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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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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门。

    六

    八月二十九那天到了(弥罗的生日。————译者注),并没有带些什么特别的事情来。不过,弥罗得到了人们在世上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他心爱的人在眼前(他每天远远地看见茹斯蒂纳两次,当她到田野去和她赶着母牛回来的时候)。他生日那天,不过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天罢了。

    人们和他接吻,希望他乖些。他母亲又叫他在客厅里索伦先生的半身像前站了一次。他父亲也以此为然:

    “对了,这便是应当奉为模范的高尚人物。”

    “但是,他总也学不到他外祖父的一丝一毫。”勒皮太太说,这一种可以使世上最坚强的意志力失望的口吻。

    弥罗战栗着,将他仇视的视线盯住在他家里大人物的画像上。这大人物是做过上议员,并且认识刚必大的。自从有一次他母亲责罚了他,逼他跪在外祖父面前求恕以后,弥罗便把那位已故的索伦先生视为他最讨厌的仇人。然而这缩在二次帝政时代的时新外套中的索伦先生,倒有一种聪明而诚实的中产阶级绅士的态度。弥罗大着胆抵挡着画像上的视线。这两只眼睛中有一只在暗影中偷偷地侦探他。弥罗好久以前就想用特文塞·茹丽亚的小刀把这两只眼睛挖了去,不过假如有眼泪和血从破了的画幅上流下来怎么办呢?在画像旁边有一个装好框子的像,显出一个又矮又胖的人:刚必大。

    “爱米尔,”勒皮太太说,“你该预允你外祖父,将来成为一个像他一样诚实而被尊敬的人。说吧。我的外祖父,我预允你……”

    勒皮先生有点不自在,离开了客厅。弥罗很顺从地在背着预允的话,然而立刻加上了一句:

    “那么对戆大(刚必大Gambetta是法国大政治家,弥罗误作Graud’bete。————译者注)该预允些什么呢?”

    刚必大在勒皮索伦家里是一个上帝,一个被人虔诚祭祀的家神。弥罗吃了一计耳刮子。

    打得他并不觉疼,但是这多么屈辱!他母亲平素很少用这种责罚的。他向母亲转过去,带着一种要杀死她的意思。然而她已经走出去了,客厅的门关了起来,弥罗一个人在刚必大和索伦先生严肃的视线下耽着。他并不哭,但他却低着头,不敢看这两个偶像。他觉得他眼睛所含的恨意,足以使那外祖父和那民众伟人从框子里跑下来。

    在一阵旋风似的思想中,他回忆起这民众伟人,在一八七〇年巴黎围城之役曾乘了气球离开巴黎,穿过敌人的阵线。弥罗觉得自己已处身在敌人的阵线里,戴着一顶尖头的盔帽(他很以此自傲!)。他很注意地望准这气球。在悬篮里,可以看见这民众伟人戴着大礼帽,穿上大礼服,在对云彩演说。枪像他母亲的耳刮子一样突兀地开去,气球坠下来,破裂了!

    “打倒共和国!普鲁士人万岁!”

    第一声是颤抖着低微地喊出来的。然而不久他的嘴已习惯于这种肆意侮蔑了。大着胆,弥罗镇定地说:“打倒共和国!普鲁士人万岁!”喊的时候不换一换气,而且使着尖锐的小嗓子的全力。过了三分钟,嗓子哑了,他便不得不停止,然而他很希望法国所有的共和党人都已听见了。于是他向索伦和刚必大先生瞟了一个蔑视而差不多怜悯的眼色,他已经把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蹂在脚下:这两位好好先生已不使他害怕了。

    他战栗着。特文塞·茹丽亚刚走进客厅来。这是勒皮太太对她说的:

    “去找弥罗去,把他弄端正了来吃饭。”

    茹丽亚用她细长柔顺而矫饰的眼睛注视着弥罗,很快地走近他:

    “爱米尔少爷,你哭过了。”

    “说诳的,我恰恰笑了呢。我开了个玩笑,却受了罪啦!你想……”

    他一口气把他的计划告诉她听:当他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他要从他父母家里逃跑,到普鲁士军队里去入伍,并且……

    “又是那一套傻话,爱米尔少爷!”

    “然而我却要这样做的,哦,你瞧着吧!”

