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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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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跟月亮,

    老百姓跟共产党。

    ——民谚

    一

    小梅过了门,当了三天新媳妇,过了三天好日子。第四天,婆婆“要活”了,照老规矩,小梅给她做一条棉裤。婆婆把棉裤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就挑开眼了:这儿针脚大啦,那儿絮得不匀啦,呲打了几句。一过了年,小梅走姥姥家回来,就忙活开了。婆婆家人口多,小梅一天要推两回碾子,做两顿饭,还要解苇、碾苇,织一领丈二的席,她可只长着两只手呀!

    婆婆家早先原是个富户,在张金龙爷爷手里就败落了,眼下只剩一所破宅院。一家人全靠张金龙在外面讹个钱,诈个财,吃点好的,穿点好的,装装门面。他们可瞧不起“死庄稼人”,欺侮杨小梅。他们吃好的,小梅常挨饿。有一次,公公抽足了大烟,一时高兴,对小梅说:“你碾苇,拿块饽饽吃吧。”小梅刚吃一口,婆婆进来了,发话说:“好媳妇,你长着双管肠子呀?”公公说:“你叫她吃饱了好干活啊。”婆婆撇着嘴儿,不言声。小梅也吃不下了,把饽饽放进篮里就去碾苇。这小媳妇,脑后边挽了个髻儿,穿着宽宽大大的棉袄,一边拉着大石磙,一边掉眼泪。

    婆婆还像防贼似的防着小梅,米面全锁在自己的套间里,每顿做饭,都得婆婆亲手舀出来,不许小梅沾手。就连做鞋用的“夹纸”和“铺衬”,也得婆婆拿钥匙开柜取给她。小梅实在受不住窝囊气,跟她男人又说不来个话。那男人脾气大多了,老是拧眉毛,瞪眼睛。小梅在他面前,什么话也不想说,连嘴都快要生锈啦。她想找娘诉诉苦,可是回娘家,路很远。小梅只好等机会,来到姐姐家哭一顿,躲一躲。大水听到小梅这样受苦,心里很难过。可是小梅已经成了人家的人,他又有什么办法呀!

    二

    敌人在头年腊月来进攻过一次,咱们新编的队伍开到滏河边,打了三天三夜,把敌人打退了。这年春天,敌人第二次来,兵力可大多啦,有一千多人,尽是牲口拉的大炮,还有飞机掩护。这边的队伍只有三百多人,在河边整整坚持了一天,就被敌人攻过来,占了县城。咱们的队伍就在农村,配合地方党,继续组织群众,发展武装。

    县上的宣传队常到申家庄来,还有“女红军”,也穿着蓝制服,打着旗子,在街上喊口号,刷标语,登台演讲。小梅有时候来姐姐家,也跟着去开会,看着那些“女红军”又会说,又会写,还不受压迫,小梅真眼热。再看牛大水,大水头上包着白手巾,身上穿着对襟的蓝褂儿,腰里缠着子弹袋,肩上背着一支大枪,也兴头头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连牛小水也参加了儿童救国会,天天上操,唱歌,很热闹。可是小梅在姐姐家住不上三天,婆婆就要打发人来找,好说歹说,怎么着也得把她叫回去。

    秋天,农会成立了。黑老蔡调在工作团,管着好几个村。大水在本村农会里也当上了干部。申耀宗在背地说:“嘿!这些家伙,瞎字不识,满脑袋的高粱花子,也能干出个事儿来呀?”减租减息布置到村,他更不满意,尽在暗里使绊儿。后来,农会几百人到县上去告他,他眼看顶不住,才老实了,见了牛大水,反而笑嘻嘻地点头招呼。大水可松了一口气,他爹算一算,这几年光利钱滚去了一百挂零,人家攒着文书呢,今年再还不清,地就丢了。可是减了租,减了息,地保住了,还能有碗饭吃。喜得老爹说:“要不是闹农会,人家今年就要掐咱们的脖子啦。好小子,好好儿干吧。”大水工作更上劲了。

    三

    刘双喜看大水很积极,想吸收他加入共产党。有一天后半晌,双喜来找大水说:“你有事不?咱俩去拾点柴禾吧。”大水说:“行,咱们走吧。”就拿上小镰,带上绳子,两个人一块儿出村。

    他俩在野地里拾了一些棒子槎、高粱秸,又到一片小苇子地。双喜看看四面没人,就一面割苇子,一面说:“大水,你看咱们打日本将来能打胜不能?”大水说:“能哇。”双喜问:“打日本你害怕不?”大水说:“怕什么!”双喜又问:“大水,你说咱们打日本是什么人领导的?”大水心里想:“这个人真怪!怎么老问我呀?”就冲口说:“还不是黑老蔡啊!”双喜笑起来:“你知道黑老蔡是什么人?”大水愣头愣脑地说:“他不是我表哥吗!”双喜没奈何地想:“唉,这个人,真没办法!”就又问:“那,你表哥是干什么的?”大水想了一下,说:“他……他是共产党吧?”双喜笑着不回答,又问:“你看黑老蔡这人怎么样?”大水马上答道:“那还用说!他真是个好样儿的,我最信服他啦!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双喜点点头。他们又割了一会儿,就背上柴禾回来了。牛大水回到家里,来回寻思:“双喜找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呀?”心里老是转磨不开。

