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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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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道:“说甚么哩!”说了一回,老婆道:“只怕爹寒冷,往房里坐去罢。”</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有心事人,如画。】</span>一面让至房中,一面安着一张椅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两个“一面”,如画。】</span>笼着火盆,西门庆坐下。妇人慢慢先把苗青揭帖拿与西门庆看,说:“他央了间壁经纪乐三娘子过来对我说:这苗青是他店里客人,如此这般,被两个船家拽扯,只望除豁了他这名字,免提他。他备了些礼儿在此谢我。好歹望老爹怎的将就他罢。”

    西门庆看了帖子,因问:“他拿了多少礼物谢你?”</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不论事之可否,妙。】</span>王六儿向箱中取出五十两银子来与西门庆瞧,说道:“明日事成,还许两套衣裳。”西门庆看了,笑道:“这些东西儿,平白你要他做甚么?你不知道,这苗青乃扬州苗员外家人,因为在船上与两个船家杀害家主,撺在河里,图财谋命。如今见打捞不着尸首,他原跟来的一个小厮安童与两个船家,当官三口执证着要他。</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明洞。】</span>这一拿去,稳定是个凌迟罪名。那两个都是真犯斩罪。两个船家见供他有二千两银货在身上。拿这些银子来做甚么?还不快送与他去!”这王六儿一面到厨下,使了丫头锦儿把乐三娘子儿叫了来,将原礼交付与他,如此这般对他说了去。那苗青不听便罢,听他说了,犹如一桶水顶门上直灌到脚底下。正是:惊开六叶连肝肺,唬坏三魂七魄心。

    即请乐三一处商议道:“宁可把二千货银都使了,只要救得性命家去。”乐三道:“如今老爹上边既发此言,</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妙!】</span>一些半些恒属打不动。两位官府,须得凑一千货物与他。其余节级、原解、缉捕,再得一半,才得够用。”苗青道:“况我货物未卖,那讨银子来?”因使过乐三嫂来,和王六儿说:“老爹就要货物,发一千两银子货与老爹。如不要,伏望老爹再宽限两三日,等我倒下价钱,将货物卖了,亲往老爹宅里进礼去。”王六儿拿礼帖复到房里与西门庆瞧。西门庆道:“既是恁般,我吩咐原解且宽限他几日,教他即便进礼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令人发指。】</span>当下乐三娘子得此口词,回报苗青,苗青满心欢喜。西门庆见间壁有人,也不敢久坐,吃了几钟酒,与老婆坐了回,见马来接,就起身家去了。

    次日,到衙门早发放,也不题问这件事。这苗青就托经纪乐三,连夜替他会了人,撺掇货物出去。那消三日,都发尽了,共卖了一千七百两银子。把原与王六儿的不动,又另加上五十两银子、四套上色衣服。到十九日,苗青打点一千两银子,装在四个酒坛内,又宰一口猪。约掌灯以后,抬送到西门庆门首。手下人都是知道的,</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写得可恨。】</span>玳安、平安、书童、琴童四个家人,与了十两银子才罢。玳安在王六儿这边,梯已又要十两银子。须臾,西门庆出来,卷棚内坐的,也不掌灯,月色朦胧才上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写得暗暗昧昧,是个暮夜受金光景。】</span>抬至当面。</span><span class="q">【张旁批:金莲调婿,非此卷棚内乎!报应何曾差来。】</span>苗青穿青衣,望西门庆只顾磕头,说道:“小人蒙老爹超拔之恩,粉身碎骨难报。”西门庆道:“你这件事情,我也还没好审问哩。那两个船家甚是攀你,</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奇绝,是银子说话。】</span>你若出官,也有老大一个罪名。既是人说,我饶了你一死。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银子说话。】</span>我还把一半送你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你不可久住,即便星夜回去。”因问:“你在扬州那里?”</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便叙款。】</span>苗青磕头道:“小的在扬州城内住。”西门庆吩咐后边拿了茶来,那苗青在松树下立着吃了,磕头告辞回去。又叫回来问:“下边原解的,你都与他说了不曾?”</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便叙款。】【张夹批:银子说话。】</span>苗青道:“小的外边已说停当了。”西门庆吩咐:“既是说了,你即回家。”那苗青出门,走到乐三家收拾行李,还剩一百五十两银子。苗青拿出五十两来,并余下几匹缎子,都谢了乐三夫妇。</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丝不漏。】</span>五更替他雇长行牲口,起身往扬州去了。</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一路苗氏放债已完,至西门一死即有代讨者。】</span>正是: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似漏网之鱼。</span><span class="q">【张眉批:顷刻已了二员外。】</span>

