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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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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嗓子朝这边喊道:

    “于皮子!背的谁呀?”

    锁柱戳一下于皮子的脊梁:

    “答话!”

    那于皮子像演双簧似的答道:

    “皇军!”

    站岗的伪军又问:

    “皇军怎么啦?”

    锁柱小声耳语:

    “负伤啦。”

    于皮子大声答腔:

    “负伤啦!”

    站岗的伪军说:

    “我帮你背背呀?”

    锁柱悄声道:

    “不用啦。”

    于皮子高声答:

    “不用啦!”

    这间,于皮子生怕出了什么事他没了命,他且答且走加快了脚步。当他背着锁柱从岗位旁边走过时,锁柱学着鬼子的音韵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那站岗的伪军望着锁柱后脖领子上的血污,以一种贱韵讨好地表着同情:

    “哎哟哟!皇军的伤还真不轻哩!……”

    一瞬间,他们闯过了这道岗位。

    谁知,他们刚出了胡同,往东才走出不远,迎面又来了几个伪军。有个爱多嘴的家伙,老远就问:

    “背的什么人?”

    于皮子已经答熟了。他自动地说:

    “皇军!”

    “咋的啦?”

    “负伤啦!”

    “往哪背?”

    于皮子这个笨蛋蒙了点!锁柱赶紧向他耳语:

    “石黑太君有令————”

    于皮子像个学人语的动物似的:

    “石黑太君有令————”

    那边又问:

    “有啥令?”

    于皮子又傻了眼!

    锁柱翘起脑袋,朝那伪军们唧里哇啦嚷了几句。他嚷的啥意思?谁知道哩!大概连锁柱自己也闹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不过,由于锁柱有一套好口技的本领,他的声腔、语调,以及那种熟练劲儿,使人听来简直就是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因此,把那几个伪军全吓坏了!日本话就日本话呗,为什么还全吓坏了呢?这是因为,这位“皇军”说了些啥,伪军们虽然听不大懂,可是,他们从这位“皇军”的语气里,分明可以听出,“皇军”已经生他们的气了!

    这一来,自然没谁敢再多嘴,而且都赶紧地溜了。

    就着这劲儿,锁柱又向于皮子命令道:

    “住南拐!进胡同!”

    于皮子进了胡同。

    锁柱见胡同里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儿,又命令道:

    “跑!”

    “是!”

    “快!”

    “是!”

    于皮子为了求得活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不多时,他就跑出了胡同,按照锁柱的指挥,来到了村边上。

    村边上没有敌人的岗哨吗?

    当然是有的!

    那又怎么办?

    还是老办法————用刚才对付那些伪军的办法,又闯过最后一道岗哨,出了村庄。没想到,当他们刚刚来到一个道沟口上,锁柱正要从于皮子身上下来的时候,突然,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从后边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鬼子兵!

    那鬼子,一边猛蹬车子一边像驴子放屁似的哇啦哇啦地乱叫唤,也不知他吱啦了些啥玩意儿!

    这再咋办哩?

    锁柱再装鬼子显然是不行了!

    这时,锁柱想:“装‘鬼子’既然不行了,那就还当我的八路呗!”于是,他悄悄地抽出了匣枪,一甩腕子,砰的一声,击中了那个鬼子的脑袋盖子!

    那鬼子,一个倒栽葱张下了车子!

    这时候,锁柱从于皮子的身上跳下来。

    于皮子又吓酥了!

    锁柱望着于皮子那热气腾腾的通身大汗,说:

    “我们早就了解你的过去,你的罪恶是不小的;这回,你为抗日出了点力气,算你将功折罪,留下你这条小命儿!……”

    “谢谢长官!”

    “可是,你要记住: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是不杀无罪之人的;今后你要想活命,就别当铁心汉奸……”

    接着,锁柱又把八路军的俘虏政策和对伪军的“约法三章”,向于皮子扼要地讲了一遍。

    于皮子一口一个“好”,两口一个“是”,全应下了。

    这时,村里的枪声,还在东一阵西一阵地响着。这说明,有的同志还没突出去。照眼下锁柱的心愿,他真想打进村去,杀他个“回马枪”,好帮助那些还没能突出重围的同志尽快脱险。可是,分队长事先有令,谁先冲出去谁先走,锁柱怎能违抗这道命令呢?

    可那又怎么办?

    锁柱想了一下,终于想出了办法————他向于皮子说:

    “我放你回去————”

    “谢谢……”

    “你回去后,马上向石黑报告,就说我梁永生向南跑了!”

    锁柱这种说法的用心,是想引狼扑身,以减轻那些正在突围的同志们的压力。可是,于皮子怎么能想到这里去呢?他以为,这是八路军在考验他!因此,他慌忙表态说:

    “不敢不敢!”

    “就这么说!”

    “是!”

    “快去!”

    “是!”

    于皮子朝村里走去了。

    他边走边想:“八路军真好!”

    于皮子走后,锁柱来到那辆自行车近前,弹腿一踢,把那个鬼子的尸体踢开了。尔后,他翻身跨上自行车,一溜风烟飞驰而去……

    暂先放下锁柱。

    回头再说志勇。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那个庭院的。等同志们一一离去后,志勇又去把魏奶奶安排好,而后这才开始突围。

    从哪个方向突围呢?

    这个问题,在志勇的头脑中盘旋了好几遭,最后,他朝村子的西南角冲去了。这是因为,他见锁柱往北,已经打响,其他战友们大都朝村子的东南和东北冲去,想自己在西南上来一家伙,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有利于其他同志尽快脱险。

    志勇利用各种地形地物,曲线前进着。

    当他来到村边时,前面再也没有影身物了。

    从这最后一个影身物,到村外那个道沟口,约有七八十米。这七八十米的空间,是片一马平川的开阔地。

    怎么办?

