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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陈敬济感旧祭金莲 庞大姐埋尸托张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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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二人干事殊不苟。】</span>用布装殓停当,装入材内。张胜说:“就埋在老爷香火院永福寺里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惟金莲与敬济直入永福寺,是贪此不厌,陷溺之尤者。】</span>那里有空闲地。”就叫了两名伴当,抬到永福寺,对长老说:“这是宅内小夫人的姐姐,要一块地儿葬埋。”长老不敢怠慢,就在寺后拣一块空心白杨树下那里葬埋。已毕,走来宅内回春梅话,说:“除买棺材装殓,还剩四两银子。”交割明白。春梅分付:“多有起动,你二人将这四两银子,拿二两与长老道坚,教他早晚替他念些经忏,超度他升天。”又拿出一大坛酒,一腿猪肉,一腿羊肉:“这二两银子,你每人将一两家中盘缠。”二人跪下,那里敢接?只说:“小夫人若肯在老爷面前抬举小人,消受不了。这些小劳,岂敢接受银两。”春梅道:“我赏你,不收,我就恼了。”二人只得磕头领了出来。两个班房吃酒,甚是称念小夫人好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映后文二人结果。】</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写尽小人眼孔。】</span>次日,张胜送银子与长老念经,春梅又与五钱银子买纸,与金莲烧,俱不在话下。

    却说陈定从东京载灵柩家眷到清河县城外,把灵柩寄在永福寺,等念经发送,归葬坟内。敬济在家听见母亲张氏家小车辆到了,父亲灵柩寄停在城外永福寺,收卸行李已毕,与张氏磕了头。张氏怪他:“就不去接我一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微露一斑。】</span>敬济只说:“心中不好,家里无人看守。”张氏便问:“你舅舅怎的不见?”敬济道:“他见母亲到,连忙搬回家去了。”张氏道:“且教你舅舅住着,慌搬去怎的?”一面他母舅张团练来看姐姐。姊妹抱头而哭,置酒叙说,不必细说。

    次日,张氏早使敬济拿五两银子、几陌金银钱纸,往门外与长老,替他父亲念经。正骑头口街上走,忽撞遇他两个朋友陆大郎、杨大郎,下头口声喏。二人问道:“哥哥那里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哥哥起头,盖写敬济又一小热结也。】</span>敬济悉言:“先父灵柩寄在门外寺里,明日二十日是终七,家母使我送银子与长老,做斋念经。”二人道:“兄弟不知老伯灵柩到了,有失吊问。”因问:“几时发引安葬?”敬济道:“也只在一二日之间,念经毕,入坟安葬。”说罢,二人举手作别。这敬济又叫住,因问杨大郎:“县前我丈人的小,那潘氏尸首怎不见?被甚人领的去了?”杨大郎便道:“半月前,地方因捉不着武松,禀了本县相公,令各家领去葬埋。王婆是他儿子领去。这妇人尸首,丢了三四日,被守备府中买了一口棺材,差人抬出城外永福寺去葬了。”敬济听了,就知是春梅在府中收葬了他尸首。因问二郎:“城外有几个永福寺?”二郎道:“南门外只有一个永福寺,是周秀老爷香火院,那里有几个永福寺来?”敬济听了,暗喜:“就是这个永福寺,也是缘法凑巧,喜得六姐亦葬在此处。”一面作别二人,打头口出城,径到永福寺中。见了长老,且不说念经之事,就先问长老道坚:“此处有守备府中新近葬的一个妇人,在那里?”长老道:“就在寺后白杨树下。说是宅内小夫人的姐姐。”这陈敬济且不参见他父亲灵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人子待父之礼又如此。】</span>先拿钱祭物,至于金莲坟上,与他祭了,烧化钱纸,</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写敬济不孝处刺骨,然此等不孝中人上下皆有之,读者不可徒笑敬济,而不自省也。】</span>哭道:“我的六姐,你兄弟陈敬济来与你烧一陌纸钱,你好处安身,苦处用钱。”祭毕,然后才到方丈内他父亲灵柩跟前烧纸祭祀。递与长老经钱,教他二十日请八众禅僧,念断七经。长老接了经衬,备办斋供。敬济到家,回了张氏话。二十日都去寺中拈香,择吉发引,把父亲灵柩归到祖茔。安葬已毕,来家母子过日不题。

    却表吴月娘,一日二月初旬,天气融和,孟玉楼、孙雪娥、西门大姐、小玉,出来大门首站立,观看来往车马,人烟热闹。忽见一簇男女,跟着个和尚,生的十分胖大,头顶三尊铜佛,身上构着数枝灯树,杏黄袈裟风兜袖,赤脚行来泥没踝。当时古人有几句,赞的这行脚僧好处:打坐参禅,讲经说法。铺眉苦眼,习成佛祖家风;赖教求食,立起法

