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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正视潜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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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弗洛伊德分道扬镳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内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种失去方向的状态。我感觉完全悬在了半空中,因为我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立足点。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有必要对病人采取一种新的态度。我决定暂时不把任何理论性前提强加在他们身上,而是等待发现他们的内心会说些什么。我的目的是要事物顺其自然。结果,病人便自动地向我汇报他们的梦境和幻象,而我则只问问“与此相关的事有什么发生在您身上?”或“您为什么这么看?”“您的这种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及“您对此怎么看?”之类的问题,于是对梦的解析好像从病人的回答和联想中就自然而然地得出了。我避免一切理论的观点,只是帮助病人自发地理解梦的意象,并不应用什么法则和理论。

    不久,我便认识到,采取这种方式作为释梦的基础是正确的,因为这便是梦试图达到的目的。我们必须从这些事实出发。自然,这一方法导致了大量的、多方面的问题,因此我们便越发迫切地需要一种标准————几乎可以这样说,就是需要某种初始的方向。

    大约就在此时,我体验到了一个异常清醒的时刻,清晰地回顾了自己一直以来走过的路。我想道:“现在您已掌握着打开神话学大门的钥匙了,您可以自由地打开潜意识精神的所有大门了。”但在这时候,有个东西却向我低声细语:“为什么要把所有大门都打开呢?”于是,一个问题突然间涌上心头:我到底取得了什么成就呢?我解释了古人的种种神话,还写了一本书,关于英雄以及人们永远生活其中的神话。但是如今,人们又生活在怎样的神话当中呢?答案可能是:基督教的神话。“你也生活在其中吗?”我问自己。说句老实话,答案是否定的。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以何为生的问题。“那么我们就不再有任何神话了?”“是的,我们显然不再有任何神话。”“但是,你的神话————你生活在其中的神话————又是什么呢?”在这一点上,我同自己的对话开始变得不那么舒服了,于是我没再想下去。我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然后,在1912年圣诞节前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身处一间富丽堂皇的意大利凉廊中,凉廊用柱子支撑,地板和栏杆都是大理石做的。我正坐在一把文艺复兴时期的金色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桌子,美得无与伦比。桌子是用绿色石头做的,像是绿宝石。我就坐在那儿,朝外面的远方望去,因为这凉廊建在一座城堡的塔楼之上。我的孩子们也围桌而坐。

    突然之间,一只白鸟落了下来,是只小海鸥或是只鸽子。它优雅地伏在桌子上歇息,我示意孩子们坐着别动,以免吓跑了这只漂亮的白鸟。转瞬间,这只鸽子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大约八岁,梳一头金发。她跟孩子们一起跑开了,在这城堡的柱廊间玩了起来。

    我陷入了深思,琢磨着我刚刚体验到的是什么意思。这个小姑娘回来了,温柔地用双臂搂住了我的脖子,然后突然间就消失了。她重新变回了鸽子却用人声向我娓娓道来:“只有在晚上的前几小时里我才能变成一个人,因为雄鸽子这时正忙着埋葬那死去的十二只鸽子。”说着她便飞向了蔚蓝的天空,而我也在这时醒了过来。

    我变得非常激动。一只雄鸽子与十二个死人有什么关系呢?联想到那绿宝石色的桌子,塔布拉·斯玛拉格丁娜的故事便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起了炼金术传说里中爱马仕·托利司梅吉思托司那张绿宝石做的桌子。据说他死后留下了一张桌子,炼金术的基本教义便用希腊文刻在了这张桌子上。

    我还想到了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一年中的十二个月,黄道带的十二个星宫等。但我却揭不开这个谜的谜底。最后我只好放弃了这种努力。但是我敢肯定,这个梦暗示了潜意识的一种异常活跃的状态。但是我却没能掌握一门技术,来探究我内心活动的过程,因而我能做的只有等待,一如既往地生活,并密切注意自己产生的各种幻觉。

    有一个幻觉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某种东西死了,但他却活着。比如说,尸体放进了焚化炉,但随后却发现它仍然是活人。这些幻觉进入脑海中并同时转变成梦的形式。

    我身处一个靠近阿尔,像是阿尔斯冈的地区。在那里有一排雕刻精美的大理石石棺,可追溯到梅罗文加王朝时代。在梦中,我正从城中出来,看见前方有一条由长排坟墓构成的相似巷道。它们是一些带着石板的基座,死者就摆在石板上。这使我想到了教堂里埋葬用的古老墓穴,身穿盔甲的骑士们伸展着四肢躺在那里。在我的梦里,死者就这样躺着,它们身着古代服饰,双手紧握,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用石头凿出来的,而是以某种怪异的方式变成了木乃伊。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第一座坟墓前望着那位死者,他生活在18世纪30年代。我很感兴趣地望着他的服饰,这时他却突然活动起来,活了过来。他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但只是因为我望着他,他才这样做的。我感到非常不快,于是便走开了,又来到另一个尸体旁边。这具尸体属于18世纪。在他身上,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当我望着他的时候,他活了过来并动了动自己的双手。于是,我沿着这一整排的尸体走了过去,一直走到12世纪的尸体旁边————那是一具穿着锁子甲的十字军尸体,双手紧握地躺在那里。他的形体像是用木头雕刻成的,我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心想他肯定是死了吧。没想到突然间,我看见他左手的一只手指轻轻地动了起来。

