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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春梅娇撒西门庆 画童哭躲温葵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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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span class="q">【张批:</span><span class="q">上文七十二回内,安郎中送来一盆红梅、一盆白梅。一盆茉莉、一盆辛夷,看着亦谓闲闲一礼而已;六十回内,红梅花对白梅花,亦不过闲闲一令而已。不知作者一路隐隐显显草蛇灰线写来,盖为春梅洗发,言莲杏月桂俱已飘零,而瓶断簪折,琴书俱冷,一段春光,端的总在梅花也。此回乃特笔为春梅一写。</span><span class="q">

    金莲与月娘淘气,而春梅撒娇,虽祸起春梅,而不为金莲写,特为春梅写,亦花各有时。金莲,乃一谢时之芰荷,故不如当春之梅萼,是故写春梅而不写金莲也。但为写春梅,亦有两样笔墨。 为其将有出头之日,为春梅计,则守备府中固春梅扬眉吐气之处,是此处写其撒娇,盖为春梅抬身分也。若云为西门庆计,则金屋梅花,深注金瓶,一旦瓶坠金井,而梅花亦狼藉东风, 眼见为敬济所揉拧,是此处一写,又为梅花伤心,且为西门伤心也。故玉箫调里吹彻江城,瓶已沉矣,而水岂复能温乎.是用接写温秀才之去也。</span><span class="q">

    温秀才未来之先,写水秀才,是温必水之温也。金瓶水煖,可养梅花,令瓶破而水亦冷矣。梅花自应催折,为敬济所得也。但温秀才,即该写之于瓶儿之初来。不如作者,固言瓶水初温,而寒瓮兴悲,蛟龙失水,则玉胆梅花,其芬芳能几何哉! 深悲韶华之迅速,风流之不久也。</span><span class="q">

    葵花乃爱日之花,而“必古”又“屁股”之讹。水性就下,宜乎与夏龙溪私漏消息, 而瓶破委泥,是又有倪秀才为葵轩作朋,以同就于污下也。至于愈趋愈下,以至平路成河,水流花谢,红叶飘零,故叶五儿之女,必嫁夏宅。而何夫人来,贲四嫂必带水大战,盖尽贝叶随波,又露一段空色消息。是故必于此日先写一撒漫将落之梅,而接写温秀才之去,已是落花流水一段残春音信,作伤心之话也,故又用画童哭躲。</span><span class="q">

    乔大户纳官,亦非泛泛。夫言乔者,木也。乔木如拱,已作白杨青草之想。盖有“闻道白杨堪作柱,怎教红粉不成灰”二句在内。官者,棺也。乔木成棺,不死安往?</span><span class="q">

    忽放何九、王婆入来。盖至何家托梦,已结瓶儿。以下皆极力收拾金莲之笔。故此处将二人一点,使看者知武二处磨刀以待也。却嫌生入不上, 又于前文伏一何干户,拿一起盗案请问,盖即伏此脉也。文字针线之妙,无一懈可击。安得不令人叫绝!</span><span class="q">

    借何十事,即插一宋得原奸丈母事,早为下文金莲售色,以后至出门等情总提一线也。所云宋得原者,盖言敬济直送金莲出门,以归根于永福寺。妙绝神理。谁其知此金针之细,如日“送得远也”。然则敬济其结果金莲之人乎?</span><span class="q">

    “舞裙歌板”一诗,梳栊桂姐文中已见,今于此回中又一见。盖桂儿乃秋花,为莲花零落之期,桂花开处,金莲已有过时之叹,况此时桂已飘零,后文纯是一片雪月世界哉!花不摇而自落矣。是此一诗两见,终始桂儿,又实终始金莲。特特一字不易,以作章法, 以对下文二八佳人之一绝,作两第一样关锁也。</span><span class="q">

    “舞裙歌板”一诗是财,“二八佳人”一诗是色,故用二见遥遥相对。</span><span class="q">

    因宋得原之名,益知金莲、敬济之名贯通之妙。盖开处则日金莲,。败落止馀旧茎,此陈茎芰乃金莲之下场头也。是二人乃二而一者矣。</span><span class="q">

    炉鼎乃身之外肾。今送与宋乔年,盖言此物断送长年也,安得不死?看他有一句闲言乎?</span></span><span class="q">】</span>

    </span>

    诗曰:相劝频携金粟杯,莫将闲事系柔怀。

    年年只是人依旧,处处何曾花不开?