    门规矩。白日里卖杖摇铃,黑夜间舞枪弄棒。有时门首磕光头,饿了

    街前打响嘴。空色色空,谁见众生离下土?去来来去,何曾接引到西

    方。

    那和尚见月娘众妇人在门首,便向前道了个问讯,说道:“在家老菩萨施主,既生在深宅大院,都是龙华一会上人。贫僧是五台山下来的,结化善缘,盖造十王功德,三宝佛殿。仰赖十方施主菩萨,广种福田,舍资才共成胜事,种来生功果。贫僧只是挑脚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自云汉子,想要挑脚也。】</span>月娘听了他这般言语,便唤小玉往房中以一顶僧帽,一双僧鞋,一吊铜钱,一斗白米。原来月娘平昔好斋僧布施,常时发心做下僧帽、僧鞋,预备来施。这小玉取出来,月娘分付:“你叫那师父近前来,布施与他。”这小玉故做娇态,高声叫道:“那变驴的和尚,过不过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和尚能变驴,当更有人爱。】</span>俺奶奶布施与你这许多东西,还不磕头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必令小玉出落一番,一者为切[窃]玉作根,二者为幻化梦中一引也。】</span>月娘便骂道:“怪堕业的小臭肉儿,一个僧家,是佛家弟子,你有要没紧,恁谤他怎的?不当家化化的,你这小淫妇儿,到明日不知堕多少罪业!”小玉笑道:“奶奶,这贼和尚,我叫他,他怎的把一双贼眼,眼上眼下打量我?”那和尚双手接了鞋帽钱来,打问讯说道:“多谢施主老菩萨布施。”小玉道:“这秃厮好无礼。这些人站着,只打两个问讯儿,就不与我打一个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衬小玉得时宠眷。】</span>月娘道:“小肉儿,还恁说白道黑道。他一个佛家之子,你也消受不的他这个问讯。”小玉道:“奶奶,他是佛爷儿子,谁是佛爷女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衬小玉宠眷。】</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戏谑得有韵有趣,可作《世说》补。】</span>月娘道:“相这比丘尼姑僧,是佛的女儿。”小玉道:“譬若说,相薛姑子、王姑子、大师父,都是佛爷女儿,谁是佛爷女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愈转愈妙。】</span>月娘忍不住笑,骂道:“这贼小淫妇儿,也学的油嘴滑舌,见见就说下道儿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偏爱语。】</span>小玉道:“奶奶只骂我,本等这秃和尚贼眉竖眼的只看我。”</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小玉情窦之开而耳目多事,不必言说,和尚看他,却未必尽谤也。】</span>孟玉楼道:“他看你,想必认得你,要度脱你去。”小玉道:“他若度我,我就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照一百回小玉入梦。】</span>说着,众妇女笑了一回。月娘喝道:“你这小淫妇儿,专一毁僧谤佛。”那和尚得了布施,顶着三尊佛扬长而去了。小玉道:“奶奶还嗔我骂他,你看这贼秃,临去还看了我一眼才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段为月娘宠小玉,又为小玉听众梦一段脉也。】</span>有诗单道月娘修善施僧好处:守寡看经岁月深,私邪空色久违心。

