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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潘金莲抠打如意儿 王三官义拜西门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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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西门庆道:“老先生尊命,岂敢有违。约定几时?”安郎中道:“在二十七日。明日学生送分子过来,烦盛使一办,足见厚爱矣。”说毕,又上了一道茶,作辞,起身上马,喝道而去。

    西门庆即出门,往王招宣府中来赴席。到门首,先投了拜帖。王三官连忙出来迎接,至厅上叙礼。大厅正面钦赐牌额,金字题曰“世忠堂”,两边门对写着“乔木风霜古,山河[石带]砺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前后两联,写得世家可叹。】</span>王三官与西门庆行毕礼,尊西门庆上坐,他便傍设一椅相陪。须臾拿上茶来,交手递了茶,左右收了去。彼此扳了些说话,然后安排酒筵递酒。原来王三官叫了两名小优儿弹唱。西门庆道:“请出老太太拜见拜见。”</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笑。】</span>慌的王三官令左右后边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笑。】</span>少顷,出来说道:“请老爹后边见罢。”王三官让西门庆进内。</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笑。】</span>西门庆道:“贤契,你先导引。”</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西门权诈。】</span>于是迳入中堂。林氏又早戴着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袍儿,腰系金镶碧玉带,下着玄锦百花裙,搽抹的如银人也一般。西门庆一面施礼:“请太太转上。”林氏道:“大人是客,请转上。”让了半日,两个人平磕头,林氏道:“小儿不识好歹,前日冲渎大人。蒙大人又处断了那些人,知感不尽。今日备了一杯水酒,请大人过来,老身磕个头儿谢谢。如何又蒙大人赐将礼来?使我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西门庆道:“岂敢。学生因为公事往东京去了,误了与老太太拜寿。些须薄礼,胡乱送与老太太赏人。”因见文嫂儿在旁,便道:“老文,你取副盏儿来,等我与太太递一杯寿酒。”</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情事各有飞动处。】</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顾盼处,须眉俱动。】</span>一面呼玳安上来。原来西门庆毡包内,预备着一套遍地金时样衣服,放在盘内献上。林氏一见,金彩夺目,满心欢喜。文嫂随即捧上金盏银台。王三官便要叫小优拿乐器进来弹唱。</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世家不肖子弟,放声一哭其祖父也。】</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三官呆甚。】</span>林氏道:“你叫他进来做甚么?在外答应罢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愧心何尝不在。】</span>当下,西门庆把盏毕,林氏也回奉了一盏与西门庆谢了。然后王三官与西门庆递酒,西门庆才待还下礼去,林氏便道:“大人请起,受他一礼儿。”西门庆道:“不敢,岂有此礼?”林氏道:“好大人,怎这般说!你恁大职级,做不起他个父亲!</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二句为假子做注脚。】</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竟明卖其子。妇人一邪,何所不至?可畏哉!】</span>小儿自幼失学,不曾跟着好人。若是大人肯垂爱,凡事指教他为个好人,今日我跟前,就教他拜大人做了义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这一个假子与蔡太师假子不同,以其母论之固假中有真矣。】</span>但有不是处,一任大人教诲,老身并不护短。”西门庆道:“老太太虽故说得是,</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竟应承喜极矣。】</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全不推辞,只模模糊糊答应,写出一时心喜口涩,仓卒措词不来光景,妙甚。】</span>但令郎贤契,赋性也聪明,</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也字妙。】</span>如今年少,为小试行道之端,往后自然心地开阔,改过迁善。老太太倒不必介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谦处,纯是应承,妙绝。喜出望外。】</span>当下教西门庆转上,王三官把盏,递了三钟酒,受其四拜之礼。递毕,西门庆亦转下与林氏作揖谢礼,林氏笑吟吟还了万福。自此以后,王三官见着西门庆以父称之。正是:常将压善欺良意,权作尤云殢雨心。复有诗以叹之:从来男女不通酬,卖俏营奸真可羞。

