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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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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q">张批:上文自看打虎至六回终,皆是为一金莲,不惜费笔费墨写此数回大书,作者至此当亦少歇。乃于前文王婆遇雨半回,层层脱卸下来,至此又重新用通身气力通身智慧,又写此一篇花团锦簇之文,特特与第一回作对,其力量亦相等。人谓其精神不懈,何其不歇一歇?不知他于土文“遇雨”文内,即已一路歇来,至此乃歇后复振之文,读者要便被他瞒过去也。知此回文字精警,则益信前“遇雨”文字为层层脱卸此回文字也。

    夫以《金瓶梅》为名,是金莲、瓶儿、春梅,为作者特特用意欲写之人。乃前文开讲,使出瓶儿,恰似等不得写金莲,便要写瓶儿者。乃今既写金莲,偏不写瓶儿,偏又写一玉楼。夫必写一玉楼,且毋论其文章穿插,欲急故缓,不肯使人便见瓶儿之妙。第问其必写玉楼一人何故?作者命名之意,非深思不能得也。王楼之名,非小名,非别号,又非在杨家时即有此号,乃进西门庆家,排行第三,号曰玉楼,是西门庆号之也。号之云者,作妾之别说也。印此“玉楼”二字,已使孟三姐眼泪洗面,欲生欲死也。乃“玉楼”二字,固是作者为主起也,非真个有一西门庆为之起此名也。作者意固奈何?有云:“玉楼人醉杏花天。”然则玉楼者,又杏花之别说也。必杏花又奈何?言其日边仙种,本该倚云栽之,忽因雪早,几致零落。见其一种春风,别具嫣然。不似莲出污泥,瓶梅为无根之奔也。观其命名,则作者待玉楼,自是特特用异样笔墨,写一绝世美人,高众妾一等。见得如此等美人,亦遭茶毒,然既已茶毒之,却又常屈之于冷淡之地,使之含酸抱屈。本不肯学好,又不能知趣,而世之

    如玉楼者正复不少,则作者殆亦少寓意于玉楼乎?况夫金瓶梅花,已占早春,而玉楼春杏,必不与之争一日之先。然至其时日,亦各自有一番烂熳,到那结果时,梅酸杏甜,则一命名之间,而后文结果皆见。要知玉楼在西门庆家,则亦虽有如无之人,而西门庆必欲有之者,本意利其财而已。观杨姑娘一争,张四舅一闹,则总是为玉楼有钱作衬。而玉楼有钱,见西门庆既贪不义之色,且贪无耻之财,总之良心丧绝,为作者骂尽世人地也。夫本意为西门贪财处,写出一玉楼来,则本意原不为色。故

    虽有美如此,而亦淡然置之。见得财的利害,比色更利害些,是此书本意也。

    写玉楼必会月琴者,是一眼早觑定金、瓶、梅与玉楼数人,同归一穴之后,当如何如何令其相与一番,为吴神仙一结地步也。则一月琴,又是作者弄神弄鬼之处也。

    金莲琵琶,为妒宠作线,王楼月琴,为悲翠轩作地,将翠轩必用月琴者,见得西门对面非知音之人。一面写金、瓶、梅三人热处,一面使玉楼冷处不言已见。是作者特借一月琴,悲翠轩、葡萄架的文字,皆借入王楼传中也。文字神妙处,谁谓是粗心人可解。

    若云杏花喻玉楼是我强扭出来的,请问何以必用薛嫂说来?本在杨家,后嫁李家,而李衙内必令陶妈妈来说亲事也。试细思之,知予言非谬。

    然则后春而开者,何以必用杏也哉?杏者,幸也。幸其不终沦没于西门氏之手也。

    然则《金瓶梅》何言之?予又因玉楼而知其名《金瓶梅》者矣。盖言虽是一枝梅花,春光烂熳,却是金瓶内养之者。夫即根依土石,枝撼烟云,其开花时,亦为日有限,转眼有黄鹤玉笛之悲。奈之何折下残枝,能有多少生意,而金瓶中之水,能支几刻残春哉?明喻西门庆之炎热危如朝露,飘忽如残花,转眼韶华顿成幻景。总是为一百回内、第一回中色空财空下一顶门针。而或谓如《梼杌》之意,是皆欲强作者为西门开帐簿之人,乌知所谓《金瓶梅》者哉。

    于春光在金瓶梅花时,却有一待时之杏,甘心忍耐于不言之天。是固知时知命知天之人,一任炎凉世态,均不能动之。则又作者自己身分地步,色色古绝,而又教世人处此炎凉之法也。有此一番见解,方做得此书出来,方有玉楼一个人出来。谁谓有粗心之人,止看得西门庆 又添一妾之冤于千古哉!