    奴身好似天边月,不许浮云半点侵。</span><span class="q">【张眉批:直照云理守之梦。此段盖为结文一照。】</span>

    月娘众人正在门首说话,忽见薛嫂儿提着花箱儿,从街上过来。见月娘众人道了万福。月娘问:“你往那里去来?怎的影迹儿也不来我这里走走?”薛嫂儿道:“不知我终日穷忙的是些甚么。这两日,大街上掌刑张二老爹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开口刺人。】</span>与他儿子和北边徐公公家做亲,娶了他侄女儿,也是我和文嫂儿说的亲事。昨日三朝,摆大酒席,忙的连守备府里咱家小大姐那里叫我,也没去,不知怎么恼我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语便将迩日春梅一边无数新宠一齐勾出。亦如《西厢记》之不做周方句也。盖薛嫂连日自有满肚皮得意杀,小夫人之意亦如月娘,亦知其如此也。】</span>月娘问道:“你如今往那里去?”薛嫂道:“我有桩事,敬来和你老人家说来。”月娘道:“你有话进来说。”一面让薛嫂儿到后边上房里坐下,吃了茶。薛嫂道:“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你陈亲家从去年在东京得病没了,亲家母叫了姐夫去,搬取老小灵柩。从正月来家,已是念经发送,坟上安葬毕。我听说你老人家这边知道,怎不去烧张纸儿,探望探望。”月娘道:“你不来说,俺怎得晓的,又无人打听。倒只知道潘家的吃他小叔儿杀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绝不露来踪去迹。】</span>和王婆子都埋在一处,却不知如今怎样了。”薛嫂儿道:“自古生有地儿死有处。五娘他老人家,不因那些事出去了,却不好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知杀金莲者,月娘也。】</span>平日不守本分,干出丑事来,出去了,若在咱家里,他小叔儿怎得杀了他?还是冤有头,债有主。倒还亏了咱家小大姐春梅,越不过娘儿们情场,差人买了口棺材,领了他尸首,葬埋了。不然只顾暴露着,又拿不着小叔子,谁去管他?”孙雪娥在旁说:“春梅在守备府中多少时儿,就这等大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雪娥伏线。】</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不知天下士,犹作布衣看。】</span>手里拿出银子,替他买棺材埋葬,那守备也不嗔,当他甚么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雪娥不知西门家之春梅已经受辱;今又小视守备府之春梅,能不又受辱乎。】</span>薛嫂道:“耶嚛,你还不知,守备好不喜他,每日只在他房里歇卧,说一句依十句,一娶了他,见他生的好模样儿,乖觉伶俐,就与他西厢房三间房住,拨了个使女伏侍他。老爷一连在他房里歇了三夜,替他裁四季衣服,上头。三日吃酒,赏了我一两银子,一匹段子。他大奶奶五十岁,双目不明,吃长斋,不管事。东厢孙二娘生了小姐,虽故当家,挝着个孩子。如今大小库房钥匙,倒都是他拿着,守备好不听他说话哩。</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闻此语月娘犹可,雪娥将气死矣。】</span>且说银子,手里拿不出来?”几句说的月娘、雪娥都不言语。坐了一回,薛嫂起身。月娘分付:“你明日来,我这里备一张祭桌,一匹尺头,一分冥纸,你来送大姐与他公公烧纸去。”薛嫂儿道:“你老人家不去?”月娘道:“你只说我心中不好,改日望亲家去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日月娘有不好见人之势。】</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月娘为德不卒,到此未免有惭色。】</span>那薛嫂约定:“你教大姐收拾下等着我。饭罢时候我来。”月娘道:“你如今到那里去?守备府中不去也罢。”薛嫂道:“不去,就惹他怪死了。他使小伴当叫了我好几遍了。”月娘道:“他叫你做甚么?”薛嫂道:“奶奶,你不知。他如今有了四五个月身孕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映出。】</span>老爷好不喜欢,叫了我去,已定赏我。”提着花箱,作辞去了。雪娥便说:“老淫妇说的没个行款也!他卖与守备多少时,就有了半肚孩子,</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世上一种轻薄人,只是眼浅。】</span>那守备身边少说也有几房头,莫就兴起他来,这等大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天下总是如此量人,可胜浩叹。】</span>月娘道:“他还有正景大奶奶,房里还有一个生小姐的娘子儿哩。”雪娥道:“可又来!到底还是媒人嘴,一尺水十丈波的。”不因今日雪娥说话,正是:从天降下钩和线,就地引来是非来。有诗为证:曾记当年侍主旁,谁知今日变风光。

    世间万事皆前定,莫笑浮生空自忙。

    </span>

    <span class="z"> </span>

    <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云:潘金莲一生,仅结交得陈,庞二人。然敬济不过色欲起见,并非情义相孚,受其害而未得其力,冒恶名而又遭实祸,尚非是好相与也。不但二人断无相合之理,纵使相合,亦断无长久之势。留个有余不尽,转觉二人之交情,更深于西门庆,庶可使西门庆人死而心亦可死,地下相逢,当不似生前之缠绵绸缪也。若春梅与金莲,不但肝胆相共,肺腑相投,直是形骸俱忘,并赤身露体于男子之前,我不尔羞,尔不我耻。不但姐妹无此亲热,即母女亦尚有嫌疑也,是两人直是一人矣。

    看书者往往袒护玉楼而推尊春梅也,不知其是何见解?玉楼下文再表。此回春梅之埋金莲,是春梅好处。惟念金莲为人间不可有之人,为人家不可留之人,竟有与之死生不易,心意相合者,此其人为何如人乎?杨雄之美王莽,荀或之附曹操,后世犹或非之。若秦桧之万俟(卢)诸人,严嵩之崔呈琇诸人,而竟目为贤臣正士,有不斥其妄者,则亦妄人而已矣。春梅不过性气刚,运气顺,其气焰可以摄月娘等一群愚妇女。曾是自命不凡者,而亦为声气所振,竟下气于春梅之裙带间哉!此书以《金瓶梅》命名,平列三人者,可以思作者之用意矣。</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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