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头纹溜，就象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点出。】</span>西门庆道：“我儿，此物不免使我伤心。惟有死了的六娘他会拣，他没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已为梦因。】</span>如今家中谁会弄他！”伯爵道：“我头里不说的，我愁甚么？死了一个女儿会拣泡螺儿孝顺我，如今又钻出个女儿会拣了。偏你也会寻，寻的都是妙人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奉承处，自足迷人。】</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先说过一遍，无人会意，至此又自宣一遍，一句趣语不肯埋没，人往往有此。】</span>西门庆笑的两眼没缝儿，赶着伯爵打，说：“你这狗才，单管只胡说。”温秀才道：“二位老先生可谓厚之至极。”伯爵道：“老先儿你不知，他是你小侄人家。”西门庆道：“我是他家二十年旧孤老。”陈敬济见二人犯言，就起身走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写得人人有心。】</span>那温秀才只是掩口而笑。

    须臾，伯爵饮过大钟，次该西门庆掷骰儿。于是掷出个七点来，想了半日说：“我说《香罗带》上一句唱：‘东君去意切，</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死期将近。】</span>梨花似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梦因。】</span>伯爵道：“你说差了，此在第九个字上了，且吃一大钟。”于是流沿儿斟了一银衢花钟，放在西门庆面前，教春鸿唱，说道：“我的儿，你肚子里裹枣核解板儿──能有几句！”春鸿又拍手唱了一个。看看饮酒至昏，掌烛上来。西门庆饮过，伯爵道：“姐夫不在，温老先生你还该完令。”温秀才拿起骰儿，掷出个幺点，想了想，见壁上挂着一幅吊屏，泥金书一联：“风飘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院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是为春梅吸动，又是点明雪意。】</span>就说了末后一句。伯爵道：“不算，不算，不是你心上发出来的。该吃一大钟。”春鸿斟上，那温秀才不胜酒力，坐在椅上只顾打盹，起来告辞。伯爵还要留他，西门庆道：“罢罢！老先儿他斯文人，吃不的。”令画童儿：“你好好送你温师父那边歇去。”温秀才得不的一声，作别去了。伯爵道：“今日葵轩不济，吃了多少酒儿？就醉了。”于是又饮够多时，伯爵起身说：“地下滑，我也酒够了。”因说：“哥，明日你早教玳安替他下书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心事。】</span>西门庆道：“你不见我交与他书，明日早去了。”伯爵掀开帘子，见天阴地下滑，旋要了个灯笼，和郑春一路去。西门庆又与了郑春五钱银子，盒内回了一罐衣梅，捎与他姐姐郑月儿吃。临出门，西门庆因戏伯爵：“你哥儿两个好好去。”</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雅谑。】</span>伯爵道：“你多说话。父子上山，各人努力。好不好，我如今就和郑月儿那小淫妇儿答话去。”说着，琴童送出门去了。

    西门庆看收了家伙，扶着来安儿，打灯笼入角门，从潘金莲门首过，见角门关着，悄悄就往李瓶儿房里来。弹了弹门，</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便不似向日扬扬直入，写来令人一笑。】</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丢甜桃，寻苦李，淫心何邪如此？想亦妾不如婢，婢不如偷之意。】</span>绣春开了门，来安就出去了。西门庆进入明间，见李瓶儿影，就问：“供养了羹饭不曾？”如意儿就出来应道：“刚才我和姐供养了。”西门庆椅上坐了，迎春拿茶来吃了。西门庆令他解衣带，如意儿就知他在这房里歇，连忙收拾床铺，用汤婆熨的被窝暖洞洞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无人睡者。】</span>打发他歇下。绣春把角门关了，都在明间地平上支着板凳，打铺睡下。西门庆要茶吃，两个已知科范，连忙撺掇奶子进去和他睡。老婆脱衣服钻入被窝内，西门庆乘酒兴服了药，那话上使了托子，老婆仰卧炕上，架起腿来，极力鼓捣，没高低扇</span>磞，扇</span>磞的老婆舌尖冰冷，淫YS水溢下，口中呼“达达”不绝。夜静时分，其声远聆数室。</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怨作文语，妙。】</span>西门庆见老婆身上如绵瓜子相似，用一双胳膊搂着他，令他蹲下身子，在被窝内咂