    三官不解其中意,饶贴亲娘还磕头。

    递毕酒,林氏吩咐王三官:“请大人前边坐,宽衣服。”玳安拿忠靖巾来换了。不一时,安席坐下。小优弹唱起来,厨役上来割道,玳安拿赏赐伺候。当下食割五道,歌吟二套,秉烛上来,西门庆起身告辞。王三官再三款留,又邀到他书院中。独独的三间小轩里面,花竹掩映,文物潇洒。正面悬着一个金粉笺扁,曰“三泉诗舫”,四壁挂四轴古画。西门庆便问:“三泉是何人?”王三官只顾隐避,不敢回答。半日才说:“是儿子的贱号。”</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映入下文月儿在内。】</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纯用白描。】</span>西门庆便一声儿没言语。抬过高壶来,又投壶饮酒。四个小优儿在旁弹唱。林氏后边只顾打发添换菜蔬果碟儿上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照管林氏。】</span>吃到二更时分,西门庆已带半酣,方才起身,赏了小优儿并厨役,作辞回家。

    到家迳往金莲房中。原来妇人还没睡,才摘去冠儿,挽着云髻,淡妆浓抹,正在房内茶烹玉蕊,香袅金猊等待。见西门庆进来,欢喜无限。忙向前接了衣裳,叫春梅点了一盏雀舌芽茶与西门庆吃。西门庆吃了,然后春梅脱靴解带,</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以春梅起。】</span>打发上床。妇人在灯下摘去首饰,换了睡鞋,上床并头交股而寝。西门庆将一只胳膊与妇人枕着,</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春云初吐。】</span>搂在怀中,犹如软玉温香一般,两个酥胸相贴,脸儿厮

    揾,鸣咂其舌。不一时,甜唾融心,灵犀春透。妇人不住手下边捏弄他那话。西门庆因问道:“我的儿,我不在家,你想我不想?”妇人道:“你去了这半个来月,奴那刻儿放下心来!晚间夜又长,独自一个偏睡不着。随问怎的暖床暖铺,只是害冷。腿儿触冷伸不开,只得忍酸儿缩着,白盼不到,枕边眼泪不知流了多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西门庆耶,兼为敬注耶。】</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只说言冷,而一种相思可怜处,伤心酸鼻。】

    【绣像夹批:非真相思人,不知此语之妙。】</span>落后春梅小肉儿见我短叹长吁,晚间逗着我下棋,坐到起更时分,俺娘儿两个一炕儿通厮脚儿睡。</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得双一回露线。】</span>我的哥哥,奴心便是如此,不知你的心儿如何?”</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双写得到。】</span>西门庆道:怪油嘴,这一家虽是有他们,谁不知我在你身上偏多。”</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瓶儿死后语。】</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是真。】</span>妇人道:“罢么,你还哄我哩!你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心儿,你说我不知道?想着你和来旺儿媳妇子蜜调油也似的,把我来就不理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叙却是瓶儿前影。】</span>落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我如同乌眼鸡一般。今日都往那里去了?止是奴老实的还在。你就是那风里杨花,滚上滚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叙,方是正文。】</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每读至此,令人笑不自制。】</span>如今又兴起如意儿贼歪剌骨来了。他随问怎的,只是奶子,见放着他汉子,是个活人妻。不争你要了他,到明日又教汉子好在门首放羊儿剌剌。你为官为宦,传出去好听?你看这贼淫妇,前日你去了,同春梅两个为一个棒槌,和我大嚷大闹,通不让我一句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叙,是瓶儿后影。此以上大笔写金莲一段心事,为之一总也。又是明将三人文字一总。见所写三人,原一意贯通,故于抠打处,金莲口中一叙。至此又用金莲一总,令看官一气看去,勿分作三人看也。又金、梅在一处,生死不离,瓶儿、蕙莲、如意断断续续在一二段内写,又是一部大章法。】</span>西门庆道:“罢么,我的儿,他随问怎的,只是个手下人。他那里有七个头八个胆敢顶撞你?你高高手儿他过去了,低低手儿他敢过不去。”</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西门庆亦善调停。】</span>妇人道:“耶嚛,说的倒好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绝。】</span>没了李瓶儿,他就顶了窝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紧接法脉。】</span>学你对他说:‘你若伏侍的好,我把娘这分家当就与你罢。’你真个有这个话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出贪心,与月娘一样,所以起皮袄之争也。】</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孩气得妙。】</span>西门庆道:“你休胡猜疑,我那里有此话!你宽恕他,我教他明日与你磕头陪不是罢。”妇人道:“我也不要他陪不是,我也不许你到那屋里睡。”西门庆道:“我在那边睡,非为别的,因越不过李大姐情,在那边守守灵儿,谁和他有私盐私醋!”妇人道:“我不信你这摭溜子。人也死了一百日来,还守什么灵?在那屋里也不是守灵,属米仓的,上半夜摇铃,下半夜丫头听的好梆声。”几句说的西门庆急了,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说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句收住。】</span>“怪小淫妇儿,有这些张致的!”于是令他吊过身子去,隔山讨火,那话自后插入牝中,接抱其股,竭力扇</span>磞的连声响亮。一面令妇人呼叫大东大西,问道:“你怕我不怕?再敢管着!”</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与葡萄架一样章法,方见如意与瓶儿一鼻出气。】</span>妇人道:“怪奴才,不管着你好上天也!我晓的你也丢不开这淫妇,到明日,问了我方许你那边去。他若问你要东西,须对我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对瓶儿,初时西门过墙数语。】</span>只不许你悄悄偷与他。若不依,我打听出来,看我嚷不嚷!我就摈兑了这淫妇,也不差甚么儿。又相李瓶儿来头,教你哄了,险些不把我打到赘字号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语至此结穴。总是一次蕙莲,再一次瓶儿,所为千年怕麻绳也。】</span>你这烂桃行货子,豆芽莱──有甚正条捆儿也怎的?老娘如今也贼了些儿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文字快甚。】</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出语谐甚,任愁时亦破愁为喜。】

