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span class="q"></span></span><span class="q">【张批：</span><span class="q">此下单讲瓶儿矣。撞见瓶儿，必写子虚请来，自己引贼入室，见交匪类之报，又见托人之失。

    描瓶儿勾情处，纯以憨胜，特与金莲相反，以便另起花样，不致犯手也。若王六儿，又特犯金莲而弄不犯之巧者也。此书可谓无法不备。

    写瓶儿几番得露春信，俱用子虚往院中作间。见得不能修身，刑于寡妻之报必至如此也。可畏，可畏！清西门往院中去一引，后用院中灌醉一间， 刚两番勾挑已出。末用屡屡安下伯爵、希大语一总，下即借此意串下，写一无数打总勾挑处。末又以一番白话作结。作圆满相。真描神妙笔也。

    金莲、瓶儿。势不得不始合者也。然作者之巧，即以花园相逅作纽，使瓶儿即心眼注定金莲，全是自己心事出现。真是史迁再世。

    写瓶儿春意，一用迎春眼中，再用金莲口中，再用手卷一影，再用金莲看手卷效尤一影，总是不用正笔，纯用烘云托月之法。而迎春踪迹，金莲固宠根由，又为理星一点，月娘罪案不言皆早矣。文笔之巧如此。

    人知迎春偷觑为影写法，不知其于瓶儿布置偷情，西门虚心等待，只用“只听得赶狗关门”数字，而两边情事，两人心事，俱已入化矣。真绝妙史笔也。</span><span class="q">】</span>

    词曰：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

    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此词另出手眼，自是瓶儿人物。】</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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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调《山花子》

    话说一日西门庆往前边走来，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说：“今日花家使小厮拿帖来，请你吃酒。”西门庆观看帖子，写着：“即午院中吴银家一叙，希即过我同往，万万！”</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大书子虚引贼入室。</span><span class="q">】</span>少顷，打选衣帽，叫了两个跟随，骑匹骏马，先迳到花家。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子虚请来却又放过。</span><span class="q">】</span>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span>鬏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span>趫趫小脚，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三不知走进门，两下撞了个满怀。</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无心耶，有心耶？识者辨之。</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一撞，可谓五百年风流业冤。】</span>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故庄上见了一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补。】</span>不曾细玩。今日对面见了，见他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才，瓜子面儿，细湾湾两道眉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描写。</span><span class="q">】</span>不觉魂飞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妇人还了万福，转身入后边去了。使出一个头发齐眉的丫鬟来，名唤绣春，请西门庆客位内坐。他便立在角门首，半露娇容说：“大官人少坐一时。他适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便来也。”丫鬟拿出一盏茶来，西门庆吃了。妇人隔门说道：“今日他请大官人往那边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四字和身托出。</span><span class="q">】</span>劝他早些回家。</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托熟得妙。】</span>两个小厮又都跟去了，</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底细言之。</span><span class="q">】</span>止是这两个丫鬟和奴，家中无人。”</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深心语。】</span>西门庆便道：“嫂子见得有理，哥家事要紧。嫂子既然吩咐在下，在下一定伴哥同去同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番勾挑。</span><span class="q">】</span>

    正说着，只见花子虚来家，妇人便回房去了。花子虚见西门庆叙礼说道：“蒙哥下降，小弟适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于是分宾主坐下，便叫小厮看茶。须臾，茶罢。又吩咐小厮：“对你娘说，看菜儿来，我和西门爹吃三杯起身。今日六月二十四，是院内吴银姐生日，请哥同往一乐。”西门庆道：“二哥何不早说？”即令玳安：“快家去，讨五钱银子封了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映出子虚的表子。</span><span class="q">】</span>花子虚道：“哥何故又费心？小弟到不是了。”西门庆见左右放桌儿，说道：“不消坐了，咱往里边吃去罢。”花子虚道：“不敢久留，哥略坐一回。”少倾，就是齐整肴馔拿将上来，银高脚葵花钟，每人三钟，又是四个卷饼，吃毕收下来与马上人吃。