    志勇隐蔽在一个猪窝后头想了一会儿,便从腰里抽出一颗手榴弹,用力扔出去。

    手榴弹在开阔地当央爆炸了。

    这一下,惊动了正在道沟口上站岗的那四个伪军。在他们惊慌失措的当儿,梁志勇将提枪握刀的双手往身后一背,晃开膀子大踏步地朝村外的道沟口走去。当敌人发现他时,他离敌人已经不到五十米远了。由于志勇已打扮成老百姓,伪军们又没看见他的武器,便都扬风扎毛地喝道:

    “干啥的?”

    “站住!”

    在他们咋咋唬唬的同时,四支大枪一齐瞄着梁志勇。大枪上全上着刺刀,刺刀闪着瘆人的寒光。志勇望着伪军们这杀气腾腾的凶相,依然是昂首挺胸,从容不迫,继续朝前跨着步子,越走越近了。仿佛,他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伪军搁在心上。

    敌人不开枪吗?

    不敢!

    因为正当敌人要开枪的时候,梁志勇轻蔑地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亮出了刀枪,并像下命令似的说:

    “老实点儿!别这么狗仗人势的!”

    伪军哪见过这样的人呢?只见他,一手刀,一手枪,步不紊,神不慌,迎着枪口走着,还抿着嘴儿笑:

    “八路军不杀无罪的人,你们让开!”

    虎胆英雄的神勇,早把贪生怕死的伪军们吓酥骨了。现在,他们凝望着这位从手榴弹爆炸起的烟雾中闯上来的车轴汉子,旁若无人地走着,腿肚子全都转了筋。

    这间,伪军们盯着志勇那沉着莫测的面相,那锐利得瘆人的目光,还有那亮闪闪的大刀,黑洞洞的枪口,心中都在不约而同地暗想:“我的妈呀!八路军,全都是不怕死的。我要是开了枪,万一一枪放不倒他,我这条小命儿不就当场交代了?再者,听人说,八路军从不乱杀乱砍!你瞧,现在他手中既有刀,又有枪,可是并没乱打一气,看来那种说法是真的!对!只要我不先开枪,八成他就不会打死我……”

    这个伪军是这么想的;

    那个伪军是这么想的;

    另一个伪军也是这么想的……

    你想啊,他们是这样的心理状态,就算是武器再好,人马再多,又能有什么战斗力呢?只见,站在前头的那个伪军,腿不由主地倒退了两步,将身子退到另一个伪军的身后去了。那另一个伪军呢,又慌忙往那个伪军的身后躲藏。

    梁志勇放出两条威人的视线,逼望着这些洋相百出的怕死鬼们,不由得心中好笑。他为了进一步瓦解敌人的斗志,又一边朝前走着一边说道:

    “共产党的枪,专打鬼子;八路军的刀,专杀铁心汉奸;如果你们不想当铁心汉奸,就不用害怕……”

    他走着说着,说着走着;伪军们在开枪不开枪的问题上犹豫着,志勇眼看就来到他们的近前了。到这时,梁志勇这种不怕死的精神威力威住了怕死的伪军,伪军们再也不敢顶在那里,全都掉过屁股,向两边跑去。

    志勇趁这个机会,飞起双腿猛蹿几步,像那离弦的箭头一般,嗖的一声扎进了道沟。

    他刚进入道沟,那些找好蔽身处的伪军开了枪。

    一颗颗的子弹,从志勇的头顶上嗖嗖地飞过去。

    志勇伏在道沟里,听着阵阵传来的枪声,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像闪电一样,闪过他那开阔而豁亮的脑海:同志们冲出去没有?会不会有伤亡?……

    他越想越不放心,觉着心情比突出重围之前更加沉重了!

    正在这时,村中的枪声,又突然激烈起来。

    梁志勇定睛稳神,朝枪声响处一望,只见申华和铁牛在漫天乱串的子弹群里奋不顾身地向外冲杀,敌人正用猛烈的火力节节堵击。

    情况十分危急!

    在这个节骨眼上,革命的意志,阶级的深情,给了志勇以无限的勇气和力量,使得他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向堵击的敌人立即开了枪。

    随后,他趁敌人蒙头转向抽头探脑的当儿,纵身一跃,蹿出道沟,一溜风烟冲进村去,给敌人来了个“回马枪”。他一面向前冲,一面射击,还一面高声吼喊:

    “同志们!冲啊!”

    志勇这“回马枪”冲着堵击的敌人屁股一扫,敌人乱了阵脚。他又冲呀杀的一喊,就像有大批的八路军从村外冲进来似的,闹得敌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那申华和铁牛,一见志勇来援救他们了,劲头儿更足了,精神头儿也更旺了!他们趁敌人纷纷转移阵地另找蔽身之处的当儿,展开了猛打猛冲,并放开喉咙高声大喊:

    “大部队来接应我们了!冲呀!杀呀!”

    就这样,他们很快冲破了敌人的堵击线,杀开一条血路,和志勇会合一起,从浓烈的烟雾中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儿,向村外撤去。

    当敌人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仨已经进入道沟。这时节,他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全都扑哧笑了。

    笑啥呢?

    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汗迹和灰尘了!你想啊,该是多“好看”呢!而且,乍看上去,全好像一下子增长了好几岁!可是,细一瞅他们那孩子似的笑纹,又仿佛蓦然年轻了不少!

    一会儿。

    恼羞成怒的敌人,又向道沟扑过来。

    志勇和申华、铁牛他们,不慌不忙,且战且退,边打边走,顺着交通沟撤下去。可是,那死伤累累一无所得的敌人,怎肯轻易放走这三名突围而去的八路军?

    他们像窝黄蜂一样,紧跟在梁志勇等人的屁股后头,拼着命地猛追开了。

    志勇走着走着,突然觉着左腿一软,猛地朝前一侧棱,差一点儿没有跌倒!

    他低头一瞅,不好了!

    只见裤上有个小眼儿,就知自己已经挂了彩。

    这时,他觉着眼睛一阵阵发花,眼前有好些个大小不等的金圈儿在变幻,在扩大,还有数不清的金星儿乱蹦跶。

    怎么办?