    她不说什么,把他拖到她自己坐着的安乐椅上。他随势坐下去,鼓着嘴。

    “我是不配和爱米尔少爷在一起的。我是他的小女仆,他父亲的种田人的女儿,一个小乡下女人……”

    他看着茹丽亚,对于这种没有听见过的口吻,有些吃惊,她低声地继续着说:

    “少爷,你愿意做个好事,赏一个吻给你的小女仆么?”

    当他凑近的时候,她发着命令:

    “脖子上,快一些。嗳!我自己来把头发拿起来。你总是拉我的头发。快一些,怕有人来。”

    在小耳朵下边,他的嘴唇触着了白色的肌肤。在那白色的肌肤下面,有细弱的青筋跳动着。这是很软的,他只吻了她一次,很想咬她一口:这茹丽亚是多么坏!

    “你看出来么?”她说,“我……我可不吻你。你愿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么?”

    “啊!你又要撒诳了!”

    “不,这完全是真话,我可以向你发誓。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个秘密。”

    “说罢,我要你说,这是我命令你说的。”

    “是的,随后你向你的母亲去重说一遍。你是那样的不懂事。只要你的父母对你好一点,就是他们不问你什么,你也会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们的。然后你还会奇怪他们借了你所告诉的事情来折磨你。我呢,简单得很:我从来也不对我父亲说什么。他并没有因为这个更觉得不幸!譬如去年冬天,我玩着把银的食器藏在楼顶上的荞麦堆里了。我父亲找了好几天,人人都冤枉到了。我心里急着要向他说在什么地方么?我没有那样傻!爸爸下手是很重的。他不愿意找了。有一天,我给他找着了银叉子,他十分高兴。你瞧我多么会说诳。假如爱米尔少爷能瞒得住些东西,我有时将要多多地告诉你!”

    “那么你现在的秘密呢?”

    “好了,不要哭了,我来给你解谜吧!”

    “还是这种无聊的话!”

    “比你有意义得多。”

    “我真想有些气力来打你两万下嘴巴呢!”

    “别作声!有人在喊少爷吃饭。我是要到厨房吃饭去,那是我的位置。假如不幸你把我告诉你的秘密讲了出来,我就说你强迫我和你亲嘴,说我撞见那个私生子正在教你坏话。啊!真的,我忘了不该去惹那位茹斯蒂纳小姐。”

    “吃饭了,坏孩子,”母亲开着门说,“留心不要在我们客人面前给我丢丑。啊!无赖,你能说你好好地开始过你的九岁吗!”

    “太太!”茹丽亚胆小地说,“我给爱米尔少爷讲了一通道理,我告诉他说他的父母待他多么好。他已经悔过了,并且他答应再也不使你难受了。”

    七

    爱思比那丝的客人们在吃午饭,谈得比平常更起劲:因为这是个生日酒,而在每一个客人面前,大酒杯旁还有一只香槟酒的细长的杯子。

    弥罗在他座位上,由膳室的两扇窗子里望着野景,由短篱分隔着的田,迤逦着的山丘,两个树林之间的勿莱丽爱尔的镜楼。田野很安静地在日光下,它并不祝贺弥罗九岁的生日。它还能知道这是八月二十九号么?

    “拿香槟酒来祝贺我们的承继者。”索伦太太说。

    “只要他随随便便地喝就好了。”上议员先生微笑着说。

    弥罗已经忘了客厅里的那幕戏剧了。他很高兴,而他的那些被溺爱的孩子的坏脾气,便又发作起来了。他对客人提出了些问题,又把手肘撑在台布上。

    “你的承继者倒不是一个懒散的人。”有人这样说。

    “这是一个配承继的承继者。”索伦太太喊着,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气,这触动了在座的中产阶级人们的心,当他们想到他们的地位,他们的进款和他们的希望的时候。一种充满了这些幸福的神气和烤鸡的味儿,一起在桌上浮荡着。

    上议员问勒皮先生关于本地出产的详细情形,有什么可以生利的事情没有,于是谈到煤矿、模范田庄、经济铁路等等。勒皮先生举出了人们提起时不能不微笑的城市来,好像在乡下有人说起一个行动稍为自由一点的漂亮女人一样:

    “我们有丽佛克莱雷本……”