    【绣像夹批:映前老实。】</span>说的西门庆笑了。当下两个殢雨尤云,缠到三更方歇。正是:带雨笼烟世所稀,妖娆身势似难支。

    终宵故把芳心诉,留得东风不放归。

    两个并头交股睡到天明,妇人淫情未足,便不住手捏弄那话,登时把麈柄捏弄起来,叫道:“亲达达,我一心要你身上睡睡。”一面爬伏在西门庆身上倒浇烛,接着他脖子只顾揉搓,教西门庆两手扳住他腰,扳的紧紧的,他便在上极力抽提,一面爬伏在他身上揉一回,那话渐没至根,余者被托子所阻,不能入。妇人便道:“我的达达,等我白日里替你作一条白绫带子,你把和尚与你的那末子药装些在里面,我再坠上两根长带儿。等睡时,你扎他在根子上,却拿这两根带扎拴后边腰里,拴的紧紧的,又柔软,又得全放进,却不强如这托子硬硬的,格的人疼?”</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等处若令温秀才见之,当赞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矣。】</span>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做下,药在磁盒儿内,你自家装上就是了。”妇人道:“你黑夜好歹来,咱两个试试看好不好?”于是,两个玩耍一番。

    只见玳安拿帖儿进来,问春梅:“爹起身不曾?安老爹差人送分资来了。又抬了两坛酒、四盆花树进来。”春梅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以春梅结,与打猫吕箫一回对针。】</span>“爹还没起身,教他等等儿。”玳安道:“他好少近路儿,还要赶新河口闸上回话哩。”不想西门庆在房中听见,隔窗叫玳安问了话,拿帖儿进去,拆开看,上写道:奉去分资四封,共八两。惟少塘桌席,余者散酌而已。仰冀从者留神,

    足见厚爱之至。外具时花四盆,以供清玩;浙酒二樽,少助待客之需。希

    莞纳,幸甚。

    西门庆看了,一面起身,且不梳头,戴着毡巾,穿着绒氅衣走出厅上,令安老爹人进见。递上分资。西门庆见四盆花草:一盆红梅、一盆白梅、</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所谓红梅花对白梅花也,春梅于此处一提,西门将死矣。又弄一得双不云“春梅脸上一红一白”此处已为一照。】</span>一盆茉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言不利于西门也。】</span>一盆辛夷,</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言春梅即日为周家新姨矣。】</span>两坛南酒,满心欢喜。连忙收了。发了回帖,赏了来人五钱银子,因问:“老爹们明日多咱时分来?用戏子不用?”来人道:“都早来。戏子用海盐的。”说毕,打发去了。西门庆叫左右把花草抬放藏春坞书房中摆放,一面使玳安叫戏子去,一面兑银子与来安儿买办。那日又是孟玉楼上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扫雪以后玉楼上寿起,此又玉楼上寿。玉楼两终始一部之人,信乎为作者自喻。】</span>院中叫小优儿晚夕弹唱。

