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求财

春梅撒娇撒痴，坐在西门庆怀里，说道：“这个，爹你好没的说！我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又一句半截话。</span><span class="q">】</span>这个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做作出这样事来。爹，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写春梅之才。</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反把一堆泥堆在西门庆头上，巧甚！】</span>几句，把西门庆说的一声儿没言语，</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毕竟爱心胜，稍有一丝出脱之路，便出脱之矣。】</span>丢了马鞭子，一面叫金莲起来，穿上衣服，吩咐秋菊看菜儿，放桌儿吃酒。</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无耻。</span><span class="q">】</span>这妇人满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去，跪在地下，等他钟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不堪，却为前宠爱处作映。</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吩咐道：“我今日饶了你。我若但凡不在家，要你洗心改正，早关了门户，不许你胡思乱想。我若知道，并不饶你！”妇人道：“你吩咐，奴知道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大家都含胡罢了，妙。】</span>又与西门庆磕了四个头，方才安坐儿，在旁陪坐饮酒。</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无耻。</span><span class="q">】</span>潘金莲平日被西门庆宠的狂了，今日讨这场羞辱在身上。正是：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当下西门庆正在金莲房中饮酒，忽小厮打门，说：“前边有吴大舅、吴二舅、傅伙计、女儿、女婿，众亲戚送礼来祝寿。”方才撇了金莲，出前边陪待宾客。那时应伯爵、谢希大众人都有人情，院中李桂姐家亦使保儿送礼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span>西门庆前边乱着收人家礼物，发柬请人，不在话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妙绝，此文字脱卸处也。不然在金莲房中宿，固非情理。面即出，亦非情理。今借生日一出，妙绝。</span><span class="q">】</span>

    且说孟玉楼打听金莲受辱，约的西门庆不在房里，瞒着李娇儿、孙雪娥，走来看望。见金莲睡在床上，因问道：“六姐，你端的怎么缘故？告我说则个。”那金莲满眼流泪哭道：“三姐，你看小淫妇，今日在背地里白唆调汉子，打了我恁一顿。</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不怨自家差错，只记恨别人，妇人肠肚，大率类此。】</span>我到明日，和这两个淫妇冤仇结得有海深。”玉楼道：“你便与他有瑕玷，如何做作着把我的小厮弄出去了？六姐，你休烦恼，莫不汉子就不听俺们说句话儿？若明日他不进我房里来便罢，但到我房里来，等我慢慢劝他。”金莲道：“多谢姐姐费心。”一面叫春梅看茶来吃。坐着说了回话，</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玉楼、金莲交好，在此处起。</span><span class="q">】</span>玉楼告回房去了。至晚，西门庆因上房吴大妗子来了，走到玉楼房中宿歇。玉楼因说道：“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并无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娇儿、孙雪娥两个有言语，平白把我的小厮扎罚了。你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把他屈了，却不难为他了！我就替他赌个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先说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映出月娘好好先生，又偏爱金莲也。</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解亦巧。】</span>西门庆道：“我问春梅，他也是这般说。”</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呆人可笑。】</span>玉楼道：“他今在房中不好哩，你不去看他看去？”西门庆道：“我知道，明日到他房中去。”当晚无话。

    到第二日，西门庆正生日。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许多官客饮酒，拿轿子接了李桂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插入桂姐，上数人皆为桂姐做楔子也。</span><span class="q">】</span>并</span>两个唱的，唱了一日。李娇儿见他侄女儿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宛然。

    】</span>引着拜见月娘众人，在上房里坐吃茶。请潘金莲见，连使丫头请了两遍，金莲不出来，只说心中不好。到晚夕，桂姐临家去，拜辞月娘。月娘与他一件云绢比甲儿、汗巾花翠之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伏“认女”一线，又见月娘好好先生处，每不耐看他也。</span><span class="q">】</span>同李娇儿送出门首。桂姐又亲自到金莲花园角门首：“好歹见见五娘。”</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桂姐身分中有娇儿也。</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定要见，促恰之甚。

    】</span>那金莲听见他来，使春梅把角门关得铁桶相似，说道：“娘吩咐，我不敢开。”这花娘遂羞讪满面而回，</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亦自取。

