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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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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山诺波利斯的太太不肯陪她丈夫一起来,”艾玛·艾玛说,“她认为他简直疯了。不能怪她,像她那个年龄的女人,有了一切安全感,习惯了别墅、仆人、安适的生活,当然不肯放弃一切,到一个荒岛上过原始的日子。还有,柯蒂莉亚·卡斯提利欧尼伯爵夫人也要来,她比她年轻多了,具有她丈夫非常欣赏的才智,不仅分享了他对马特尔及希腊古物的爱好,而且满腔热情。伯爵夫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就是这样,唐那提罗神父才参加的。阿山诺波利斯一向不喜欢神父,他是个不可知论者。不过,伯爵夫人说,她的仟悔神父一定要同行,否则她就不走,他只好让步。他想,女人大概需要宗教吧。不过伯爵夫人坦白告诉他,生命中有一些真理,只有女人敏锐的心灵才能感受,他虽拥有一切男性的智慧,却天生感受不到。他就是没有触角,没有触角来感受。阿山诺波利斯听她说这些话,便喜欢她。因为她说的话都很费解,正因为费解,使她显得难以捉摸,非常神秘,因此就更迷人了。”

    “三次大战前一年的八月十五日,我们从皮拉斯港出发,”艾玛·艾玛说下去,“这时候,船上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们要到某一个岛上去寻宝,我们一路上,一个名叫特拉西马丘斯的旅客使这谣言更形象活跃。劳思对这个谣言泼冷水,并且告诉大家,金子要靠大家额上的汗珠、大家辛勤的工作,在羊群、作物和果园中寻找。他向他们提出辛勤工作,低税率,好天气和和平的保证这已经够公平了。我们五六个人在那儿,都是阿山诺波利斯的密友————包括劳思,科学家阿提模斯博士、卡德莫医生、伯爵夫人、阿山诺波利斯一位特殊的朋友安德瑞夫·索马瓦未屈王子,还有他的小女儿奥兰莎。他们认为我懂一点南太平洋的语言、法律和风俗,也许可以派上用场。我们绕过直布罗陀海峡,穿过巴拿马运河————一年后毁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向千里达开去,沿着南美的海岸前进。”

    “航程一直很顺利、很愉快,没有阴雨。我们是在千里达停船补充用水和食物,只有一个人中途下船。一位年轻的工匠听说我们要到不知名的小岛永远不再回来,他吓坏了;跑到岸上一去不返。船上的生活很惬意,和普通出游没有两样,有牌局、甲板运动、鸡尾酒会、好酒,晚上还有音乐。迦里是阿山诺波利斯亲自选的最佳提琴手。有时候,我们假想自己正在太平洋旅行,永远找不到小岛,或者阿山诺波利斯会改变主意,我们一年以后就回来。下甲板也逸趣横生,农夫和渔人拿出他们的提琴,有人弹吉他,男男女女在月光甲板上跳舞,音乐和笑声夹着牛羊的鸣叫————真像一个快乐的大家庭。除了到处有山羊味,事事都如意。我们很幸运,那时正是八月底,不过大海日间是一片白浪,晚上却是晶莹的靛青色,随着船身的前进而发出磷光。”

    “我们到了秘鲁沿岸,才发现船上有一个希腊正教的神父,是以牧羊人的身份偷偷跟来的,那就是亚里士多提玛。阿山诺波利斯反教会的态度早已远近闻名。有些神父登记要参加这次远征,照顾移民心灵上的福祉,他一概拒绝了。而且,一个神父也够了。不过,希腊农夫都是正教教徒;当他们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人施洗,就大感震惊。当时亚里士多提玛是一个年轻教长,派驻在奥林帕斯山附近,农夫们秘密商量要他以牧羊人的身份登记。他是一个正规的正教神父,当时他的想法还没有受劳思的影响。”

