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只和邮局局长一个人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局长不会把这件事当成儿戏。局长叫马歇尔·查默斯,来自南部的佐治亚州亚特兰大。这是一个外表儒雅、行为绅士的男人。但凡女客人走进酒吧,他都会脱帽致敬,甚至对偶尔从厨房出来打下手的朱利亚也一样。但是,人们也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为药店供货的黑人詹金斯每次想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时,他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仍是单身,从来不和女孩子约会也不参加派对。他每周都会过境一次,去正对着加来的那个城市。有人说他在那边有个女朋友,他自己对此从来不置可否。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可能就是腋下随时都夹着一本包着皮的书。
查理跟他说起高跟鞋时,他说:
“性变态。”
他摘下厚厚的眼镜擦了擦,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
“一般的性变态者喜欢被性虐,被强暴,您可以理解吗?但是我觉得他可能是喜欢施暴的那种人。这些人一般在实际生活中一事无成,所以经常在妓女身上发泄。”
“马贝儿不是妓女。”
“您说得对。”
查理觉得南方人对于“人”的理解和北方人有些不同。
“不管怎么说,这人一定很可怜,我不想深入探究这件事。”
“他恨我们。”
“很有可能。甚至非常有可能。但是他并不是针对我们,他对谁都一样。这只是一种仇恨社会的情绪,没什么。”
“他正在寻求报复,不是吗?”
“可能吧。”
第二天,查理想和查默斯一起羞辱贾斯丁。但是陌生人连续两天都没有出门。他把自己关在埃莉诺家的出租屋里,除了马贝儿,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医生。
这天早上,马贝儿来酒吧取陌生人的大衣。不过她板着脸,没有要讲话的意思。
“他好点了吗?”
“好一点了。”
“他很快就可以出来走走了吧?”
听了高跟鞋的故事后,查理对这个自己以前当作黄毛丫头的女人另眼相看。不光查理,就连欧若拉看自己昔日好友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
“他没和你说他害怕什么吗?”
“他不信任我。”
她没有接查理递过来的酒杯。查理开始考虑拍照的事情。他知道查默斯有一台很好的莱卡相机,所以晚上在酒吧遇到他时,查理走上前去问:
“嘿,您可以在贾斯丁路过时,帮忙给他拍张相吗?”
邮局局长似乎并没有理解查理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不经过他的同意?”
“肯定不能问他呀!我觉得他不喜欢被偷拍。”
查理觉得自己有点失言,于是尽量巧妙地解释道:
“您知道的,我要把相片拿给一个朋友看。他很有可能认识这个人。到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个炸弹。您昨天也承认他确实很讨厌我们。只要在他路过时用台好相机给他拍张照就可以了。”
“我不能答应您。”
查默斯简洁地回答道。
他的回应完全不在查理的预料之内。桑德斯那样的粉刷匠倒是会答应去拍,但是此人毛手毛脚的,肯定会被发现。查理不确定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去做这件事。他发现这是个困难的活儿。
但是查理不想就此罢休。他想到了旧货店的犹太老板戈德曼。
“这些机器能用吗?”
他指着橱窗里的相机问道。
“我们定期检修,质量是可以保证的。”
“可以借我试用两三天吗?我考虑给孩子们买一台。”
借到相机后,查理伺机而动。贾斯丁终于出来了。早上,他先是在自己的台球厅转了一圈,然后站在门前解开外套扣子,点了一支烟,几秒钟之后走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焦距很好调,只要在相机后面盯着就好。
星期四早上得手后,查理大吐了好几口气。然后他立马跑回卧室把相机藏了起来,感到后怕。
他还想着贾斯丁会不会来酒吧,什么时候会来。查理并没有等很久。贾斯丁在主街上买好报纸后,像往常一样走进酒吧,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他像所有大病初愈的人一样,脸色发白。深陷的眼窝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好点了吗?”
“谢谢。”
“我听马贝儿说了一些事情。”
沃德似乎早就料到马贝儿不可靠,表情泰然自若。
“我遗憾星期一没能把您介绍给我的朋友。”
“我当时肚子疼。”
“我知道,您从后门外的小路走了。”
贾斯丁直直地盯着查理的眼睛。查理感到局促不安。他从来没有见过贾斯丁这样蔑视过谁。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人蔑视过他吧。
“就这样。”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想回避什么吗?
“我觉得您可能不想见到他们。您认识他们?”
“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这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对,这和你无关。”
贾斯丁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眼神更加犀利。
“您还是来一杯松子酒吗?”
“和以前一样。您的朋友们和您说了什么?”
“他们只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您问马贝儿什么了?”
“问了些您的消息,还有您什么时候会出来。”
这里不是战场。但是这一刻的寂静却胜过大战前的寂静。
“我觉得您正在和比您精明百倍的人打交道,查理。”
贾斯丁一直垂着眼皮,不想让人看到他发黄的眼珠。他手中的烟只剩下一点烟头,嘴角粘着残留的烟汁。
“我以前也和厉害人打过交道。但是没有人喜欢和厉害人打交道。”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他颤抖的嘴唇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他还是不停地对自己说:我害怕了!我害怕了!