    】</span>不题。

    单表西门庆至晚进入金莲房内来，那金莲把云鬓不整，花容倦淡，迎接进房，</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四字可。】</span>替他脱衣解带，伺候茶汤脚水，百般殷勤扶侍。到夜里枕席欢娱，屈身忍辱，无所不至，说道：“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自己是乎？</span><span class="q">】</span>惟有奴知道你的心，你知道奴的意。</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百分小心，只不放倒架子。然而思悲语苦。】</span>旁人见你这般疼奴，在奴身边的多，都气不愤，背地里驾舌头，在你跟前唆调。我的傻冤家！你想起甚么来，中人的拖刀之计，把你心爱的人儿这等下无情的折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比武大的药更狠。</span><span class="q">】</span>常言道：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打的贴天飞。你就把奴打死了，也只在这屋里。</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作者至此，盖放手写色的圈子也。</span><span class="q">】</span>就是前日你在院里踢骂了小厮来，早是有大姐姐、孟三姐在跟前，我自不是说了一声，恐怕他家粉头掏渌坏了你身子，院中唱的一味爱钱，有甚情节？谁人疼你？谁知被有心的人听见，两个背地做成一帮儿算计我。自古人害人不死，天害人才害死了。往后久而自明，只要你与奴做个主儿便了。”几句把西门庆窝盘住了。是夜与他淫欲无度。</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顿住。</span><span class="q">】</span>

    过了几日，西门庆备马，玳安、平安两个跟随，往院中来。却说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的，听见他来，连忙走进房去，</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娼家假态，曲曲写出。】</span>洗了浓妆，除了簪环，倒在床上裹衾而卧。</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一样圈子。</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走到，坐了半日，老妈才出来，道了万福，让西门庆坐下，问道：“怎的姐夫连日不进来走走？”西门庆道：“正是因贱日穷冗，家中无人。”虔婆道：“姐儿那日打搅。”西门庆道：“怎的那日桂卿不来走走？”虔婆道：“桂卿不在家，被客人接去店里。这几日还不放了来。”说了半日话，才拿茶来陪着吃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冷淡的妙。</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先冷冷落落，推他开口，方婉婉说入，的是虔婆伎俩。】</span>西门庆便问：“怎的不见桂姐？”虔婆道：“姐夫还不知哩，小孩儿家，不知怎的，那日着了恼，来家就不好起来，睡倒了。房门儿也不出，直到如今。姐夫好狠心，也不来看看姐儿。”西门庆道：“真个？我通不知。”因问：“在那边房里？我看看去。”虔婆道：“在他后边卧房里睡。”慌忙令丫鬟掀帘子。西门庆走到他房中，只见粉头乌云散乱，粉面慵妆，裹被坐在床上，面朝里，见了西门庆，不动一动儿。</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画。】</span>西门庆道：“你那日来家，怎的不好？”也不答应。</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画。】</span>又问：“你着了谁人恼，你告我说。”问了半日，那桂姐方开言说道：“左右是你家五娘子。你家中既有恁好的迎欢卖俏，又来稀罕俺们这样淫妇做甚么？</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金莲每每不嫌唐突。盖深恶金莲也。</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深讥。】</span>俺们虽是门户中出身，跷起脚儿，比外边良人家不成的货色儿高好些！我前日又不是供唱，我也送人情去。大娘到见我甚是亲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为“认女”一照。</span><span class="q">】</span>又与我许多花翠衣服。待要不请他见，又说俺院中没礼法。闻说你家有五娘子，当即请他拜见，又不出来。家来同俺姑娘又辞他去，他使丫头把房门关了。端的好不识人敬重！”西门庆道：“你到休怪他。他那日本等心中不自在，他若好时，有个不出来见你的？这个淫妇，我几次因他咬群儿，口嘴伤人，也要打他哩！”桂姐反手向西门庆脸上一扫，说道：“没羞的哥儿，你就打他？”</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激得妙。】</span>西门庆道：“你还不知我手段，除了俺家房下，家中这几个老婆丫头，但打起来也不善，着紧二三十马鞭子还打不下来。好不好还把头发都剪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惹嘲。</span><span class="q">】</span>桂姐道：“我见砍头的，没见吹嘴的，你打三个官儿，唱两个喏，谁见来？你若有本事，到家里只剪下一柳子头发，拿来我瞧，</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既激之以怒，又歆之以名，桂姐亦是辣手。】</span>我方信你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子弟。”西门庆道：“你敢与我排手？”</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呆甚。】</span>那桂姐道：“我和你排一百个手。”当日西门庆在院中歇了一夜，到次日黄昏时分，辞了桂姐，上马回家。桂姐道：“哥儿，你这一去，没有这物件儿，看你拿甚嘴脸见我！”

