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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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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年间,风云多变。

    敌人由于在前一个时期连续遭到我们几次伏击,死伤累累,损失惨重,近期以来,吓得龟缩在据点里不敢轻易出窝了!

    我们的大刀队,根据县委的指示,立刻抓住了这个短暂的时机,加强了群众工作和政治工作,使大刀队既是战斗队,又成了工作队。

    化整为零的大刀队战士们,分别深入各村,发动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并帮助一些支部,重新健全起领导机构。还帮助一些空白村,发展起党的组织。另外,在这期间,对各村的民兵还进行了一些军事训练,并建立起了区域联防……

    在各级党组织的领导下,在八路军大刀队的具体帮助下,村村庄庄的抗日气氛,犹如雨后春笋,日新一日地活跃起来了。

    你听呀!广大的乡村里,处处都是抗日的歌声。就连那些从来不会唱歌儿的老爷子,也咧开了那没牙少齿的笑口,抖动着飘飘的白胡跟他的孙子学起歌儿来了!还有些年过花甲、岁近古稀的老奶奶,也自动报名挂号,参加了妇女救国会和农民救国会联合举办的赛歌会。总之,这些天来,村村庄庄天天被歌声笼罩着,抗日军民的战斗生活是在歌唱声中度过的。

    革命的歌声能焕发革命的精神。

    革命的歌声能激起革命的激情。

    革命的歌声能唤醒革命的新兵。

    革命的歌声能调动起革命的积极性。

    你看吧————

    东庄的妇救会员们,正在歌声中收集碎铜烂铁,准备一批接一批、批批相连地送往我军地下修械所;

    西村的农救会员们,正在歌声中凿墙挖洞坚壁粮食,准备以战斗的姿态来迎击敌人的“清乡”、“扫荡”;

    张家的老夫妇送子参军;

    李家的新媳妇劝郎入伍。

    儿童团站岗放哨盘查行人。民兵们挖壕筑堡准备战斗。村外的旷野里,被“扫荡队”给垫平的交通沟又全都挑开了。村里的墙面上,被“清乡团”刷去的标语又重新写出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抗战胜利万岁!”

    人们望着这些景象,都兴奋地说:

    “抗日的火焰又旺起来了!”

    可是,不几天,屡遭失败的敌人,伤疤还未干,就开始捣乱了————他们又来了一次所谓“大围剿”。

    在这次“大围剿”的前夕,梁永生到县委开会去了。

    大刀队领导责任的担子,暂时落在梁志勇的肩上。

    敌人的这次“大围剿”,来势凶猛,势头很大,一直叼住大刀队的尾巴不放,夜以继日地穷追。可是,人民的战士,是任何敌人也追不垮的,而且,他们还决心要拖垮敌人。

    神出鬼没的游击健儿们,紧紧地牵着“扫荡队”的“牛鼻子”,在这汪洋大海般的辽阔平原上,跟那些瞎长虫似的敌人兜圈圈、“捉迷藏”。有时候,大刀队的勇士们,跟敌人纠缠得连顿饭也顾不上吃,只好成天价怀里揣着干粮,抽空摸空地啃几口;有时候,他们为了不让敌人得安宁,自己一连几夜也捞不着睡觉。怎么办?他们利用在交通沟里行军的时间,大家伙儿轮流着打个盹儿。

    就这样,敌人越“追”,我们的战士精神越旺;敌人越“剿”,我们的战士斗志越刚。战士们的决心是:就靠我们的一颗红心两只铁脚板儿,一定要把敌人拖垮!

    这还不算,他们在跟敌人兜圈子的过程中,还短不了瞅个空子,打个埋伏,狠狠地敲打敌人两下。而且是得空就打,打了就走,使得敌人天天兵有伤亡,枪有损失,可又干着急没有办法。

    把敌人消耗到一定程度,就应当像擦腚砖一样地甩掉他们了!可是,用什么法子甩掉他们呢?梁志勇想出一个法子————派出几名战士,在民兵的配合下,去佯攻柴胡店据点!

    这一手儿,立见神效。

    几天来,一直跟在大刀队屁股后头嗡嗡乱叫的“扫荡队”,立刻收兵去援救柴胡店了!

    这时节,战士们身上带的干粮早已经吃完,他们已有两三顿没有吃上饭了,许多人饿得肚子里直唱戏。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梁志勇带领着大刀队,扎进了宁安寨。

    大刀队的战士们进村以后,只见街道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志勇他们望着这种景象,心里挺高兴。因为这种景象说明,这宁安寨村的民兵和群众,已按照上级的号召撤出村去了。上级的号召是,在当前敌人进行“拉网式大围剿”的情况下,各村群众,要在每天黎明时分撤离村子。民兵也要撤出村外,以便一旦发生敌情,好掩护群众转移。村中,只留下极少数的抗日积极分子和一部分老年人。根据这种情况,大刀队进村后,便一直奔向魏基珂的住宅。

    这是魏基珂家。

    魏基珂的老伴儿,嘴里正念念有词儿地对天祷告:

    “老天爷爷呀,你保佑着大刀队上那些孩子们……”

    大刀队上的战士们,悄悄走进庭院。

    梁志勇扑上去,说:

    “魏奶奶,你怎么又……”

    魏奶奶猛地回过头,脸膛红润润的。她没等志勇说完,就用食指点着志勇的前额笑咧咧地说:

    “又叫你们看我的笑话儿了!”

    魏奶奶换一下口气,又说:

    “这些天来,一天到晚,枪声不断,我对你们真不放心呀!……”

    她说着,一头扑进战士群里,扳过这个来看看,又抓过那个来瞅瞅;而且是瞧了头,又瞅脚,看得竟是那么仔细,仿佛她生怕哪一个战士的身上少点儿什么似的。这当儿,老奶奶的眼里,正向战士们倾注着使人的心灵感到温暖的光芒;老奶奶的脸上,一直是喜泪横流,笑纹不退;嘴里还不住口地念叨着:

    “还是都赛欢老虎儿似的,你们是越打仗越上精神呀!可好,可好!”

    风来了。风像一只温暖的手掌,正在轻抚着战士们那疲劳的身躯。似乎,这和风中还夹带着一种宛如母亲对待儿女般的情意,又注入他们的心里。

    说真的,战士们虽然觉着魏奶奶这迷信思想不对,可又全被她老人家这种深厚的、真挚的阶级情谊所感动了。因此,这时每个战士的心窝里,都有一种甜丝丝、热滚滚的感觉。

    感动归感动。有着强烈的革命责任感的战士们,对老奶奶的迷信行为,还是采取了批判态度。

    小锁柱先说:

    “魏奶奶,什么天爷爷地奶奶的呀,根本就没有那些玩意儿!”