    按下一头。却说应伯爵在家,拿了五个笺帖,教应保捧着盒儿,往西门庆对过房子内央温秀才写请书。要请西门庆五位夫人,二十八日家中做满月。</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头绪纷纭,却一丝不乱。】</span>刚出门转过街口,只见后边一人高叫道:“二爹请回来!”伯爵扭头回看是李铭,立住了脚。李铭走到跟前,问道:“二爹往那里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照管一处,文章真千百化身也。】</span>伯爵道:“我到温师父那里有些事儿去。”李铭道:“到家中还有句话儿说。”只见后边一个闲汉,掇着盒儿,伯爵不免又到家堂屋内。李铭连忙磕了个头,把盒儿掇进来放下,揭开却是烧鸭二只、老酒二瓶,说道:“小人没甚,这些微物儿孝顺二爹赏人。小的有句话迳来央及二爹。”一面跪在地下不起来。伯爵一把手拉起来,说道:“傻孩儿,你有话只管说,怎的买礼来?”李铭道:“小的从小儿在爹宅内,答应这几年,如今爹到看顾别人,不用小的了。就是桂姐那边的事,各门各户,小的实不知道。如今爹因怪那边,连小的也怪了。这负屈衔冤,没处伸诉,迳来告二爹。二爹到宅内见爹,千万替小的加句美言儿说说。就是桂姐有些一差半错,不干小的事。爹动意恼小的不打紧,同行中人越发欺负小的了。”伯爵道:“你原来这些时没往宅内答应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活贼。】</span>李铭道:“小的没曾去。”伯爵道:“嗔道昨日摆酒与何老爹接风,叫了吴惠、郑春、邵奉、左顺在那里答应,我说怎的不见你。我问你爹,你爹说:‘他没来,我没的请他去!’傻孩儿,你还不走跳些儿还好?你与谁赌气?”李铭道:“爹宅内不呼唤,小的怎的好去?前日他每四个在那里答应,今日三娘上寿,安官儿早晨又叫了两名去了;明日老爹摆酒,又是他们四个。倒没小的,小的心里怎么有个不急的!只望二爹替小的说个明白,小的还来与二爹磕头。”伯爵道:“我没有个不替你说的。我从前已往不知替人完美了多少勾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总。】</span>你央及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说?你依着我,把这礼儿你还拿回去。你是那里钱儿,我受你的!你如今就跟了我去,等我慢慢和你爹说。”李铭道:“二爹不收此礼,小的也不敢去了。虽然二爹不希罕,也尽小的一点穷心。”再三央告,伯爵把礼收了。讨出三十文钱,打发拿盒人回去。于是同出门,来到西门庆对门房子里。进到书院门首,摇的门环儿响,说道:“葵轩老先生在家么?”温秀才正在书窗下写帖儿,忙应道:“请里面坐。”画童开门,伯爵在明间内坐的。温秀才即出来相见,叙礼让坐,说道:“老翁起来的早,往那里去来?”伯爵道:“敢来烦渎大笔写几个请书儿。如此这般,二十八日小儿满月,请宅内他娘们坐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伯爵生子满月,正对玉楼生日,妙甚。】</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龙旁批:有何妙处?可笑。</span><span class="z">】</span>温秀才道:“帖在那里?将来学生写。”伯爵即令应保取出五个帖儿,递过去。温秀才拿到房内,才写得两个,只见棋童慌走来说道:“温师父,再写两个帖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两个。】</span>──大娘的名字,要请乔亲家娘和大妗子去。头里琴童来取门外韩大姨和孟二妗子那两个帖儿,打发去了不曾?”</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两个。】</span>温秀才道:“你姐夫看着,打发去这半日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画。】</span>棋童道:“温师父写了这两个,还再写上四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四个。】</span>请黄四婶、傅大娘、韩大婶和甘伙计娘子的,我使来安儿来取。”不一时打发去了。只见来安来取这四个帖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的匆冗如画。】</span>伯爵问:“你爹在家里,是衙门中去了?”来安道:“爹今日没往衙门里去,在厅上看收礼哩。”温秀才道:“老先生昨日王宅赴席来晚了。”伯爵问起那王宅,温秀才道:“是招宣府中。”伯爵就知其故。良久,来安等了帖儿去,方才与伯爵写完。伯爵即带了李铭过这边来。

    西门庆蓬着头,只在厅上收礼,打发回帖,旁边排摆桌面。见伯爵来,唱喏让坐。伯爵谢前日厚情,因问:“哥定这桌席做什么?”西门庆把安郎中来央浼作东,请蔡知府之事,告他说了一遍。伯爵道:“明日是戏子