    丽佛克莱……这个名字把和公园似的一些带有阴荫和阳光的远景重新引到小孩的脑筋里去了。这公园里,唱着“马茹加”舞曲,一些穿白花边衣服的太太在那里经过。她们藏在面幕里的脸儿,美丽得像天堂一样,而在她们带白手套的手里,还拿着钱袋和金钿盒。

    这个城只是当它的生命好的时候,才值得存在的。它在春天方醒过来,整个夏天都生活在枫树的树荫下。人们以为自己是在外国:在街上,人们讲着不懂的语言,晚上,在屋子的灯光灿烂的平台前边,拿波里人在唱“法兰西斯加”。

    夜间,在繁华的俱乐部里,可以看见裸着手臂束着缎带的女人,窈窕的身上妆满了花、首饰和绸缎。在那些旅馆的门口和那些花园的树荫下,我们可以遇到一些人。那些人,如果并非不可接近又并非属于另一世界,那么我们便永远忘不了他们的风采,我们便会一直爱他们到死。这微红色的赭石沙泥印上了“昂达卢西”最美丽的脚底狭窄的痕迹。在儿童舞会,一些穿短裙裸膝盖的英国大女孩和一些讲话像我们这里的溪水流转的声音的小斯拉夫女孩,听着“马茹加”的音乐跳着舞。在夏季的中心,有三个鲍里未总统的女儿,很年轻,比人们在梦里所看见的一切女孩都要温柔,美得像圣女的像一样。

    弥罗又看见那些大旅馆在那里,当夏天的晚上,“美”睡在芬芳里。这是刺面残忍的“美”、豪富的美,她的外表使人目眩,并且使我们的心弦紧张。当人们只见过她一次,便再也忘不了她。就是她的回忆也可以使人难受,弥罗把他整个的灵魂都逃避到对于茹斯蒂纳的思想中去了。

    他不动弹地坐在椅子上,但他整个的灵魂却在茹斯蒂纳身边,在茹斯蒂纳的手掌里,在她哭过不知多少次的眼前,他把丽佛克莱的那些在簪满了花的头发里微笑着的外国美女的回忆全抛开了。“茹斯蒂纳,我握着你的手。”他竟敢去碰这受过厨刀伤的小手。他携着茹斯蒂纳的手腕,这样妥当一点,两人向法国的美丽而宽阔的大道步行前去。她疲乏了,他把她抱在臂里。她饿了,他替她到村庄去乞食。“为你所受一切的痛苦,我无论怎样爱你总是不够,我愿意受你所受过的一切痛苦,那么我才配得上你。”

    在弥罗的周围,大人们在那里讲话。他们注意到弥罗的将来。吃饭的时间延得很长,烤鸡的味儿掺杂了酒的味儿刺激着弥罗。勒皮先生在讲话,弥罗准他父亲的话走进他自己的世界里去:

    “靠着我留给他的地位,我的儿子可以期望一切。用功地学法学,然后……”

    “是呀,政治是路路通的。”

    “无论怎样,本区里是很稳的;别人再也不敢拒绝索伦先生的外孙的。”外祖母说。

    弥罗从两个窗户里看着阳光下的乡间的恬静。这好像是一种严肃的显露,因此他感到一种苦的安慰。这些大人物们,在替弥罗安排将来,很使小孩厌恶。他很想骂他们,羞辱他们,随后对他们说他所知道的那些粗俗的话:猪猡、婊子、魔鬼……

    “啊!一定的,”上议员先生说,“那是一定的,拿勒皮先生留给他的地位,我们的小朋友,很可以有一天做到共和国政府的最高行政长官。”

    “啊!只要是总长或是殖民地总督就够了。”勒皮先生说。

    “啊!你们不该在这孩子面前说这番话,你要把他弄得太骄傲了。”

    弥罗轻蔑地微笑着。他们的共和国么?他今天早晨已经否认过了。而这些先生们多少有点像刚必大!他受不住了,想做点声势出来。

    “不过,茹斯蒂纳,你受了苦,却没有说出你的雇主们所有的凶暴。”从此弥罗将以为他的父母真是些雇用他而使他不幸的雇主。他将拒绝他们一切的温存。他再也不会像今天早晨那样发怒了,凡是他听了使他难受的,他将藏在心里,为的是可以更受些苦。“为的和你同样地受苦,为爱你,茹斯蒂纳。————从今天起,”他想,“我要做一个仆人了。”

    “我们还没问他的意见呢,”上议员先生笑得很响地说,“我的朋友,当你大了的时候,你想当什么?大将军,或是大总统?”