    几巴，老婆无不曲体承奉。西门庆说：“我儿，你原来身体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净，</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颇有爱屋及乌之意。】</span>我搂着你，就如和他睡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梦缘。】</span>你须用心伏侍我，我看顾你。”老婆道：“爹没的说，将天比地，折杀奴婢！奴婢男子汉已没了，爹不嫌丑陋，早晚只看奴婢一眼儿就够了。”西门庆便问：“你年纪多少？”老婆道：“我今年属免的，三十一岁了。”西门庆道：“你原来小我一岁。”见他会说话儿，枕上又好风月，心下甚喜。早晨起来，老婆伏侍拿鞋袜，打发梳洗，极尽殷勤，把迎春、绣春打靠后。</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句使打狗关门时一哭。】</span>又问西门庆讨葱白绸子：“做披袄子，与娘穿孝。”西门庆一一许他。就教小厮铺子里拿三匹葱白绸来：“你每一家裁一件。”瞒着月娘，背地银钱、衣服、首饰，甚么不与他！

    次日，潘金莲就打听得知，走到后边对月娘说：“大姐姐，你不说他几句！贼没廉耻货，昨日悄悄钻到那边房里，与老婆歇了一夜。饿眼见瓜皮，甚么行货子，好的歹的揽搭下。不明不暗，到明日弄出个孩子来算谁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心事。】</span>又象来旺儿媳妇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心事，可知此日两件皆快意事也。】</span>往后教他上头上脸，甚么张致！”月娘道：“你们只要栽派教我说，他要了死了的媳妇子，你每背地都做好人儿，只把我合在缸底下。我如今又做傻子哩！你每说只顾和他说，我是不管你这闲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已恨金莲矣。】</span>金莲见月娘这般说，一声儿不言语，走回房去了。

    西门庆早起见天晴了，打发玳安往钱主事家下书去了。往衙门回来，平安儿来禀：“翟爹人来讨书。”西门庆打发书与他，因问那人：“你怎的昨日不来取？”那人说：“小的又往巡抚侯爷那里下书来，耽搁了两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写私门之广，不独一提刑也。】</span>说毕，领书出门。西门庆吃了饭就过对门房子里，看着兑银、打包、写书帐。二十四日烧纸，打发韩伙计、崔本并后生荣海、胡秀五人起身往南边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送财出门矣。】</span>写了一封书捎与苗小湖，</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便有号，人情可叹。】</span>就谢他重礼。

    看看过了二十五六，西门庆谢毕孝，一日早晨，在上房吃了饭坐的。月娘便说：“这出月初一日，是乔亲家长姐生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伤心一哭。】</span>咱也还买份礼儿送了去。常言先亲后不改，莫非咱家孩儿没了，就断礼不送了？”西门庆道：“怎的不送！”于是吩咐来兴买四盒礼，又是一套妆花缎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一盒花翠。写帖儿，叫王经送了去。这西门庆吩咐毕，就往花园藏春阁书房中坐的。只见玳安下了书回来回话，说：“钱老爹见了爹的帖子，随即写书差了一吏，同小的和黄四儿子到东昌府兵备道下与雷老爹</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有钱何所不到。】</span>。雷老爹旋行牌问童推官催文书，连犯人提上去从新问理。连他家儿子孙文相都开出来，只追了十两烧埋钱，问了个不应罪名，杖七十，罚赎。复又到钞关上回了钱老爹话，讨了回帖，才来了。”西门庆见玳安中用，心中大喜。</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又出玳安。】</span>拆开回帖观看，原来雷兵备回钱主事帖子都在里面。上写道：来谕悉已处分，但冯二已曾责子在先，何况与孙文相忿殴，彼此俱伤，

    歇后身死，又在保辜限外，问之抵命，难以平允。量追烧埋钱十两给与冯

    二，相应发落。谨此回覆。

    下书：“年侍生雷启元再拜。”

    西门庆看了欢喜，因问：“黄四舅子在那里？”玳安道：“他出来都往家去了

    。明日同黄四来与爹磕头。黄四丈人与了小的一两银子。”西门庆吩咐置鞋脚穿，玳安磕头而出。</span><span class="q">【张旁批：照应月娘文中，即紧接瓶儿，又是官哥、孝哥相照处。】</span>西门庆就［扌歪］在床炕上眠着了。王经在桌上小篆内炷了香，悄悄出来了。良久，忽听有人掀的帘儿响，只见李瓶儿蓦地进来，身穿糁紫衫、白绢裙，乱挽乌云，黄恹恹面容，</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耶非耶？写来恰是。】</span>向床前叫道：“我的哥哥，你在这里睡哩，</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接死别时一语。】</span>奴来见你