    志勇正想着,走在他身边的申华关切地问他:

    “分队长,你怎么啦?”

    这时,尾追的敌人更近了。

    志勇想:“申华既然问,可能是看出了什么迹象,但是,我挂彩的事,决不能告诉他!因为叫他们知道了,他们必定要背着我走!那么一来,怕是三个人都走不脱了!……”

    他想到这里,便说:

    “没什么!这不很好吗?”

    申华不信:

    “没什么?那你咋想跌脚哩?”

    志勇搪塞道:

    “绊一下儿。”

    铁牛也插了嘴: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黄呀?”

    志勇又支吾说:

    “蹿的呗!”

    这时裤上的孔洞正往外渗血。志勇还觉着腿也一阵阵疼痛起来。他怕战友们发现自己的枪伤,便赶紧卧倒在道沟的崖坡上,并将负伤的腿压在底下。

    这时,他感觉着头有笆斗大,眼前又腾起一个雾团在飞旋。他暗自镇静一下,向申华、铁牛道:

    “你们顺着前边岔路口上的左股路,迅速后撤!”

    申华问:

    “你呐?”

    志勇说:

    “我来掩护你们!”

    申华说:

    “咱一齐顶一阵吧!”

    志勇说:

    “不行!那怕都走不脱了!”

    铁牛说:

    “敌人的枪……”

    志勇打断铁牛的话说:

    “少说废话!敌人有枪,我手里是掏灰筢吗?”

    申华又道:

    “无论如何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铁牛忙帮腔:

    “对!跟敌人拼,死也死在一块儿!”

    死在一块儿?志勇听了这话,爹的一句话又在耳边响起来:“指挥员的责任是什么?就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胜利。”这句话,促使志勇长了魄力:

    “瞎说!为啥要死到一块儿?我们的生命是革命的一份力量,谁也没有权利把它浪费掉!”

    时间在流逝着。

    敌人在靠近着。

    申华、铁牛依然不肯走。

    志勇见说服的办法解决不了问题,就把脸一板,把眼一瞪,严肃地说:

    “这是命令!撤退!”

    申华、铁牛用乞求的目光盯着志勇,呆呆地沉默着。在这沉默的一刹那,那四只眼睛里放射出多少炽热的感情啊!可是,在这样的时刻,这种感情却愈发激起了志勇那焦躁的火气,他再次命令道:

    “执行命令!快!”

    这时,申华和铁牛好像头一回见到志勇用这样的眼睛看人,使他俩都感到特别严峻!于是,他俩万般无奈,只好缓缓地朝后撤去。

    梁志勇一面向敌人射击,一面再次命令道:

    “不许还枪!快!快跑!”

    申华和铁牛,抹了一把泪水,再次回头望望志勇,最后只好把心一横,按照分队长指定的撤退路线,拐过弯去,顺着左股路迅速撤走了。

    就在这时,志勇的右侧,突然枪声大作。他举目一望,只见宁安寨的几个民兵,接应着刚刚突出重围的小胖子,边打边撤远去了。志勇见此情景,心中一阵激动。于是,他也向后撤去。

    他,打一阵,走一阵;走一阵,打一阵……

    就这样,边打边走,边走边打,将敌人的火力全吸引过来了。此后,他便顺着另一股道沟,牵着敌人走下去。这时的梁志勇,决心要用生命换取时间,好使自己的战友安全脱险。由于他撤得慢,敌人越来越近了,火力也越来越猛。可是,志勇面对这种情况,却不由得高兴起来!因为,他发现所有的追兵,都朝着他这股道沟扑过来!这说明申华和铁牛没有暴露目标,他们已胜利地甩开了敌人,安全地撤走了!

    你想啊,志勇的计划已经实现了,他咋能不高兴?

    现在,志勇怎么办?

    他快一阵,慢一阵,走一阵,跑一阵,撤来撤去,最后撤到了龙潭附近。

    直到这时,敌人还跟在屁股后头穷追!

    可是,志勇的子弹已经打光了!

    当他一摸子弹已经没有了时,直急得心似油煎。可就在他焦急万分的当儿,忽然往后腰带上一摸,嘿,还有一颗手榴弹呢!

    这可把个梁志勇乐坏了!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颗手榴弹,该有多贵重呀!

    它,能使革命战士继续战斗;

    它,能使敌人付出应付的代价;

    它,还能把一个共产党员的光辉,闪现在敌人的面前!

    于是,志勇把这仅有的一颗手榴弹抽出来,揭开盖儿,勾住线儿,紧紧地握在手中,静静地等待着!

    他等什么?他要等大批敌人扑到他的面前来的时候,用他这个最后的武器和敌人同归于尽!

    在这十分危急的时刻,突然从龙潭村里跑出一个人来。

    志勇只见那人快步如飞地离开村子,猫着腰,低着头,顺着道沟急匆匆地朝这边跑着。

    他是谁呢?

    梁志勇望着想着,想着望着,终于看清了————原来他是秦海城大爷。

    志勇的心里多着急呀!他话在心里说:“秦大爷呀秦大爷!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来干啥?净给我添心事!”

    秦海城咋来得这么巧呢?

    原来是这样:

    这些日子以来,龙潭村每天都要派人在村边瞭望情况。今天,正赶上秦海城值班。谁知,他才绕着村子转了半周,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枪声,而且这枪声越来越近。几年来的战争生活,已使得这位秦海城对枪声有着一种十分敏锐的感觉,因而现在他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我们的人已经和敌人接上了火儿!他出于对自己的队伍的挂心,便找了一个既能蔽住身又能看得远的地方,朝那枪声响处张望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当他远远望见交通沟里有个人正在且战且走的时候,虽然并没看出这位拐着腿的战士就是梁志勇,可他已经看出了这位正被敌人大队人马追赶着的伤员,肯定是我们自己人!

