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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朱子之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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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左氏司马迁驳杂之文钻研推尊,谓这个是盛衰之由,这个是成败之端,说甚盛衰兴亡治乱,直是自欺。

    孔子之道,即是人道大伦理所在。搁置了此大伦理,来谈盛衰兴亡治乱,只知得有此事,不知此事背后之所以然之理,则到头只成得自欺。朱子又曰:

    只管去考制度,却都不曾理会个根本,一旦临利害,却都不济事。

    每一事之背后必有理,同时又必有人,须理到人到而后事始到。故变法必待要变人,救时必待要救人,此亦是个根本,朱子理学史学之通贯合一处在此。又曰:

    圣人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然势不到他做,亦做不得。

    会做事底人,必先度事势,有必可做之理,方去做。

    此处说到势字,亦为治史应世者所必当注意一要项。理无不可为,而势有不可为。明得势,乃能识机会。此虽孔孟亦无如何。又曰:

    看前古治乱,那里是一时做得?少是四五十年,多是一二百年酝酿,方得如此。遂俯首太息。

    势非一时做得,乃由积久酝酿。朱子又曰:

    今为天下,有一日不可缓者,有渐正之者。一日不可缓者,兴起之事也。渐正之者,维持之事也。

    朱子值南宋偏安之世,其生年正金兵陷临安北还之年,其卒年下距元兵入临安七十六年。生平于当时立国兵财大计,筹谋甚熟,尤于复仇北上之机会,揆度审的。谓秦桧死,高宗内禅,乃二大有为之机会。又言金亮之乱,乃一扫而复中原一大机会。又曰:

    凡事要及早乘势做,才放冷了,便做不得。

    天下万事有大根本,而每事之中又各有要切处。所谓大根本,固无出于人主之心术。所谓要切处,则必大本既立,然后可推而见。若徒言正心,而不足以识事物之要,或精窍事情,而特昧夫根本之归,则是腐儒迂阔之论,俗士功利之谈,皆不足与论当世之务。

    恢复之计,须是自家吃得些辛苦,少做十年或二十年,多做三十年,岂有安坐无事而大功自致之理。今朝廷之议,不是战,便是和,不战便和,不知古人不战不和之间,亦有个硬相守底道理,却一面自作措置。今五六十年间,只以和为可靠,兵又不曾练得,财又不曾蓄得,说恢复底都是乱说。

    凡朱子指陈当时形势,规划兵财大计,不作高论,不落虚谈,坐而言,皆可起而行,其一切见解,多从史学中来。惜其一生出仕时少,居家时多,其仕亦在州郡。身居朝廷,不到百日。凡其所言,虽皆指陈精要,恰中机宜,然亦迄未见用。至谓兴起之事不可一日缓,维持之事只有渐正之,此乃最切实之言。故其毕生惟以讲学为急,其论时事,则除明快把捉恢复时机外,在时势不符,机会不到中,仍亦一一有其维持渐正之方。史学理学会合使用,此在千古大儒中,实亦难其匹俦。后人乃谓伊洛无救于靖康之难,朱子无救于南宋之亡,则孔子亦何补于春秋,孟子又何补于战国。正为不治史学,乃为此孟浪之谈。

    朱子于著史论史外,尤长于考史。自谓:

    考证又是一种工夫,所得无几,而费力不少,向来偶自好之,固是一病,然亦不可谓无助。

    朱子考证工夫,多用在史学上,而又博及古今。考天文,考历法,考地理,考水道,考形势,考风土习俗,考阵法,考弓马,考衣冠制度,考声律,考花草,考鱼鸟,而最多则在考史事。其考古史,较其所得,亦远超于后人之毕生从事,如清儒崔述东壁《考信录》之类。其于近代史,考论愈详。如论荆公变法,新旧党争,皆经细核,不涉空言。即如其于濂溪,不仅阐述其思想,复详考其生平行事著作,使后人重知濂溪其人其事。朱子考证工夫,诚亦不可谓其非卓越于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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