    小胖子又说:

    “对呀!咱光承认魏爷爷、魏奶奶,不承认天爷爷、地奶奶……”

    魏奶奶拍打着战士们身上的尘土,兴冲冲地笑了。

    战士们也笑起来。

    笑声落下。梁志勇问:

    “哎,魏奶奶,俺魏爷爷呢?”

    魏奶奶一边拍打着战士们身上的尘土,一边说:

    “他听说,今儿五更里,你们在于庄和‘扫荡队’又干了一仗,他怕你们人少吃了亏,不放心,背着个粪筐打听消息去了……”

    魏奶奶嘴里这么说着,她那探询的眼光,在战士中间串了一遭儿。当她发现其中就少梁永生时,便立刻收住话头改了口,吃惊地问志勇道:

    “哎,你爹呐?”

    “开会去了。”

    “上哪里?”

    “县委。”

    “我听人说,前些天你们在十里铺跟敌人打仗时他还在呀!……”

    “对呀!他是打了那一仗以后走的。”

    志勇这么一说,魏奶奶才算放了心。

    这时候,好几顿没吃上饭的战士们,都饿得肠子打得肝花响,肚皮贴上脊梁骨了!唐铁牛扳着干粮筐子正找东西吃,被魏奶奶看见了。她说:

    “唉!牛子,饿坏啦?是不?真不巧,一点干粮也没有!你们自己做米饭吧,米还在老地方。我到村头上给你们放哨去……”

    大刀队的军粮,分别埋藏在若干个群众基础条件比较好的村子里。宁安寨就是其中的一个。在斗争环境比较好的日子里,大刀队的战士们,都随身带着米粮袋子。可是,形势一紧张,他们来不及装米粮袋子了,就走到哪村吃哪村,住在谁家吃谁家,然后开一个条子或留下粮票。今天,他们来到魏基珂家,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因此,现在魏奶奶一边朝外走一边又说:

    “你们不要留粮票了。这米是村干部存在这里的,准备你们突然闯进来好做饭……”

    梁志勇见魏奶奶越走越远,忙拿话拦住她,问:

    “魏奶奶,你要干啥去?”

    “不是已经告诉给你们了吗————”魏奶奶说,“我给你们放哨去!”

    志勇说:

    “甭价!”

    “为啥?”

    “我们自己派人吧!”

    “可不行!”

    “咋不行?”

    “大白天,你们放哨多显眼儿呀!”

    过去,大刀队来这里住时,魏奶奶常常利用看场、看枣作影身儿,给大刀队在村口放哨。现在,场里没庄稼,看枣又不到季节,魏奶奶用啥作影身呢?志勇想到这里,就说:

    “你站在庄头上,也很显眼呀!”

    “我有法子,你甭替我操心!”

    她有啥法子哩?志勇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魏奶奶对掩护八路军,是富有经验的,并相信她老人家一定会有办法。

    不一会儿。

    门外传来魏奶奶的叫鸡声:

    “咕————咕!咕咕咕————!……”

    她一面高声大嗓地叫着,还一面大声小气地自言自语地嘟嘟着:

    “鸡也真气人,刚找回来,一转眼儿又没影了!气急了我,全宰宰吃这杂种们……”

    她嘟嘟一阵,咕咕咕地叫一阵;叫一阵,又嘟嘟一阵。这叫鸡声和嘟嘟声间杂交织,由近而远,向着村头的方向消逝着。

    战士们听着渐渐远去的叫鸡声,都高兴地笑了。

    志勇从草棚子里抱来一些碎柴禾,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向他的战友们说:

    “伙计们!一齐总动员————做饭呀!”

    小胖子建议说:

    “叫我说,咱甭做饭啦————”

    “怎么?你不饿?”

    “不能说不饿!可对我来说,更迫切的,还是抓紧这个空子来上一觉儿!”

    现在,连志勇也觉着,要能齁齁地来上一觉儿,哪怕是一两分钟也好,那得算一次最大的享受了!可是,他又完全明白,目下的情况,是不允许他们睡上一觉儿的,必须抓紧时间,弄顿饱饭吃,然后速速走开。因此,他向小胖子说:

    “同志,还是吃饭要紧!觉,留着它到路上去睡吧!”

    接着,烧火的烧火,冲米的冲米,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锅台周遭儿围了个人疙瘩。

    那些插不上手的人们,一骨碌躺在炕上————他们是实在撑不住架了!

    锁柱将最后一瓢水倒进锅里,又随手将水瓢挂在锅台后头的墙上,然后来到灶门前,拨拉志勇一下,说:

    “闪开!”

    “干啥?”

    “我烧!”

    “你烧?我呐?”

    “你?你吃饭一个顶我俩,可做饭你俩也顶不上我一个!……”

    “你说这个我认头!”志勇说,“越是不行,越要锻炼嘛!”

    “别穷裹粘!”锁柱说,“快抓紧时间办你那该办的去!”

    “该办的?啥?”

    “回家去看看呗!”

    要说真心话,志勇怎能不想回家去看看他娘呢?可是,他又觉着目下不同于往日,自己担负着大刀队的领导责任,不能把队伍舍在这里自己去探家呀!虽说离家不远,而且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可是,哪怕是只离开一分钟,要是万一就在这一分钟里发生了敌情,队伍失去了指挥,那还了得吗?志勇基于这些想法,便向锁柱说:

    “那算下一个节目吧!”

    他将几棵半截秫秸一撅两截,填进灶中,又说:

    “咱利用做饭的时间开个小会吧!锁柱,你去把同志们召集到这里来!”

    锁柱觉着志勇想得满对,应了一声“好”,就去召集人了。紧接着,他那一向含着自来笑的声音,先后在各处响起来。先是在东里间的炕上:

    “起来起来!下雨啦,外头睡去……”

    接着又嚷进西里间:

    “躺在这里就睡呀!也不怕老鼠咬着腚!……”

    一忽儿他又跑到天井里:

    “别在那里‘下神’啦!分队长下令————开会!”

    人们都到齐了。

    有的坐在门槛儿上,有的倚在门框上,有的蹲在屋当央,也有的拉过一条长扁担,自己个儿先坐上以后,又向扁担一拍说:

    “伙计们!排排坐吃果果喽!”