    一面。我被那厮告了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

    时苦。昨日蒙你堂上说了人情，</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黄真人之功。】</span>减我三等之罪。那厮再三不肯，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既有人情，可减他人之罪，又焉能拿他？写得恍忽朦胧。】</span>我待要不来对你说，诚恐你早晚暗遭毒手。</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瓶儿之情，死后方深。】</span>我今寻安身之处去也，你须防范他

    。没事少要在外吃夜酒，往那去，早早来家。</span><span class="q">【张旁批：证明死于王六儿家。】</span>千万牢记奴言，休要忘了！”说毕，

    二人抱头而哭。西门庆便问：“姐姐，你往那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唤醒愚人。】</span>对我说。”李瓶儿顿脱，撒手却

    是南柯一梦。西门庆从睡梦中直哭醒来，看见帘影射入，正当日午，由不的心中痛

    切。正是：花落土埋香不见，镜空鸾影梦初醒。有诗不证：残雪初晴照纸窗，地炉灰烬冷侵床。

    个中邂逅相思梦，风扑梅花斗帐香。

    不想早晨送了乔亲家礼，乔大户娘子使了乔通来送请帖儿，请月娘众姊妹。小厮说：“爹在书房中睡哩。”都不敢来问。月娘在后边管待乔通，</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瓶儿安在？】</span>潘金莲说：“拿帖儿，等我问他去。”于是蓦地推开书房门，见西门庆［扌歪］着，他一屁股就坐在旁边，说：“我的儿，独自个自言自语，在这里做甚么？嗔道不见你，原来在这里好睡也！”一面说话，一面看着西门庆，因问：“你的眼怎生揉的恁红红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语见血。】</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一眼便到。】</span>西门庆道：“想是我控着头睡来。”金莲道：“到只象哭的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语见血。】</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一语便着。】</span>西门庆道：“怪奴才，我平白怎的哭？”金莲道：“只怕你一时想起甚心上人儿来是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语见血。】</span>西门庆道：“没的胡说，有甚心上人、心下人？”金莲道：“李瓶儿是心上的，奶子是心下的，俺们是心外的人，入不上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语见血。】</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金莲心眼俱慧，开口便着人痛痒，无论讽笑，虽毒骂，亦胜于不痛不痒，而一味奉承者也。】</span>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又六说白道起来。”因问：“我和你说正经话──前日李大姐装椁，你每替他穿了甚么衣服在身底下来？”金莲道：“你问怎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问。】</span>西门庆道：“不怎的，我问声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答。】</span>金莲道：“你问必有缘故。上面穿两套遍地金缎子衣服，底下是白绫袄、黄绸裙，贴身是紫绫小袄、白绢裙、大红小衣。”西门庆点了点头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景。】</span>金莲道：“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里病？你不想他，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才方梦见他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忍不住。】</span>金莲道：“梦是心头想，喷涕鼻子痒。</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轻轻一语抹过。】</span>饶他死了，你还这等念他。象俺每都是可不着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苦恼也没那人想念！”</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虽是妒语，又明透后文。】</span>西门庆向前一手搂过他脖子来，就亲个嘴，说：“怪小油嘴，你有这些贼嘴贼舌的。”金莲道：“我的儿，老娘猜不着你那黄猫黑尾的心儿！”两个又咂了一回舌头，自觉甜唾溶心，脂满香唇，身边兰麝袭人。西门庆于是淫心辄起，搂他在怀里。他便仰靠梳背，露出那话来，叫妇人品箫。妇人真个低垂粉头，吞吐裹没，往来鸣咂有声。西门庆见他头上戴金赤虎分心，</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瓶儿之物也，至此径入瓶儿进门，奇绝。】</span>香云上围着翠梅花钿儿，后髩上珠翘错落</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以金莲之貌，而犹若以殊翘翠鈿增娇，可见笑女簪花妆饰之不可少也。】</span>，兴不可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补梅花珠翘。】</span>正做到美处，忽见来安儿隔帘说：“应二爹来了。”西门庆道：“请进来。”慌的妇人没口子叫：“来安儿贼囚，且不要叫他进来，等我出去着。”来安儿道：“进来了，在小院内。”妇人道：“还不去教他躲躲儿！”那来安儿走去，说：“二爹且闪闪儿，有人在屋里。”