    于是,他快步出村,飞奔而来。

    现在,秦海城来到近前,一看这位独身奋战的战士是梁志勇,又见志勇面色已经苍白,裤上满是血了,他的心里既喜又惊!这时由于面临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容志勇说什么,只是用上全身的力气,背起志勇就跑。

    眼下的小志勇,一看秦大爷那股急劲儿,就知不让背也容不得他了!于是,他就劲儿将握在手中的那颗手榴弹甩了出去。在这颗手榴弹炸起的烟雾掩护下,秦海城背起志勇快步如飞,一溜风烟跑进村子。

    秦海城一面跑,一面想:“敌人一定要围起村来挨户搜查,看来藏在村里是不行的!”他在这种想法的促使下,进村后一步没停,穿大街,越小巷,拐弯抹角,又朝村子的那头跑去。

    照秦海城的想法,敌人必定认为这个精疲力竭的八路军伤员,准是藏在村里的什么地方了,因此,他们很可能包围起村子仔细搜查,大概不会再往前追。他出于这样的推测,便暗自决定,趁敌人尚未发现踪迹,赶快穿村而过。他还满怀希望地想:“只要出了村子,进入漫洼,也许就能甩开敌人安全脱险……”

    希望产生力量。

    秦海城在赶紧出村脱险的这种希望支持下,背着梁志勇这位车轴汉子竟跑得快步如飞!可是,一个人的力气,毕竟是有限度的。当秦海城跑到村当腰时,觉着实在跑不动了!

    不过,他仍在坚持着,坚持着,拼命地坚持着。

    这时,志勇见秦大爷那气咻咻的样子,再也不忍心趴在他老人家的脊背上,拼命地挣扎起来,说啥也不让他背了!

    那怎么能行?

    跑出村去就能脱险!

    被敌人围在村中就难脱险!

    这一点,在秦海城的头脑中,是非常明确的。因此,不管志勇说什么,他宁死也不肯放下他!可是,志勇这么一挣扎,闹得个秦海城更跑不动了!

    最后,他万般无奈,只好把志勇背进二愣家。

    黄二愣听到外边突然乱起来,就知敌人已经进了村子,他正要冲出院门,正巧在角门底下和秦海城撞了个满怀,差一丁点没把秦海城撞倒。

    “这是怎么回事呀?”二愣脑子里一闪,可又立刻明白了。他还没迭得说什么,秦海城先开了腔:

    “快!藏起来!”

    他叫谁藏起来?为啥要藏起来?这些,虽然秦海城全没交代清楚,可是二愣一看秦海城和梁志勇这种样子,心里早就很清楚,所以他啥也没问,只是响亮地应道:

    “好!”

    他见秦海城转身要走,就问:

    “你哪去?”

    秦海城说:

    “我出去探探风……”

    “对!”二愣说,“快去吧!”

    秦海城叮咛道:

    “二愣啊,你可要……”

    二愣抢头说:

    “放心吧!有我二愣在,就有志勇在!”

    秦海城高兴地走了。

    他一出角门儿,就听见前街上有敌人在嚎叫。因为这是个拐子胡同,所以光能听见喊声看不见人。在那南腔北调的嘈杂声中,秦海城听出了这么几句:

    “你瞧!跑进这条胡同了————”

    “对!快追!”

    紧接着,就听见有一阵像跑了大叫驴似的脚步声,咚呀咚地由远而近地响着。这显然是,敌人已经窜进这条拐子胡同来了。

    这时节,秦海城心急如火,焦虑万端:“真跷蹊呀!敌人怎么来得这么急爽?他又怎么一下子就知我们进了这条胡同?刚才还有个小子说‘你瞧’,瞧啥哩?……”这么多的思想活动,在秦海城的头脑中眨眼之间就闪过去了!

    他正吃惊地焦急地想着,也不知怎么猛一低头,忽然发现脚下有几个血点子。哪来的血点子呢?哦!他明白了————志勇的伤口滴下的呗!随后,他抬头朝前一望,只见稀稀拉拉一大溜血点点,从胡同当中一直通到黄二愣家的角门口!

    这种情景使他明白过来————敌人所以来得这么爽利,原来就是顺着这血点点追过来的;刚才那家伙喊“你瞧”,看来也就是“瞧”这血点点……

    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秦海城越来越焦急:“怎么办?怎么办?……敌人顺着这一溜血点点追到家去不就堵上老窝儿了吗?”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便开始趋埋开了。他一面用脚趋埋着门口上的血点点,一面下定了决心,作好了思想准备:

    敌人要是往黄二愣家闯,我就拦着门口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我在这里一拼,志勇和二愣听见动静,就会有所准备!准备又怎么样呢?这么多的敌人,他俩还不是……

    他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抖,不敢再想下去了,便转念又想————要万一敌人不进二愣的家门,顺着胡同一直追下去……这个念头在他的头脑中刚一露芽儿,马上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这些想法不是都带些孩子气吗?敌人追到这个门口上,血点点明明断了溜,他们怎么会不进家而顺着胡同追下去呢?哪有这样傻的敌人?……”

    秦海城的焦虑、急躁心情,又达到了新的高潮。

    他的头脑中,一切念头全引退了,光剩下一个“怎么办”,在骨骨碌碌骨骨碌碌地翻滚着。

    敌人的脚步声更近了!

    敌人的脚步声越近,秦海城头脑中的那个“怎么办”就滚得越快。真是急中生智呀!突然间,他的头脑中忽地一闪,那个“怎么办”唰地消失了,一个美妙的念头突然在秦海城的脑海里浮上来:

    “对,就这么办!”

    只见他,将食指伸进嘴里,嘎吱一声,用牙咬破了!

    鲜红鲜红的热血,突突地冒出来。

    随后,秦海城接上志勇留下的血点点,甩开了手上的血水。而且,他一边甩,一边跑,向着胡同的另一头飞跑而去。

    秦海城刚刚跑出胡同口拐过弯儿去,敌人就从拐子胡同里拐过来了!

