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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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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文协馆走廊上所刻的艾音尼基祈祷文印象很深,我喜欢那种一目了然的坦白和单纯的风格。”

    “很高兴你喜欢。”

    “和我谈谈内涵吧。”

    “哦,我花了不少脑筋。首先,你会注意到我没有说我们相信,而是让我们相信。我最怕心灵的粉饰。我希望这只是目前共同相信的一句话,表现共同的态度,用简单、可塑性的言语来表达,使它永远是一种祈祷,一种心智态度,而不是一串法典,我不希望它变成教条。你也同意,教条是一串定义,具有知性的特质;祈祷却是感情的事。《圣经》说了很多话,却没有下定义。当基督教神父开始争论的时候,教条就形成了。伟大的庄子怎么说的?‘好辩者……好辩者是看不见要点的人。’喜欢辩论的人对语言和演说有很深的信仰,不知道语言多会捉弄人。你同意《圣经》里没有教条,对不对?”

    “真的。”尤瑞黛说。

    “当然。你想教条是为什么而立的?”

    “我猜是早期的基督徒希望有一个统一的信仰。”

    “他们不就是要别人的信仰和他们一模一样吗?”

    “一定是这个原因。”

    “你不觉得,想要别人信仰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一定确信自己是对的?”

    “我想是的。”

    “那是好现象还是坏征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这种人一定百分之百确信自己完全对,和他们不同的人就绝对错。换句话说,他们一定很独断,想要替别人和后代立下他们自己的信仰,不容后人讨论。”

    “他们用意一定是如此,和他们意见不同的人就是异端。”

    “换句话说,当人的心智开始僵硬,不再柔软可塑的时候,教条就形成了。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我说是坏现象。”

    “你能和某些教条争辩吗,如果该主题公开讨论的话?是假想的问题,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我是说,如果你的心智自由,你在你的宗教信仰方面能不能有不同的意见?”

    “应该可以。”

    “经过了这几千年,你认为你可以和主祷文争辩吗?”

    “当然不行。”

    “这就对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懂了。”

    劳思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他轻轻咬着关节四周的鸡肉啃了好一会儿:“我希望没有打扰你的鸡肉大餐,吃嘛,我就是这个坏习惯,爱问问题。”

    “没关系。”

    劳思拿着空鸡腿,向后靠在椅背上,一面讲话,一面抓着鸡腿指手画脚。他又倒了一杯酒。

    “你领悟力不错,”他继续说,“一定看出艾音尼基族祈祷文的思想脉络,编排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自从十八世纪启蒙运动以来,现代文明的精神内容已有了很大的改变。大家愈来愈注意物质,愈来愈忽略人类。对十八世纪的理性主义者来说,整篇祷文只是常识而已。十八世纪的人最乐观,哲学家关心的是过好日子的机会,在伏尔泰和尼兹时代这其实已算过时了。到了康德,对宇宙的最后赞叹还是不错的。但是康德已经在拼命挽回将逝的一切,在批判的理性,也就是他所谓纯思考的追求中,有效工作、高贵忍耐、快乐生活的理由都没有了根据,理性主义者的乐观遭到学术上的轻视。天上星辰永恒的美,内在良知的微小呼声,都被康德列为无上的命令。这表示他无法为这些东西下定义、归类或提出证明,只能立刻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人还相信这些,肯定这些————看看卡莱尔的洪亮呼声吧,你能想象二十世纪有一个卡莱尔吗?”

    “卡莱尔、达尔文和史本塞这一代有了巨大的改变;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呈平衡状态。从孔德到史本塞还可以听到社会改革的呼声————只要我们创造、改进,社会便属于我们。马修·阿诺还不断探讨生命,把它视为整体,和古希腊人差不多。现在我们‘旧世界’的学者们只关心生命在高度专门化部门中高度专门化的一面,每个学者都只看见某些不重要片段精确却又有点扭曲的景象,就此感到满足。除了第一句,那篇祷文已完全被剔出哲学的领域,哲学现在只剩下哲学史了。”

    “至于二十世纪前半段的人,只有第一行还有力量。当然啦,不管在科学中也好,在所谓社会科学中也好,战争和社会的中心问题都不简单;都变成心灵的混乱和虚饰,我是指学术上的假科学名词而言,像‘行为模式’啦,‘反社会倾向’啦,‘完整的个体’啦————一种稀释的英语,经过脱水、弱化,失去了生命。你想有人对‘行为模式’会比实验室的血压计和心脏扫描器更热心吗?思想已经一步步失去了道德的内容。社会哲学家害怕是与非的字眼,科学关心真而不是善;社会哲学家坚持别人叫他们‘科学家’,也不敢接触道德的问题,以为他们的任务只是提出人类社会行为的正确说明而已。环境和遗传赦免了人类一切的罪恶。如果社会科学家能以撒旦的父亲或他童年的插曲作为参考资料来解释他的异行,他们的工作就算完了;就被视为知识上的一大收获了。”

    “到了一九五〇年,只有第一句的前半段‘让我们花时间来思考’还有一点力量。人类还在试着思考,努力思考。到了一九七〇年以后,思考也不可能了,人类忙着躲避炸弹和毁灭。到一九八九和一九九八之间,战争使人心智衰竭,我想人类的祈祷已经进一步简化为‘让我们花时间吧’————花时间干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在哲学和人类文明的历史中,不管是东方或西方,古代或近代,哲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与生命的行为分离过。太不寻常了,直到我们满怀天真,重临十八世纪人类留下来的道德问题,人类心灵衰竭的循环才告结束。过去这两百年来,人类发愤地想着物质问题,颇为成功,但很少想到人类本身,过好日子的机会因此也丧失了。”

    尤瑞黛坐在那儿倾听着,不觉幻想到自己正经历着一场空难,那是她在旅行中屡次所害怕的,周围的一切全都化成一堆烈焰。

    “所以呢,”劳思总结说,“文明的合理进展遭到了阻碍,过好日子的机会也丧失了。大自然憎恨空虚,人类的道德哲学已变为一片真空。当然一定会有战争,在四次战争中,无益的知识填满了余下的一切,伟大神奇的知识堆满了一大堆,多到我们无法舒舒服服地消化完。但是没有一间干净的屋子了,人类已被他自己堆积起来的纯知识重量压得要窒息了。恐龙就是这样才绝种的,因为身体和脑袋的重量差得太远了。但是在物质知识方面,仍然有足够的进步来维持人类有所进展的幻象。”

    劳思说得很轻松、流利,但很有说服力,眼中闪着异教的火花。他多好的口才啊,用几段话把两世纪的思想说得淋漓尽致。当然,事实上没有那么简单,是他简化了一切。尤瑞黛倾听着入了神,早忘了餐桌上的鸡。这就是劳思了,她已窥见了他思想的世界,他心灵的利刃把一大堆纠结如乱麻的思想理得清清楚楚。

    啊!魔鬼咖啡!法国佬会说这是邪恶之咖啡,里面有一股刺人的气味。

    “很少东西,尤瑞黛,”劳思说,眼睛发着光,“很少的东西能像一顿好饭一样,能使我们安于生存在这世界上。你同意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尤瑞黛呢?”

    “因为我们要使你终身被留在这里,成为社会永久的一员,我们觉得应该给你一个美丽的希腊名字,我们所能想到的最美的,尤瑞黛,是奥费思(竖琴名手)深爱的女子。你喜欢吗?”

    “喜欢,你想使我忘记我原来的身份吗?”

    “绝对不是,当然我不会叫你梅瑞克小姐。至于芭芭拉————那暗示了野蛮,我更不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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