这伯爵便走到松墙旁边，看雪培竹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映雪晴。】</span>王经掀着软帘，只听裙子响，金莲一溜烟后边走了。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伯爵进来，见西门庆，唱喏坐下。西门庆道：“你连日怎的不来？”伯爵道：“哥，恼的我要不的在这里。”西门庆问道：“又怎的恼？你告我说。”伯爵道：“紧自家中没钱，昨日俺房下那个，平白又桶出个孩儿来。白日里还好挝挠，半夜三更，房下又七痛八病。少不得扒起来收拾草纸被褥，叫老娘去。打紧应保又被俺家兄使了往庄子上驮草去了。百忙挝不着个人，我自家打灯笼叫了巷口邓老娘来。及至进门，养下来了。”西门庆问：“养个甚么？”伯爵道：“养了个小厮。”</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刺入西门心中。】</span>西门庆骂道：“傻狗才，生了儿子倒不好，如何反恼？是春花儿那奴才生的？”</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春花有秋实矣，葡萄架能不空乎！】</span>伯爵笑道：“是你春姨。”西门庆道：“那贼狗掇腿的奴才，谁教你要他来？叫叫老娘还抱怨！”伯爵道：“哥，你不知，冬寒时月，比不的你们有钱的人家，又有偌大前程，生个儿子锦上添花，便喜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刺入西门心中。】</span>俺们连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要他做甚么！家中一窝子人口要吃穿，巴劫的魂也没了。应保逐日该操当他的差事去了，家兄那里是不管的。大小女便打发出去了，天理在头上，多亏了哥你。眼见的这第二个孩儿又大了，</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又是伏敬济说亲。】</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有子者往往为此言，甚真；而无子者必以为矫丫必也。有子者忽而失其子，无子者忽而多其子，而后知其言之为真为矫也。】【绣像夹批：先以感激动之。】</span>交年便是十三岁。</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未曾嫁女，又早生儿，人生百年向平愿，未有不在鬼门关上，可叹！】</span>昨日媒人来讨帖儿。我说：‘早哩，你且去着。’紧自焦的魂也没了，猛可半夜又钻出这个业障来。那黑天摸地，那里活变钱去？房下见我抱怨，没奈何，把他一根银挖儿与了老娘去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又以苦衷动之。】</span>明日洗三，嚷的人家知道了，到满月拿甚么使？到那日我也不在家，信信拖拖到那寺院里且住几日去罢。”西门庆笑道：“你去了，好了和尚来赶热被窝儿。你这狗才，到底占小便益儿。”又笑了一回，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都着不做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路白描，曲尽借债人心事。】</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又以愁容动之。】【绣像夹批：小人善骗人，伎俩大约不出此三者。】</span>西门庆道：“我的儿，不要恼，你用多少银子，对我说，等我与你处。”伯爵道：“有甚多少？”西门庆道：“也够你搅缠是的。到其间不够了，又拿衣服当去。”伯爵道：“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够了，我写个符儿在此。</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袖中禅诏，岂临时可得！】</span>费烦的哥多了，不好开口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自作转语。】</span>也不敢填数儿，随哥尊意便了。”西门庆也不接他文约，说：“没的扯淡，朋友家，什么符儿！”正说着，只见来安儿拿茶进来。西门庆叫小厮：“你放下盏儿，唤王经来。”不一时，王经来到。西门庆吩咐：“你往后边对你大娘说，我里间床背阁上，有前日巡按宋老爹摆酒两封银子，拿一封来。”王经应诺，不多时拿了银子来。西门庆就递与应伯爵，说：“这封五十两，你都拿了使去。原封未动，你打开看看。”</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西门庆不独交结乌纱帽、红绣鞋，而冷亲戚穷朋友无不周济，亦可谓有财而会使鬼矣。】</span>伯爵道：“忒多了。”西门庆道：“多的你收着，眼下你二令爱不大了？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脚衣裳，到满月也好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为葛翠屏嫁时作伏。】</span>伯爵道：“哥说的是。”将银子拆开，都是两司各府倾就分资，三两一锭，松纹足色，满心欢喜，连忙打恭致谢，说道：“哥的盛情，谁肯！真个不收符儿？”西门庆道：“傻孩儿，谁和你一般计较？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就来缠我？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两个分养的。实和你说，过了满月，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且答应我些时儿，只当利钱不算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贪色者无一钗一裙不垂于心，真有道逢曲车口流涎之趣。】</span>伯爵道：“你春姨这两日瘦的象你娘那样哩！”两个戏了一回，伯爵因问：“黄四丈人那事怎样了？”西门庆说：“钱龙野书到，雷兵备旋行牌提了犯人上去从新问理，把孙文相父子两个都开出来，只认了十两烧埋钱。”伯爵道：“造化他了。他就点着灯儿，那里寻这人情去！你不受他的，干不受他的。虽然你不稀罕，留送钱大人也好。别要饶了他，教他好歹摆一席大酒，里边请俺们坐一坐。你不说，等我和他说。饶了他小舅一个死罪，当别的小可事儿！”这里说话不题。

