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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宝玉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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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又有其神明之妙用存焉。凡守财虏之一毛不拔者,彼必设法以破其悭囊而后已。有朱子清者,夙与胡宝玉稔,而例犒之外,不名一钱。宝玉视其人非无余赀者,而恶其吝。乃商诸贩珠宝之掮客名阿六者,假得珠花二事。然后与朱商曰:“奴日来有所应付而适窘,君盍假我五百金?奴有珠花二事,可为质也。”出珠花示之。朱恃其有所质,慨然诺之,即以五百金来,取珠花去。越数日,阿六踵朱之门而请曰:“日者宝玉言,君夫人将缀珠花,而苦无佳式,曾代假余之物以为型,今乞见还也。”朱愕然曰:“是宝玉质我五百金者也。”阿六笑曰:“君欺我哉、凡游于北里者,千金买笑且不吝,区区五百金,直掷与之耳,何用质为?”朱奔宝玉,告以故。宝玉唶曰:“君何呆耶?君假奴以金而受其质,惟我二人可知矣。苟扬于外,人不将鄙君之悭吝,而讥君之颜厚耶?物诚假自阿六,然彼所云云,正奴之托词也。彼既索取,直还之耳。”朱懊丧无已。珠花卒还阿六,而五百金乃无归期。

    如是设法而诓人之财,宝玉似贪矣,不知其慷慨正有他人所不及者;使其慷慨仅施之于年少貌都之辈,不足谓之慷慨也。有某甲者,忽发奇想,宴客于宝玉室。宝玉察其人,不类挥霍者流。乃密访诸其友,始知甲为某店之学徒,岁薪不满十千也。宝玉曰:“然则彼奈何作此豪举?”友曰:“不知也,大抵以慕卿颜色故耳。”宝玉默然。凡宴北里者,席终,例犒以墨银四饼,其筵值则必俟节期始偿之者也。甲宴既毕,例出犒金。宝玉遽纳还之曰:“此物赚来不易,君留以自用。北里非善地,君不宜至也。”甲大感惭而去。

    综此以观,则宝玉之于群客也,非独极纵送之能,抑且玩之于股掌之上矣。然此特其处常之法耳,欲知宝玉之真相者,不可不并观宝玉之处变。某年岁暮,宝玉适大窘,尽缠头所入,不足以供应付,尤不得不预筹新岁之费。而上海诸客,都已贷遍,更无可商者。在他人,惟有束手待毙而已。而宝玉忽异想天开。平日侦知宁波某翁富而好色,顾生平未尝出里门一步,而于十洲风月间,则挥霍甚豪。自沪达甬,仅一宿海程,是可分其金以资我也。毅然挈俾媪附海轮去。婢媪虽从行,究不解其何意也。既抵甬,卸行李,命肩舆造翁门,投刺请见。翁睹刺,错愕不解,姑延之入,问来意。则曰:“慕翁名,一晋谒耳,无他求也。”翁大悦。默念:“风尘中竟有知我者,不远千里而来,是不可以薄之也。”即馆于家,供张极盛。越二日,宝玉辞去,翁赆以三千金。于是乎宝玉返沪度岁,恢恢乎游刃有余矣。

    若是夫宝玉之善于处变也,宜无所窘矣,而有时亦不然者。宝玉偶观剧于丹桂剧场,遇马永贞。时马永贞称雄海上,号“万人敌”。宝玉羡其勇,屡目之。马误以为悦己也,及散,即蹑至其家。宝玉见其赳赳也,望而畏之,叩以来何事。马怒曰:“若非招我来,何故屡盼我?”屹坐不去。宝玉大惧,奉二百金为寿,马始掉臂行。

    马永贞一怒之威,即劫去二百金,若是乎胡宝玉之金钱,当不难立尽矣。不知其去不易者,来之亦易。北洋水师丁统领,率领全队兵舰南下,避冻过上海,慕宝玉名,造访之,觞客于其家。宴毕,出百金置席上,意以为一席之费,酬以百金,可以示阔绰也。婢辈撤席,见百金,以目视宝玉。宝玉哂曰:“小家气终不得脱,此大人赏汝辈者,目灼灼何为?”丁闻之大惊。明日再赍三百金去,以偿其席费,不敢复往。