    秦海城穿街越巷跑出村子后,只见背后尘土飞扬,敌人的大队人马追出了村子!这时候,他的手指尽管已经疼痛得很厉害,可是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愉快。

    这时,秦海城为了尽量把敌人引得远些,再远些,他顺着一条交通沟又继续猛跑起来。当他跑到一座破窑附近时,手指上的血已经控干了!

    怎么办?

    他灵机一闪,又生一计————将两只手抄起来,窝回原路,迎着扑上来的敌人走过去。当他快要走近敌群时,一个伪军向他吆喝道:

    “站住!”

    紧跟着又是一声:

    “干啥的?”

    伪军端着大枪走上前来。

    秦海城从容不迫地答道:

    “走亲的。”

    因为秦海城真是一个老百姓,当然敌人怎么看他怎么像个老百姓。再加上他那故意蓄起来的络腮胡子又密又长,在敌人看来,他已是年逾半百的人了!因此,也就相信了他是个“走亲的”。当然,敌人所以能够相信,除了上述原因而外,还有一个原因,这就是秦海城那坦坦然然的神色,何况还是迎着敌人走过来的呢!

    要在往日,敌人就算明知他是个老百姓,也准得啰啰嗦嗦折腾他一番的。可是今儿,他们由于急着去追赶那个八路,却没顾得。因此,一个伪军把话一转又问:

    “你见到一个八路没有?”

    秦海城说:

    “见到啦!”

    “啥样的?”

    这个,秦海城当然答得上来:

    “二十多,大身量,一手拿着大砍刀,一手提着匣子枪,腿还一拐一拐的,看来好像受了伤……”

    秦海城越说越像,敌人没再叫他说下去。拦头又问:

    “那个八路哪去了?”

    秦海城朝那座破窑一点下颏儿:

    “我见他钻到那里头去了!”

    敌人朝破窑一望:

    “钻进破窑去了?”

    秦海城点点下颏儿:

    “嗯喃。”

    敌人一想,有门儿,看来那个八路一定是觉着再也没处跑了,现在钻进破窑里要进行决死顽抗了!接着,他们噢嚎噢嚎地狂叫着,一齐向破窑扑过去!

    敌人不再管秦海城了。

    秦海城又继续朝前走下去。

    当他走出约半里路时,只见敌人来了个散兵线,已将那座破窑团团围住!

    他们既然围住破窑,显然是完全相信了秦海城的说法。可是,就按秦海城的说法吧,破窑里也只不过是一个八路军,而且还是个已经受了伤的八路军;可是敌人,却如临大敌一般,既来什么“散兵线”,还搞什么“包围圈”,真看出人家“内行”来了!

    可也是呀!这也难怪!石黑兴师动众、扯旗放炮闹腾了大半天,子弹消耗了无其数,死伤的士兵不老少,至今,一个八路也没逮住,要再让这个受了伤的八路跑掉,那不显得太无能了吗?是的!不能落下那样的坏名声!一定要把这个钻进破窑的八路捉到手!……

    天,渐渐暗下来了。

    围攻破窑的“英雄”们,终于结束了这场“战役”,收兵了!

    战果如何?

    显然是不用交代的。

    不!不能不交代。不交代人家石黑是不平气的。因为在这次“围攻破窑”的“战役”中,没有伤亡一兵一卒!仅此一点,在石黑的“征战史”上,是创纪录的空前奇迹,咋能不给人家提一笔呢?

    也许有人要说:在大刀队从宁安寨突围的时候,连鬼子带伪军不是都被揍死不少吗,石黑咋能夸耀“没有伤亡一兵一卒”呢?

    不能那么算账!那是“围攻宁安寨”,不是“围攻破窑”。这里说的是人家石黑在“围攻破窑”的“战役”中,创造了“无一伤亡”的空前纪录!

    由于石黑他们在一天之中连续进行了“两次战役”,所以在“收兵回营”的路上,情景仍和往常一样————拖着尸体,抬着伤兵,除此而外,每人还有一张哭爹的脸相!

    他们,在各地民兵们的追腚枪声中,走得是那么狼狈,那么仓皇!因为他们知道,天色一晚,八路军和民兵们,准会在夜幕的掩护下,从四面八方冲杀上来。到那时,他们都要完蛋的!

    再说大刀队的战士们。

    他们胜利突围以后,于天黑时分,又在约会地点————雒家庄会合起来了。

    这时,每个战士的心里,都充满了自豪与骄傲。因为他们觉着,我们经过一场苦战,终于从敌人的重围中冲杀出来了。这证明,敌人是无能的;而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这时,每个战士的脸上,满是尘沙、血痕和汗迹了。这一切,不仅无损于人民战士的光辉形象,反而更显露出英雄们的战功,还有意志的伟力,生命的光辉!

    人们都到齐了。

    锁柱点了点人数,只少梁志勇。

    人们从申华、铁牛那里已经了解到,志勇为了掩护战友,已经引着敌人远去了!可是,现在怎么样了呢?大家都在为志勇的安全担心。

    人们在为志勇的安全担心的同时,又都愁着大刀队暂时没有领导人:“在和志勇取上联系之前,由谁来指挥呢?”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小锁柱挺身而出站在了战友们的面前,他郑重其事地说:

    “暂由我来当个头儿,同志们赞成不?”

    “赞成!”

    战士们众口一声地回答着。

    接着,还响起一片掌声。

    要在往常的一般情况下,锁柱遇上这种场合,脸准又得红一阵儿。可是今儿,他的面色却是十分庄重,十分严峻的。

    稍微沉静了一下儿。他又向战友们说:

    “同志们,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赶紧去扫问分队长梁志勇的下落……”

    锁柱话音未落,二愣闯进院来。他告诉锁柱:

    “梁志勇同志腿上受了伤,现在我家。他派我前来送信,让同志们放心……”

    志勇有了下落,使同志们心情振奋,笑纹爬满了每一个战士的面庞,喜悦在人群中回荡,有的人竟乐得跳起来。特别是在志勇的掩护下安全撤离的申华和铁牛,方才一直是瞪着直眼像傻了似的,现在又突然乐得如同发了疯。

    接着,黄二愣又向大刀队的战士们说:

    “我还带来了分队长的命令————”

    众人齐问:

    “啥命令?”

