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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吴月娘识破奸情 春梅姐不垂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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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绝。】</span>,说道:“畜生尚有如此之乐,何况人而反不如此乎?”</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求为狗而不能矣。】</span>正饮酒,只见薛嫂儿来到,向金莲道个万福,又与春梅拜了拜,笑道:“你娘儿们好受用。”因观二犬恋在一处,又笑道:“你家好祥瑞,</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骂尽。】</span>你娘儿每看着怎不解闷!”妇人道:“那阵风儿今日刮你来,怎的一向不来走走?”一面让薛嫂坐。薛嫂儿道:“我整日干的不知甚么,只是不得闲。大娘顶上进了香来,也不曾看的他,刚才好不怪我。西房三娘也在跟前,</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见三娘有待惭意。】</span>留了我两对翠花,一对大翠围发,好快性,就称了八钱银子与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玉楼不恼薛嫂,在是深心。】</span>只是后边雪姑娘,从八月里要了我两对线花儿,该二钱银子,白不与我。好悭吝的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对金莲说的话。】</span>我对你说,怎的不见你老人家?”妇人道:“我这两日身中有些不自在,不曾出去走动。”</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又将二人月旦一番傍映,妙甚。</span><span class="l">】</span>春梅一面筛了一钟酒,递与薛嫂儿。薛嫂忙又道万福,说:“我进门就吃酒。”妇人道:“你到明日养个好娃娃。”</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与说王婆时,悲乐自是不同。】</span>薛嫂儿道:“我养不的,俺家儿子媳妇儿金大姐,倒新添了个娃儿,才两个月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闲话偏妙。</span><span class="l">】</span>又道:“你老人家没了爹,终日这般冷清清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引入。】</span>妇人道:“说不得,有他在好了,如今弄的俺娘儿们一折一磨的。不瞒老薛说,如今俺家中人多舌头多,他大娘自从有了这孩儿,把心肠儿也改变了,姊妹不似那咱亲热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将向日月娘一提。】</span>这两日一来我心里不自在,二来因些闲话,没曾往那边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渐渐说来。】</span>春梅道:“都是俺房里秋菊这奴才,大娘不在,霹空架了俺娘一篇是非,</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明明真赃实犯,还日劈空架是非,可想见党人之口。</span><span class="l">】</span>把我也扯在里面,好不乱哩。</span>”</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春梅语。】</span>薛嫂道:“就是房里使的那大姐?他怎的倒弄主子?自古穿青衣,抱黑柱。这个使不的。”妇人使春梅:“你瞧瞧那奴才,只怕他又来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藏春坞中,不以窃听为能乎?】</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span><span class="l">情景宛然。】</span>春梅道:“他在厨下拣米哩!这破包篓奴才,在这屋就是走水的槽,</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春梅语气不败。】</span>单管屋里事儿往外学舌。”薛嫂道:“这里没人,咱娘儿每说话。昨日陈姐夫到我那里,如此这般告诉我,干净是他戳犯你每的事儿了。陈姐夫说,他大娘数说了他,各处门户都紧了,不许他进来取衣裳拿药材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乃知西门失计在先。】</span>把大姐搬进东厢房里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知西门失计在先。】</span>每日晌午还不拿饭出去与他吃,饿的他只往他母舅张老爹那里吃去。一个亲女婿不托他,倒托小厮,有这个道理?他有好一向没得见你老人家,巴巴央及我,稍了个柬儿,多多拜上你老人家,少要心焦,左右爹也是没了,爽利放倒身,大做一做,怕怎的?点根香怕出烟儿;放把火,倒也罢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味不经事之言。】</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敬济与金莲大做不来。</span><span class="l">】</span>于是取出敬济封的柬贴儿递与妇人。拆开观看,别无甚话,上写《红绣鞋》一词:袄庙火烧皮肉,蓝桥水淹过咽喉,紧按纳风声满南州。洗净了终是染

    污,成就了倒是风流,不怎么也是有。</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俚而有别致,故妙。</span><span class="l">】</span>