    少倾，玳安取了分资来，一同起身上马，迳往吴四妈家与吴银儿做生日。到那里，花攒锦簇，歌舞吹弹，饮酒至一更时分方散。西门庆留心，把子虚灌得酩酊大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恶。</span><span class="q">】</span>又因李瓶儿央浼之言，相伴他一同来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伴他来家，是说话的引子。故灌醉了，又伴他来。</span><span class="q">】</span>小厮叫开大门，扶到他客位坐下。李瓶儿同丫鬟掌着灯烛出来，把子虚搀扶进去。西门庆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妇人旋走出来，拜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机关明甚。】</span>西门庆，说道：“拙夫不才贪酒，多累看奴薄面，</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就肯认帐，妙。】</span>姑待来家，官人休要笑话。”那西门庆忙屈身还喏，说道：“不敢。嫂子这里吩咐，在下敢不铭心刻骨，同哥一搭里来家！非独嫂子耽心，显的在下干事不的了。方才哥在他家，被那些人缠住了，我强着催哥起身。走到乐星堂儿门首</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妙想。】</span>粉头郑爱香儿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百忙与瓶儿讲话时，又与郑月儿安根，妙，妙。</span><span class="q">】</span>──小名叫做郑观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要往他家去，</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讨好绰趣，无一语不在个中。】</span>被我再三拦住，劝他说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活贼。</span><span class="q">】</span>方才一直来家。若到郑家，便有一夜不来。嫂子在上，不该我说，哥也糊涂，嫂子又青年，</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尖。】</span>偌大家室，如何就丢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妇人道：“正是如此，奴为他这等在外胡行，不听人说，奴也气了一身病痛在这里。</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语语情见乎辞。瓶儿惟口毕竟。】</span>往后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劝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一语觉琼瑶木桃犹浅。】</span>这西门庆是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的人，积年风月中走，甚么事儿不知道？今日妇人到明明开了一条大路，教他入港，岂不省腔！于是满面堆笑道：“嫂子说那里话！相交朋友做甚么？</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语却如此用，可怜！</span><span class="q">】</span>我一定苦心谏哥，嫂子放心。”妇人又道了万福，又叫小丫鬟拿了一盏果仁泡茶来。西门庆吃毕茶，说道：“我回去罢，嫂子仔细门户。”遂告辞归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番勾挑。</span><span class="q">】</span>

    自此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下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他便脱身来家，一径在门首站立。这妇人亦常领着两个丫鬟在门首。西门庆看见了，便扬声咳嗽，一回走过东来，又往西去，</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旧手段。】</span>或在对门站立，把眼不住望门里睃盼。妇人影身在门里，见他来便闪进里面，见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两个眼意心期，</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四字奇绝。</span><span class="q">】</span>已在不言之表。</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无数名堂挑。</span><span class="q">】</span>一日，西门庆正站在门首，忽见小丫鬟绣春来请。西门庆故意问道：“姐姐请我做甚么？你爹在家里不在？”绣春道：“俺爹不在家，娘请西门庆爹问句话儿。”这西门庆得不的一声，连忙走过来，到客位内坐下。良久，妇人出来，道了万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铭刻于心，知感不尽。他从昨日出去，一连两日不来家了，不知官人曾会见他来不曾？”西门庆道：“他昨日同三四个在郑家吃酒，我偶然有些小事就来了。今日我不曾得进去，不知他还在那里没在。若是我在那里，恐怕嫂子忧心，有个不催促哥早早来家的？”妇人道：“正是这般说。奴吃煞他不听人说、在外边眠花卧柳不顾家事的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反复只是此言，正是入神出化之笔写出来者。</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道：“论起哥来，仁义上也好，只是有这一件儿。”说着，小丫鬟拿茶来吃了。西门庆恐子虚来家，不敢久恋，就要告归。妇人又千叮万嘱，央西门庆：“不拘到那里，好歹劝他早来家，奴一定恩有重报，决不敢忘官人！”西门庆道：“嫂子没的说，我与哥是那样相交！”说毕，西门庆家去了。

    到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家，妇人再三埋怨说道：“你在外边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顾睦你来家。你买分礼儿谢谢他，方不失了人情。”</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无情无理，而子虚乃连忙依从，所以为子虚也。</span><span class="q">】</span>那花子虚连忙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收下，厚赏来人去了。吴月娘便问说：“花家如何送你这礼？”西门庆道：“花二哥前日请我们在院中与吴银儿做生日，醉了，被我搀扶了他来家；又见常时院中劝他休过夜，早早来家。他娘子儿因此感我的情，想对花二哥说，故买此礼来谢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独照瓶儿。</span><span class="q">】</span>吴月娘听了，与他打个问讯，说道：“我的哥哥，你自顾了你罢，</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一人开口，便着一人之痛痒，所以为妙。】</span>又泥佛劝土佛！你也成日不着个家，在外养女调妇，反劝人家汉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月娘为后文上气作因。</span><span class="q">】</span>又道：“你莫不白受他这礼？”因问：“他帖上儿写着谁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日写我的帖儿，请他娘子过来坐坐，他也只恁要来咱家走走哩。</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瓶儿蓄章（意？）已久，此语恍惚为瓶儿传神。】</span>若是他男子汉名字，随你请不请，我不管你。”西门庆道：“是花二哥名字，我明日请他便了。”次日，西门庆果然治酒，请过花子虚来，吃了一日酒。归家，李瓶儿说：“你不要差了礼数。咱送了他一分礼，他到请你过去吃了一席酒，你改日还该治一席酒请他，只当回席。”