    这西门庆吃他激怒了几句话，</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写西门之愚，愚得好笑。</span><span class="q">】</span>归家已是酒酣，不往别房里去，迳到潘金莲房内来。妇人见他有酒了，加意用心伏侍。问他酒饭都不吃。吩咐春梅把床上枕席拭抹干净，带上门出去。他便坐在床上，令妇人脱靴。</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先寻事起水头，写得肺肝如见。】</span>那妇人不敢不脱。须臾，脱了靴，打发他上床。西门庆且不睡，坐在一只枕头上，</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生。</span><span class="q">】</span>令妇人褪了衣服，地下跪着。</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将上文一一付之流水矣。</span><span class="q">】</span>那妇人吓的捏两把汗，又不知因为甚么，于是跪在地下，柔声痛哭道：“我的爹爹！你透与奴个伶俐说话，奴死也甘心。饶奴终日恁提心吊胆，陪着一千个小心，还投不着你的机会，只拿钝刀子锯处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抑金莲至此极矣。</span><span class="q">】</span>教奴怎生吃受？”西门庆骂道：“贱淫妇，你真个不脱衣裳，我就没好意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割所爱以奉所爱，似乎近愚，然亦前气未消尽故耳。】</span>因叫春梅：“门背后有马鞭子，与我取了来！”

    那春梅只顾不进房来，叫了半日，才慢条厮礼推开房门进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又夹入春梅。】</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一味恃宠。】</span>看见妇人跪在床地平上，向灯前倒着桌儿下，由西门庆使他，只不动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春梅。</span><span class="q">】</span>妇人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救儿，他如今要打我。”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你不要管他。你只递马鞭子与我打这淫妇。”</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势紧语松。】</span>春梅道：“爹，你怎的恁没羞！娘干坏了你甚么事儿？你信淫妇言语，平地里起风波，要便搜寻娘？还教人和你一心一计哩！你教人有那眼儿看得上你！倒是我不依你。”拽上房门，走在前边去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春梅。</span><span class="q">】</span>那西门庆无法可处，倒呵呵笑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过下无痕。】</span>向金莲道：“我且不打你。你上来，我问你要椿物儿，</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到此方入题，西门庆亦费许多曲折矣。】</span>你与我不与我？”妇人道：“好亲亲，奴一身骨朵肉儿都属了你，</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情急语。】</span>随要甚么，奴无有不依随的。不知你心里要甚么儿？”西门庆道：“我要你顶上一柳儿好头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逼。</span><span class="q">】</span>妇人道：“好心肝！</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情极处，却是软打动。写得越越可畏。</span><span class="q">】</span>奴身上随你怎的拣着烧遍了也依，这个剪头发却依不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远。</span><span class="q">】</span>可不吓死了我罢了。奴出娘胞儿，活了二十六岁，从没干这营生。打紧我顶上这头发近来又脱了好些，</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金莲此时情亦苦矣。】</span>只当可怜见我罢。”西门庆道：“你只怪我恼，我说的你就不依。”妇人道：“我不依你，再依谁？”因问：“你实对奴说，要奴这头发做甚么？”西门庆道：“我要做网巾。”妇人道：“你要做网巾，奴就与你做，休要拿与淫妇，教他好压镇我。”</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烧琴煮鹤且不可，况剪美人之发乎！剪而相赠犹不可，况因气而相逼乎！为之痛惜！】</span>西门庆道：“我不与人便了，要你发儿做顶线儿。”妇人道：“你既要做顶线，待奴剪与你。”当下妇人分开头发，西门庆拿剪刀，</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如画在此，无情亦在此。写得西门越越可畏，却其实可笑。】</span>按妇人顶上，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用纸包放在顺袋内。妇人便倒在西门庆怀中，娇声哭道：“奴凡事依你，只愿你休忘了心肠，随你前边和人好，只休抛闪了奴家！”是夜与他欢会异常。