    ,是小优?”</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先问戏子,活贼。】</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见景生情,一步一步打入,颇有战国说古之风。】</span>西门庆道:“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我这里又预备四名小优儿答应。”伯爵道:“哥,那四个?”西门庆道:“吴惠、邵奉、郑春、左顺。”伯爵道:“哥怎的不用李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三句得神。】</span>西门庆道:“他已有了高枝儿,又稀罕我这里做什么?”伯爵道:“哥怎的说这个话?你唤他,他才敢来。我也不知道你一向恼他。但是各人勾当,不干他事。三婶那边干事,他怎的晓得?你到休要屈了他。他今早到我那里,哭哭啼啼告诉我:‘休说小的姐姐在爹宅内,</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先提亲情。】</span>只小的答应该几年,今日有了别人,到没小的。’他再三赌身罚咒,并不知他三婶那边一字儿。你若恼他,却不难为他了。他小人有什么大汤水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方入自己话。】</span>你若动动意儿,他怎的禁得起!”便教李铭:“你过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教过李铭。】</span>亲自告诉你爹。你只顾躲着怎的?自古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婆。”

    那李铭站在槅子边,低头敛足,就似僻厅鬼儿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肖与前在槅子旁,直塑塑站着遥对。】</span>看着二人说话。听得伯爵叫他,连忙走进去,跪着地下,只顾磕头,说道:“爹再访,那边事小的但有一字知道,小的车碾马踏,遭官刑揲死。爹从前已往,天高地厚之恩,小的一家粉身碎骨也报不过来。不争今日恼小的,惹的同行人耻笑,他也欺负小的,小的再向那里寻个主儿?”说毕,号淘痛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哭得妙。】</span>跪在地下只顾不起来。伯爵在旁道:“罢么,哥也是看他一场。大人不见小人之过,休说没他不是,就是他有不是处,他既如此,你也将就可恕他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再和情分语。】</span>又叫李铭:“你过来,自古穿青衣抱黑柱,你爹既说开,就不恼你了,你往后也要谨慎些。”</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真是活跳的伯爵。】</span>李铭道:“二爹说的是,知过必改,往后知道了。”西门庆沉吟半晌,便道:“既你二爹再三说,我不恼你了,起来答应罢。”伯爵道:”你还不快磕头哩!”那李铭连忙磕个头,立在旁边。伯爵方才令应保取出五个请帖儿来,递与西门庆道:“二十八日小儿弥月,请列位嫂子过舍光降光降。”西门庆看毕,教来安儿:“连盒儿送与大娘瞧去。──管情后日去不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顿挫,写出大老官。】</span>实和你说,明日是你三娘生日,家中又是安郎中摆酒,二十八日他又要看夏大人娘子去,如何去的成?”伯爵道:“哥杀人哩!嫂子不去,满园中果子儿,再靠着谁哩!我就亲自进屋里请去。”</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不独言笑俨然,而心思皆吐于纸上,真写生。】</span>少顷,只见来安拿出空盒子来了:“大娘说,多上覆,知道了。”伯爵把盒儿递与应保接去,笑了道:“哥,你就哄我起来。若是嫂子不去,我就把头磕烂了,也好歹请嫂子走走去。”西门庆教伯爵:“你且休去,等我梳起头来,咱每吃饭。”说毕,入后边去了。

    这伯爵便向李铭道:“如何?刚才不是我这般说着,他甚是恼你。他有钱的性儿,随他说几句罢了。常言:嗔拳不打笑面。如今时年,尚个奉承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叹。】</span>拿着大本钱做买卖,还带三分和气。</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叹。】</span>你若撑硬船儿,谁理你!</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叹。】</span>全要随机应变,似水儿活,才得转出钱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虽非有道之言,而一种涉世不得不然之情,不可不奉为蓄龟也。】</span>你若撞东墙,别人吃饭饱了,你还忍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总伯爵一生为人。】</span>你答应他几年,还不知他性儿?明日交你桂姐赶热脚儿来,两当一:就与三娘做生日,就与他陪了礼儿来,一天事都了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收李铭,盖为收桂姐也,明眼人自知。】</span>李铭道:“二爹说的是。小的到家,过去就对三妈说。”说着,只见来安儿放桌儿,说道:“应二爹请坐,爹就出来。”