    六姐妆次敬济百拜上

    妇人看毕,收入袖中。薛嫂道:“他教你回个记色与他,或写几个字儿稍了去,方信我送的有个下落。”妇人教春梅陪着薛嫂吃酒,他进入里间,半晌拿了一方白绫帕,一个金戒指儿。帕儿上又写了一首词儿,叙其相思契阔之怀。写完,封得停当,走出来交与薛嫂,便说:“你上覆他,教他休要使性儿,往他母舅张家那里吃饭,惹他张舅蜃齿,说你在丈人家做买卖,却来我家吃饭。显得俺们都是没生活的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犹以丈母自居。】</span>教他张舅怪。或是未有饭吃,教他铺子里拿钱买些点心和伙计吃便了。你使性儿不进来,和谁鳖气哩!却相是贼人胆儿虚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难道不是!观金莲语气,总是未妨春梅即去也。】</span>薛嫂道:“等我对他说。”妇人又与了薛嫂五钱银子。

    作别出门,来到前边铺子里,寻见敬济。两个走到僻静处说话,把封的物事递与他:“五娘说,教你休使性儿赌鳖气,教你常进来走走,休往你张舅家吃饭去,惹人家怪。”因拿出五钱银子与他瞧:“此是里面与我的,漏眼不藏丝,久后你两个愁不会在一答里?对出来,我脸放在那里?”敬济道:“老薛多有累你。”深深与他唱喏。那薛嫂走了两步,又回来说:“我险些儿忘了一件事,刚才我出来,大娘又使丫头绣春叫我进去,叫我晚上来领春梅,</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此出卖,梅雪纷纷,公案如是。】</span>要打发卖他。说他与你们做牵头,和他娘通同养汉。”敬济道:“薛妈,你且领在家。我改日到你家见他一面,有话问他。”那薛嫂说毕,回家去了。

    果然到晚夕月上的时分,走来领春梅。</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是梅花掩映。】</span>到月娘房中,月娘开口说:“那咱原是你手里十六两银子买的,你如今拿十六两银子来就是了。”分付小玉:“你看着,到前边收拾了,教他罄身儿出去,休要带出衣裳去了。”那薛嫂儿到前边,向妇人如此这般:“他大娘教我领春梅姐来了。对我说,他与你老人家通同作弊,偷养汉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你老人家贯下数字,不堪。】</span>不管长短,只问我要原价。”妇人听见说领卖春梅,就睁了眼,半日说不出话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金莲只好倚汉子之势撒泼,到此便气濡,任人奈何而一语不能发,不如春梅多矣。</span><span class="l">】</span>不觉满眼落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大关目处,此如椽之笔也。】</span>叫道:“薛嫂儿,你看我娘儿两个没汉子的,好苦也!今日他死了多少时儿,就打发我身边人。他大娘这般没人心仁义,自恃他身边养了个尿胞种,就把人躧到泥里。</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以孩儿为言,可知后幻化可杀,前吃符药更可杀也。】</span>李瓶儿孩子周半还死了哩,花麻痘疹未出,知道天怎么算计,就心高遮了太阳!”</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瓶儿、官哥悲应含笑。】</span>薛嫂道:“春梅姐说,爹在日曾收用过他。”妇人道:“收用过二字儿!死鬼把他当心肝肺肠儿一般看待!说一句,听十句,要一奉十,正经成房立纪老婆且打靠后。他要打那个小厮十棍儿,他爹不敢打五棍儿。”薛嫂道:“可又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三字非为春梅称冤,乃言既非原物,还要原价为不通也。】</span>大娘差了!爹收用的恁个出色姐儿,打发他,箱笼儿也不与,又不许带一件衣服儿,只教他罄身儿出去,邻舍也不好看的。”</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媒人只说媒人话,妙。</span><span class="l">】</span>妇人道:“他对你说,休教带出衣裳去?”薛嫂道:“大娘分付,小玉姐便来。教他看着,休教带衣裳出去。”那春梅在旁,听见打发他,一点眼泪也没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大关目处,又是如椽之笔,写此数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形影相依,一朝散失,最苦事也。而春梅能不作儿女悲恋之态,虽是安慰金莲一片苦心,然亦可谓其英雄坚忍之力者矣。</span><span class="l">】</span>见妇人哭,说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儿过,休要思虑坏了你。你思虑出病来,没人知你疼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动人,千古知已之感。】</span>等奴出去,不与衣裳也罢,自古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照寺会。】</span>正说着,只见小玉进来,说道:“五娘,你信我奶奶,倒三颠四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单重衣服,非相留也。】</span>小大姐扶持你老人家一场,瞒上不瞒下,你老人拿出他箱子来,拣上色的包与他两套,教薛嫂儿替他拿了去,做个一念儿,也是他番身一场。”妇人道:“好姐姐,你到有点仁义。”小玉道:“你看,谁人保得常无事!虾蟆、促织儿,都是一锹土上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有玳安在,各有心事也。】</span>