    一天晚上,轮着高屯儿站岗。高屯儿来叫牛大水:“跟我做个伴儿吧。”大水拿个土枪,跟他到了村口。两个趴在秫秸垛里,说了一阵闲话,高屯儿就说:“大水哥,你这个人挺实牢,就是太死巴……有人介绍你参加了没?”大水摸不清是什么事,说:“参加什么呀?”高屯儿着急地说:“你看你又不说!双喜不是跟你谈过了?”大水说:“他没跟我说参加什么呀!”高屯儿急坏了,心里想:“这小子,真他妈的糊涂!他是双喜的‘对象’,人家又不教我跟他说,这可怎么着?”大水忽然想起来,嚷着说:“哦!是不是叫我参加共产党?”高屯儿忙拉他一把,说:“小声点儿!给人听见可坏啦!”

    大水小声问:“屯儿,在了党,我还种地不?”高屯儿说:“种哇!庄稼人不种地,吃什么呀?”大水说:“那我也参加吧。你是不是在了党啦?”高屯儿喉咙里挺痒痒,想说是又不敢说是,就含含糊糊地说:“我是……他妈的,咱们找吧!我找着告诉你,你找着告诉我。”大水说:“行,就这么吧。”半夜换岗以后,大水悄悄跟高屯儿说:“你找着门头,可别忘了我!”高屯儿笑着答应,两个人就分手了。

    以后,大水老盼着高屯儿那边的信息,高屯儿可老不跟他提这个茬儿。大水又不好问,真把他憋坏啦。他去找双喜,发现双喜、高屯儿和另外两个农民,背地里叽咕什么,像是开会呢,见他来了,就把他支开。大水想:“怎么把我当外人看待呢?……这可是越活越不如人啦!”气得他尽想啼哭。这么着,直憋了半个多月。

    有一天晚上,刘双喜带着自卫队到西边去破路,挖道沟。一路上大伙儿起劲地唱:

    月儿弯弯挂树梢,

    背起铁锨扛起了镐,

    出得村去破坏汽车道,

    免得那鬼子儿兵

    运兵来杀烧!

    得儿生,得儿生,

    得儿生得生得生……

    到了公路上,双喜先派出警戒哨,又给人们分了段,大伙儿散开,就挖起来。小组跟小组竞赛,个人跟个人竞赛。谁挖得多,谁就坐飞机;谁挖得少,谁就当乌龟。人们都紧张地干起来了。

    牛大水很卖力气。天已经冷了,他干着干着就把袄儿脱下一扔,光着膀子,拿个镐,一股劲地抡,一个人挖了一丈多,把高屯儿也比下去了。回来的时候,他扛着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还套着一盘铁丝。双喜走在他的旁边,也给铁镐、铁锨、铁丝压得弯了腰,两个人落在后面了。

    半路上,他俩放下东西,在明光月亮地坐下来歇一歇。双喜擦着汗,滑稽地说:“啊呀,我的乖乖!可把我压出油来了。”大水抽着旱烟管儿,说:“哈,这下可有了柴禾啦。回去把这电线杆子劈了,咱们烧水喝!”双喜说:“大水,你干什么都上劲,你真行啊!”大水丧气地说:“咱不行!咱比人家矬(矮)着一截呢!”双喜听他话里有话,就问他。大水说:“我要不矬一截,怎么就不能在党呢?”双喜笑着问:“你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大水说:“那还不知道!共产党是抗日的么。”双喜问:“还干些什么?”大水说:“还领导咱们减租子,叫咱穷哥们也有饭吃。”双喜笑了一笑,说:“对着咧,共产党要叫人人有衣穿,有饭吃,有书念,还要有福享呢。”大水说:“我就是心眼儿里觉着共产党好!”说着把烟管儿递给双喜。双喜一面抽着烟,一面向大水讲解共产党的主张,现在怎么着,以后怎么着,将来怎么着。大水仔细地听,提了许多问题,双喜都一一解答了。大水越听越起劲儿,越听越高兴。

    双喜把烟管儿还给大水,又问:“你看咱村谁是共产党?”大水说:“嗨,这可是亲上包亲,不用打听,我看你就是!”双喜笑着不言语。大水拉着他说:“双喜哥,你们别这么憋我啦。星星跟着月亮走,我就跟着你们学,你们怎么着,我也怎么着。反正我知道你们尽干的好事儿!”双喜就安慰他:“大水,你别着急!共产党最稀罕咱们这样的工人农民。我们已经开过会,决定让你参加了。”大水喜得跳起来:“真是让我参加啦?”双喜说:“你小声些!这事儿可得保守秘密。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谁也不能给知道。”大水连连答应。

    大水回到家里,他像得了宝贝似的,尽嘻着嘴笑。他爹问他:“你乐什么呀?”大水笑着说:“不乐什么,就是……心眼儿里挺痛快!”

