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span class="q">　 </span></span><span class="q">【张批：</span><span class="q">此回文字，上半明明是写金莲得宠，却明是写春梅得宠。盖前文写西门之于金莲，已不啻如花如火矣。过此十三回内，又是瓶儿的事，是写其如花如火者，又皆瓶儿之如花如火者也。然则必出春梅于瓶儿之前，见得与金莲同功一体，生死共之，不得不先写春梅也。夫先写春梅。止云收用而已，毕将春梅较蕙莲、来爵媳妇之不若，何以为之《金瓶梅》哉！固知此与雪娥生波起浪，皆是作者特为春梅地步。见得此日春梅已迥非昔日之春梅，而雪娥梦梦，自不知之，宜乎有许多闲事。是故此回虽为金莲私仆作火种，却是为春梅作一番出落描写也。

    写春梅，全带三分傲气，方与后文作照。

    写与雪娥淘气处，偏不一番写，偏用玉楼来截住上文，少歇另起，且必于第二日另起。人知金莲进言之妙，不知作者且特特写一玉楼与金莲翻案，针锋反映。见得作孽者自作孽，守分者自守分。然则如无风起浪之金莲、木梅固不足论，而即如凡有炎凉之来，我不能自守，为共所动者，皆自讨苦吃也。故后文处处遇金莲悲愤气苦 时，必写玉楼作衬。盖作者特特为金莲下针砭，写出一

    玉楼，且特特为如金莲者下针砭，始写一玉楼也。

    写起事之因，作两番写。写要雪娥，亦作两番写。淘气，亦必春梅、雪娥闹一番，再写金莲、雪娥闹一番。见得如此淘气，而月娘全若不闻，即共至其前，亦止云“我不管你”，又云“由他两个”。然则写月娘真是月娘，继室真是继室，而后文撒泼诸事，方知养成祸患，尾大难掉，悔无及矣。故金莲敢于生事，此月娘之罪也。看他纯用阳秋之笔，写月娘出来。

    一路写金莲用语句局住月娘，月娘落金莲局中，有由来矣。其偏爱声口如画，又见不待瓶儿初来方见也。

    欲写梳拢桂姐，却从子虚处出来。一者又照瓶儿，二者又点结会，三者又衬银儿。子虚一边，不言中的情事、又现成，又幽折，且并不费力。乃原在芙蓉亭会内，叙瓶儿后数语现成锅灶中来。妙，妙！行文之乐，至此何如？

    未写瓶儿，乃又夹写一桂儿。见得西门作孽，惟日不足，而色欲一道，写无所底止。一部大书，皆是此意。

    下棋一段，为是闲情，却又是明明为琴童描写一事，在前，庶后文一提，而看官心头眼底已如活见，不待至金莲叫入房中而后知之也。文情狡滑，一至如此。</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q">

    </span>

    诗曰：六街箫鼓正喧阗，初月今朝一线添。</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桂月一脉在此。</span><span class="q">】</span>

    睡去乌衣惊玉剪，斗来宵烛浑朱帘。

    香绡染处红余白，翠黛攒来苦味甜。

    阿姐当年曾似此，纵他戏汝不须嫌。

    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数语将西门庆家金莲一描，直贯至撒泼后。</span><span class="q">】</span>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陪春梅一句。</span><span class="q">】</span>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下去，槌台拍凳闹狠狠的模样。</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写尽春梅。】</span>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祸从此一戏骂起。】</span>“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这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那个歪斯缠我哄汉子？”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听得。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金莲满肚子不快活。</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缓一缓，方不突然。文情周匝，妙甚。</span><span class="q">】</span>因送吴月娘出去送殡，起身早些，有些身子倦，睡了一觉，走到亭子上。只见孟玉楼摇飐的走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没心人多少快活。】</span>笑嘻嘻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玉楼，每于金、梅斗气处，便入相形。信乎玉楼为作者物地写一处炎闵之方也。</span><span class="q">】</span>“姐姐如何闷闷的不言语？”金莲道：“不要说起，今早倦的了不得。三姐你在那里去来？”玉楼道：“才到后面厨房里走了走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偏刺金莲。</span><span class="q">】</span>金莲道：“他与你说些甚么来？”玉楼道：“姐姐没言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刺金莲。言下则有仙子鬼怪之分矣。</span><span class="q">】</span>金莲心虽怀恨，口里却不说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顿。</span><span class="q">】</span>两个做了一回针指。只见春梅拿茶来，吃毕，两个闷倦，就放桌儿下棋耍子。忽见看园门小厮琴童走来，</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span>报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点琴童。</span><span class="q">】</span>“爹来了。”慌的两个妇人收棋子不迭。

