们围在路灯旁喧嚷,那个女人边砸门边喊,“让我进去!”无力得仿佛一块从火中滚落的煤,或一只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摔得七荤八素、转不过身的苍蝇。

    《费德罗篇》很是晦涩。因此,当读者总算能够跟上作者的节奏,一往无前地读下去,暂时成为(看上去如此)这股滚滚向前、从容不迫的力量的一部分时,是没有心思留意炉火的。自柏拉图在雅典卫城里漫步,这力量就驱赶着面前的黑暗。

    对话接近尾声。柏拉图的辩论结束了。柏拉图的观点埋藏在雅各的脑海里,然后过了五分钟的光景,雅各的思绪独自继续向前,走进黑暗之中。之后,他起身拉开窗帘,将对面已经睡下的斯普林盖茨一家、下雨的情形、街头邮筒旁那些犹太人和那个外国女人的争吵,竟看得一清二楚。

    每次门打开,有新客人进来时,已经在屋里的人便稍稍挪动位置;站着的人扭过头来瞧一眼;坐着的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伴随着灯红酒绿、乐声散漫,每次门打开时都会发生些激动人心的事情。刚刚谁进来了?

    “是吉布森。”

    “那个画画的?”

    “你先接着说。”

    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太过隐秘,不便直叙。嘈杂的人声震得威瑟太太的脑海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惊起了一群群小鸟,等它们静下来,她就感到害怕,一只手摸摸头发,双手抱着膝盖,紧张地抬眼望向奥利弗·斯克尔顿,说:

    “答应我,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是如此体贴,如此温柔。她在议论她丈夫的为人。“他冷冰冰的。”她说。

    走到他们跟前的是婀娜多姿的玛格德琳,她有着棕色的皮肤、春风似的面颊、丰硕的体态,穿着凉鞋的双脚微微擦着草地。她发丝轻扬,发夹几乎别不住她头上那些飞舞的丝绸。作为一个演员,她脚下自然总有一线光亮。她只是说了一句“我亲爱的”,声音便在阿尔卑斯山的山口间回荡不绝。接着她跌倒在地,因为无话可说,便高歌着“啊”“噢”。诗人曼津向她走来,抽着烟斗,低头打量着她。舞会开始了。

    头发花白的凯默太太问迪克·格雷夫斯,曼津是谁,然后说这种事她在巴黎见得多了(玛格德琳坐上了曼津的膝头,现在他的烟斗叼在她的嘴里),就不足为奇了。“那是谁?”当他们向雅各走去时,她扶住眼镜问道,因为雅各看上去十分文静,但不冷漠,倒像是一个在海滩上观景的人。

    “噢,亲爱的,让我靠着你。 ”海伦·阿斯丘单脚跳着,气喘吁吁地说,因为她脚踝上缠着的银链松了。凯默太太转过身来,去看墙上的画。

    “瞧瞧雅各。”海伦说(他们正绑上他的眼睛做游戏)。

    正直单纯的迪克·格雷夫斯略带醉意地跟她说,他觉得雅各是他认识的最伟大的人。于是他们盘起腿坐在垫子上,讨论起雅各来,海伦的声音微微发颤,因为他俩在她眼里都是英雄般的人物,而他们之间的友谊要比女人之间的友谊美好得多。安东尼 ·波莱特邀她跳舞,她一边跳一边回头望着他们,他们正站在桌旁,举杯共饮。