    “我们在秘鲁海岸遭到了暴风雨。船身在暴雨和波涛中颠簸了两天。每当船尾被抛上天际,整条船就抖动、割裂。发出不祥的声音。简直像一只风信鸡,在黑暗的海中被魔鬼踢来踢去。暴风雨平息后,船身极有韵律地在余波中慢慢摇晃。不少没出过海的农夫都病倒了。第三天,有一位老牧羊人不幸逝世。他们去报告卡德莫医生。太阳出来了,船只那狂怒的颠簸也停止了。大家去请唐那提罗神父,他手拿祈祷书下去,准备替死者祈福,才让大家举行海葬。亚里士多提玛却站在那儿,头戴黑帽,身穿整套教士袍,也拿着羊皮的祈祷书。他们四目交投。意大利神父把偷渡的高个子神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惊奇得愣住了。伯爵夫人告诉他,他是唯一获准上船的神父,是这群小羊唯一的牧者,哪里跑来这个不速之客,这个披着羊皮的野狼?亚里士多提玛个子很高,不戴帽子也有六尺二寸。唐那提罗神父讨厌高个子,因为他要仰头才能和他们说话。他喜欢俯视农妇和小孩,拍拍他们的肩膀————这个姿势比较适合神父的身份。不过,他们握了握手。唐那提罗神父天生坦率、温和、友善,具有开朗的笑容;假若他当时牙齿比平常露得多一点,在那种情况下,也很正常嘛!”

    “咦,尸体呢?”他挺了挺身子说。

    “在那边,”高个子神父答道,“实在很难为情,不过他家人希望我为他执行最后仪式。我名叫亚里士多提玛,是奥林帕斯山区的教长。”

    唐那提罗神父暗自高兴,这位陌生、秘密的教士声音很小,甚至有点自贬身价的意味。他知道自己有一副男中音好嗓子,在米兰大教堂中能发挥高贵的特质,深入圆顶的每一寸隙缝中,使石头震动,发出清晰、脱俗的回响,以追随上帝的荣光。

    阿山诺波利斯来到了现场,奥林匹亚村民都要求他让他们自己的神父来执行教仪,说这是死者的愿望,这一段纠纷终于平息下来。其实亚里士多提玛神父在死者断气前,早已行过涂油礼。阿山诺波利斯和蔼地答应了,因为这种事应该尊重遗族的意见。后来阿山诺波利斯把亚里士多提玛带到甲板上,问他一些话。阿山诺波利斯对这些事情,比比拉多(把耶稣钉在十字架的罗马总督)对犹太人的吵架更不关心,他根本不在乎。而且,他发现自己很喜欢高个子神父,他喜欢个儿高的人————所以他才喜欢安德瑞夫王子————亚里士多提玛常常到甲板来陪我们,和俄国王子也交上了朋友。俄国王子、亚里士多提玛、阿山诺波利斯和劳思看起来真像格里哥笔下的圣徒,伯爵夫人尽量欢迎亚里士多提玛神父,同时又为唐那提罗神父打气。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人又聪明,当然看得出来亚里士多提玛和唐那提罗崇拜同一个上帝。

    两三个棕色裸体身影突然出现在花园里,打断了这次航程的叙述,他们声音尖细焦躁,要找波文娜。

    艾玛·艾玛和尤瑞黛冲到走廊上。

    波文娜出去了,大概在广场附近,艾玛·艾玛叫他们到那边去找。自从来这里以后,尤瑞黛第一次看见她快乐的面孔罩上一副愁容。

    “怎么回事?”她问艾玛·艾玛。

    “她父亲喝醉酒伤了人,把人家牙齿都打掉了。”

    “真是糟糕。”

    “我真恨这种事,不过这是泰诺斯人的风俗。如果我有办法,我真想阻止他们,那是半宗教性的风俗,很难扑灭。”波文娜来了,头默默垂着。她们目送她直挺的褐色身子跟着泰诺斯土著走出大门,她回头对她们笑了一笑。

    “我为这个女孩子心痛,她要去接受一切,勇敢的女孩。”

    “接受什么?和她有什么相干?”

    艾玛·艾玛以逆来顺受的口气,慢吞吞地说:“那是他们风俗。”她说:“她要去替她父亲赎罪。”

    “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她老爸犯错,她要去接受鞭打。不过她会乖乖地承受。我真想去阻止,不过她仍是她父亲的孩子,不得不遵从他们族里的风俗。”

    “你到底说些什么?”

    艾玛·艾玛情绪相当激动:“我等一下再告诉你。我要去烧一点热水,准备一帖敷药。我想她黄昏就可以回来,她不会谈它————只是接受它,把它当成做女儿的义务。希望他们别打太重,那女孩像野草一样倔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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