    第二天,双喜叫大水去开小组会,高屯儿他们早等着了。高屯儿拉大水坐在炕上,拍着他说:“这你可成了共产党员啦。”大水快活地指着他说:“嘻,你还叫我给你找呢,你倒装得像呀!”双喜说:“咱们说正经的,大水,你在了党,可得遵守纪律,服从党的决议啊!”大水说:“行喽,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高屯儿说:“他参加我们这里头,准一个心。”旁人都说:“大水可错不了。”双喜说:“大水是不错,就是还有‘农民意识’,可得好好儿克服。”大水不懂什么叫“农民意识”,他问他们,大伙儿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了。

    四

    散了会,大水回家,听他爹说,杨小梅挨了打,到她姐姐家来了。老爹摇着头,叹气说:“唉,这么好的闺女,落到他们手里,真是老天爷不睁眼!”大水气鼓鼓地说:“人家有钱啊!”兄弟小水说:“哥,咱们去看看她吧,人家对咱们挺好的。”大水说:“我才不去呢,爱怎么就怎么吧!”大水抽了一锅烟,可不知不觉地到他表嫂家去了。

    小梅正在帮她姐姐刷锅洗碗呢。灯光里,大水看见小梅的后影儿,可不知道她给打在哪儿了。表嫂对大水说:“我娘真是瞎了眼,把小梅嫁给这么个人家,不是骂,就是打!她婆婆自个儿忘记把洋火藏在哪儿了,小梅做饭,花了几个子儿买了一盒洋火,这就犯在她手里啦,非叫她吃了洋火不行!还拿起擀面杖,兜头盖脸一顿打。你看!”她拉拉小梅,说:“给大哥瞧!”小梅摔开姐姐的手,扭过身去,低下头,抽抽噎噎地哭。表嫂说:“嗨!头上打了个窟窿,直流血,眉骨头上打了老大一个青疙瘩,差点儿把眼睛都打瞎了!”

    大水听了,气得喉咙里挤了个疙瘩,愤恨地说:“他妈的,真歹毒啊!”表嫂说:“这还是娶了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呢,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啊?”小梅拧着脖子说:“反正我不回去了!”表嫂说:“唉!不回去可怎么着?”小梅说:“我当女红军去!”表嫂说:“看这傻闺女!你又不识字,人家要你啊?”大水忙说:“呃呃,不识字的也有呢!”刚说到这儿,表嫂的孩子们嚷着要睡觉,大水就回家了。

    想不到第二天,张金龙带着人,把小梅生拉活扯地弄回去了。大水很不放心,不知道小梅回去以后怎样了。他想打听打听,心里又盘算:“叫人家看着,我算是她的什么人呀!”

    过了几天,黑老蔡给双喜来信,要调牛大水到县上受训去。大水爹知道了,暗里拉着大水说:“啊呀,这一受训,可准得当兵啦!小子,你不能不去吗?咱们跟你表哥说说,另外派个旁人去不行啊?”大水寻思着说:“当兵倒不准,就怕派到远处去工作。”老爹着急说:“那也就种不成个地啦!”大水瞧他爹年纪大了,兄弟还小,自己又是穷家难舍,热土难离,心眼儿里也很活动。他就去找双喜,想跟双喜说说。

    双喜一见他来,就很高兴地说:“大水,这下你可‘得’啦!一受训,你文化也提高了,政治也进步了,你就是个大干部啦,你回来可别瞧不起我这个老粗啊!”说得大水笑了。高屯儿在一边嘟囔说:“怎么叫他去不叫我去呀?”双喜说:“你着什么急!这回他去,下回你去,一个个地来啊。”大水一看人家抢着去,他就不提了,赶忙回家打整行李。

    老爹慌了,问大水:“怎么你走啊?”大水笑着说:“不用怕,受训是好事儿,人家想去还去不成呢。我明儿一早就走!”老爹看他打定了主意,待了一阵,也没有阻挡他,倒从破箱子里搜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票儿来,给他做零花。早上,大水夹着一个铺盖卷儿就走了。

    牛大水到了黄花村,找着黑老蔡,刚说了两句话,忽然看见一个小媳妇跑进来,花条袄上滚着土,头发披散着,一看正是杨小梅。杨小梅哭哭啼啼地对黑老蔡说:“姐夫,你救救我吧。他们不让我活啦!”黑老蔡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坐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见了牛大水,连忙转过脸去,对着黑老蔡,一时说不出话来。黑老蔡仔细问她,才知道那天张金龙把她弄回家里,说:“好哇,你倒腿长,动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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