    且说月娘在上房，只见孟玉楼走来，说他兄弟孟锐：“不久又起身往川广贩杂货去。今来辞辞他爹，在我屋里坐着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为严州伏线，总是此书，一看破，自瓶儿进门日便都是冰冷之笔，令人不耐看也。】</span>他在那里？姐姐使个小厮对他说声儿。”月娘道：“他在花园书房和应二坐着哩。又说请他爹哩，头里潘六姐到请的好！乔通送帖儿来，等着讨个话儿，到明日咱们好去不去。我便把乔通留下，打发吃茶，长等短等不见来，熬的乔通也去了。半日，只见他从前边走将来，教我问他：‘你对他说了不曾？’他没的话回，只哕了一声：‘我就忘了。’帖子还袖在袖子里。原来是恁个没尾巴行货子！不知前头干甚么营生，那半日才进来，恰好还不曾说。吃我讧了两句，往前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补写法。】</span>少顷，来安进来，月娘使他请西门庆，说孟二舅来了。西门庆便起身，留伯爵：“你休去了，我就来。”走到后边，月娘先把乔家送帖来请说了。西门庆说：“那日只你一人去罢。热孝在身，莫不一家子都出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笑。】</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语语不忘瓶儿。】</span>月娘说：“他孟二舅来辞辞你，一两日就起身往川广去。在三姐屋里坐着哩。”又问：“头里你要那封银子与谁？”</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月娘亦狠，无微不算。】</span>西门庆道：“应二哥房里春花儿，昨晚生了个儿子，问我借几两银子使。告我说，他第二个女儿又大，愁的要不的。”月娘道：“好，好。他恁大年纪，也才见这个孩子，应二嫂不知怎的喜欢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刺西门。】</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以己度人，月娘心好，此其一斑。】</span>到明日，咱也少不的送些粥米儿与他。”西门庆道：“这个不消说。到满月，不要饶花子，奈何他好歹发帖儿，请你们往他家走走去，就瞧瞧春花儿怎么模样。”</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好色人，直有此心事。】</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只管提，何故？】</span>月娘笑道：“左右和你家一般样儿，也有鼻儿也有眼儿，莫不差别些儿！”一面使来安请孟二舅来。

    不一时，孟玉楼同他兄弟来拜见。叙礼已毕，西门庆陪他叙了回话，让至前边书房内与伯爵相见。吩咐小厮看菜儿，放桌儿筛酒上来，三人饮酒。西门庆教再取双钟箸：“对门请温师父陪你二舅坐。”来安不一时回说：“温师父不在，望倪师父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前已伏线，今又明点。】</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脉，冷甚。】</span>西门庆说：“请你姐夫来坐坐。”良久，陈敬济来，与二舅见了礼，打横坐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必令敬济陪，可知。】</span>西门庆问：“二舅几时起身，去多少时？”孟锐道：“出月初二日准起身。定不的年岁，</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为敬济地步。】</span>还到荆州买纸，川广贩香蜡，着紧一二年也不止。贩毕货就来家了。此去从河南、陕西、汉州去，回来打水路从峡江、荆州那条路来，往回七八千里地。”伯爵问：“二舅贵庚多少？”孟锐道：“在下虚度二十六岁。”伯爵道：“亏你年小小的，晓的这许多江湖道路，似俺们虚老了，只在家里坐着。”</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奉承语随处便插两句。】</span>须臾添换上来，杯盘罗列，孟二舅吃至日西时分，告辞去了。