    不一时,西门庆梳洗出来,陪伯爵坐的,问他:“你连日不见老孙、祝麻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得意事时时提出。】</span>伯爵道:“我令他来,他知道哥恼他。我便说:‘还是哥十分情分,看上顾下,那日蜢虫蚂炸一例扑了去,你敢怎样的!’他每发下誓,再不和王家小厮走。说哥昨日在他家吃酒来?他每也不知道。”西门庆道:“昨日他如此这般,置了一席大酒请我,拜认我做干老子,吃到二更来了。他每怎的再不和他来往?只不干碍着我的事,随他去,我管他怎的?我不真是他老子,管他不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得意语。正是喜其为他老子之意。】</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胸襟亦是爽达。】</span>伯爵道:“哥这话说绝了。他两个,一二日也要来与你服个礼儿,解释解释。”西门庆道:“你教他只顾来,平白服甚礼?”一面来安儿拿上饭来,无非是炮烹美口肴馔。西门庆吃粥,伯爵用饭。吃毕,西门庆问:“那两个小优儿来了不曾?”来安道:“来了这一日了。”西门庆叫他和李铭一答儿吃饭。一个韩佐,一个邵谦,向前来磕了头,下边吃饭去了。

    良久,伯爵起身,说道:“我去罢,家里不知怎样等着我哩。小人家儿干事最苦,从炉台底下直买到堂屋门首,那些儿不要买?”西门庆道:“你去干了事,晚间来坐坐,与你三娘上寿,磕个头儿,也是你的孝顺。”伯爵道:“这个一定来,还教房下送人情来。”说毕,一直去了。正是:酒深情不厌,知己话偏长。

    莫负相钦重,明朝到草堂。

    </span><span class="z"></span>

    <span class="z">

    (一)</span>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八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云:不知观者以西门庆为何人也,以为可羡乎?以为可恨乎?想必羡之者少,恨之者多也。恨或生于妒欤?恨或由于恶欤?想必妒恨者少,恶恨者多也。观其所行所为,已是无恶不作,迨至偷奸招宜府,正是恶贯满盈。

    下文即接赴东京许多得意之事,作者其有爱于西门庆乎?《水浒传》已死之西门庆,而《金瓶梅》活之,不但活之,而且富之贵之,有财以肆其淫,有势以助其淫,有色以供其淫,虽非令终,却是乐死,虽生前丧子,却死后有儿,作者岂真有爱于西门庆乎?是殆嫉世病俗之心,意有所激、有所触而为此书也。

    圣人云: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又云,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若西门庆者,固不贤不善者也。其或思齐焉,其或自省焉,其或从之也,其或改之也,是在观之者矣。</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二)</span>按:后评写于光绪八年(1882)九月十六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又云:西门庆赴东京,家中断不能无事,其尤不能安心者,潘金莲也。若再写其偷人,不但嫌重,亦觉乏味。就金莲身上心中设想,其一腔郁

    (欲)火,满腹奇毒,将从何处发泄乎?念前此之冷落难堪,虑后此之宠爱莫定,李瓶儿虽死,现又有承其乏者。则如意儿之仇,有不可同夜者,况又共居园中,安能无事?借棒槌起衅,象形也,又为妇女所必需之物,

    欲使人知争之大有故也。抠打如意时,将平日之积念,尽情一吐,亦如巴豆性发,使腹中之垒块,一齐泄出也。

    孟玉楼将结不能解之时,飘然而来。金莲益将未尽之词,如桶底脱,滑滴不留,全行流出矣。千言万语,玉楼只付之一笑。试思此刻之玉楼,其待金莲,果仍以前乎?而玉楼之有定见,居心深细,吾岜妄哉!“大姐姐不管”一语,金莲拾人之唾余,一则日:“大姐也有些不是”,再则曰:“大姐姐只推聋装”。凡与之有嫌隙者,一网打尽。玉楼听如未听;”答如未答,二人之心思意见,不俱大可怒哉!

    西门庆归家,月娘为正,夫妻絮语,人之常情,此理也,非情也。金莲方新粉以待,西门庆果顺步而来。咽尿一层,不必有此事,不过极言之。盖咽者须一口一口咽之,而尿者不能一白一口尿之也。金莲此刻,直欲将昔日之所受于己者,今日尽施于人,恕道也,反而行之,此金莲之所以为金莲,而乃有后文,玉楼抑郁之深而伏床大吐也。吁嗟乎!我所用之之人,其不为我用也,不用之而巳矣。知其能害人,我方防其害,未几乃害及于我矣,能不心寒齿冷哉!何今世金莲之多也。</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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