    读至此,然后又知先有卓丢儿,所以必姓卓也。何则?夫丢儿固云为孟三姐出缺,奈何必姓卓哉?又是作者明明指人以处炎凉不动之本也。盖云要处炎凉,必须听天由命,守运待时。而听天由命,守运待时,岂易言者哉?又必卓然不动,持守坚牢,一任金瓶梅花笑我,我只是不为所动,故又要向卓字儿上先安脚跟牢定,死下工夫也。故三娘之位,必须卓姓,先死守之,以待玉楼也。

    玉楼必自小行三,而又为三娘者,见得杏花必待三月也。

    作者写玉楼,是具立身处世学问,方写得出来。而写一玉楼,又是教人处世入世之法。固知水月即空,犹是末着,见不能如此,或者空去,故后写月娘好佛,孝哥幻化等因,犹是为不能如玉楼之人,再下一转语,另开一法门也。

    瓶儿于竹山进谗时,一说即信,坏在容易信。玉楼于张四进谗时,屡说不信,坏在不肯轻信。此何故也?瓶儿悔墙头之物轻轻失去,心本悔矣,故一说即入。玉楼为薛嫂填房之说着迷,心已迷矣,故屡说不改,各人有各人的心事,用笔深浅皆到。

    其前文批玉楼时,亦常再四深思作者之意,而不能见及此,到底隔膜一层。今探得此意,遂使一部中有名之人,其名姓,皆是作者眼前用意,明白晓畅,彼此贯 通,不烦思索,而劝惩皆出也。

    如月娘以月名者,见得有圆有缺,喻后文之守寡也;有明有晦,喻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贤时有妒时也。 以李娇儿名者,见得桃李春风墙外枝也。以雪娥为言者,见得与诸花不投,而又独与梅花作祟,故与春梅不合,而受辱守备府,是又作者深恨岁寒之凌冽,特特要使梅花翻案也;夫必使梅花翻雪案,是又一部《离骚》无处发泄,所以著书立说之深意也。至瓶儿,则为承注梅花之器,而又为金之所必争,莲之所必争者也。何则?瓶为金瓶,未为瓶之金,必妒其成器;瓶即不为金瓶,或铜或玉,或窑器,则金又愤己不得为金瓶以盛之,而使其以瓶儿之样以胜我也,是又妒其胜已。而时值三伏,则瓶为莲用,故悲翠轩可续以葡萄架;而三冬水冻,瓶不为莲用,故琵琶必弹于雪夜,而象棋必下于元宵前后也。此盖因要写一金莲妒死之人,故名瓶儿,见其本为一气相通,同类共事之人,而又不相投者也(1)。至于春梅,则又作者最幸有此,又最不堪此,故以两种心事,定此一人也。何则?夫梅花可称,全在雪里,寒岁腊底,是其一种雅操,本自傲骨流出,宜乎为高人节妇忠臣美人。今加一“春”字,便见得烂熳不堪,即有色香当时,亦世俗所争赏,而一段春消息,早已漏泄东风,为幽人岁寒友所不肯一置目于其间者也。至于彤云冻雪,为人所最不能耐之时,倘一旦有一树春梅,开于旭日和风之际,遂使从前寂寞顿解。此必写春梅至淫死者,为厌说韶华;而必使雪娥受辱者,为不耐穷愁,故必双写至此也。夫一部《金瓶梅》,总是“冷热”二字,而厌说韶华,无奈穷愁,又作者与今古有心人,同困此冷热中之苦。今皆于一春梅发泄之,宜乎其下半部单写春梅也。至于蕙莲原名金莲,王六儿又重潘六儿,又是作者特特写出。此固一金莲,彼又一金莲,寻来者一金莲,寻去者又一金莲,眼前淫妇人,比比皆同,不特一潘氏为可杀也。况乎有潘金莲,而宋金莲不得仍名金莲,且不得再说金莲,更不得再穿金莲;即欲令其拾金莲之旧金莲,以为金莲,亦必不肯依;至后且不容世有一宋金莲改名之宋蕙莲;且死后,并不容其山洞中有一物在人亡之遗下一只金莲,则金莲之妒之恶、之可杀可割,想虽有百金莲,总未如潘金莲之妒之恶、之可杀可割也。至于王六儿之品箫,更胜金莲之品玉;而金莲之一次讨纱裙,又不如王六儿之夜夜后庭花。是虽有百金莲,不如一金莲之潘六儿,又有一后来居上之王六儿夺其宠,争其能,睥睨其后,则一六儿又难敌无穷无尽胜六儿之六儿。然淫妇之恶,莫过于潘金莲,故特特著之于《金瓶梅》,使知潘金莲者可杀可割,而淫妇之恶,更有胜于潘六儿者。故又特特著此《金瓶梅》,使知几为淫妇之恶,更杀不足、割不尽也。所以两金莲遇,而一金莲死,两淫不并立;两六儿合而 迷六儿者死.两阴不能当,两斧效立见也。作者所以使蕙莲必原名金莲,而六儿后又有一六儿也。至于陈敬济,亦有深意。见得他一味小殷勤,遂使西门、月娘被他瞒过,而金莲、春梅终着了他的道儿也。故谓之敬济。而又见陈洪当倾家败产之时,其子敬有人心, 自当敬以济此艰难,不敢一日安枕下食,乃敬济如此,西门有保全扶养之恩,而其婿苟有人心, 自当敬以济此恩遇,不可一事欺,心负行,而敬济又如彼。至若其父为小人,敬济当敬以干蛊,济此天伦之丑;其岳为恶人,敬济又当敬以申谏,以尽我亲亲之谊,乃敬济又如此如此,如彼如