    不说苗青逃出性命去了。单表次日,西门庆、夏提刑从衙门中散了出来,并马而行。走到大街口上,夏提刑要作辞分路,西门庆在马上举着马鞭儿说道:</span><span class="q">【张旁批:肖。】</span>“长官不弃,到舍下一叙。”把夏提刑邀到家来。进到厅上叙礼,请入卷棚里,宽了衣服,左右拿茶吃了。书童、玳安就安放桌席。夏提刑道:“不当闲来打搅长官。”西门庆道:“岂有此理。”须臾,两个小厮用方盒摆下各样鸡、蹄、鹅、鸭、鲜鱼下饭。先吃了饭,收了家伙去,就是吃酒的各样菜蔬出来。小金钟儿,银台盘儿,慢慢斟劝。饮酒中间,西门庆方题起苗青的事来,道:“这厮昨日央及了个士夫,再三来对学生说,又馈送了些礼在此。学生不敢自专,今日请长官来,与长官计议。”于是,把礼帖递与夏提刑。夏提刑看了,便道:“恁凭长官尊意裁处。”西门庆道:“依着学生,明日只把那个贼人、真赃送过去罢,也不消要这苗青。那个原告小厮安童,便收领在外,待有了苗天秀尸首,归结未迟。礼还送到长官处。”夏提刑道:“长官,这就不是了。长官见得极是,此是长官费心一番,何得见让于我?决然使不得。”彼此推辞了半日,西门庆不得已,还把礼物两家平分了,装了五百两在食盒内。夏提刑下席来,作揖谢道:“既是长官见爱,我学生再辞,显的迂阔了。盛情感激不尽,</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尽朋奸。】</span>实为多愧。”又领了几杯酒,方才告辞起身。西门庆随即差玳安拿食盒,还当酒抬送到夏提刑家。夏提刑亲在门上收了,拿回帖,又赏了玳安二两银子,两名排军四钱,俱不在话下。

    常言道: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一总。】</span>西门庆、夏提刑已是会定了。次日到衙门里升厅,那提控、节级并缉捕、观察,都被乐三上下打点停当。摆设下刑具,</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叹。】</span>监中提出陈三、翁八审问情由,只是供称:“跟伊家人苗青同谋。”西门庆大怒,喝令左右:“与我用起刑来!你两个贼人,专一积年在江河中,假以舟楫装载为名,实是劫帮凿漏,邀截客旅,图财致命。见有这个小厮供称,是你等持刀戮死苗天秀波中,又将棍打伤他落水,见有他主人衣服存证,你如何抵赖别人!”</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同谋而云别人。】</span>因把安童提上来,问道:“是谁刺死你主人?是谁推你在水中?”安童道:“某日三更时分,先是苗青叫有贼,小的主人出舱观看,被陈三一刀戮死,推下水去。小的便被翁八一棍打落水中,才得逃出性命。苗青并不知下落。”西门庆道:“据这小厮所言,就是实话,汝等如何展转得过?”于是每人两夹棍,三十榔头,打的胫骨皆碎,杀猪也似喊叫。一千两赃货已追出大半,余者花费无存。这里提刑做了文书,并赃货申详东平府。府尹胡师文又与西门庆相交,照原行文书叠成案卷,将陈三、翁八问成强盗杀人斩罪。

    安童保领在外听候。有日走到东京,投到开封府黄通判衙内,具诉:“苗青夺了主人家事,使钱提刑衙门,除了他名字出来。主人冤仇,何时得报?”通判听了,连夜修书,并他诉状封在一处,与他盘费,就着他往巡按山东察院里投下。这一来,管教苗青之祸从头上起,西门庆往时做过事,今朝没兴一齐来。有诗为证:善恶从来报有因,吉凶祸福并肩行。

    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

    </span>

    <span class="z">

    (一)</span>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五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龙评:</span><span class="z">此本前数回花团锦簇,热闹繁华,可谓极一时之盛。然总觉富贵之中带些俗气,又夹杂些争斗气。至该一回,又觉清平之时,带有杀气,并又缠绕些冤苦气。《易》曰:履霜坚冰至。不必望下看,已知此后秋冬气多,春夏气少矣。或谓阴阳消长之机,必然之理,非入之所能为也。而不然也,此其故不得推诿于天,亦不得归咎于命也。

    使西门庆若能改过自新,行仁施德。武大郎之冤魂,花子虚之怨气,终有一时发泄,即所悖入之财,亦必一旦消亡,而况贪不知止,淫不知节,其能长久如是乎?恐无此天理,亦无此人情,实无此世事。善读者当置身于书外,勿留意于眼前,固早恍然于其间,而西门庆之必不可效法矣。</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

    (二)</span>按: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片二十九日。</span><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span><span class="z">禹门云:苗青,弑主之奴,为天地之所不容,鬼神之所不佑,王法之所不宥。而西门庆容之、佑之,宥之,是欺天地,侮鬼神,废王法,此等人尚可留于人世间乎?人皆欲杀,此犹是公道还存,良心不泯。而竟有容之、佑之、宥之,是又一西门庆矣。自西门庆之提刑也,开脱韩捣鬼奸嫂一案,一救两命。论理原有不可,论事却无不合,邻右本非应捉奸之人,名曰车淡,真扯蛋也。面子上亦说得去,骨子内本难深求。

    余来安徽,已近十年,此等事不一而足。且有兄终弟及,尊长为之主婚,亲友都来贺喜者,谓之不出门,醌不为怪也。其余暧味不明者,指难屈数。初甚骇异,以为人之讹言,既而略一推敲,人言果不谬。竟有不能办,不可办,不胜办之势,亦惟糊里糊涂打而已。嗣与同寅言之,无不笑曰:此常事也,到处皆然。推求其故,兵燹之后,女少男多,妇女之从一而终者实罕。故西门庆之释王六儿也,我不敢以为非。至苗青一案,直与西门庆有暗合者,不能触目惊心,反敢受赃卖法,此岂亦恕道乎?千金何足奇,分之仅止五百,西门庆亦非必需此者。乃正凶当面,纵其潜逃,其心目中,无天地、鬼神、王法,盖已久矣。又何论陈三、翁八,死不甘心。安童尚存,果能缄口哉?然而时事尚未可知也子。</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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