    到次日，西门庆起身，妇人打发他吃了饭，出门骑马，迳到院里。桂姐便问：“你剪的他头发在那里？”西门庆道：“有，在此。”便向茄袋内取出，递与桂姐。打开看，果然黑油也一般好头发，</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衬出。】</span>就收在袖中。西门庆道：“你看了还与我，他昨日为剪这头发，好不烦难，吃我变了脸恼了，他才容我剪下这一柳子来。我哄他，只说要做网巾顶线儿，迳拿进来与你瞧。可见我不失信。”桂姐道：“甚么稀罕货，慌的恁个腔儿！</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拿来火热，却又抢白得冰冷，桂姐利嘴可畏。】</span>等你家去，我还与你。比是你恁怕他，就不消剪他的来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到底连好也未讨得。然则一桂姐也卉之如掌上矣。色之可畏如此。</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笑道：“那里是怕他！恁说我言语不的了。”桂姐一面叫桂卿陪着他吃酒，走到背地里，把妇人头发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踹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已度下文理星矣。</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写出伎心。】</span>不在话下。却把西门庆缠住，连过了数日，不放来家。

    金莲自从头发剪下之后，觉道心中不快，每日房门不出，茶饭慵餐。吴月娘使小厮请了家中常走看的刘婆子来看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大书月娘第一件罪案。</span><span class="q">】</span>说：“娘子着了些暗气，恼在心中，不能回转，头疼恶心，饮食不进。”一面打开药包来，留了两服黑丸子药儿：“晚上用姜汤吃。”又说：“我明日叫我老公来，替你老人家看看今岁流年，有灾没灾。”金莲道：“原来你家老公也会算命？”刘婆道：“他虽是个瞽目人，到会两三椿本事：第一善阴阳算命，与人家禳保；第二会针灸收疮；第三椿儿不可说，</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作声价。】</span>──单管与人家回背。”妇人问道：“怎么是回背？”刘婆子道：“比如有父子不和，兄弟不睦，</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明明要讽夫妻，却从父子、兄弟开科。小人小术何尝无次第。】</span>大妻小妻争斗，教了俺老公去说了，替他用镇物安镇，画些符水与他吃了，不消三日，教他父子亲热，兄弟和睦，妻妾不争。若人家买卖不顺溜，</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又补出数事，若不为夫妻发者。妙甚！】</span>田宅不兴旺者，常与人开财门发利市。治病洒扫，禳星告斗都会。</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影。</span><span class="q">】</span>因此人都叫他做刘理星。也是一家子，新娶个媳妇儿是小人家女儿，有些手脚儿不稳，常偷盗婆婆家东西往娘家去。丈夫知道，常被责打。俺老公与他回背，画了一道符，烧灰放在水缸下埋着，合家大小吃了缸内水，眼看媳妇偷盗，只象没看见一般。</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影。</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引不端事作证，谐甚！】</span>又放一件镇物在枕头内，男子汉睡了那枕头，好似手封住了的，再不打他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才入正文。</span><span class="q">】</span>那金莲听见遂留心，便呼丫头，打发茶汤点心与刘婆吃。临去，包了三钱药钱，另外又秤了五钱，要买纸扎信信物。明日早饭时叫刘瞎来烧神纸。那婆子作辞回家。