    “或是驻外大使?”

    “或是国家学会会员?”

    “我啊!”弥罗说,“我要当一个听差的!”

    八

    这是九月下半个月的一个早晨。客人们离开爱思比那丝至少也有一星期了。天空没有八月时候那么高,晚间,太阳光在消逝以前久久地躺在草地上。

    弥罗今晨像平日一样地起身。不,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像平常一样的早晨,他已决定了做一件特别的事情。

    他从容不迫着。他该选择一个仆人们有的在房间里,有的在家畜棚里忙着,而厨房里又一个人也没有的时间。

    于是,他很快地做了。厨刀刚巧挂在石槽旁的木架上,弥罗把左手平放在石槽上,张开了手指,这就是茹斯蒂纳受伤过的无名指。弥罗看准了,右手拿着厨刀审度着,闭了眼。

    沉闷的一响,那只发颤的手重放下了厨刀。于是他张开眼睛,涌出来的血和他的视线刚巧相遇。这是很可怕的:一个很大的伤口,和“她的”相同。不过这并不疼。血流得很慢,小小地振动着。茹斯蒂纳将来会知道的。她或许会这样想:

    “呀!主人的少爷遇到了和我同样的事情,在同一只手上,在同一个指头上。”

    不过最好还是她永远一点也不知道。假如偶然,她猜着了……

    石槽上已经有像一条山溪似的血了,它缓缓地向那铁边儿的圆洞中流下去……平常,人们要洗洗伤口。她的伤口准也是洗过的,弥罗单用他右手,拿着一个小洋铁盆,放在水管下面,注满了水。把他的血淋淋地左手浸进去,冷冷的水刺痛着他的新创口。

    血从水里升起来,好像一阵被空气压下去的浓烟一样。不久,血在盆底里凝成一种油一般的黑黝黝的沉淀。太多了。弥罗换了水,一次,两次,三次,每次有五分钟的间隔。

    血继续流着。现在弥罗把右手浸在水里,不久他看见到处都有了血,脸上,脖子上,绒布短衫上……这血不停地流着!

    他试着动一动这在凉水里冻僵了的手。嘿,这是什么?他把手再擎起来,看见受了伤的指甲挂着,一半离开了指甲盖。

    于是他害怕地奔了出去,跑到屋子里。在放下了的帘子的安静中,他母亲在绣着花。他进了屋子,脸色惨白,看起来很可怕,好像被勒了脖子的孩子。作为一幕悲剧的末了一场,这算成功了!他只有说句话的力气:“啊!妈妈,你看我玩厨刀弄成这样!”

    天花板转着倒下来,弥罗躺倒在地板上。

    九

    假期末了的一星期,十月底第二个星期到了。在爱思比那丝的高原上,已经有了秋意了。一阵凉风不断地吹过草地的平面,穿过了篱笆、小榛树和树林。天空呈着那冷而凝着的青色。安静的范围在蒲尔彭乃扩大起来了。

    一天早晨,弥罗又遇见了他去年冬天的衣服,好像人们又遇见了他忠实的朋友一样。他抚摸着发暗的厚厚的布,看看前面将要到来的冬天。在绑带和黑皮指套中的他的手指已经好得多了。不过他差不多后悔当时不把右手也伤了,因为念书和做功课的时期快到了。先生说:“你的默书呢?”他可以指指他的伤指,回答说:“先生,我不能够写字。”

    勒皮先生和太太预备着离开爱思比那丝,而索伦太太还要和她的仆人在那儿留几个星期。他们已经预先把满满的箱子运到了孟吕宋去。在弥罗看来,这好像是已经走了一样。他想象中觉得自己已经在孟吕宋的家里黑暗的屋子里。在他的玩具、唐罢、小罗士和最温和的牧羊女茹斯蒂纳之间,他在那里组织了一种最美的生活。

    因为茹斯蒂纳很可以留住在爱思比那丝,一直到明年的暑假。弥罗把自己对于她的爱情,对于她的回忆和她的影像带到他看不见的世界里去。而且这样在她跟前更好,她是在他脑筋里。他就是想望见她的念头也没有……

    有一天早晨,是动身的一个早晨。在锁柜子、壁橱以前,当人们预备车子的时候,大人们对孩子们说:

    “到外边玩去。”

    弥罗和特文塞·茹丽亚走下花园的小路,一直到树林里。他们都静默着,因为大人们的意志是使孩子们分离的厄运,这厄运是不言自明的。最后,为了打破这默静起见,弥罗肯定地说:

    “我的手指头好些了。”

    (实在说,这于他是不相干的。)

    “给我看看。”茹丽亚说。

    他脱下那戴在指头上的套子,又把绑带褪下,便看见一个没有指甲的破碎的指头,裹在药棉花里。

    “啊!这多难看!……实在说,我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的,你这娇嫩的小少爷。”

    “会……什么?”弥罗很忧愁地说,带着一种急促的嗓音。

    “哼!你还瞒起来么?……不错,你真的爱她么?那个姑娘!”

    弥罗愣住了,晃摇着,仿佛受了雷打似的。有一个邪气的动物刚把他的“看不见的人们”的圣洁弄污了。

    “这真是发了疯!但是我和你说,我相信你太娇嫩了。”

    “茹丽亚!茹丽亚!茹丽亚!茹丽亚!”

    弥罗吼着,为的想把这亵渎神圣而卑下的嗓音压服下去。随后他又求着,威吓着。

    “住口!你要再说,我便要做一件可怕的事情:我要挖出你一个眼睛,或者我伸手到你的短裙下去!住口。你可要我给你几个钱买住你的嘴么?”

    但是住口的是他自己,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好了,你安静些罢,爱米尔少爷……别害怕,只有我一人看出来,你是知道我永远不会传话的。你瞧着。第一是因为在那第二天当你拒绝使她受罪的那时候,你同我闹了一场,这便使我思索了一下,我知道这中间,你曾在膳室里遇见过她。其次是你对我讲到她时的那种神气,你假装忘了她的名字,或者假装不认识她,当她从田野回来的时候,你为了等她竟在窗口等一点钟。你以为这瞒得过我么?还有那厨刀!”

    “茹丽亚!茹丽亚!”

    “好了,别再提了。可是你可以看出,自从这件‘意外的事’发生以后,我对于你是很和气的;并且当你发寒热的时候,我总是很老实地陪伴你。我没有提过一次说我解了你的谜,可是我真有想说的念头呀!还是,那是上星期发生的事情。那些母牛因为睡在草地上,奶都裂开了。人们向你说过,我又和你说这使它们变质并且挤奶的时候都危险。于是爱米尔少爷喝着坏的牛奶,心不好受,便去找磨塞的妈妈,向她要一些奶。他叫她比平常早一点钟,把所有的牛都挤了奶。你才喝了一碗热奶没有皱眉!这一些都为的是让“那一位”不挨打。这是很明显的,唉!你永远不会为了我的缘故做这些事情的,为了我这……唉!”

    茹丽亚陡然地哭起来了。

    “你还假装哭,说诳的!你想感动我。我呀,我才不理那一套,你瞧,我还笑你。”

    “啊!”茹丽亚哭得更起劲了。

    “你装假!你装假!假如你继续这样,我要用拳头打你。”

    茹丽亚走近弥罗,靠在他身上,为的使他觉得她的整个儿身体都因为呜咽而抖动着。

    弥罗狐疑着,默默地不响。

    于是她出了口气说道:“我呢?”

    “什么?”

    “要整整儿一年不看见我的美丽的小主人,我可不是要厌烦死吗?”

    “啊!算了吧,我知道这在你是没有关系的,”弥罗带一种战栗的声音说道,“至少,你答应我不使她受苦吗?……一些也不和她说起……”

    正在这个时候,勒皮先生的呼唤声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弥罗!弥罗!车子————预备好了。”

    于是他们从小径跑回去,彼此一句话也不说。茹丽亚用围裙擦了擦眼睛。

    他们在台阶前止住了,喘着气。车子等在那里。围绕着仆人的索伦太太,看着他们动身。就不见茹斯蒂纳,她已到田里去了。特文塞老爹带着笨重的神气,忙着跑了来。

    “呃,只等你了,”勒皮先生说,“再见了,我的小茹丽亚,要继续这样贤惠……喂!孩子们,你们互相亲吻吧。哙,弥罗,和女孩子拥抱的时候,带着这种厌烦的神气么?别人可以看得出来,你是永远没有爱过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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