    歌咏且添诗酒兴,醉酣还命管弦来。

    尊前百事皆如昨,简点惟无温秀才。</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温气全无,功名富贵一朝冰冷,故知写一温秀才,为结住‘热结’的一个“热”字,又反转冷遇一个“冷”字也。】</span>

    话说西门庆见月娘半日不出去,又亲自进来催促,</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人情之常。】</span>见月娘穿衣裳,方才请任医官进明间内坐下。少顷,月娘从房内出来,望上道了万福,慌的任医官躲在旁边,屈身还礼。月娘就在对面椅上坐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瓶儿乃用帐缝中伸手,而月娘则对面坐下。然则写月娘之不堪,真是不堪。】</span>琴童安放桌儿锦茵,月娘向袖口边伸玉腕,露青葱,教任医官诊脉。良久诊完,月娘又道了个万福。抽身回房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月娘真是乡村老妪,丑绝不堪,反不如妖淫之瓶儿,尚有三分文气也。】</span>房中小厮拿出茶来。吃毕茶,任医官说道:“老夫人原来禀的气血弱,尺脉来的浮涩。虽是胎气,有些荣卫失调,易生嗔怒,又动了肝火。</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明医。】</span>如今头目不清,中膈有些阻滞烦闷,四肢之内,血少而气多。”</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心多而计亦多也。】</span>月娘使出琴童来说:“娘如今只是有些头疼心胀,胳膊发麻,肚腹往下坠着疼,腰酸,吃饮食无味。”</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即对坐万福,又必使小厮传话,写月娘真是几多曲折。】</span>任医官道:“我已知道,说得明白了。”西门庆道:“不瞒后溪说,房下如今见怀临月身孕,</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着意在此,所以月娘必私自安胎。】</span>因着气恼,不能运转,滞在胸膈间。</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是谁之过欤?】</span>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一二,足见厚情。”任医官道:“岂劳分付,学生无不用心。此去就奉过安胎理气和中养荣蠲痛之剂来。老夫人服过,要戒气恼,就厚味也少吃。”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把他这胎气好生安一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着意在此。可知上文为月娘诸般委曲,俱是因此方挟制得动。然则月娘安胎,真是安着矣,反衬扫雪愈知其假。】</span>任医官道:“已定安胎理气,养其荣卫,不劳分付,学生自有斟酌。”西门庆复说:“学生第三房下有些肚疼,望乞有暖宫丸药,并见赐些。”任医官道:“学生谨领,就封过来。”说毕起身,走到前厅院内,见许多教坊乐工伺候,因问:“老翁,今日府上有甚事?”西门庆道:“巡按宋公连两司官,请巡抚侯石泉老先生,在舍摆酒。”这任医官听了,越发骇然尊敬,在前门揖让上马,打了恭又打恭,比寻常不同,倍加敬重</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此,将上文诸人请酒一总衬出,顿住上文,下接出温秀才,方是热尽冷来文字逼清如水也。】</span>。西门庆送他回来,随即封了一两银子,两方手帕,使琴童骑马讨药去。