    “咱们借这个机会,分析分析敌人的动向吧————”志勇用掏火棍挑动一下灶中的柴禾,又接着说,“我们一佯攻柴胡店,‘扫荡队’就马上回去了!石黑、白眼狼能这么好哄弄?我老琢磨着这里边有鬼……”

    “有啥鬼?咱随便出个点子,就够那些老小子们猜半年的!”才入伍的新战士申华说,“叫我看,他们又中计了!”

    锁柱摇头道:

    “我揣摸着,敌人怕是不那么蠢,咱得提防着点儿,可别中了石黑的‘拖刀计’!”

    有的战士说:

    “没啥事儿!别把敌人看得神乎其神的!”

    锁柱又说:

    “当然,从总的方面说,敌人没啥了不起,我们有决心有信心打败他;可是,在战场上,还得重视敌人呀!咋能把对敌人的斗争看得那么轻而易举呢?”

    又一个战士望望天说:

    “天到这时,敌人作不出啥文章来了!”

    申华是由儿童团————青抗先————民兵这条道路进入到八路军的队伍中来的,所以一来到大刀队就能做到在讨论问题时积极发言。这时,他紧接着那位战友的话尾,帮腔道:

    “先呛个饱儿再说再论吧!只要肚子里有食,手里有枪,怕他个屁!”

    在人们乱发议论的当儿,梁志勇凝视着灶门,一言不发。灶膛里,火舌舔着锅底,一股浓烟从灶门扑出来,在屋中扩散着。这当儿,在志勇的头脑中,翻上这样一件事来————

    那是梁永生离开大刀队到县委去开会的时候,在志勇和锁柱送他的路上,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一走,你们的担子重了,可要多加小心呀!”

    志勇向爹说:

    “放心吧,出不了大问题!”

    永生很认真地说:

    “你要记住:问题,就肯出在认为出不了问题的时候!你这样认识问题,我真不能放心呀!”

    志勇赶紧表示态度说:

    “我记住了!”

    在他们将要分手的时候,梁永生再次嘱咐说:

    “在我开会期间,敌人要集中力量找我们决战,你们就牵着他的鼻子跟他兜圈子;敌人的‘大围剿’要是越闹越凶,你们就化整为零,分散活动,千万不要硬拼!等我们准备好了,再找个机会狠狠地揍他们……”

    而今,志勇一面烧火,一面倾听着人们的发言,一面回忆着队长嘱咐的这段话,一面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锅里的米饭快要熟了。

    白茫茫的热气,将锅笼罩起来。被煎熬着的小米,在锅中比着劲儿的一阵阵地吱吱叫。战士们闻到熟饭的香味儿,就像看见什么酸东西一样,嘴里直流口水。梁志勇用鼻子嗅嗅,觉着饭还不大熟,就说:

    “大伙儿说说————下一步咱该怎么办?”

    铁牛突然发言了:

    “到晚上,咱再来个‘夜袭柴胡店’吧?”

    申华帮腔道:

    “对!我从来还没见过柴胡店是啥样的呢!”

    随后,又有几个战士发了言。

    这一阵,锁柱在瞪着直眼想事儿,一直没吭声。志勇既是点将又是将军地说:

    “锁柱,你这个‘参谋长’要辞职吗?咋不拿个意见呢?”

    “参谋长”这个称呼,是这么来的:在梁永生去开会以后,锁柱见志勇压力很大,曾鼓励他说:“伙计,甭愁,干吧!队长不在,你就当家————眼时下,你算个‘司令’,我给你当个‘参谋长’……”现在,锁柱见志勇一拿“参谋长”来点他,他不由得笑了,说道:

    “‘参谋长’的意见,考虑不成熟,可不能轻易拿出来呀!”

    他向战士们一甩下颏儿,又说:

    “能像他们这些小卒子们一样?”

    小胖子吭地给他一杵子:

    “瞧你装得这个挺!”

    战士们哄笑起来。

    锁柱也扑哧笑了。随后,他把脸一板,郑重其事地说:

    “我揣摸着,咱甭去找敌人,敌人还会来找咱!”

    “我同意你的看法。”志勇说,“你再揣摸揣摸————咱该怎么办?”

    “这我倒揣摸过了————”锁柱说,“可是还没揣摸出道道儿来!”

    “我想再划开————”

    “分散活动?”

    “对!”志勇说,“你看怎么样?”

    锁柱摇摇头说:

    “我不赞成!”

    “为什么?”

    “那就没有多大战斗力了!”

    “我们不是为分散而分散。”志勇说,“分散,是为了去分头发动群众,壮大我们的力量。”

    “道理对;时机呢?”

    小胖子插言道:

    “咱是不是等梁队长回来再定?”

    志勇斩钉截铁地说:

    “不!眼下不能等了,要当机立断!”

    “对!”锁柱指指肚子说,“咱先解决了这个问题,再接着讨论决定吧!”

    “好!”志勇又在锅上听了听,嗅了嗅,像发布命令似的说,“听‘参谋长’的————开饭!”

    志勇的话音未落,战士们齐打忽地忙起来。掀锅的掀锅,找碗的找碗,因为筷子不够用,有些战士就折来一把秫秸莛秆儿当筷子。不一会儿,饭锅上就围上了一圈儿人,他们肩靠着肩,头顶着头,有的用铲子锄,有的用勺子盛,也有的用筷子往碗里扒拉。插不上手的人们,就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碗,站在别人的身子后头等着。待那个同志盛满了饭碗,抽出身子走了,这个同志又从人缝里挤巴挤巴钻进去……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听街上人喊狗咬一阵大乱,紧接着,魏奶奶踉踉跄跄跑进来。

    只见她,直跑得张着个大嘴喘不上气来,要不是志勇抢上前去抱住她,她非得一跤跌在地上不可!

    志勇急促地问:

    “有啥情况?”

    魏奶奶的脸上,流露着万分焦急的神色!可是,她张着大嘴光顾喘息,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富有战斗经验的梁志勇,从魏奶奶的脸相上,神色上,显然可以断定:外头有了敌情;而且情况是十分急迫的!

    于是,他向战士们命令道:

    “准备战斗!”

