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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脫羅網萬人同祝壽 受株連千里急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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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香黃魚,香黃魚却在孟買候了兩天,候到這夜裏李阿六坐的輪船到了,彼此找着一同回來。他們兩箇狗男女,竟做了長久夫婦,偷偷摸摸的到了松蓋芙蓉。李阿六將信交代了海步紅。海步紅拆開一看,見是關係自己的飯碗,立刻罵了他二人一頓,把濮玉環交香黃魚的一封信也要了來,一齊夾在靴筩裏,喝退了兩人。李阿六回去,就在左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二人同住,現在河灘上賣瓜子營生。丫鬟一一講完,李安武平時性子本是很不好的,這件事忽然平和了許多,向玉太郎說道:“這種人自小便無教育,所以纔做出這沒廉恥的勾當來。海步紅成全了他兩人,也算他做了一件好事;但是不該將信件擱起。待我明天申飭他一番便了。”

    正說着,只見小厮拿上一箇名片來,上寫着“沐是仁”三箇字。李安武走到客廳,見那沐是仁,却就是雙鷹洋行的股東,和松蓋芙蓉的總巡捕沐肖岑是弟兄,說的一口好官話,來替海步紅說 。李安武本來並沒有難爲海步紅的意思,聽了沐是仁講 ,不免沉下臉來說道:“沐先生,這海步紅算箇甚麽東西?我爲他辦事還周到,所以用他的,他却藏匿我的信件,公理、私 ,兩面都說不過去。先生不要替他操心,由他去罷!”沐是仁涎着臉,轉圜了好些話,李安武只是不依。沐是仁急得沒法,站起來又說了許多哀求的話道:“李先生,今天無論如何,總要你賞我箇臉。”李安武至此方纔答應。沐是仁告辭出來,李安武送到門前,只見海步紅正低着頭在檐下候信。沐是仁用手一招,把他招到李安武面前,打上一箇千。李安武也不說甚麽,回到臥室,睡到傍晚方醒。問黃通伯及孔氏兄弟何往,濮夫人道:“和我哥哥一干人到城裏赴宴去了。”李安武道:“怎不約我同去?”濮夫人道:“本來要約你的,見你睡着了,所以沒有驚動。”李安武便吩咐套車,同了濮夫人一 進城。

    到濮府門口,只見刺斜裏來了箇電報局差,三步當兩步的,手裏拿着一封電報,悶頭 走。經馬夫瞧見,馬夫問他爲何這樣慌張,他說道:“這封電信要送到海南大學堂,限三刻鐘送到,所以如此急急。”李安武聽見是海南大學堂,忙叫馬夫將那人拉回。馬夫拉着他說道:“你的造化到了。我家老爺就在這裏呢。”那人便將電報呈上。李安武吩咐馬夫多賞他一倍錢,自和濮夫人去到中廳。濮夫人由他侄兒領到內廳。這裏李安武向衆人拱手上席,急急取出電報,在電燈光下拆開觀看。一面看,一面跌足長嘆。走到黃通伯座前,把電報交在黃通伯手中,自己和衆人講道:“現在因正月十六日劫法場一事,連累了黃通伯先生,奉嚴旨查拿,並將家屬收禁,勒交該犯踪跡。這電報是從廣東省城裏唐北江先生的舊門生毛士海打來的。大家商議作何計較?”衆人聽畢,一齊走下席來,只見黃通伯已軟在一旁,面色如紙。李安武便大聲說道:“諸君休要驚慌!只須我李安武到案,無論如何,總想箇法子,將黃先生的家屬替換出來便是。大丈夫做事轟轟烈烈,和靑天白日一般,倘若戀着自己的腦袋,無故教他人做了犧牲,還算甚麽昂然七尺男子漢嗎?”濮心齋急忙出來攔住道:“老弟做事,休得莽撞!你到案不到案,與黃君有甚麽關係?徒然犧牲了自己的身體,使我們黃種裏又少了一箇撑天柱地的丈夫,却教那一班蠧國害民的大蛀蟲又少了一箇對頭,你道有甚麽好處呢?爲今之計,勢已燃眉。據老朽愚見,黃君住的是潮州府城東鄉,離着省城一千多里路程,中國官場做事,是散慢慣的。趕緊坐氣球前去,約莫不過一點鐘;由潮州府知府,傳到海陽 知 ,會同城守營,至早也須明日黎明纔到黃世兄府上。有甚麽救不及的呢?”說罷,李安武便約了孔文兄弟,玉太郎也拉了黃通伯,一同上了氣球。

    到了黃通伯家裏,恰遇那些左右鄰舍並內外親戚在廳上 拳喫酒;見得黃通伯回家,大家歡聲雷動,向他道喜。又聽得後面像小兒啼哭的聲音,心上詫異。那坐首席的,是黃通伯的蒙學先生,姓濮名伴桐,坐着笑嘻嘻的,手抓一枝銅嘴黑竿的長煙袋,撩開花白的鬍鬚,慢慢的喚着黃通伯的小名道:“阿通,你回來的巧呀,你已經添了丁了!”黃通伯連忙答應道:“這添丁算甚麽喜事?做了學生的兒子,到後來像學生一般的下地獄,豈不是苦中加苦麽?”濮伴桐聽他說話奇怪, 起了兩根眉毛,喘吁吁的道:“阿通,你怎麽沾了唐黨的習氣!連添丁都不算喜事,難道你喫了天主教麽?孟夫子說過的: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自從你娶親之後,十五六年養了三胎,都是小產;天幸這番完完全全的生箇男孩子,就算是菩薩幫忙,黃門的洪福,休要被那異端所惑!老夫今年七十三歲了,爲的膝下空虛,時常悲痛。自古道:二十愛人妻,三十愛人子。你莫這般看得輕!”說完便氣呼呼的嗅了幾口煙。旁邊的親友,雖是沒有開口,也自咕咕噥噥的,大家咬着耳朶,評論黃通伯的不是。

    黃通伯無心辯駁,告辭了。到後庭一望:一箇奶媽抱着小孩,手裏輕輕的拍着,嘴裏暗暗的哼着,哄他睡覺。見了黃通伯,忙叫了一聲“大少爺,恭喜你!少奶奶現在牀上坐着呢”。黃通伯走到牀前,告知來意。立時把衣裳穿好,開開箱籠,將一切緊要物件收拾淸楚,叫丫鬟抱到門外;通伯的夫人和奶媽抱了小孩,從角門轉到大門前,上了球。

    通伯走到廳上,向衆位告辭。大家驚詫道:“你今夜纔回來,有甚麽要緊的事,也須過了十天半月,再行出門,怎樣立刻就走呢?”濮伴桐也厲聲責道:“阿通!你幾千里回家,不說別樣,難道祖先廟裏也不燒一股淸香、父母墓前也不奠一碗冷飯,便平白走了麽?咳!不料我孔聖人的門下,竟出到你這班離經叛道的人,叫老夫怎不傷心啊?”說完,便放聲痛哭起來。當下就有幾箇舊時的同窗,將黃通伯團團圍住;通伯的妻弟也在中間,緊緊拉住通伯的衣服不放。滿廳上下人多口雜,通伯想要告訴他出門的緣由,被那哭聲喊聲嘈雜不堪,說的話半句兒也不聽見,渾身上急的冷汗 流,進退狼狽。正是:

    雙身誤入妖魔境,有口難分是與非。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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