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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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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使他打算让自己在扰攘而紧张的城市中住下去的信心发生动摇。于是在各处乱闯了一阵之后,就和去时一样一无所得地回到山里来了。

    他在农场的职务很杂,什么都管,但什么都不专:买办、巡山、带工、加上晚间整理文牍和簿册。等到星光开始闪耀,然后到坡下那条河里泡泡脚、洗洗脸,一天的工作就算完结了,然后上床就寝。等到再醒来时,又是一天了。

    他对于垦殖一无主张,但对于父亲的主意有不少批评,不像哥哥致远那样服服帖帖地执行任务。在这里,哥哥和父亲是一致的,合作的,但致平的头脑里书生气尚浓,对父亲那做事漫无头绪拖泥带水的作风看不顺眼,因此要他去执行和完成这种任务便不怎么愉快了,他连做梦也没想到原来父亲正因为有种种不能不考虑的限制和阻力,才不得不那样做的啊!

    在所有工作中,巡山最无聊,呆板而没有意思。农场虽有饶新华专司其事,但那在他好像是个名誉职,只挂个虚名。因为他清醒的时候很少,而清醒时做起事来又最不起劲,必须靠几杯黄色液体来振作。等他几杯落肚,精神算振作起来了,但是你就更不用希望他会给你好好地做完一件事。这时他满口胡言,跌跌撞撞地到处乱闯,或趴在地下和他的秃尾母狗聊起天来。碰在这种时候进山,天晓得他在做什么。所以农场只好每天或隔一天再派个人进山巡逻。

    不过致平也明了这所谓“巡山”,至多不过完成农夫们插在田头的草人儿的使命:“吓吓”而已。对于那种因某种需要而偶然进山的人,这种恫吓也还有点效果。因为农场自实施禁令以后半年光景,这种人就逐渐少了。但是对于职业性进山的人们,这方法是没有多大效果的。不管你怎样加以防范,怎样严申禁令,他们还是照样进山,照样偷东西;如果你对他们认真,他们甚至敢胡来,对面营林局就曾发生过巡山者被绑起来吊在树上的事情。

    对于碰在致平手里的这些偷偷进山的人,他一向是和气的、宽大的。他虽不能赞成他们的非法行为,但对他们那历代相沿的心理却理解而同情。同时他也熟识父亲的心意不在立即禁绝,而是希望慢慢转移地方的习惯。父亲不希望为了这点事和居民闹僵了感情,那对农场今后的经营不会有好处。所以致平对他们略加一番晓谕之后,仍旧让他们把东西带走。然后是带工。

    他以一个陌生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并且是一个外乡人,跳进了这些工人群中,从日出到日落几乎十二小时和他们耳鬓厮磨在这领域里,他完全是外行;对于这阶层,他是一个无知者。虽然他有比较开朗而不为一般偏见所蒙蔽的批判精神,但他也多少吸收一点世上所流行的极可怕的成见,认为和这一阶层的人相处是无聊、枯燥而无益。然而现在他直接和他们发生接触,看见他们那像春水般充沛的生命力,不禁感到惶惑和惊异。看上去他们每人精力饱满,生机旺盛,把工作看成愉快的事。

    除开年事较长的几个人以外,他们几乎都是些由十九到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女。男人强壮,放纵,粗犷而大胆,喜欢说话,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致平过去认为忌讳的事情,一到他们的嘴巴上就都成为特别有趣的材料。女人温柔美丽,幽雅娴静,在人面前极容易害羞。但一经混熟之后,你又可以看见她们是怎样地天真烂漫,有多么好看的笑颜,全无那种忸怩作态的习气。

    他们用欢笑、谈话和唱歌来推行工作,使得整个工作都充满了明朗热闹的声浪。他们时常取笑致平的害羞、外行和笨拙,又把他对农事及世俗社会的无知当作一桩有趣的事情来取乐,甚至愚弄他的书本知识。他们简直拿他当一个不懂世故的小娃娃来看待,惹得致平有时气馁,有时恼怒,有时紧张和脸红。他渐渐开始用另一种态度和他们相接,并且慢慢地在他们之间发现自己的地位了。然后他发觉和他们相处并不如想象的无聊而俗不可耐。

    这地方的人情风俗还是那样地淳厚、质朴、温良,同时因循而守旧。他们对于自己的命运和生活从来不去多费心思,不像致平所知道的某些人,总以为它应该这样和那样。他们似乎以为它本来就是那样的,根本无需乎去用脑筋。他们不把它想得很复杂。看上去,好像他们只让生活自身去和上面的一段接上线,然后向着下面滚转下去,而自己则跟在它后面走,自然而不费事。

    这种因循保守的生活态度,大概和地理环境不无某种关联。这地方三面环山,交通闭塞,与外界较少接触,只靠一条糖厂的颠簸不平的五分车和相距三四十公里的纵贯线相接,因此文化交流无形中受到限制是难免的事。在这里,如果时间不是没有前进,便是像蜗牛一般进得非常慢。一切都还保留着古色古香,一切都呈现着表现在中国画上的静止,仿佛他们还生活在几百年前的时代里,并且今后还预备照样往下再过几百年。妇女还梳着老式的发型,穿着镶了彩色阑干的蓝布长衫。这是在移民时代由他们的来台祖宗和着扁担山锄一块带到岛上来的装扮,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改变,而这又都是满清遗留下来的文化形式。在下庄,年轻一辈的人几乎都改穿简便美观的花布短褂了。

    就拿青年人来说吧,他的年纪才只有二十几岁,但假使他的手头积有几个钱,那么这些钱就使他一下子年老几十岁,好像他已是须发斑白,儿孙绕膝了。他的第一个想头必定是落业————买一甲半甲田,其次是盖一所精致的房子,然后往高背竹椅上一靠,一手托着水烟筒,睁亮一对顽迷和专制的眼睛监视着生活。他便万事已足,大可以坐娱晚年了;他又变成古老传统的承继人和支持者了。他也许刚刚做了一重父亲,但是他的脑袋里装满了孙子、曾孙、玄孙的幻影了。二百年前,他们的先民搭乘帆船,漂流到荒岛来披荆斩棘拓开新生活的雄心,那种朝气蓬勃而富于进取和创造的气概,在他们身上已找不到一点影子,代之而起的是迂腐的传统和权威思想的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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