    我们八路军的战士,向来都是这样:只要一听到“准备战斗”的命令,饿也不饿了,累也不累了,困也不困了;气儿也来了,劲儿也来了,精神头儿也上来了!你看,他们唰地放下碗,忽地站起身,有的嗖地抽出匣枪,推上了子弹;有的用嘴咬开手榴弹盖儿,将拉火线挂在小指上;有的从背后拔出大刀,握在手中抖着腕子!

    到这时,战士们那股疲乏饥饿的气色一丝也没有了,取代它的是一张赛一张的眉飞色舞的面容。

    过了一霎儿。

    魏奶奶从志勇的怀里挣脱出来,气咻咻地说:

    “敌,敌人……”

    “在哪里?”

    “进,进村了!”

    “从哪来的?”

    “从,从西边……”

    志勇嗖地抽出匣枪,就劲儿一挥手臂:

    “走!跟我向东冲!”

    魏奶奶拽住志勇:

    “不,不行!”

    “咋?”

    “东面也上来了!”

    “南面呢?”

    “四面都有!”

    志勇听了,立刻浑身一紧。屋里,顿时静下来。

    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怎么办?这样一个念头,在每一个战士的脑际盘旋着。一双一双又一双的求战的眼睛,一齐盯着他们这位年轻的领导人————梁志勇。

    梁志勇,过去跟爹在一块儿的时候,不管敌情多么险恶,心里总是平平稳稳的。而今,志勇成了大刀队的一号指挥员,又碰上了这种意外情况,他老觉着没有主心骨,所以心里或多或少的有点紧张。

    眼下,他在想什么呢?

    他正在想:“真怪呀?石黑的鼻子怎么比狗鼻子还灵?我们进了这宁安寨,才做熟了一锅饭,还没有吃,这才有多长时间,怎么那刚刚撤走的敌人又上来了呢?而且是,一来就包围了村子……”

    原来事情是这样:石黑在带着大队人马撤走的时候,悄悄地留下一批便衣人员,在这一带布下了暗哨。这些暗哨探清了大刀队拉进宁安寨的情况后,报告给了石黑。石黑接到情报以后,便立刻带领着大队人马,直扑宁安寨来了。与此同时,他还用电话命令疤瘌四等附近各个据点上的伪军,一齐出动,配合他的行动。这些情况,当然志勇目下还无法知道。但是,他从敌人的行动中,已经判断出敌人已掌握了关于我们行动的情报,并已明确地意识到,当前的情况是非常严重的!

    志勇正然迟疑思考,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同志们!我们这些领导成员,在每一次战斗中,特别是在紧要关头的动作、表情,都是战士们所非常注意的。因此,在那样的时刻,勇敢而沉着,应当是每一个领导成员必须具备的起码条件。”

    这段话,是梁永生过去在一次支委会上讲的。

    今天志勇想到它以后,不由得挺挺腰,昂昂头,向他的战友们说:

    “同志们!沉住气,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在说这话的同时,眼里闪射着勇猛无畏的光芒。

    梁志勇的这种大无畏的气概,这种威风凛凛的态势,使战士们觉着分队长是我们坚不可摧的靠山,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通过他们的全身。

    与此同时,志勇也向齐唰唰地站在自己周围的战友们看了一眼,只见那一双双正在盯着他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这些眼睛好像正在向他说:“分队长!下命令吧!就是火海我们敢下!就是刀山我们敢爬!哪怕他敌人围上千万重,我们也一定能够冲杀出去!”

    战士们的这种精神,又深深地感染着志勇,使他增加了勇气,增加了信心,增加了力量。于是,他再次将手臂一挥,发布命令说:

    “同志们!集中火力,跟我冲!”

    志勇话未落地,两面村长田台玉慌慌张张跑进来。田台玉这个两面村长,是被敌人硬逼着干上的。他自从干上以后,有心向八路,又怕鬼子知道了要家破人亡;心里恨鬼子,可又一点不敢违抗。因此,只好敷敷衍衍地应酬差事,两面儿上谁也不得罪。现在他一见大刀队的战士们要往外冲,就上前拦住志勇,变脸失色地问:

    “你们要在这村打仗吗?”

    “对!”

    “可不行!”

    “咋?”

    “村里受连累倒是小事,要是万一你们受了损失,俺这个办公人可担待不起呀!”田台玉望着志勇的面色说,“我看是不是这么办————”

    “怎么办?”

    “你们藏一藏。我们这些办公人们在街上支应着点儿。常言道:‘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我们想法多擩几个钱儿,也许出不了事儿!”田台玉瞪着一对绿豆眼又叮咛道,“可有一件————你们别猛孤丁地冲出去揍他们呀!要是那么一闹,俺这帮办公人们就都得死喽死喽的了!……”

    志勇正思索田台玉这些话的意思,又听魏奶奶说:

    “志勇啊!这么硬冲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了!”志勇说,“已经走到这步棋上了,藏是等死,只有打……”

    锁柱拦住志勇的话头说:

    “你真是铁匠的儿子,就知道打,打,打!我赞成突围,不赞成用硬冲的办法突围!”

    志勇很佩服锁柱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这反映出他对党的事业的高度责任感。可是,志勇觉得,要想突围,非硬冲不可!而且,必须快冲,争取在敌人的包围圈儿尚未部署好之前,冲出去!

    生死的斗争,危急的关头,严峻的时刻,能收敛起人们一切杂乱的思维,也能压抑住人们一切无关的情绪。眼时下,梁志勇的头脑中,已变得从未有过的那么单纯了:冲出去!

    于是,他微低着头,稍一沉思,又猛地昂起头来,果断而又坚决地说:

    “服从命令————冲!”

    “是!”

    锁柱严肃地应了一声。

    接着,他把匣枪一端,首先冲出屋去。

    志勇大步赶上前,将锁柱拉在自己身后。

    继而,他又把身子朝后一仰,右臂往前一挥,气呼呼地命令道:

    “同志们!把骨头里头的劲全使出来————冲!”

    大刀队的勇士们,像刮了一阵旋风似的冲出院子。

    随后,他们拐弯抹角,一溜飞颠飞跑,伴随着忽忽忽的一阵风响,活像一支支箭头似的来到村子的西头上。

    没等他们站住脚,就被敌人发现了,双方接上了火儿。

    经过一阵激战,没能冲出去!

    志勇见势不妙,怕再坚持下去被敌人困在这里,便又向战友们说:

    “走!跟我向东冲!”