    李娇儿、孟玉楼众人,都在月娘房里装定果盒,搽抹银器。</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反衬金莲一边。】</span>因说:“大娘,你头里还要不出去,怎么他看了就知道你心中的病?”月娘道:“甚么好成样的老婆,由他死便死了罢,可是他说的:'你是我婆婆?无故只是大小之分罢了。我还大他八个月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此争大,妙绝。】</span>汉子疼我,你只好看我一眼儿罢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得意语,方知前不愤吹箫文中之妙。】</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揣摹而成,月娘亦有苏张之口。】</span>他不讨了他口里话,他怎么和我大嚷大闹?若不是你们撺掇我出去,我后十年也不出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是一味权术,妙。】</span>随他死,教他死去!常言道:'一鸡死,一鸡鸣,新来鸡儿打鸣忒好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思前想后,既提瓶儿复数金莲。虽是愤语,又是自己得意安胎有效,此计用得着。与雪夜烧香一样得意事,故高坐娓娓而谈也。】</span>我死了,把他立起来,也不乱,也不嚷,才'拔了萝卜地皮宽”。</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亦是得意语。】</span>“玉楼道:“大娘,耶嚛,耶嚛!那里有此话,俺每就替他赌个大誓。这六姐,不是我说他,有些不知好歹,</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玉楼善于说词。】</span>行事要便勉强,恰似咬群出尖儿的一般,一个大有口没心的行货子。</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未必。】</span>大娘你恼他,可知错恼了哩。”月娘道:“他是比你没心?</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卿没心乎?比他为更有也。】</span>他一团儿心机。他怎的会悄悄听人,行动拿话儿讥讽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自翡翠轩至不忿吹箫后,至此恶气一吐。】</span>玉楼道:“娘,你是个当家人,恶水缸儿,不恁大量些,却怎样儿的!常言一个君子待了十个小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全是说客语,然自是玉楼身分。】</span>你手放高些,他敢过去了;你若与他一般见识起来,他敢过不去。”</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千古格言,不独为金莲解释】</span>月娘道:“只有了汉子与他做主儿着,那大老婆且打靠后。”玉楼道:“哄那个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语输心,直骂月娘。】</span>如今像大娘心里恁不好,他爹敢往那屋里去么!”月娘道:“他怎的不去?可是他说的,他屋里拿猪心绳子套,他不去?一个汉子的心,如同没笼头的马一般,他要喜欢那一个,只喜欢那个。</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丈夫怒时言语,出口便忘;一到女子,偏偏记得。笔之所至,何所不有?】</span>谁敢拦他拦,他又说是浪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月娘与金莲一样身分,丑绝月娘矣。】</span>玉楼道:“罢么,大娘,你已是说过,通把气儿纳纳儿。等我教他来与娘磕头,赔个不是。趁着他大妗子在这里,你们两个笑开了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趁势即入,可儿可儿。】</span>你不然,教他爹两个里不作难?就行走也不方便。但要往他屋里去,又怕你恼;若不去,他又不敢出来。今日前边恁摆酒,俺们都在这里定果盒,忙的了不得,他到落得在屋里躲猾儿。俺每也饶不过他。大妗子,我说的是不是?”</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儿可儿,是作者出色写也。】</span>大妗子道:“姑娘,也罢,他三娘也说的是。不争你两个话差,只顾不见面,教他姑夫也难,两下里都不好行走的。”月娘通一声也不言语。

    孟玉楼抽身往前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儿,可儿。】</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乖。】</span>月娘道:“孟三姐,不要叫他去,随他来不来罢。”玉楼道:“他不敢不来,若不来,我可拿猪毛绳子套了他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儿可儿,真正出色。】</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趣。】</span>一直走到金莲房中,见他头也不梳,把脸黄着,坐在炕上。</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交将连日金莲一写,却正对前得意杀也。】</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亦自有理。】</span>玉楼道:“五姐,你怎的装憨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生气,乃云装憨,真正可见(儿)。此等人真能化有事为无事者。】</span>把头梳起来,今日前边摆酒,后边恁忙乱,你也进去走走儿,怎的只顾使性儿起来?刚才如此这般,俺每劝了他这一回。你去到后边,把恶气儿揣在怀里,将出好气儿来,看怎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绝,三字是人生处世妙诀。】</span>与他下个礼,赔个不是儿罢。你我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自己心事,的是看天下本无事者。】</span>常言:'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两个已是见过话,只顾使性儿到几时?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去与他赔个不是儿,天大事都了了。不然,你不教爹两下里也难。</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一句抵千百句。】</span>待要往你这边来,他又恼。”</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一句又抵千百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一语足动金莲。刺心语一两言便了千古说法也。】</span>金莲道:“耶嚛,耶嚛!我拿甚么比他?</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原是。】</span>可是他说的,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你我都是趁来的露水,能有多大汤水儿?比他的脚指头儿也比不的儿。”玉楼道:“你又说,我昨日不说的,一棒打三四个人。就是后婚老婆,也不是趁将来的,当初也有个三媒六证,难道只恁就跟了往你家来!砍一枝,损百株,就是六姐恼了你,还有没恼你的。有势休要使尽,有话休要说尽。凡事看上顾下,留些儿防后才好。不管蜢虫、蚂蚱,一例都说着。对着他三位师父、郁大姐。人人有面,树树有皮,俺每脸上就没些血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后文别嫁地也。】</span>他今日也觉不好意思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人是能处天下事者,其能处在此。】</span>只是你不去,却怎样儿的?少不的逐日唇不离腮,还有一处儿。你快些把头梳了,咱两个一答儿到后边去。”那潘金莲见他恁般说,寻思了半日,忍气吞声,</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可怜英雄失势时,不知为此四字束缚多少。】</span>镜台前拿过抿镜,只抿了头,戴上鬏髻,穿上衣裳,同玉楼径到后边上房来。