    黄二愣说:

    “梁志勇同志说,眼时下,暂由王锁柱同志代替他的职务!”

    众人齐说:

    “拥护!”

    王锁柱说:

    “你回去告诉分队长吧————我已经干上了!”

    有人问:

    “二愣,分队长还有啥指示?”

    二愣说:

    “要你们化整为零,分散活动。分散和集中的时机,由锁柱同志根据情况决定。”

    锁柱说:

    “好!照办。”

    二愣说:

    “我的任务算完成了!”

    锁柱说:

    “不!”

    二愣问:

    “咋?”

    锁柱说:

    “志勇同志还在你家养伤嘛!”

    二愣说:

    “噢!你说那个呀!我是说,我当‘传令兵’的任务算完成了!至于志勇同志在我家养伤的事,同志们只管放心好了!只要我黄二愣还活着,就保险少不了梁志勇的一根毫毛!”

    大家笑了。

    锁柱没笑。

    他俨然像个富有经验的指挥员似的赶前一步,拍拍二愣的肩膀,神笑面不笑地说:

    “二愣同志,我们完全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希望你谨慎,小心……”

    多少年来,在二愣和锁柱之间,是一种伙伴关系,战友关系。今天,二愣望着锁柱这从未有过的神态,灵机一闪,咔地来了个立正,胸脯儿挺得笔直,摆出一副俨然是对待首长的神气,说:

    “是!”

    二愣这一手儿,闹得个锁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冲着二愣那宽宽的胸脯儿,轻轻地来了一杵子,笑咧咧地说:

    “你这个家伙!净出洋相!”

    二愣依然是一本正经:

    “这可不是出洋相!你是‘代理分队长’了嘛!实际上,还是‘代理代理大刀队队长’哩!”

    人们又哄笑起来。

    在这刚刚经过一场恶战之后的时刻,锁柱和二愣的谈吐竟是这样的风趣、快活,使人听了就像那动人的歌声一样好听;人们这阵阵哄笑,又恰似那伴歌而奏的音乐!

    过了一会儿。

    二愣要走了。

    同志们忽地围住他,有的把自己身上的几个零钱掏出来,硬塞在二愣的衣袋里,要他给梁志勇买点东西吃;有的嘱咐说:“二愣,你可要好好照顾分队长呀!”还有的从自己的枪里拿出几粒火儿,让他捎给志勇,以防万一……

    锁柱紧紧握住二愣的手,一边送他一边叮嘱:

    “二愣啊,我方才说的,可别忘了哇!我再说一遍————你回去告诉分队长:今天这一仗,所有的同志,都胜利突围了;让他好好养伤,不要挂着我们,他的命令,我们一定执行!”

    他一边送着二愣又一边说:

    “我先安排一下工作,明天,就到你家去看望志勇……”

    锁柱送走了二愣,转回身来又向战友们说:

    “同志们!累不累?”

    同志们齐声回答:

    “不累!”

    也有的紧接着说:

    “锁柱啊,有啥任务,你就布置吧!”

    还有的帮腔道:

    “对!俺们都听你的了!”

    锁柱挥动着拳头:

    “我想今儿再来它一家伙!”

    有人不解其意:

    “来一家伙啥呀?”

    锁柱将举着的拳头劈下来:

    “再打一仗!杀他个‘回马枪’!”

    人群活跃起来。

    有的说:

    “行!下令吧!”

    有的说:

    “对!连续作战嘛!”

    有的说:

    “宁安寨这一仗,虽说我们都胜利突围了,因为打得被动,总觉着怪憋气的!就劲儿再来个‘回马枪’,也痛快痛快!”

    也有的说:

    “打仗没意见,就是饿了!”

    还有的问:

    “敌人恐怕早从宁安寨滚蛋了!咱上哪里去杀他的‘回马枪’呢?”

    锁柱胸有成竹地说:

    “上柴胡店!”

    “柴胡店?”

    “对!”锁柱说,“我揣摸着,今天出来‘扫荡’的那些家伙们,在天黑以前,是一定要窜回老窝去的。我们来个急行军,赶到敌人的前头去,埋伏在他们回老窝儿的路上,给他个冷不防,打它个伏击战……”

    “你不说上柴胡店吗?”

    “我的意思是,要埋伏在柴胡店附近!这有三个原因————”锁柱学着梁永生爱扳指头的习惯,又来上了“一、二、三”,“第一,敌人越离据点近了,越肯麻痹大意,越有利于我们打他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第二,越离据点近了,敌人越认为我们准是人多势众力量大,他们也就越是惊慌、恐怖、摸不着头脑……”

    锁柱的三条理由才说了一条半儿,就把战士们大都说通了。

    这个说:

    “甭说了,通啦!”

    那个说:

    “行!干吧!”

    还有人补充说:

    “离据点越近越好。最好是埋伏在敌人认为我们不敢去的地方。那样,石黑也许一时搞不清情况,认为是他们的伪军起义反正了呢!……”

    也有人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

    “再来一仗吧!也算是对我们的‘代理分队长’上任的庆祝嘛!”

    众人大笑。

    也有不笑的。

    为啥?

    因为还有人没想通:

    “为啥要杀这个‘回马枪’呢?锁柱,你说说!”

    “是啊!打仗的目的必须明确,总不能为杀‘回马枪’而杀‘回马枪’呀!”