    如今志勇的眼里,常有严峻的神气。这种神气,跟他的年岁有点不大相称。可是,战友们对他是尊重的,佩服的。今天,大家在志勇的指挥下退下阵来,顺着一条小胡同又向东飞奔而去。

    来到村东口,双方又打响了。

    大刀队的同志们,虽然打得很猛,可是,由于敌人兵力太大,还是冲不出去!到这时,他们的子弹已经消耗得不少了,敌人又正在像个椅子圈儿似的包围上来。

    显然是没有冲出去的希望了!

    怎么办?志勇当机立断,又带领着战友们撤回村里。不一会儿,他们撤到一个院子里来了。

    这个户家,人全走了。屋里屋外空荡荡的。

    梁志勇闯进屋,先命令两名战士把住院门,然后虎势彪彪地贴桌一站,用两只拳头拄着桌面,向他的战友们说道:

    “同志们!我们眼前的形势十分危急,下一招棋,该怎么走?大家伙想个主意吧!”

    踞踞在门槛儿上的炮筒子,冲口来了一炮:

    “业已到了这步田地,没啥巧招儿了!再冲!”

    小胖子抓下罩在头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然后往锅台角子上一蹲,紧接着炮筒子的话尾说:

    “大白天硬冲不行!叫我说,咱在这院子里守它一阵,等天黑下来再看……”

    申华带着三分火气拦腰插言道:

    “还看?要冲趁早儿!不冲就拼……”

    小胖子反驳道:

    “海鸥不畏风雨,战士还怕流血?冲也罢,拼也罢,都容易!问题是……”

    唐铁牛将一只脚蹬在凳子上,气呼呼地说:

    “什么这问题那问题呀!依着想那个还有完?豁出一个死去,啥问题也没了!”

    到此,锁柱发言了。他说:

    “我还是不赞成硬冲!……”

    小锁柱这一句,把炮筒子惹急了。炮筒子和小锁柱,两人是个“对头炮儿”。几年来,他俩三六九儿地机枪对大炮叮叮当当就开起火儿来,有时竟吵得脸红脖子粗。可是吵过以后,谁也不往心上搁,还和往常一个样。有时候,炮筒子去找小锁柱认错儿,锁柱说:“算啦算啦,算咱刚才没吵吧!”有时候,小锁柱去找炮筒子作检查,炮筒子就给他一杵子:“别来穷叨叨!过去就是过去了,再扯那些事儿有啥意思?”今儿,炮筒子见小锁柱不同意冲,急了,他往起一跳又开了炮:

    “小锁柱,你个小孩子懂个啥?还这么固执己见……”

    小胖子见老炮摸着胡茬子摆起了老资格,他的话儿来得更尖刻:

    “小孩子的意见就准是错的?如果说有胡子就算‘圣人’,那么,山羊也就会讲课了……”

    梁志勇打断了小胖子的话弦:

    “你先别扯这些没用的!”

    又向锁柱说:

    “小王,你不同意硬冲,你说该怎么办?”

    一向机灵的小锁柱,未等志勇的话音落地就开了腔。他说:

    “我的看法是:现在敌人是优势,我们是劣势。毛主席说过,劣势者只要有准备,给敌人来个出其不意,也能把优势者打败。刚才我们所以冲不出去,就是因为敌人是有准备的,而我们却是无准备的。眼时下,我揣摸着敌人很可能正在准备我们再次冲杀突围。我们应当怎么办?叫我说,咱应当改变个形式,从而变无准备为有准备,使敌人变有准备为无准备……”

    小锁柱这一大段发言,使志勇很受启发,并进一步坚定了他那胜利突围的决心。这决心,先产生出智慧,又变成了命令————他先用拳头击一下手心:

    “对!”

    继而又道:

    “来个乔装改扮,分散突围!”

    众喜。志勇问:

    “怎么样?”

    大家异口同声:

    “行!”

    志勇开始部署了。他的话是迅速而又简洁的:

    “分散突围,需要灵活机动,独立作战;突围路线,要根据情况,随机应变……”

    他部署完毕,又朝桌面砸了一拳,震得桌面上的尘土都乱跳了起来:

    “立即行动!”

    随后,人们又约定好了突出重围以后的集合地点,便都各自忙起来了。有的,从炕上扯起一件老大爷的褂子穿在身上;有的,拾起天井里的一个粪筐背在肩上;有的,把撑裂了的鞋用绳子绑起来;有的,扣好了钮扣儿又勒腰带;也有的,把手榴弹揭开盖儿,将拉火索勾在小指上;还有的,仔细地摸着佩在身上的子弹袋,为的是看看他还有多少粒火儿……

    一切战前的准备工作在不声不响地进行着。

    一场艰苦的险恶的分散突围战就要开始了。

    这些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战友们,在行将分手的时候,有的相互盯望着,久久地盯望着;有的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握手。这当儿,战斗经验多的老战士在叮嘱着新战士;还有两颗手榴弹的同志,摘下一颗塞给没有手榴弹的战友;子弹多的也拿出几发,给了子弹少的同志。

    准备完毕。

    梁志勇扑闪着他那双坚毅而光芒四射的眼睛,向他的战友们说:

    “谁先冲出去谁先走,不要恋战!冲出去就是胜利!”

    这时节,村里已经乱起来了!

    你听!鸡飞狗咬,人喊马嘶,枪声大作。

    大刀队的战士们,都揣着一颗胜利突围的决心,人人精神百倍,个个摩拳擦掌,全在准备大显身手。

    就在这样的时刻,梁志勇发布了命令:

    “开始突围!”

    随后,一场激烈的突围战开始了!

    到此,作者只好“花开千朵,各表一枝”。

    先说锁柱。

    他顺着胡同,贴着墙皮,向北跑去。

    战友们多着急呀!既然要突围,只有想法儿向村头、村边靠近才对,锁柱越往北跑,不是离村头、村边越远了吗?可是,战友们空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大声喊回他来?显然不行!因为那会被敌人发现目标,影响整个突围计划的胜利实现。去追回他来?他已经跑远了,咋能追得上他呢!

    战友们虽然着急,可也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人们相信锁柱的机智:他既然往北跑,就必然是有他的想法,有他的目的,甚至还许有什么出奇制胜的高招哩!

    于是,人们便都按照事先的计划,各自走开了。

    那么,咱还说锁柱————他到底有什么“出奇制胜”的突围高招呢?

    人们想错了!他哪有什么“高招”呀!

    那为啥要往北跑?