    玉楼掀开帘儿先进去,说道:“</span>大娘,<span class="q">【张夹批:不称姐姐,妙。】</span>我怎的走了去就牵了他来!他不敢不来!”便道:“我儿,还不过来与你娘磕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真是天下无难事。】</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玉楼戏脸。】</span>在旁边便道:“亲家,孩儿年幼,不识好歹,冲撞亲家。高抬贵手,将就他罢,饶过这一遭儿。到明日再无礼,犯到亲家手里,随亲家打,我老身也不敢说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真是天下无难事。】</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戏脸。】</span>那潘金莲与月娘磕了四个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不还一礼,可想。】</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龙旁批:然则还礼才是!</span><span class="z">】</span>跳起来,赶着玉楼打道:“汗邪了你这麻淫妇,你又做我娘来了。”连众人都笑了,那月娘忍不住也笑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片做作,不觉透露。】</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好人。】</span>玉楼道:“贼奴才,你见你主子与了你好脸儿,就抖毛儿打起老娘来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是以游戏处之,真是处天下事,无一难者也。】</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虽谑语,然道着金莲实病。】</span>大妗子道:“你姐妹们笑开,恁欢喜欢喜却不好?就是俺这姑娘一时间一言半语

    咭咶你们,大家厮抬厮敬,尽让一句儿就罢了。常言:'牡丹花儿虽好,还要绿叶扶持。'”月娘道:“他不言语,那个好说他?”金莲道:“娘是个天,俺每是个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两句又咽住。】</span>娘容了俺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句又咽住。】</span>俺每骨秃叉着心里。”</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句又咽住。】</span>玉楼打了他肩背一下,说道:“我的儿,你这回才像老娘养的。且休要说嘴,俺每做了这一日话,也该你来助助忙儿。”这金莲便向炕上与玉楼装定果盒,不在话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番大风波,一时便解。行文真如玉楼为人之妙。】</span>

    琴童讨将药来,西门庆看了药贴,就叫送进来与月娘、玉楼。月娘便问玉楼:“你也讨药来?”玉楼道:“还是前日看根儿,下首里只是有些怪疼,我教他爹对任医官说,稍带两服丸子药来我吃。”月娘道:“你还是前日空心掉了冷气了,那里管下寒的是!”

    按下后边。</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方知自“不愤”“含酸”一路写至此方一歇手。夫不愤矣,含酸矣,乃一朝愤不过,酸不过而至于撒泼之后,惟有洗眼看他冷时也。故接一温秀才之去,为冷热消息一照。】</span>却说前厅宋御史先到了,西门庆陪他在卷棚内坐。宋御史深谢其炉鼎之事:“学生还当奉价。”西门庆道:“奉送公祖,犹恐见却,岂敢云价。”宋御史道:“这等,何以克当?”一面又作揖致谢。茶罢,因说起地方民情风俗一节,西门庆大略可否而答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宋御史该杀矣。】</span>次问及有司官员,</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尽末世误国之人。】</span>西门庆道:“卑职只知本府胡正堂民望素著,李知县吏事克勤。其余不知其详,不敢妄说。”</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黜陟贤否,朝廷矩典,乃咨及市井之人。甚矣,钱神可畏,而官箴可笑也。】</span>宋御史问道:“守备周秀曾与执事相交,为人却也好不好?”西门庆道:“周总兵虽历练老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臭味不投。】</span>还不如济州荆都监,青年武举出身,才勇兼备,公祖倒看他看。”宋御史道:“莫不是都监荆忠?执事何以相熟?”西门庆道:“他与我有一面之交,昨日递了个手本与我,望乞公祖青盼一二。”宋御史道:“我也久闻他是个好将官。”又问其次者,西门庆道:“卑职还有妻兄吴铠,见任本衙右所正千户之职。昨日委管修义仓,例该升指挥,亦望公祖提拔,实卑职之沾恩惠也。”宋御史道:“既是令亲,到明日类本之时,不但加升本等职级,我还保举他见任管事。”西门庆连忙作揖谢了,因把荆都监并吴大舅履历手本递上。宋御史看了,即令书吏收执,分付:“到明日类本之时,呈行我看。”那吏典收下去了。西门庆又令左右悄悄递了三两银子与他,不在话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摹尽人情。】</span>