    彼。呜呼,所谓敬济者,安在哉?至其后做花子,做道士.一败涂地,终于不敬,其何以济?宜其死而后已也。则又作者特地为后生作针砭也。至于秋菊,与梅、莲作仇,而玉箫与月娘作婢,又以类相反而相从也。李桂姐为不祥之物,杂本之人,盖桂生李上,岂非不祥杂本?而吴银儿,言非他的人儿,皆我的银儿也。若夫爱月,则西门临死相识之人,去其死时,为日不久,大约一年有余,言论月论日的日子,死到头上,犹自斫丧也,犹奸淫他人也。银瓶有落井之谶,故解衣银姐,瓶将沉矣。月

    桂生炎凉代嬗之时,故趋炎认女,必于月娘, 而即于最炎时露一线秋风。若夫桂出则莲凋,故金莲受辱,即在梳栊桂儿之后。而众卉成林,春光自尽,故林太大出,而西门氏之势已钟鸣漏尽矣。他如此类,义不胜收。偶因玉楼一名,打透元关,遂势如破竹,触处皆通,不特作者精神俱出,即批者亦肺腑皆畅也。文章当攻其坚处,一坚破,而他难不足为敌矣。信然,信然。其写月娘为正,自是诸花共一月。李花最早,故次之。杏占三春,故三之。雪必于冬,冬为第四季,故四之。莲于五月胜,六

    月大胜,故五排而六行之。瓶可养诸花,故排之以末。而春梅早虽极早,却因为莲花培植,故必自六月迟至明年春日,方是他芬芳吐气之时,故又在守备府中方显也。而莲杏得时之际,非梅花之时,故在西门家只用影写也。

    玉楼为处此炎凉之方,春梅为翻此炎凉之案,是以二人结果独佳。以其为春梅太烂熳了,故又至淫死也。

    此回内出春梅,人知此回出春梅为巧,不知其一目中已于“大丫头”三字内已出了春梅。此处盖又一掩映上文,然终是第二笔矣。于其第一笔,谁肯看之哉?试想无教大丫头一笔在前,此处即出此一笔,有何深趣?甚矣,看文者休辜负了人家文字矣。

    作者写玉楼,不是写他被西门所辱,却是写他能忍辱。不然看他后文,纯用十二分精采结果玉楼,是何故又使他为西门所辱,为失节之人?作者必于世,亦有大不得已之事。如史公之下蚕室,孙子之刖双足,乃一腔愤懑而作此书。言身已辱矣,惟存此牢骚不平之言十世,以为后有知心, 当悲我之辱身屈志,而负才沦落于污泥也。且其受辱,必为人所误,故深恨友生,追思兄弟,而作热结、冷遇之文,且必因泄机之故受辱,故有倪秀才、温秀才之串通等事,而点出机不密则祸成之语,必误信人言,又有吃人哄怕之言。信乎,作者为史公之忍辱著书,岂如寻常小说家之漫肆空谈也哉!