    他要到梁志勇家去。去看看志勇的母亲杨翠花是不是安全地撤离了村子。是啊!梁志勇同志为了照顾队伍,顾不得去管他的母亲了,可是锁柱,怎能对战友的亲人不挂心哩?锁柱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冒着风险向北猛跑,直奔村子的中心而去。

    当他来到志勇家时,只见屋里屋外空无一人,他喊了两声“翠花婶”也没人答腔,就知翠花已经走了,这才心中的悬石落了地,暗自高兴起来。

    高兴,是理所当然的了!他不害怕吗?你听!

    “站住————!”

    伴随着敌人的狂叫,嘎勾儿一声,枪又响了!

    东边,正响着哐当哐当的踹门声,还夹杂着咋咋唬唬的嚎叫:

    “开门!他妈的!……”

    西边,又传来咔嚓咔嚓的皮鞋声,还有吱吱哇哇的鬼子腔:

    “巴格亚鲁!八路的哪里去了?……”

    南面,有两只老母鸡从垣墙上扑扑拉拉飞过来,惊慌地像骂街似的啼叫着。垣墙那边,各种家具稀里哗啦乱响起来,显然是敌人已经闯进了院子……

    北面,敌人放火烧房了!一股浓烟腾上半空,又随着北风朝这边扑来……

    这些情况告诉锁柱:敌人已经满了村子;他,目下正处在一种危急境地!

    危急,对那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儿来说,能使他产生惊慌,怯懦,甚至是苦痛,绝望!其威力嘛,确乎是不小的!可是它,对我们的共产党员,对我们的八路军战士,不仅没有任何“威力”,其作用也是完全相反的!你就瞧眼下这位小锁柱吧!他面对着四面受敌的危急局面,只有气,没有怕,动作也更加沉着了,头脑也更加清醒了,胆量也异乎寻常地大起来!

    他的胆量大,就大在:既决心不做俘虏,又没有任何牺牲的念头,只是一心要冲出去,而且坚信能冲出去!于是,他提着匣枪,闯出院门,顺着胡同,朝南就走。谁知,他来到胡同口上时,忽听街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街上究竟是个啥情况?

    他扳着墙角儿朝外一瞅,只见两个伪军正在追赶一位青年妇女,并又突然喊道:

    “干啥的?”

    “站住!”

    他们是喊那拼命疯跑的妇女呢?还是已经发现了小锁柱这个新的目标?这怎么知道!只知道在这喊叫的同时,伴随着两声枪响,吱溜吱溜的子弹射过来了!

    锁柱甩枪还击。

    随后,他抽身缩回胡同,扎进一个院门。

    这是尤大哥家。

    尤大哥因是民兵队长,早在黎明时分就带领着民兵和群众撤出村去了。锁柱闯进院时,正巧遇上杨翠花。杨翠花是为了照顾没有撤出村的老年人和病人,故意留下来的。刚才,她在听到敌人进了村的消息以后,立刻想起了正在病中的尤大嫂,就赶忙跑来照料她。谁知,翠花进屋一看,屋里空无一人。原来尤大嫂一早就被小铁蛋背走了。

    翠花正要往外走,跟小锁柱撞了个满怀。

    锁柱一见翠花,又惊又喜又急,忙说:

    “敌人追来了!我堵住门口,你赶快想个法子————走!”

    怎么走哩?翠花心里正着急地想着,一眼瞅上了西面那堵破烂不堪的垣墙。在目前这种异常急迫的处境中,使杨翠花蓦地想起了梁永生在边临镇药王庙中越墙逃跑的情景。于是,她捅了锁柱一把,又朝那垣墙一指,说:

    “咱从那墙头上翻过去!”

    锁柱没注意翠花口中这个“咱”字,只是说:

    “行!快!”

    他说罢,又回过头去,全神专注地盯住了门口。

    翠花想:“我怎么能舍下锁柱自己走呢?”她灵机一动,便说:“那垣墙虽矮,可我爬不上去呀!”她这样说着,没容对方张口,就硬把个锁柱拉到垣墙近前来了。

    这时,胡同里那乱嘈嘈的脚步声,正在由远而近。

    翠花连推带搡地催促着锁柱:

    “快!快上!”

    “你……”

    “你先蹿上去,再拉上我去!”

    锁柱觉得翠花言之有理:“好!”这声“好”没落地,他一纵身子蹿上墙去。真没想到,由于那土墙太破旧了,叫锁柱猛力一扳,一大块墙坷垃脱离了墙头,眼看着,锁柱的身子要和那个墙坷垃一起滑落下来。

    胡同中的脚步声更近了。

    在这脚步声中,还夹杂着敌人的喊叫:

    “跑进那个门去了!追!……”

    此刻,正在集中精力监听着院外动静的杨翠花,一见小锁柱要溜下来,就抢身一步赶上前,用尽生平之力,托住了锁柱那因失去控制而猛然下坠的身躯。

    锁柱在翠花的帮助下终于爬上墙头了。

    可是,当他倾下身来正要往上拉杨翠花的时候,角门口上突然响起枪声:

    “嘎勾儿————!”

    “嘎勾儿————!”

    伴随在这两声枪响之后,还有一声尖叫:

    “别动!”

    小锁柱闻枪提神,虎胆倍增,他那全身的所有器官,也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行动起来————他那两只百炼成钢的大脚板,弯成一个新月形,站在鱼脊式的墙头上;身子虎蹲着;一手端着匣子枪瞄着角门儿,准备射击马上就会闯进来的敌人;一手朝下伸着,并已运足了力气,恨不能猛一提就把翠花拉上墙去;他的两只眼睛,一面警惕地盯着院门的方向,一面焦急地瞟扫着墙下的翠花;这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管将出现什么情况,我也一定要把翠花婶子救出去!……”

    但是,锁柱的想法没有实现!

    因为翠花这时的想法,和他截然相反:“看来两人都走已经不行了!我宁可一死,也得让锁柱赶紧脱险……”精明的翠花当然知道,她这个目的,是用什么样的语言也不会取得锁柱的同意的!于是,她就着锁柱正倾着身子往上拉她的劲儿,给了锁柱一个冷不防,用上全身力气猛地一推,将个小锁柱推下墙去!