    正说话间,前厅鼓乐响,左右来报:“两司老爷都到了。”慌的西门庆即出迎接,到厅上叙礼。这宋御史慢慢才走出花园角门。</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慢慢”二字,衬上文接太尉之恭处。】</span>众官见礼毕数,观看正中摆设大插卓一张,五老定胜方糖,高顶簇盘,甚是齐正,周围卓席俱丰胜,心中大悦。都望西门庆谢道:“生受,容当奉补。”宋御史道:“分资诚为不足,四泉看我分上罢了,诸公不消奉补。”西门庆道:“岂有此理。”一面各分次序坐下,左右拿上茶来。众官又一面差官邀去。

    看看等到午后,只见一匹报马来到说:“侯爷来了。”这里两边鼓乐一齐响起,众官都出大门迎接。宋御史只在二门里相候。不一时,蓝旗马道过尽,侯巡抚穿大红孔雀,戴貂鼠暖耳,浑金带,坐四人大轿,直至门首下轿。众官迎接进来。宋御史亦换了大红金云白豸暖耳,犀角带,相让而入。到于大厅上,叙毕礼数,各官廷参毕,然后是西门庆拜见。侯巡抚因前次摆酒请六黄太尉,认得西门庆。即令官吏拿双红友生侯濛单拜贴,递与西门庆。西门庆双手接了,分付家人捧上去。一面参拜毕,宽衣上坐。众官两旁佥坐,宋御史居主位。奉毕茶,阶下动起乐来。宋御史递酒簪花,捧上尺头,随即抬下卓席来,装在盒内,差官吏送到公厅去了。然后上坐,献汤饭,割献花猪,俱不必细说。先是教坊吊队舞,撮弄百戏,十分齐整。然后才是海盐子弟上来磕头,呈上关目揭贴。侯公分付搬演《裴晋公还带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还带记》,与请太尉一样对照,作连环钮扣章法也。】</span>唱了一折下来,又割锦缠羊。端的花簇锦攒,吹弹歌舞,箫韶盈耳,金貂满座。有诗为证:华堂非雾亦非渐,歌遏行云酒满筵。

    不但红娥垂玉佩,果然绿鬓插金蝉。

    侯巡抚只坐到日西时分,酒过数巡,歌唱两折下来,令左右拿五两银子,分赏厨役、茶酒、乐工、脚下人等,就穿衣起身。众官俱送出大门,看着上轿而去。回来,宋御史与众官谢了西门庆,亦告辞而归。

    西门庆送了回来,打发乐工散了。因见天色尚早,分付把卓席休动。一面使小厮请吴大舅并温秀才、应伯爵、傅伙计、甘伙计、贲第传、陈敬济来坐,听唱。又拿下两卓酒肴,打发子弟吃了。等的人来,教他唱《四节记(冬景)韩熙载夜宴陶学士》抬出梅花来,放在两边卓上,赏梅饮酒。</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赏已去之梅也。春梅之消息,离家在迩矣。】</span>先是三伙计来旁坐下。不一时,温秀才也过来了,吴大舅、吴二舅、应伯爵都来了。应伯爵与西门庆唱喏:“前日空过众位嫂子,又多谢重礼。”西门庆笑骂道:“贼天杀的狗材,你打窗户眼儿内偷瞧的你娘们好!”</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前本为告诉月娘、春梅之事作宽转局面,此处又是遮盖笔墨处,不知又为告张二官说金莲也。】</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应出,趣甚。】</span>伯爵道:“你休听人胡说,岂有此理。我想来也没人。”指王经道:“就是你这贼狗骨秃儿,干净来家就学舌。我到明日把你这小狗骨秃儿肉也咬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无意中却便拱出。】</span>说毕,吃了茶。