    “就是嘛!没有政治目的的军事行动,就是……”

    “大家别吵!我说————”锁柱又扳起指头来,“这第一个目的是,今天夜里,我们要化整为零;从明天起,咱们就开始分散活动了;在分散活动之前,咱来上这么一仗,好使敌人摸不准我们的动向。这第二个目的是,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咱来个突然袭击,好弄回点子弹,准备迎接新的战斗任务……”

    到此,人们已全部被锁柱说通了。

    接着,他们又马上和这雒家庄上的民兵队长杨大虎取上联系,并从雒家庄的民兵中,挑选了几位硬棒棒的小伙子,参加了他们的行列。与此同时,杨大虎还弄来一些干粮,给大刀队的战士们分开,让他们带在身上,准备到路上去吃。

    有的战士已经饿急了眼,干粮一到手,就大口小口地啃上了。他们一面啃着干粮,还一面七嘴八舌喜气洋洋地议论着:

    “你说怪不?一打起仗来,饿就跑了;仗不打了,它又来了!”

    “这没啥怪的!本来嘛,打仗这玩意儿,也治渴,也治饿,也治困,也治累……”

    “叫你们这一说,打仗,这不成了百病皆治的‘万灵丹’了?”

    还有些战士,正在议论着另一个话题:

    “现在,敌人准认为咱们大刀队已经‘溃不成军’了!咱们‘攻其不备’,来它个‘长途奔袭’,准得打他个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神八路神八路嘛!总得带点‘仙气儿’才行!”

    人们正在说笑,忽然在村边值岗的民兵来报:

    “村头上来了两个人————”

    “干啥的?”

    “民兵!”

    “哪村的?”

    “宁安寨的!”

    “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那一位叫铁蛋……”

    锁柱一听,高兴起来,继而道:

    “好哇!快请他们进来!”

    “是!”

    民兵打了个立正,转身跑步而去。

    不大一会儿,铁蛋和另外一位民兵走进院来。锁柱迎上前去,笑嘻嘻地说:

    “小铁蛋,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啥消息?”

    “我们刚刚在这里集合起来,你们又已经知道啦……”

    “哦!”铁蛋说,“早在你们还没在这里集合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你们要在这里集合了!”

    “噢?”锁柱说,“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我告诉他们的————”一位大刀队战士从旁插言道,“当我从宁安寨往外突围的时候,是铁蛋同志带领着几位民兵把我接出来的……”

    “噢!是这样。”锁柱又转向铁蛋,“铁蛋同志,我代表大刀队上的全体同志,谢谢你们呀!”他说着说着,话路一拐,又道,“哎,铁蛋,你们今天赶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铁蛋说,“村里的人们不放心,派俺俩来看看你们……”

    “我们大刀队上的全体同志,都胜利突围了。你回去告诉乡亲们,让大家放心吧!”锁柱接着又问,“宁安寨的乡亲们,没受什么损失吧?”

    “没受损失。”铁蛋说,“我们来时,乡亲们还嘱咐我们,要我们告诉你们放心。”他说到这里,只见大刀队的战士们,还有雒家庄的一些民兵们,都在整理衣装,整个人群,呈现着一派准备出发的气氛,于是又问:

    “锁柱,你们要出发?”

    “对!”

    “干啥去?”

    “打仗去!”

    “上哪里?”

    “柴胡店!”

    “俺也去!”

    “你要去?”

    “嗯喃!”

    锁柱稍一愣沉,果断地说:

    “好!”

    另一个民兵说:

    “俺呢?”

    锁柱望望那民兵的神色,又拍他一下肩膀:

    “你也去!”

    “是!”

    那民兵高兴地笑了,并咔地来了个立正。

    随后,锁柱往后一退身,又将手臂一举,朝着满院的战士、民兵大声喊道:

    “集合!”

    在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中,眨眼之间,人们齐唰唰地站成了一溜横队。

    这时,小锁柱先喊了一溜“立正”、“看齐”、“报数”之类的口令,又极其扼要地讲了几条应注意的事项,尔后,他加重语气发令道:

    “出发!”

    沓沓沓!

    沓沓沓!

    在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中,我们这支由大刀队战士和民兵组成的小队伍,在锁柱的带领之下,活像燕儿飞一样,出了院门,又出了村口。

    他们出村后,在一条道沟口上消失了。

    继而,他们从这条道沟,又转入了另一条道沟。

    一路上,他们跑一阵,走一阵,走一阵,跑一阵,一直朝着那柴胡店的方向飞奔着,飞奔着。在这条征途上,留下了一溜将永远值得骄傲的脚印。

    擦黑儿时分。

    大刀队的战士们和民兵们,刚刚在柴胡店近郊埋伏好,敌人的“扫荡队”,便出现在离埋伏地点不远的地方。

    锁柱眺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向他的战友们悄声命令道:

    “以我的枪声为令!谁也不许乱动!”

    敌人越来越近了。

    只见,鬼子在前,伪军在后,全都拖着懒洋洋的步伐,摆着松松垮垮的队形,散散乱乱地走着。他们的大枪,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斜背在身上,还有的挟在胳肢窝里。看样子,他们果然是像锁柱判断的那样————情绪十分麻痹,毫无一点戒备。

    有一个伪军,望望举目可见的柴胡店据点,感慨万分地说:

    “哎呀!这一天又算混过来了!”

    另一个伪军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凑上这一天,我又长了一岁……”

    “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咋?”

    “说不定还会碰上埋伏哩!”

    “你扯泡也扯不圆!八路军的胆再大,还敢到据点的墙根底下来设埋伏?”

    又一个伪军帮腔说:

    “今儿这一仗,已经把大刀队打零散了,你没看见?叫我看呀,就算他们不会彻底垮台,怕是三天也集合不到一块儿,半个月也还不过阳气来!……”

    敌人且说且走,离我们的伏击地点越来越近了。

    趴在锁柱身边的小胖子,用肘子捣了锁柱一下。他的意思是————还不该打吗?这时的小锁柱,想起了他和梁永生在关庄附近的破窑上打伏击的情景,因而他虽领会了小胖子的用意,可是没动声色,依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

    敌人的队伍过去一半了。

    焦急难耐的小胖子,再次催促锁柱:

    “你睡着啦!”