    到次日，果然大清早晨，领贼瞎迳进大门往里走。那日西门庆还在院中，看门小厮便问：“瞎子往那里走？”刘婆道：“今日与里边五娘烧纸。”小厮道：“既是与五娘烧纸，老刘你领进去。仔细看狗。”这婆子领定，迳到潘金莲卧房明间内，等了半日，妇人才出来。瞎子见了礼，坐下。妇人说与他八字，贼瞎用手捏了捏，说道：“娘子庚辰年，庚寅月，乙亥日，己丑时。初八日立春，已交正月算命。依子平正论，娘子这八字，虽故清奇，一生不得夫星济，子上有些防碍。乙木生在正月间，亦作身旺论，不克当自焚。又两重庚金，羊刃大重，夫星难为，克过两个才好。”妇人道：“已克过了。”贼瞎子道：“娘子这命中，休怪小人说，子平虽取煞印格，只吃了亥中有癸水，丑中又有癸水，水太多了，冲动了只一重巳土，官煞混杂。论来，男人煞重掌威权，女子煞重必刑夫。所以主为人聪明机变，得人之宠。只有一件，今岁流年甲辰，岁运并临，灾殃立至。命中又犯小耗勾绞，两位星辰打搅，虽不能伤，却主有比肩不和，小人嘴舌，常沾些啾唧不宁之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刘婆递春之妙，在不言之表。</span><span class="q">】</span>妇人听了，说道：“累先生仔细用心，与我回背回背。我这里一两银子相谢先生，买一盏茶吃。奴不求别的，只愿得小人离退，夫主爱敬便了。”一面转入房中，拔了两件首饰递与贼瞎。贼瞎收入袖中，说道：“既要小人回背，用柳木一块，刻两个男女人形，书着娘子与夫主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塞其心，用针钉其手，下用胶粘其足，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朱砂书符一道烧灰，暗暗搅茶内。若得夫主吃了茶，到晚夕睡了枕头，不过三日，自然有验。”妇人道：“请问先生，这四椿儿是怎的说？”贼瞎道：“好教娘子得知：用纱蒙眼，使夫主见你一似西施娇艳；</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事事俱打到妇人心坎上，贼瞎口甚。】</span>用艾塞心，使他心爱到你；用针钉手，随你怎的不是，使他再不敢动手打你；用胶粘足者，使他再不往那里胡行。”妇人听言，满心欢喜。当下备了香烛纸马，替妇人烧了纸。</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金莲必如此，其恶方称十全。然又为固宠张本。</span><span class="q">】</span>到次日，使刘婆送了符水镇物与妇人，如法安顿停当，将符烧灰，顿下好茶，待的西门庆家来，妇人叫春梅递茶与他吃。</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西门庆爱春梅，往往在冷处摹写。】</span>到晚夕，与他共枕同床，过了一日两，两日三，似水如鱼，欢会异常。看观听说：但凡大小人家，师尼僧道，乳母牙婆，切记休招惹他，背地什么事不干出来？古人有四句格言说得好：堂前切莫走三婆，后门常锁莫通和。

    院内有井防小口，便是祸少福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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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云：此一回已将西门庆之粗鄙不堪、凶顽无比，无情无理，糊里糊涂、任性纵情、恃财溺色，写足十分。可见为之妻妾者，直与猪狗同眠，豺狼共食。

    批者总以月娘阴险。试问：遇此顶踵无雅骨，脏腑有别肠，为之妻者，将如此良人何也？其余李娇儿、孟玉楼以及孙雪娥、庞春梅，冷眼旁观，或身受其毒，或心识其狠。视此喜怒无常，反复不定之丈夫，又当何如也？若使无知，直是一群蠢妇，何足爱惜，若使有知，又是一群苦鬼，有何情趣?男女交合，取其和美，彼此勉强，亭过即忘。西门庆欣欣自喜，阅之者亦津津有味。以为有味者，此书中只有一潘金莲耳。夫金莲所图者，亦只此一事茸；观其不顾性命，毒死本夫，不要脸面，调戏小叔；不管尊卑，私偷琴童，污口亦可，辱身亦可，剪发亦可，贪得一个挨字。若使西门庆阉割，或因嫖烂掉，金莲方深拒之不晦，病骨之不晦，手捏口咬之不晦，回背云乎哉！西门所恃者此，金莲所求者此，奈何阅者亦注意此。而以金莲自比，致为李桂姐之所嫉所侮也。</span><span class="z">】</span>

    <span class="z">

    </span>按：<span class="z">“批者总以月娘阴捡”，</span>系指张竹坡原批：<span class="q">“西门庆是混帐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好人”</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