    吴大舅要到后边,西门庆陪下来,向吴大舅如此这般说:“对宋大巡已替大舅说,他看了揭贴,交付书办收了。我又与了书办三两银子,连荆大人的都放在一处。他亲口许下,到明日类本之时,自有意思。”吴大舅听了,满心欢喜,连忙与西门庆唱喏:“多累姐夫费心。”西门庆道:“我就说是我妻兄,他说既是令亲,我已定见过分上。”于是同到房中,见了月娘。</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正是要奉承处。】</span>月娘与他哥道万福。大舅向大妗子说道:“你往家去罢了,家里没人,如何只顾不去了?”大妗子道:“三姑娘留下,教我过了初三日去哩。”吴大舅道:“既是姑娘留你,到初四日去便了。”说毕,来到前边,同众坐下饮酒。不一时,下边戏子锣鼓响动,搬演《韩熙载夜宴(邮亭佳遇)》。正在热闹处,忽见玳安来说:“乔亲家爹那里,使了乔通在下边请爹说话。”西门庆随即下席见乔通。乔通道:“爹说昨日空过亲家。爹使我送那援纳例银子来,一封三十两,另外又拿着五两与吏房使用。”西门庆道:“我明日早封过与胡大尹,他就与了札付来。又与吏房银子做甚么?你还带回去。”一面分付玳安拿酒饭点心,管待乔通,打发去了。

    话休饶舌。当日唱了《邮亭》两折,有一更时分,西门庆前边人散了,看收了家火,就进入月娘房来。大妗子正坐的,见西门庆进来,连忙往那边屋里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月娘连日步步用大妗子相伴,真是写月娘险处。】</span>西门庆因向月娘说:“我今日替你哥如此这般对宋巡按说,他许下除加升一级,还教他见任管事,就是指挥佥事。我刚才已对你哥说了,他好不喜欢,只在年终就题本。”月娘便道:“没的说,他一个穷卫家官儿,那里有二三百银子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神奸如画。全是权术,步步算到。】</span>西门庆道:“谁问他要一百文钱儿。我就对宋御史说是我妻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全是奉承,总是安胎得济处。】</span>他亲口既许下,无有个不做分上的。”月娘道:“随你与他干,我不管你。”西门庆便问玉箫:“替你娘煎了药,拿来我瞧着,打发你娘吃了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安胎得济处。细思亦是烧香为得济之本,月娘险矣哉!】</span>月娘道:“你去,休管他,等我临睡自家吃。”

    那西门庆才待往外走,被月娘又叫回来,问道:“你往那里去?若是往前头去,趁早儿不要去。</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金莲之陪礼为此着也,偏不许去,大煞风景。】</span>他头里与我陪过不是了,只少你与他陪不是去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是一味挟制。】</span>西门庆道:“我不往他屋里去。”月娘道:“你不往他屋里去,往谁屋里去?那前头媳妇子跟前也省可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然则一向明知矣,写月娘无处不算到。】</span>惹的他昨日对着大妗子,好不拿话儿咂我,说我纵容着你要他,图你喜欢哩。你又恁没廉耻的。”西门庆道:“你理那小淫妇儿怎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解围语。】</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骂处多露爱心。】</span>月娘道:“你只依我说,今日偏不要你往前边去,也不要你在我这屋里,你往下边李娇姐房里睡去。随你明日去不去,我就不管了。”西门庆见恁说,无法可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月娘挟制如画,已将金莲冷尽矣。】</span>只得往李娇儿房里歇了一夜。

    到次日,腊月初一日,早往衙门中同何千户发牌升厅画卯,发放公文。一早辰才来家,又打点礼物猪酒,并三十两银子,差玳安往东平府送胡府尹去。胡府尹收下礼物,即时封过札付来。西门庆在家,请了阴阳徐先生,厅上摆设猪羊酒果,烧纸还愿心毕,</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细。】</span>打发徐先生去了。因见玳安到了,看了回贴,札付上面用着许多印信,填写乔洪本府义官名目。</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乔木为棺,西门死至。又寓富贵有限,墓木已如拱矣。】</span>一面使玳安送两盒胙肉与乔大户家,就请乔大户来吃酒,与他札付瞧。又分送与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谢希大并众伙计,每人都是一盒,不在话下。一面又发贴儿,初三日请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何千户、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王三官儿,共十位客,叫一起杂耍乐工,四个唱的。