    月琴与胡珠,双结入一百回内。盖月琴寓悲愤之意,胡珠乃自悲其才也。月琴者,阮也。阮路之哭,千古伤心。故玉楼弹阮,而爱姐亦弹阮,玉楼为西门所污,爱姐亦为敬济所污二人正是一样心事,则又作者重重愤懑之意。爱姐抱月琴而寻父母,则其阮途之哭,真抱恨无穷。不料后古而有予为之作一知己。噫!可为作者洒酒化囚虫矣。</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q">

    </span>

    诗曰:我做媒人实自能,全凭两腿走殷勤。

    唇枪惯把鳏男配,舌剑能调烈女心。

    利市花常头上带,喜筵饼锭袖中撑。

    只有一件不堪处,半是成人半败人。</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含酸在此。</span><span class="q">】</span>

    话说西门庆家中</span><span class="q">【张眉批:薛嫂,必云“西门家中”,恶有所自也。</span><span class="q">】</span>一个卖翠花的薛嫂儿,提着花厢儿,一地里寻西门庆不着。因见西门庆贴身使的小厮玳安儿,便问道:“大官人在那里?”玳安道:“俺爹在铺子里和傅二叔算帐。”原来西门庆家开生药铺,主管姓傅名铭,字自新,排行第二,因此呼他做傅二叔。这薛嫂听了,一直走到铺子门首,掀开帘子,见西门庆正与主管算帐,便点点头儿,唤他出来。西门庆见是薛嫂儿,连忙撇了主管出来,两人走在僻静处说话。西门庆问道:“有甚话说?”薛嫂道:“我有一件亲事,来对大官人说,管情中你老人家意,就顶死了的三娘的窝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则知卓二姐者,非三娘其人,乃三娘之名也。</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入情。】</span>何如?”西门庆道:“你且说这件亲事是那家的?”薛嫂道:“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不料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止有一个小叔儿,才十岁。青春年少,守他什么!</span><span class="q">【张眉批:身污、途穷,所以著书。作者本意了了。</span><span class="q">】</span>有他家一个嫡亲姑娘,要主张着他嫁人。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瞒四五岁,妙。】</span>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不瞒大官人说,</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好顿挫。】</span>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小小一地名,亦下得恰好。】</span>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管情一箭就上垛。”西门庆听见妇人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早已为翡翠轩三人。</span><span class="q">】</span>就问薛嫂儿:“既是这等,几时相会看去?”薛嫂道:“相看到不打紧。</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引入彀,却才勒住细细商量,松紧合宜。】</span>我且和你老人家计议:如今他家一家子,只是姑娘大。虽是他娘舅张四,山核桃──差着一槅哩。这婆子原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房子里住的孙歪头。</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孙歪头三字写得活现,恰象真有其人。】</span>歪头死了,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年,男花女花都无,只靠侄男侄女养活。大官人只倒在他身上求他。这婆子爱的是钱财,明知侄儿媳妇有东西,随问什么人家他也不管,只指望要几两银子。大官人家里有的是那嚣段子,</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段子日嚣,礼物曰买上一担,银子曰许他几两,只数虚字,说得毫不费事,想见立言。】</span>拿一段,买上一担礼物,明日亲去见他,再许他几两银子,一拳打倒他。随问旁边有人说话,这婆子一力张主,谁敢怎的!”这薛嫂儿一席话,说的西门庆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正是:媒妁殷勤说始终,孟姬爱嫁富家翁。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西门庆当日与薛嫂相约下了,明日是好日期,就买礼往他姑娘家去。薛嫂说毕话,提着花厢儿去了。</span><span class="q">【张旁批:细。</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进来和傅伙计算帐。</span><span class="q">【张旁批:细。</span><span class="q">】</span>一宿晚景不题。

    到次日,西门庆早起,打选衣帽整齐,拿了一段尺头,买了四盘羹果,装做一盒担,叫人抬了。薛嫂领着,西门庆骑着头口,小厮跟随,迳来杨姑娘家门首。薛嫂先入去通报姑娘,说道:“近边一个财主,</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先入。】</span>要和大娘子说亲。我说一家只姑奶奶是大,</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妙。】</span>先来觌面,亲见过你老人家,讲了话,然后才敢去门外相看。今日小媳妇领来,见在门首伺候。”婆子听见,便道:“阿呀,保山,你如何不先来说声!”</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传神。】</span>一面吩咐丫鬟顿下好茶,一面道:“有请。”这薛嫂一力撺掇,先把盒担抬进去摆下,打发空盒担出去,就请西门庆进来相见。这西门庆头戴缠综大帽,