    光阴迅速，又早九月重阳。</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记清。知后带病之晏，为必于重阳都，可想。</span><span class="q">】</span>花子虚假着节下，叫了两个妓者，具柬请西门庆过来赏菊。又邀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天化四人相陪。传花击鼓，欢乐饮酒。有诗为证：乌兔循环似箭忙，人间佳节又重阳。

    千枝红树妆秋色，三径黄花吐异香。

    不见登高乌帽客，还思捧酒绮罗娘。

    秀帘琐闼私相觑，从此恩情两不忘。

    当日，众人饮酒到掌灯之后，西门庆忽下席来外边解手。不防李瓶儿正在遮</span>槅子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一撞未必无心。】</span>西门庆回避不及。妇人走到西角门首，暗暗使绣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小解回来，到席上连酒也不吃，唱的左右弹唱递酒，只是装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时分，那李瓶儿不住走来廉外，见西门庆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钉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的祝实念、孙寡嘴也去了，他两个还不动。把个李瓶儿急的要不的。西门庆已是走出来，被花子虚再不放，说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门庆道：“我本醉了，吃不去。”于是故意东倒西歪，教两个扶归家去了。应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不多酒就醉了。既是东家费心，难为两个姐儿在此，拿大钟来，咱每再周四五十轮，散了罢。”</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故作缓笔，衬瓶儿之急也。</span><span class="q">】</span>李瓶儿在帘外听见，骂“涎脸的囚根子”不绝。暗暗使小厮天喜儿请下花子虚来，吩咐说：“你既要与这伙人吃，趁早与我院里吃去。休要在家里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费火，我那里耐烦！”花子虚道：“这咱晚我就和他们院里去，也是来家不成，你休再麻犯我。”妇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这花子虚得不的这一声，走来对众人说：“我们往院里去。”应伯爵道：“真个？休哄我。你去问声嫂子来，咱好起身。”子虚道：“房下刚才已是说了，教我明日来家。”谢希大道：“可是来，自吃应花子这等唠叨。哥刚才已是讨了老脚来，咱去的也放心。”于是连两个唱的，都一齐起身进院。此时已是二更天气，天福儿、天喜儿跟花子虚等三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收拾过两个小厮。】</span>从新又到后巷吴银儿家去吃酒不题。

    单表西门庆推醉到家，走到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良久，只听得那边赶狗关门。</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赶狗留猫，俗事一经点察，觉竹声花影无此韵致。】【绣像夹批：写出惊心。】</span>少倾，只见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着墙，推叫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所谓如此这般者也。墙一现。</span><span class="q">】</span>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这西门庆就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暗暗扒过墙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墙二。】</span>这边已安下梯子。李瓶儿打发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立在穿廊下。</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悄悄冥冥。】</span>看见西门庆过来，欢喜无尽，忙迎接进房中。灯烛下，早已安排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妇人双手高擎玉斝，亲递与西门庆，深深道个万福：“奴一向感谢官人，蒙官人又费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犹作酬醉语，不几迁而可笑。然此迁而可笑处，正隐隐画出瓶儿之为人，不然则又一金莲矣。】</span>今日奴自治了这杯淡酒，请官人过来，聊尽奴一点薄情。又撞着两个天杀的涎脸，只顾坐住了，急的奴要不的。刚才吃我都打发到院里去了。”西门庆道：“只怕二哥还来家么？”妇人道：“奴已吩咐过夜不来了。两个小厮都跟去了。家里再无一人，只是这两个丫头，一个冯妈妈看门首，他是奴从小儿养娘心腹人。前后门都已关闭了。”西门庆听了，心中甚喜。两个于是并肩叠股，交杯换盏，饮酒做一处。迎春旁边斟酒，绣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瑚，两个丫鬟撤开酒桌，拽上门去了。两人上床交欢。

    原来大人家有两层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妇人打发丫鬟出去，关上里面两扇窗寮，房中掌着灯烛，外边通看不见。这迎春丫头，今年已十七岁，</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方结到迎春，有春云渐吐，流水归源之妙。</span><span class="q">】</span>颇知事体，见他两个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头上簪子挺签破窗寮上纸，往里窥觑。</sp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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