    一面拿出春梅箱子来,是戴的汗巾儿、翠簪儿,都教他拿去。妇人拣了两套上色罗段衣服鞋脚,包了一大包,妇人梯己与了他几件钗梳簪坠戒指,小玉也头上拔下两根簪子来递与春梅。余者珠子缨络、银丝云髻、遍地金妆花裙袄,一件儿没动,都抬到后边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必如此,乃映不垂别泪,方是有志气。】</span>春梅当下拜辞妇人、小玉,洒泪而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处不洒泪是无金莲矣,故上写其不垂泪;此处又写其洒别,正是与金莲刻骨一痛,非别泪也。】</span>临出门,妇人还要他拜辞拜辞月娘众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迩日金莲如此。】</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金莲太不济。</span><span class="l">】</span>只见小玉摇手儿。这春梅跟定薛嫂,头也不回,扬长决裂,出大门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椽之笔,为炎凉场中吐此一口恶气。盖不屑受之之意也。】</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胸襟气概自不同。</span><span class="l">】</span>

    小玉和妇人送出大门回来。小玉到上房回大娘,只说:“罄身子去了,衣服都留下,没与他。”这金莲归到房中,往常有春梅,娘儿两个相亲相热,说知心话儿,今日他去了,丢得屋里冷冷落落,甚是孤凄,不觉放声大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西门死无此育哭,潘姥姥死又无此痛哭。】</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苦甚。</span><span class="l">】</span>有诗为证:耳畔言犹在,于今恩爱分。

    房中人不见,无语自消魂。

    </span>

    <span class="z"> </span>

    <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一)</span>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二十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龙批:自西门庆死后,不及一年,其间拉拉杂杂,不堪闻,不忍见,不可说之事,纷纭攘攘,层见迭出。至此始知报应之不爽,因果之不诬。噫!何其钝也。当其极盛之时,早已见到此时,此理之当然,势之必然,事之常然,情之宜然。若使作者至西门庆一死便结,如梁山泊之尚未散伙者,必有咨嗟太息,谓天道之无知,世事之不平,而《续金瓶梅》当又添出五、六种来。噫

    !何其呆也。窃谓此书无以后之,十数回以后之事可知也。此书不必续,既有此十数回,此书更不必续。</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二)</span>按: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三月二十九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又云:西门庆与潘金莲偷情,我知其必成。陈敬济与潘金莲通奸,我知其必败。一金莲也,而翁婿共之。正是:莫为之前,何以见陈敬济之淫昏,莫为之后,何以见西门庆之淫暴,西门庆开其先路,陈敬济步厥后径。写敬济之庸愚,不顾人耻,即写西门庆之罪孽,大快人心也。

    而金莲之淫邪,不言而喻。故必令其堕胎于西门庆死后,不令其怀娠于西门庆生前,丑之也,正所以实之,而败之也。吴月娘先则闻而知之,而不肯信,此是他糊涂,后则见而知之,而不张扬,此是他忠厚。因此反乱,不好收罗,从此湮没,不成局面,此所以有先遣春梅之举也。

    春梅小妮子,与金莲联成一气。人皆因其生硬,遂谓其胜金莲一筹,实不知春梅者也。使春梅而为玉楼之婢,可以为自好之士;使春梅而为瓶儿之婢,可以为御侮之臣,今已同金莲一体同心,是亦一金莲而已。其不垂泪别也,志向早立定于西门生前,故动作得安详于月娘发遣。此是其明白处,不是其豁达处,此是其强狠处,不是其磊落处。若论此时身分,来去颇可自由,仗此娇小容颜,焉往而不可自信。吾知其决不至若瓶儿之乱嫁,亦断不至若玉楼之被诳,盖春梅亦金,瓶类也。而以后之遭逢,天实为之,今生之结果,实自取之也。</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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