    小锁柱刚刚翻下墙头,四个像疯狗似的伪军忽啦啦闯进院子,这些狗食玩意儿们,全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围上杨翠花摆了个扇子面儿。

    方才,敌人没进院、锁柱没脱险的时候,杨翠花的心弦一直是绷得紧紧的。可是,如今敌人真的闯进院来,并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杀气腾腾地站在她的对面了,她那根绷紧了的心弦却唰地松弛下来。你看!她那喜气洋溢微而不露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惊恐的神情,反而闪烁着愈泛愈浓的愤怒气色。

    是啊!对目下正为争取入党而积极创造条件的杨翠花来说,已经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小锁柱救走了,除了理所当然地为此而兴奋之外,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至于敌人用以威胁她的枪口、刺刀,这些玩意儿只能激起杨翠花的强烈仇恨和愤怒!

    杨翠花和敌人在经过一个短暂的对峙之后,一个瞪着贼鼠鼠的眼睛的家伙带着威逼的口气开了腔:

    “那个八路藏在什么地方?”

    另一个伪军凑前一步抖动着刺刀接言道:

    “快说!不说挑了你!”

    这些威吓的屁话,对杨翠花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为翠花早已作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我的亲人已经脱险了,敌人的企图已经落空了,至于他们如何处治我,那就随他们的便吧!不过,敌人那些屁话,从另一方面说,还是大有用处的————因为它告诉杨翠花:这些杂种们,并没看见小锁柱越墙而去!要不价,他们为啥还要向我逼问呢?再说,伪军们那些贼闪闪的视线,有的盯着我,有的乱撒打,并没人去注意西面的墙头!

    这步棋,翠花算看对了。

    伪军们确乎没有看见小锁柱翻越垣墙的情景。至于他们打枪,那是因为胆怯心虚,人没进门先放了两枪,还连诈带吓地咋唬几声,然后这才抽头探脑地往里闯。当他们走出门洞来到庭院时,杨翠花已将小锁柱推下墙去转过身子来了。

    说真的,在伪军们刚进来的时候,由于翠花闹不清敌人看没看见锁柱越墙,当时她还曾有这样的打算:敌人要翻越墙头去追锁柱也罢,还是他们要对我下毒手也罢,我就扑上去跟杂种们拼了!

    眼下,她一发现敌人并没见到锁柱的行踪,便灵机闪动,智慧横生,改变了原来的主意:我得赶紧想个办法,引着敌人离开这儿!不然,时间一长,敌人若发现了墙头上的痕迹,就会看出马脚来!那样,小锁柱管走不利索了!

    那么,用什么办法引开敌人呢?

    这个问题,在杨翠花的头脑中忽忽地闪着。这时她是多么着急呀!她几乎是正用自己心脏的跳动在计算着小锁柱远去的脚步。这时的敌人,又在越来越凶地向她逼问着:

    “八路藏在哪里?”

    “快说!你不想活啦?”

    翠花从敌人的威胁中想出了对付敌人的办法————她就着那杂种们声声逼问的话音,扬手挥臂,朝北屋一指,愤愤不平地说:

    “那八路跑到屋里去了,你们朝着俺个庄户人家抖什么威风?有本事你们枪对枪、刀对刀地拼去嘛!……”

    杨翠花这么一说,伪军们全慌了神!

    他们怕什么?他们怕那屋中的八路军嗖地窜出来,大刀一抡削下他们的脑袋!他们还怕那个八路军从屋里往外打枪,枪子儿碰上谁谁不得去见阎王?

    因此,伪军们谁也不敢在这毫无遮挡的天井里站着了,有的跑到屋门口的墙角处,勾着枪机封住了屋门;有的连滚带爬奔到窗台底下,哆哆嗦嗦地从腰里摘下了那东洋造的手榴弹……

    伪军们在经过一阵惊慌、混乱之后,神魂稍定便向屋中喝唬开了:

    “出来投降吧!不投降我们开枪啦!”

    “把枪扔出来!不缴枪我们就扔手榴弹了!”

    过了一霎儿,他们朝屋里胡乱放了两枪,将那几句屁话又重述了一遍。

    这当儿,四个伪军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屋里去,没有谁再顾得留意杨翠花这个庄稼女人了。而杨翠花呢,她趁敌人惊慌、混乱地扑向北屋的那一瞬间,早已快步出了院门……

    杨翠花脱身以后到哪里去了?

    还有,那四个伪军朝北屋咋唬的结果又怎么样?

    这些,先不去说它。回头来,再说那位被杨翠花硬给推下墙去的小锁柱。小锁柱越墙脱险之后,是不是立刻开了腿?没有!你想啊,他怎能忍心将翠花婶舍在敌人的枪口之下独自离去呢?因此,他一直站在墙外,琢磨着来个“回马枪”去营救亲人的办法。后来,他隔墙听到翠花婶用了个调虎离山的脱身之计,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向北屋那边去;又细听一阵,再没有喝问翠花婶的动静,从而推猜出翠花已借此机会走了,他这才离开墙下。随后,他穿庭越院,一阵悄然疾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了另一条胡同里。

    这条胡同,和他们过去夜袭柴胡店虎口拔牙时遇见的那条胡同一样————也是个死喉头儿,南头儿不通气儿。因此,小锁柱只好顺着胡同往北走。

    胡同北口来到了。

    锁柱贴墙一站,扳着墙角儿探出半个脑袋,朝外一望,只见村子的西北角上,敌人的岗哨不很多,便想:“我来个猛打猛冲,从那儿能突出去!”他下定了从西北角突围的决心以后,便立刻开始了突围的准备。

    正在这时,村子的东北角上,枪声突然激烈起来。

    小锁柱扳着墙角又朝枪声响处一望,只见炮筒子带领着一名新战士,正从那儿往外突围。又见,有一帮敌人,狗蹲在一堵半截矮墙西边,又打枪,又扔手榴弹,正在拼命阻击。在这种情况下,炮筒子和那位新战士,一面还击一面硬冲,打得十分英勇,十分顽强!

    这时的小锁柱,眼望着这种情景,既敬佩战友们的勇敢精神,又为那两位同志的安全担心。他想:“我要在这里从敌人的背后一开火儿,那堵矮墙下的敌人就伏不住了!那么一来,炮筒子他们,便能胜利突围脱险……”

    可是,要那么一来,自己暴露了目标怎么办?

    小锁柱没想这个!

    敌人要是朝我扑过来,我在这条死胡同里怎么撤下去?

    小锁柱也没想那个!

    那么,他现在在想啥哩?