    宝玉挟其色,北走燕,南走粤,所至辄享艳名,而终以上海为归宿。其对于客之囊橐也,则择肥而噬;其对于客之姿首也,则择秀而餐。盖潮州人郭绥之,实被宝玉禁锢年余云。而无锡清河公子,亦实被其泽。公子尝语人曰:“吾固童子体也,乃为胡宝玉所毁。”郭后患天花,形尽变,宝玉乃舍之,伶人何家声,曾于演剧时,杂以诨语曰:“孙行者七十二变,何足为奇?郭新兴小东郭绥之之变法,尤神于孙行者。渠以貌美之故,为胡宝玉所嬲,乃摇身一变,变了个大麻子。”语毕以手指台下曰:“诸公不信,请看!”盖郭适观剧于台下也。略举一二人,可概其余矣。

    宝玉色渐衰,乃自隐其名,僦居于三马路,畜雏姬胡玉莲、左芸台辈,而榜其门曰“庆余堂”。庆余堂者,胡雪岩之堂名也,胡宝玉袭之,毋乃自居为“胡雪岩第二”乎?宝玉有一姨生女曰五月仙,能歌,习为优。会汉口怡园剧场聘之,宝玉乃挈以往。一时汉口人奔走相告曰:“胡宝玉来!胡宝玉来!”一般市侩中有曾游上海,曾宴于庆余堂者,咸来问讯。而问讯之词,则有令人发一大噱者。其词曰:“请问哈士蚂烹调之法。”胡宝玉亦冁然具告之。盖哈士蚂为近年新发见之品,筵间鲜用之者,宝玉性好奇,故用及之。而少见多怪之辈,偶尝一脔,即没齿不忘,故殷殷问讯也。

    五月仙既登台,掷缠头者若狂,洋银锵锵作响。盖非赏五月仙也,实所以媚宝玉耳。园主人设宴宴宝玉,宝玉男装至,诸人咸执手道慕;其有不得近者,遥立鞠躬,作鹭鹚笑。胡宝玉若无所见,一羹而起。其傲睨偃蹇,不减于大人先生,宝玉亦豪矣!

    使胡宝玉长此终老,勤求计学,果得如愿以偿,得成为一“雌胡雪岩”,未可知也。讵料于丙午之春,忽有适人之举。所适者不知为何许人也,第知为陈氏而已。传者又谓其曾熟游于川沙一带云。

    妓者、捐纳者、应试者,例无真年岁,盖每每从减云。宝玉之年,不可知也。而说者谓其生肖牛。窃尝屈指计之,同治乙丑至今丙午,为四十二岁;宝玉之年,必不止此,有断断然者。若生于咸丰癸丑,则为五十四岁;以宝玉享艳名之久,犹似不止此数。然则生于道光辛丑,为六十六岁耶?虽未可断定,要亦不甚远矣。以如是年纪而适人,而适人,吾为之咄咄者累日。

    嫁之日,锣鼓喧阗,执事前导,居然彩舆也。路人咸啧啧羡之曰:“胡宝玉后福不浅哉!”

    宝玉之将嫁也,以所畜雏,纷遣先嫁,类拍卖然。

    宝玉之妆奁,不可知也。有得窥见一二者曰:“林文烟花露水三百瓶,茂生肥皂五百打,夹边手巾七百匣。”

    宝玉嫁矣,沪上之传说者,或谓其在扬州也,或谓其在清江也,纷纷莫衷一是。乃甫逾月,则仍见宝玉高车驷马,驰骤于洋场十里间。宝玉之此来也,有谓其不容于冢妇者,有谓其不容于翁姑者,有谓其为陈氏子所嫌者。是皆不可知,要此番为宝玉之末路,可断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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