他刻意回想前几日贾斯丁从后街逃跑的那一幕。
但是查理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恨我。
这两只直直盯着查理的眼睛里的仇恨比他这一辈子见过的都多。他以前也和别人打过架,也见过别人打架。他见过那些虽然已经把对手打趴在地,但等对方站起来之后又给对方一拳的人。
沃德一动不动地用深色眼珠盯着查理,查理不禁寻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么执着。说到底,自己是一个酒吧老板,而陌生人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客人。
但是查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接着说:
“尤戈变了。”
刚刚涌起的那点愧疚并没有影响查理刨根问底的决心。他继续说:
“迈克已经不是以前的迈克了。”
“每个人都会变,不是吗?”
“他以前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他在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
“那是自然。”
“他以前连一只苍蝇都不愿意伤害。”
“很对。”
“但是现在却变得一触即怒。”
“可能他终于想明白了吧。”
“您想说在您的帮助下?”
“有可能。”
“您跟他谈过?”
“他工作时随口聊了几句。”
“您跟他说什么了?”
“别人怎么说他,怎么看他。”
“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查理,您听我说……”
沃德像是突然亮出了自己的牌,声音里充满一种让查理不太习惯的磁性。
“听我说,查理……一个真正的美国人,市政府会允许他在一片空地上随意搭建房屋吗?您不必马上回答我。当局新建房屋考虑的第一要素是什么?派人去调查房子是不是够坚固,是不是能满足卫生要求。我最近还读到一篇报道,说市里的水管工作必须由一家常年经营此业的可靠公司做。”
查理根本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眼神里充满惊讶。
“您和他说了这些?”
“等一下。在居民区,有些动物是不允许养的。您知道迈克的那两只羊跟他的两个妻子和孩子住在一起吗?听明白了吗?两个妻子!小的埃拉还没成年,但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几岁。”
“这……”
“这说明大家没有把尤戈当成一个正常人,一个合法公民。而是把他当作第二、第三等人,或者说不是人,只把他当作一个动物。也是,有这样一个任人使唤、吃苦耐劳、对各种取笑甘之如饴的开心果,大家何乐而不为呢?也许有这样一个住着洞穴的可怜人的存在,别人才会活得更有自信吧!我觉得迈克可能开始懂事了。”
“多亏您!”
陌生人没再说话,抿了抿嘴唇,低头看报。
信函
他恨我们。我在上一封信里说他害怕了。这是真的。不过今天我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我第一天就从他身上看到的仇恨,可能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
他最讨厌的人可能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也可能他觉得我是这里最重要最受欢迎的那个人?他一个人在那里看报纸时,我也觉得他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好像在用一根无形的线在操控着我。
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况肯定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他好像也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他就像星期六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回到对面的台球厅,就像他真的只是因为拉肚子才慌忙而去的。他今天居然在酒吧里拿着联名书请大家签字同意他申请啤酒经营许可证!
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第一个签了名。
邮局局长说他是个可怜人,不愿意深究他的过去。我也一样,不过我更愿意看到他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我很想马上知道,我给你寄的照片有结果了吗?
我还想跟你说说尤戈。我以前也跟你谈过这个人。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讲不清楚,完全出乎意料。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信任他。他坐在酒吧里就像一条鱼待在广口瓶里一样扎眼。也没有人去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现在大家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聊天了。酒吧里时不时就会有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还记得老好人桑德斯吧?他以前总会在午饭前来酒吧小赌一把。他如果没有和朋友一起来,总会和我玩上一把。但是自从贾斯丁在那里盯着我们摇骰子以后,桑德斯每次都不能专心,有一次甚至把骰子摇了出去。
小时候,我妈妈常给我讲意大利人的故事。你肯定也知道,就是那些坏心眼的故事。我觉得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坏心眼的人,那么非此人莫属。
还有,和他住在一起的红头发马贝儿也变了。她每天看上去都魂不守舍,也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马贝儿的好朋友欧若拉,那个从来都欢天喜地的女孩也整日惶恐不安。
如果你碰到胖吉姆,他可能会跟你说我老了,变得有些市井小民。我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陌生人必有蹊跷。
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蹊跷。常去台球厅的那些孩子也变得鬼鬼祟祟。我以前应该也和你说过编辑诺德尔吧!如果我是诺德尔,绝对不会任由儿子去台球厅那种败坏子弟的场所。昨天我还在上课时间看到他儿子偷偷从后门进入台球厅。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台球厅离他爸爸的印刷厂只有两步远!他当时一副偷偷去地下酒馆的样子。
我还不敢和诺德尔说这件事。已经有人开我的玩笑了,他们会时不时地问:你的贾斯丁怎么样了?
他们应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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