    一撒钩绦,粉底皂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富家气象,却是市井气。</span><span class="q">】</span>进门见婆子拜四拜。婆子拄着拐,慌忙还下理去,西门庆哪里肯,一口一声只叫:“姑娘请受礼。”让了半日,婆子受了半礼。分宾主坐下,薛嫂在旁边打横。婆子便道:“大官人贵姓?”薛嫂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只用媒人说,妙。</span><span class="q">】</span>“便是咱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西门大官人。在县前开个大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闻得咱家门外大娘子要嫁,特来见姑奶奶讲说亲事。”婆子道:“官人傥然要说俺侄儿媳妇,自恁来闲讲罢了,何必费烦又买礼来,使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西门庆道:“姑娘在上,</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即叫“姑娘”。妙甚。</span><span class="q">】</span>没的礼物,惶恐。”那婆子一面拜了两拜谢了,收过礼物去,拿茶上来。吃毕,婆子开口道:“老身当言不言谓之懦。</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先入念经,故正题目,然后说到自己,说自己却提出张四一段,说得有条理,有斤两,有拿手。】【绣像夹批:开口诀。】</span>我侄儿在时,挣了一分钱财,不幸先死了,如今都落在他手里,说少也有上千两银子东西。官人做小做大我不管你,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老身便是他亲姑娘,又不隔从,就与上我一个棺材本,也不曾要了你家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婆子意在此,西门庆意亦在此。</span><span class="q">】</span>我破着老脸,和张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你两个硬张主。娶过门时,遇生辰时节,官人放他来走走,就认俺这门穷亲戚,也不过上你穷。”</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是婆子要上门,非要玉楼上门也。</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所说的话,我小人都知道了。只要你老人家主张得定,休说一个棺材本,就是十个,小人也来得起。”</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幸得姑娘是孤身,若有眷属,则此言如何?</span><span class="q">】</span>说着,便叫小厮拿过拜匣来,取出六锭三十两雪花官银,放在面前,说道:“这个不当甚么,先与你老人家买盏茶吃,到明日娶过门时,还你七十两银子、两匹缎子,与你老人家为送终之资。其四时八节,只管上门行走。”这老虔婆黑眼珠见了二三十两白晃晃的官银,满面堆下笑来,说道:“官人在上,不是老身意小,自古先断后不乱。”薛嫂在旁插口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插说。妙。</span><span class="q">】</span>“你老人家忒多心,那里这等计较!我这大官人不是这等人,只恁还要掇着盒儿认亲。你老人家不知,如今知县知府相公也都来往,好不四海。你老人家能吃他多少?”一席话说的婆子屁滚尿流。吃了两道茶,西门庆便要起身,婆子挽留不住。薛嫂道:“今日既见了姑奶奶,明日便好往门外相看。”婆子道:“我家侄儿媳妇不用大官人相,</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句侄媳。</span><span class="q">】</span>保山,你就说我说,不嫁这样人家,再嫁甚样人家!”</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一句“官人”,总是银子说话也。</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作辞起身。婆子道:“老身不知大官人下降,匆忙不曾预备,空了官人,休怪。”拄拐送出。送了两步,西门庆让回去了。薛嫂打发西门庆上马,因说道:“我主张的有理么?你老人家先回去罢,我还在这里和他说句话。明日须早些往门外去。”西门庆便拿出一两银子来,与薛嫂做驴子钱。薛嫂接了,西门庆便上马来家。他还在杨姑娘家说话饮酒,到日暮才归家去。

    话休饶舌。到次日,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袖着插戴,骑着匹白马,玳安、平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平安于此带出。</span><span class="q">】</span>两个小厮跟随,薛嫂儿骑着驴子,出的南门外来。不多时,到了杨家门首。却是坐南朝北一间门楼,粉青照壁。</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如见。</span><span class="q">】</span>薛嫂请西门庆下了马,同进去。里面仪门照墙,竹抢篱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是布店。</span><span class="q">】</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好映带。】</span>薛嫂推开朱红槅扇,三间倒坐客位,上下椅桌光鲜,帘栊潇洒。薛嫂请西门庆坐了,一面走入里边。片晌出来,向西门庆耳边说:“大娘子梳妆未了,你老人家请坐一坐。”只见一个小厮儿拿出一盏福仁泡茶来,西门庆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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