    西门庆恰进门槛，看见二人家常都带着银丝</span>鬏髻，露着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子，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裙子，双弯尖</span>趫，红鸳瘦小，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可知以诸妓杂对六房，为骂尽西门也。</span><span class="q">】</span>潘金莲说道：“俺们倒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金莲步步以此为能。写其恶便在二十分外，不知皆其文之口口血也。</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劈空插入，尖甚。】</span>那玉楼抽身就往后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玉楼心事，步步含酸。</span><span class="q">】</span>被西门庆一手拉住，说道：“你往那里去？我来了，你倒要脱身去了。实说，我不在家，你两个在这里做甚么？”金莲道：“俺俩个闷的慌，在这里下了两盘棋，时没做贼，谁知道你就来了。”一面替他接了衣服，</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顿。</span><span class="q">】</span>说道：“你今日送殡来家早。”西门庆道：“今日斋堂里都是内相同官，天气又热，我不耐烦，先来家。”玉楼问道：“他大娘怎的还不来？”西门庆道：“他的轿子也待进城，我先回，使两个小厮接去了。”一面坐下。</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顿。</span><span class="q">】</span>因问：“你两个下棋赌些甚么？”金莲道：“俺两个自下一盘耍子，平白赌什么？”西门庆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们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当，也是一般。”于是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输得妙。】</span>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金莲撤娇弄痴，事事俱堪入画，每阅一过，辄令人消魂半晌。】</span>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顿。</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寻到那里，说道：“好小油嘴儿！你输了棋子，却躲在这里。”那妇人见西门庆来，昵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色的圈子也。</span><span class="q">】</span>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做一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顿。</span><span class="q">】</span>不防玉楼走到根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撇了西门庆，说道：“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语有心如画，直与满肚不快作接。</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藕断丝连。】</span>遂同玉楼到后边，与月娘道了万福。月娘问：“你们笑甚么？”玉楼道：“六姐今日和他爹下棋，输了一两银子，到明日整治东道，请姐姐耍子。”月娘笑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间一顿。</span><span class="q">】</span>金莲只在月娘面前打了个照面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面又逼入来。</span><span class="q">】</span>就走来前边陪伴西门庆。吩咐春梅房中薰香，预备澡盆浴汤，准备晚间效鱼水之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段淘气的文字，却只用闲笔一节节漾开。写淫妇迷人，全在不觉处，如画。而文字亦夭乔不凡。看他如此住一住。妙甚。

    </span><span class="q">】</span>

    看官听说：家中虽是吴月娘居大，常有疾病，不管家事。只是人情来往，出入银钱，都在李娇儿手里。孙雪儿单管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中上灶，打发各房饮食。譬如西门庆在那房里宿歇，或吃酒，或吃饭，造甚汤水，俱经雪娥手中整理，那房里丫头自往厨下去拿。此不必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点得无迹，自有龙门之妙。</span><span class="q">】</span>当晚西门庆在金莲房中，吃了回酒，洗毕澡，两人歇了。

    次日，也是合当有事。西门庆许下金莲，要往庙上替他买珠子穿箍儿戴。早起来，等着要吃荷花饼、银丝鲊汤，</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言为金莲所迷也。观饼汤名色可见。</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好名色。】</span>使春梅往厨下说去。那春梅只顾不动身。金莲道：“你休使他。</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一唱一和，都妙。】</span>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他后边做甚么去？”</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数语全是依奉春梅，一片结纳深意。非如后文谗间诸人，出自己意。春梅为其所使在此。</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便问：“是谁说的？你对我说。”妇人道：“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不便说出，更妙。】</span>你只不叫他后边去，另使秋菊去便了。”这西门庆遂叫过秋菊，吩咐他往厨下对雪娥说去。约有两顿饭时，妇人已是把桌儿放了，</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偏快。】</span>白不见拿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谗人如画。</span><span class="q">】</span>急的西门庆只是暴跳。妇人见秋菊不来，使春梅：“你去后边瞧瞧那奴才，只顾生根长苗的

    ，不见来。”</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偏又使他去。以上一段是金莲的话。】</span>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便骂道：“贼奴才，娘要卸你那腿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如闻其声。】</span>说你怎的就不去了。爹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这孙雪娥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来，</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雪娥殊不自揣。】</span>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数语惹嘲，写尽人家闲事。</span><span class="q">】</span>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毴淡！</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妙在不卑不亢。】</span>主子不使了来，那个好来问你要。有与没，俺们到前边只说的一声儿，有那些声气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春梅得宠，却如此写出。</span><span class="q">】</span>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雪娥道：“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春梅道：“有时道没时道，没的把俺娘儿两个别变了罢！”于是气狠狠走来。妇人见他脸气得黄黄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春梅气象。</span><span class="q">】</span>拉着秋菊进门，便问：“怎的来了？”春梅道：“你问他。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着，等他慢条厮礼儿才和面儿。我自不是，说了一句‘爹在前边等着，娘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倒被那小院儿里的，千奴才、万奴才骂了我恁一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不愤“奴才”二字。</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轻嘴。】</span>说爹马回子拜节──走到的就是！只象那个调唆了爹一般，预备下粥儿不吃，平白新生发起要甚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以上是春梅的话。然而金莲亦是春梅的话。</span><span class="q">】</span>妇人在旁便道：“我说别要使他去，</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挑拨冷。】</span>人自恁和他合气。说俺娘儿两个霸拦你在这屋里，只当吃人骂将来。”这西门庆听了大怒，</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着了圈子也。</span><span class="q">】</span>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宠春梅处，只如此写出。</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骂得毒。】</span>雪娥被西门庆踢骂了一顿，敢怒而不敢言。西门庆刚走出厨房外，孙雪娥对着来昭妻一丈青说道：“你看，我今日晦气！早是你在旁听，我又没曾说什么。他走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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