    那日孟玉楼攒了帐,递与西门庆,就交代与金莲管理,他不管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春光去矣,为之太息。】</span>因来问月娘道:“大娘,你昨日吃了药儿,可好些?”月娘道:“怪的不人说怪浪肉,平白教人家汉子捏了捏手,今日好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与金莲一样身分,丑绝。】</span>头也不疼,心口也不发胀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月娘亦有此妙想。】</span>玉楼笑道:“大娘,你原来只少他一捏儿。”连大妗子也笑了。西门庆拿了攒的帐来,又问月娘。月娘道:“该那

    哪个管,你交与那个就是了。来问我怎的,谁肯让的谁?”</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未释然金莲语。】</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想见西门庆百种虚心,月娘一番冷脸,如画如睹。】</span>这西门庆方打帐兑三十两银子,三十吊钱,交与金莲管理,不在话下。

    良久,乔大户到了。西门庆陪他厅上坐的,如此这般拿胡府尹札付与他看。看见上写义官乔洪名字:“援例上纳白米三千石,以济边饷”,满心欢喜,连忙向西门庆失恭致谢:“多累亲家费心,容当叩谢。”因叫乔通:“好生送到家去。”又说:“明日若亲家见招,在下有此冠带,就敢来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知其不敢来,不敢不来之意。】</span>西门庆道:“初三日亲家好歹早些下降。”一面吃茶毕,分付琴童,西厢书房里放卓儿。“亲家请那里坐,还暖些。”同到书房,才坐下,只见应伯爵到了。敛了几分人情,交与西门庆,说:“此是列位奉贺哥的分资。”西门庆接了,看头一位就是吴道官,其次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白赉光、李智、黄四、杜三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新添三位。】</span>共十分人情。</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明将十兄弟一总,‘热结’文字一总。盖顿住“热”字,下文出脱温秀才去,方是‘热结’一回已完。温气全无,冷事才动头。但西门冷时,安得一亲哥嫂相遇于县门前也哉。】</span>西门庆道:“我这边还有吴二舅、沈姨夫,门外任医官、花大哥并三个伙计、温蔡轩,也有二十多人,就在初四日请罢。”一面令左右收进人情去,使琴童儿:“拿马请你吴大舅来,陪你乔家亲爹坐。”因问:“温师父在家不在?”来安儿道:“温师父不在家,望朋友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点一点。】</span>不一时,吴大舅来到,连陈敬济五人共坐,把酒来斟。卓上摆列许多下饭。饮酒中间,西门庆因向吴大舅说:“乔亲家恭喜的事,今日已领下札付来了。容日我这里备礼写文轴,咱每从府中迎贺迎贺。”乔大户道:“惶恐,甚大职役,敢起动列位亲家费心。”忽有本县衙差人送历日来了,共二百五十本。西门庆拿回贴赏赐,打发来人去了。应伯爵道:“新历日俺每不曾见哩。”西门庆把五十本拆开,与乔大户、吴大舅、伯爵三人分开。伯爵看了看,开年改了重和元年,该闰正月。</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记清,为西门死日点睛也。】</span>

    不说当日席间猜枚行令。饮酒至晚,乔大户先告家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新得官景象。】</span>西门庆陪吴大舅、伯爵坐到起更时分方散。分付伴当:“早伺候备马,邀你何老爹到我这里起身,同往郊外送侯爷,留下四名排军,与来安、春鸿两个,跟大娘轿往夏家去。”说毕,就归金莲房中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来,是连日放心不下者。】</span>那妇人未等他进房,就先摘了冠儿,乱挽乌云,花容不整,朱粉懒施,浑衣儿歪在床上,</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不知何故,看金莲假处,却使人偏恨月娘之假比金莲更甚。】</span>房内灯儿也不点,静悄悄的。西门请进来,便叫春梅。不应,只见金莲睡在床上,叫着只不做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妇人技人人皆然。独恨月娘之胜于金莲也。】</span>西门庆便坐在床上问道:“怪小油嘴,你怎的恁个腔儿?”也不答应。被西门庆用手拉起他来,说道:“你如何悻悻的?”那妇人便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把脸扭着,止不住纷纷香腮上滚下泪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反衬月娘有得挟制处。】</span>那西门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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