    这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这生机勃勃、神清气爽、激情洋溢的世界��这些字眼是在描述一月凌晨两三点时,哈默斯密斯和霍尔本之间的那段木质人行道。那就是雅各的所在。这块地方之所以繁荣兴旺、精彩纷呈,是因为河道边一家马店上面的房间里住了五十个兴致勃勃、健谈友好的房客。迈步走过人行道(那时看不到什么出租车或警察)本身就是一件挺令人愉悦的事。皮卡迪利大街那环形路好像镶嵌了钻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尽显本色。年轻人是无所畏惧的。相反地,即使他可能语不惊人,他也很有把握自己能够站稳立场。他很高兴遇上了曼津;他仰慕着地上那个年轻的女人;他喜欢他们;他喜欢那些个事情。简而言之,鼓号齐鸣。这个时段,附近只有清洁工。至于雅各对他们有多少好感;用钥匙打开自家的门进屋让他有多高兴;他把十来个他出门的时候还不认识的人带回家;以及他四处找书读,找到后书还没翻开就睡了的事情,就不必多言了。

    实际上,鼓号吹奏的并非某篇乐章中的一节。诚然,皮卡迪利大街和霍尔本街上,以及那间空的客厅和坐了五十个人的客厅多半随时都会奏响音乐。女人也许比男人更容易兴奋。很少有人谈论起这事,而看到人群涌过滑铁卢桥去赶开往瑟比顿的直达火车时,你可能会以为是理性驱赶着他们。非也,非也。其实是鼓号声。只不过,当你拐进滑铁卢桥上的一个小格间,把这事思量一番,你也许会觉得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全是一个谜。

    人们川流不息地走过桥。有时在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会出现一辆绑着大树的卡车。然后,或许会开来一辆载着新刻好的墓碑的石匠的货车,碑上记录着某人对葬在普特尼的某人的深情。之后前面的汽车加速往前开,而墓碑一闪而过,你来不及读到更多碑文。在此期间,人流滚滚不息地从萨里街一侧向滨河路涌去;从滨河路朝萨里街这边涌来。仿佛穷人已经洗劫了这个镇子,现在正不慌不忙地返回他们的老巢,就像甲虫赶回自己的洞里一般,那个老婆婆光明正大地朝着滑铁卢桥一瘸一拐地走来,拎着一个明晃晃的包,仿佛她来到了阳光底下,拿了些刮干净的鸡骨头赶回她地下的窝棚。另一边,即使狂风猛吹着她们的脸,那几个女孩子仍手牵着手大步走着、放声歌唱,似乎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或害羞。她们没戴帽子。她们兴高采烈。

    水面上起了风浪。河水在我们身下奔腾,站在驳船上的人只好把全身的重量靠在舵柄上。一块黑油布被系住,蒙在一堆隆起的金子上。铺天盖地的煤炭闪着乌黑的光。一如既往,缆绳被甩在大型河边旅馆对面的木板上,而旅馆的窗户内已然闪烁着点点灯光。另一边的城市是白色的,仿佛历经了风霜;白色的圣保罗大教堂从它旁边那些回纹饰的、尖顶长方形的建筑物上凸显出来。只有十字架闪耀着金红色的光芒。但我们是到了哪个世纪呢?这支从萨里街一侧到滨河路去的队伍是否会永不停歇?那位老者这六百年时时都在过这座桥,身后跟着一群喧闹的小男孩,他喝醉了,或不幸瞎了眼,身上裹着朝圣者穿的那种破烂的衣衫。他步履蹒跚地走着。没有人站着不动。我们仿佛是跟着乐声行进;也许是随着风与河流;也许是伴着这些相同的鼓号声————灵魂的狂喜和骚动。.,因他脸上的那种苦笑,那个警察非但没有指责那个醉汉,还好笑地打量着他,小男孩们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萨默塞特宫里来的高级职员对他只能容忍,那个在书摊前读了半页《洛泰尔》的人怀着善意沉思着,目光离开了书本,而那个女孩在十字路口犹豫了一下,向他投来少女明亮而迷离的一瞥。

    明亮而又迷离。她也许有二十二岁,衣衫单薄。她穿过马路,看着花店橱窗里的黄水仙和红郁金香。她迟疑了一会儿,便向着坦普尔门的方向匆匆走去。她走得很快,可所有事都能让她分心。她时而像是在观察,时而又像什么都不曾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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