    锁柱嗔小胖子多嘴,用肘子捣他一下儿。

    敌人的大批部队都已过去了。

    锁柱依然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敌人的大队人马后头,还有一小股被落下一段距离的零散敌人。

    这些人,都是伪军。看来这伙伪军是由这么几种人组成的————有的,趔趔趄趄地走着,显然是已经很累很累,实在跟不上趟了;有的,头上裹着白布,或走路拄着大枪,显然这都是些轻伤号儿;有的,是些“大松心”,“郎当哥儿”,这些家伙也许是故意落在后头的,为的是离“当官儿的”远一点,更自由一些;还有的,一边走走沉沉,一边各处乱撒打,好像正在瞅个空子准备开小差儿似的;也有的,一边走一边互相吵骂,时而还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样子,看来他们是因为干架耽误了走路,因而才被落在后头的……

    总之,尽后头这伙伪军,比前头那些松松垮垮的队伍还要松松垮垮。

    这些送死鬼,醉生梦死地走着走着,进入了八路军伏兵的有效射程。直到这时,锁柱依然按兵不动。这回小胖子可真急了!他想:“要再把这一伙放过去,再去打谁?锁柱刚当领导人,看来还不大行哩!”他想到这里,就要抬手开枪。

    可是,他的手并没抬起来,因为叫锁柱给摁住了。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锁柱纹丝不动,纹丝不动……

    直到敌人已经很近很近了,简直是用手榴弹都能投上了,锁柱这才一勾扳机,把枪打响了!

    在枪响的同时,他还放声吼道:

    “同志们!冲啊!”

    伴随着这吼声、枪声,小锁柱挥舞着大刀首先冲向了敌群。

    由于敌我相距太近了,再加锁柱已经冲出去,所以战士和民兵们,谁也没有开枪,全都抡起大刀冲上去了。他们一边飞奔冲杀,一边齐声吼喊:

    “冲啊!”

    “杀呀!”

    “抓活的呀!”

    “八路军优待俘虏!”

    “缴枪不杀!”

    在这吼声震天的同时,一个个的八路军勇士们,雒家庄和宁安寨的民兵们,嗖呀嗖地飞入敌群。一口口的大刀,闪着锃锃白光,来到敌人的眼前。

    那些毫无准备的伪军,被这意想不到的伏击吓傻了!一个伪军在惊慌中要拉栓抵抗,被大刀队的大刀削下了脑袋;有的伪军把那来不及拉栓的枪一扔,撒腿就跑;有的伪军跪在地上,举着大枪,连声喊叫:

    “我投降!我投降!……”

    就这样,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这场只打了一声“发令枪”的战斗,便胜利结束了。

    刚窜进围子门的石黑,在听到后头突然响了一枪的时候,先是吓得一抖,继而又恼火地骂道:

    “巴格亚鲁!走火儿的枪毙!”

    当那隐隐约约的人声传进他的耳朵时,他更是火上加火了:

    “打架的死了死了的!”

    后来,他终于弄清了,这枪声、人声,既不是“走火儿”,也不是“打架”……不一会儿,在那黑洞洞的据点门口里,哗地呕吐出黄呀呀绿乎乎的一片————老羞成怒的石黑,又带领着他的人马,采取一种“包剿”的形式,朝这边扑过来了!大概是也要来个什么“回马枪”吧!可是,当他“回马”来到出事现场时,八路军和民兵早已带着缴获的枪支、子弹,押着俘虏,顺着交通沟撤走了!摆在石黑眼前的,只剩下了一个伪军的尸体,还有那些呻吟着的伤员!

    这时的石黑,直气得浑身颤抖。既而,他又感到不寒而栗,惊恐地自语道:

    “土八路的真像神一样的!他们的已经‘溃不成军’了,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石黑紧锁着眉头,向四外张望着。他的眼睛,含气而又惊惧,放射着两道阴冷的灰光。这两道阴冷的目光,渐渐地从远方往回抽缩着,抽缩着;最后,一直抽缩到他身边那个伪军伤号的身上,停下了。

    这时,那个伪军伤号,正然抽动着,呻吟着。

    这时的石黑,确实是怒了。你想啊,人家在一天之内,来了三次包围战,结果一无所得,咋能不怒?因此,这时只好将他那满肚子的怒气,向这个倒霉的伪军伤员来发泄了————你看他,来到那个受了伤的伪军近前,两只枯燥的眼里,发着青灰色的怒光,气急败坏地狂叫道:

    “巴格亚鲁!你的大大的……”

    石黑的话未说尽,忽见在这个伪军伤员旁边趴着的另一个伪军动了一下,他便气冲冲地走过去,朝那个伪军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个伪军,已被刚才那个像场噩梦似的景象吓昏了。直到目前,他的神志还没清醒过来,耳朵和眼睛都还处于半失灵状态。这时石黑一踹他,他像诈尸似的猛地爬起上身,又磕头又作揖地嚎叫起来:

    “八爷爷饶命呀!……”

    他这一下,气得个石黑紧咬着牙,直咬得那牙床骨四楞四现:

    “哦!你呀!巴格亚鲁!你还是班长?饭桶!……”

    石黑嘴里骂着,手里的手枪响了。

    那个正在求饶的伪军,立刻停止了嚎叫。

    这么一来,石黑那肚子窝囊气,总算是发泄出来了!他这“回马枪”也算杀完了!于是,他向他的喽啰们一挥手臂,“耀武扬威”地发布了“班师回朝”的命令:

    “开路开路!”

    接着,石黑领的这伙吊丧队,又朝他们的老窝————柴胡店据点蹿去。这时,不论是鬼子兵还是伪军,全像那被打蹿了的兔子一样————都争先恐后,飞跑飞颠,再也没有掉队的了!

    至此,这场只用了一发子弹,不,敌我双方总共用了两发子弹的伏击战,才算彻底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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