    他在想:“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决不能光顾自己突围,必须先掩护战友们冲出险地……”小锁柱在这种念头支配下,便以墙角为掩护,从正在堵击的敌人背后开了枪。他这一打,那帮敌人腹背挨枪,轰的一声乱了营!敌人一乱,炮筒子和那位新战士,趁机猛打猛冲,眨眼间,便闯过了敌人的封锁线,胜利地撤出村外,继而又进入道沟,安全地突出重围了。

    可是,那小锁柱呢?

    他果真暴露了目标!

    这时节,数也数不尽、分也分不清的枪子儿,从几个角落一齐朝着小锁柱这边射过来。紧接着,活像一群群的黄蜂似的敌人,又在一片嚎叫声中忽忽啦啦地向这个胡同口扑来了!

    到了这时,小锁柱咋办?

    他只好从胡同口上抽身回撤,顺着胡同往南迅跑!

    这不是一条死胡同吗,小锁柱往哪里跑呢?

    他被迫不得已,只好又扎进一个院子!

    在锁柱刚刚扎进院门的当儿,他背后的胡同里,乒乒乓乓地响起像炒豆一般的枪声。在这枪声中,还夹杂着像跑了一群大叫驴似的脚步声。情况已十分明显————那些扬风扎毛的敌人,又兜着屁股追上来了!

    小锁柱能在这个院子里站住脚吗?

    当然不能!

    那又咋办?

    这位一向足智多谋的小锁柱,闯进这个庭院以后,各处一撒打,只见在那离垣墙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枣树,他灵机一闪,便噌呀噌地爬上树去。接着,他从树股子上纵身一跃,登上了那堵高高的垣墙,然后一翻身子,又溜到那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宅院里去了。

    就在这时,那些尾追的敌人,像饿虎扑食似的闯进了小锁柱刚刚离开的那所庭院。他们进门时,照例先放了一阵枪;进院后,又这儿找,那儿翻,吱声怪叫地瞎咋唬:

    “哼!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反正没长翅膀,飞不出去!”

    “就算他会土遁,也要从地宫里把他抠出来!”

    这些外强中干的蠢种笨蛋们,尽管嘴在吹牛,心里却充满了恐怖。这时,偶尔有个风吹草动,狗叫鸡鸣,便立刻引起一阵混乱,全都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就在他们在墙这边乱吵乱翻的同时,墙那边那位英勇机智的小锁柱,早已从容不迫地出了院门。

    谁知,小锁柱出了院门正顺着胡同朝前走着,突然从前面的一家院门中又窜出一个伪军。在那个伪军后头,还跟着一个鬼子兵。这俩家伙,一望见锁柱,在吓得腿颤手抖的同时,还把枪一端转声转韵地喝唬道:

    “站住!”

    “举起手来!”

    锁柱哪肯听他那一套!

    他一甩腕子,乒呀乓地给了他两枪!

    可惜!没打中!

    这时,敌人的枪也响了!

    怎么办?锁柱一琢磨,硬拼不行!他一闪身,又扎进另一个院子!这一回,他知道再翻垣墙来不及了!于是,他进了角门儿以后,便一闪身躲藏在门扇后头,样子就像在洞口等老鼠的猫儿一般。他刚藏好,那两个找死的家伙就闯进来了!只见,伪军在前头,鬼子在后头,端着大枪就生往里闯!

    他们怎么这么大胆?

    显然是,他们认为,这个陷入重围又被打散了头的八路军,已成了“惊弓之鸟”;“散兵无斗志”,硬赶上去抓活的就行!那个鬼子,也许还觉着,反正有伪军在前头给他挡着枪子儿,他是不会有危险的。

    可他没想到,锁柱故意把伪军放了过去。

    当鬼子也闯进来时,锁柱嗖地从门后蹿出来,挥臂一刀,将鬼子砍倒地上!那伪军听见后头扑哧————吭噔一声,猛回头时,锁柱的匣枪又拄在他的胸口上:

    “别动!————举起手来!”

    啪嗒一声,伪军的大枪溜落地上,两手颤抖着举过头顶,两排牙齿敲打起来。接着,锁柱又用枪口逼着那个伪军,叫他关上角门儿,还叫他脱下了那个死鬼子的军装。

    伪军一一照办后,锁柱又命令他举起手,冲墙跪着。这时节,锁柱在伪军的脊梁后头,将那鬼子的军装、军帽和大皮靴子,一一穿戴起来。

    他打扮好了以后,又用匣枪点着那伪军的前额说:

    “你愿意死呀还是愿意活?”

    伪军连连磕头,苦苦央告:

    “我愿意活!八爷爷饶命呀!……”

    锁柱用枪口戳一下伪军的额头:

    “别叽歪!穷叽歪崩了你!”

    伪军的狼嗥鬼叫声止住了。

    锁柱又用枪口逼着他,低声说:

    “饶命可以。你要答应我一条————”

    伪军虽然还是浑身发抖,可是声音低下来:

    “长官,你只要留我一口气,一千条也行,一万条也行……”

    “那好!”锁柱说,“你背我出去————”

    锁柱这话,对这个被俘的伪军来说,就像想打瞌睡给了个枕头,他满口应承道:

    “行,行行!”

    “有人问,你就说————皇军负伤了!”

    “行,行行!”

    随后,锁柱趴在伪军的脊梁上,将帽檐拉下来遮住眉眼,一手搂着伪军的脖子,一手紧握着匣枪。他那只握枪的手,放在了他的前胸和伪军的脊梁之间。他的头,垂在伪军的肩膀上;脸,冲着伪军的脑袋;嘴,对着伪军的耳朵。

    伪军倒背起两手,托着锁柱的臀部。

    一切都弄好以后,在动身之前,锁柱又对伪军说:

    “你要注意!我的匣枪,就在这里————”

    他在说话的同时,用枪口戳了戳伪军的脊梁骨。

    那伪军吓得猛地一抖,差一点儿叫出声来。

    锁柱又说:

    “你哪时发孬,我哪时崩了你!”

    他说着,又用枪口戳了伪军一下。

    伪军猛一抽身子:

    “不敢!”

    锁柱命令道:

    “走!”

    “是!”

    伪军真听话!他应声迈步出了角门儿。往哪走呢?他正犹豫,忽听锁柱在他的耳边悄声说:

    “向南!”

    “是!”

    伪军背着锁柱,顺着胡同向南走开了。

    锁柱将嘴贴在伪军的耳朵上,又命令道:

    “快!”

    “是!”

    伪军背着锁柱快到胡同口了。在胡同口上站岗的那个伪军,放开那哑巴嗓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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