    西门庆送了回来，还和伯爵吃了一回。只见买了两座库来，西门庆委付陈敬济装库。问月娘寻出李瓶儿两套锦衣，搅金银钱纸装在库内。因向伯爵说：“今日是他六七，</span><span class="q">【张旁批：补出。】</span>不念经，烧座库儿。”伯爵道：“好快光阴，嫂子又早没了个半月了。”西门庆道：“这出月初五日是他断七，少不的替他念个经儿。”伯爵道：“这遭哥念佛经罢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奏得着。】</span>西门庆道：“大房下说，他在时，因生小儿，许了些《血盆经忏》，许下家中走的两个女僧做首座，请几众尼僧，替他礼拜几卷忏儿罢了。”说毕，伯爵见天晚，说道：“我去罢。只怕你与嫂子烧纸。”又深深打恭说：“蒙哥厚情，死生难忘！”西门庆道：“难忘不难忘，我儿，你休推梦里睡哩！你众娘到满月那日，买礼都要去哩。”伯爵道：“又买礼做甚？我就头着地，好歹请众嫂子到寒家光降光降。”西门庆道：“到那日，好歹把春花儿那奴才收拾起来，牵了来我瞧瞧。”</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提春花凡四五遍，不论有意无意、是真是戏，而一片好完贪含，已可想见。】</span>伯爵道：“你春姨他说来，有了儿子，不用着你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明说孝哥。】</span>西门庆道：“不要慌，我见了那奴才和他答话。”伯爵笑的去了。

    西门庆令小厮收了家伙，走到李瓶儿房里。陈敬济和玳安已把库装封停当。那日玉皇庙、永福寺、报恩寺都送疏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齐结入。】</span>西门庆看着迎春摆设羹饭完备，下出匾食来，点上香烛，使绣春请了吴月娘众人来。西门庆与李瓶儿烧了纸，抬出库去，教敬济看着，大门首焚化。正是：芳魂料不随灰死，再结来生未了缘。

    </span><span class="z"></span>

    <span class="z">

    </span>(一)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t879)五月十七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云：西门庆之与李氏，可谓义重情深乎？试观瓶儿死未及月，即在其屋与如意苟合，赞奶子一语，虽提及六娘，固俨然以爱瓶儿之爱爱如意矣。是李氏之宠，已移于如意矣，情云乎哉？瓶儿之死，可谓得其时也。玳安之告傅伙计，真深知西门庆者。昔人有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荆棘得刺。

    此等人纵慷慨好施，而欲人之感恩戴德也，岂可得乎？应伯爵者，固巳窥其隐矣。</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span>(二)按：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三月十五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又云：观此一回，可见予言之不谬。目录曰：《赏雪》，五籍说：“好不阴得重”，伯爵道：“飘雪花儿哩”，是酿雪将雪尚来成雪也。亦如西门庆，晚夕：身上常发酸，起来腰背疼痛，是寻死将死尚未便死也。此时及早回头，或可挽回一、二，多活两年，乃自负结交官府，竟为黄四说情矣。人命所关，不问事之虚实，但听一面之词，便出说帖，恐地下有含冤之鬼，法外有漏网之凶，是谁之过欤？百金不受而收，此即枉法赃也。借地与人，赔钱待客，全为此等用处。

    时衰运败，鬼乃登门入室，李瓶儿之来，明明告以将死，不可寻死也。下文又以伯爵生子歆动之，尚可曰：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乎?五十两之施，难救百两之受，处处警以防死，而事事总是讨死。而况月儿引之于前，六儿诱之于后，不知如意儿已独实受其惠矣。何必再看下文，西门庆死机，不已跃跃于纸上乎？此处之得意处，殆无非回光返照云。吾故曰：不是兴旺，只觉凄凉耳。</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span>光绪八年(1882)九月十五日又阅一遍，并作附记</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姬人夜嗽，使我不得安眠。早起行香，云浓雨细，道台因病，停止衙参。回署辰初，诸人均尚高卧。看完此本，细数前批，不作人云亦云，却是有点心思。使我志遂买山，正可以以此作消闲也。</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