    当然,我起初持有弗洛伊德的观点,认为古代经验的种种痕迹存在于潜意识当中。但是如此的梦境以及我对潜意识的切身体验都告诉我,这样的内容并非是死去的、过时的形式,而是属于我们有生命的存在。我的研究已证实了这一假设,并在之后的几年里。

    然而,这些梦无法帮助我克服失去方向的感觉。相反,我却好像生活在持续的内心压力之下。这种感觉时不时地变得异常强烈,以致我怀疑自己是否有某种精神障碍。因此,我曾两次彻彻底底地回顾了一生的所有细节,尤其注重童年时的记忆;因为我觉得,在过去的生活中可能有某种我搞不懂的东西,而这很有可能是导致我精神障碍的原因。但这种回顾除了重新承认自己的无知外,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这时我对自己说道:“既然我什么也不知道,那我就干点儿自己想干的事儿。”因此,我便有意识地让自己服从于潜意识的种种冲动。

    第一件浮上表面的事也许是我十岁、十一岁时的童年记忆。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玩积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如何用积木搭建小房子和小城堡,用瓶子装饰门窗和拱顶。没过多久我就用一般的石头建房,用泥作砂浆。这些建筑使我心醉神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令我诧异的是,伴随这一记忆而来的还有大量的情感。“哈哈,”我自言自语道,“这些东西还有生命力呢。那个小男孩的形象就在眼前,他还具有我所缺乏的创造性的生命。不过我怎样才能找到一条捷径,通向这种创造力呢?”因为作为成年人而言,我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搭建一座桥梁,跨越现在的我和十一岁时的我,跨越两者之间如此巨大的鸿沟。然而如果我想要与孩童时期重新建立联系的话,我只能回到那个时期,过上孩子的生活,玩着幼稚的游戏,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一时刻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只是经过思想上无穷无尽的抵抗,带着一种屈从的感情,我才最后作了让步。因为认识到除了玩幼稚的游戏之外真的无计可施,这实在是一种既痛苦又丢脸的体验。

    尽管这样,我还是开始收集适用的石子,它们有些是从湖边捡来的,有些则是从湖里捞起来的。然后我便开始建造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例如,别墅、城堡、整个村庄等。它们中间仍然少一座教堂,于是我建造了一个正方形的建筑物,在其顶部有一个六角形圆顶。一座教堂还要有个祭坛,但在建造时我却有些迟疑。

    就在我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完成任务时,有一天,我又像往常一样沿着湖边散步并在岸上的砾石中捡石子。突然间,我看见了一颗红色的石子,是块四个面儿的菱形石,高约一英寸半。它原本是块碎石,由于湖水的冲刷而被打磨成了现在的模样————一件纯属偶然的产物。我恍然大悟:这就是那祭坛!我把它放在圆顶的正下方,就在此时,我又回想起童年梦境里位于地下室的男性生殖器。这联想给了我一种满足感。

    只要天气情况允许,我就在每天午饭之后继续进行建造游戏。一吃完饭,我就马上玩了起来,一直玩到有病人来就诊,要是傍晚治疗工作结束得早,我就又回去建房子。在这一活动的整个期间,我的思想变得十分清晰,也能够把握住隐隐约约出现在我脑中的种种幻觉了。

    我自然会想,自己正在干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便自问道:“说实在的,你现在干了些什么呢?你正在建造一个小城镇,你好像是在举行祭礼!”虽然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内心十分笃定,我正走在发现自己神话的路上,因为建筑游戏仅仅是个开端,它释放出了一股股的幻觉,后来我把它们仔细地记录了下来。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具有连贯性,在我的晚年生活中,每当我想穿越一堵阻挡前路的墙,我便会画一幅画或雕刻一块石头。后来证明,所有类似的体验,对于难以深入想法和工作来说,像是一种“入门礼”。今年和去年我所写的全部作品,例如《未发现的自我》《飞碟:一个现代的神话》和《心理学看良知》等,都是从妻子去世后我做的石雕中获得的启发。生命将尽、死亡以及死亡给我的领悟,猛烈地使我与本我分离开来。我费了很大的劲才重新站稳脚跟,而与石头的接触帮了我不少忙。

    临近1913年秋天的时候,我感到身上的压力仿佛正在外移,好像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似的。周围的气氛在我看来确实比先前沉闷了不少。就像压迫感并不仅仅产生于心理状态,而是产生于具体的现实,并且在我身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10月份,当我孤独地行进在旅途中时,一种势不可当的幻觉突然将我俘虏,我看见了一场大洪水,淹没了北海和阿尔卑斯山北部及地势低洼地带的所有土地。当汹涌的洪水奔向瑞士时,我看到连绵的山脉变得越来越高,以保护我们的国家。我意识到,一场可怕的大灾难正在上演。我看见了滔天的黄色巨浪、漂浮水中的文明残片、成千上万具淹死的尸体。随后,一片汪洋变成了血海。这一幻觉持续了大概有一小时。我感到既迷惑又恶心,同时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惭愧。

    两个星期过去了,在同样的情况下,这一幻觉再次浮现眼前,那场面甚至比上次更加生动形象,血海也显得更加突出。于是我内心的一个声音说话了:“好好瞧一瞧,这景象完全真实并将继续下去。对此你不必怀疑。”那年冬天,有人问我对未来的世界政治局势作何看法。我答道,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但是我看见了血流成河的景象。

    我问自己,这些幻觉是否指明了要爆发一场革命,但是实际上,我却无法想象会有这种事。于是我得出结论,这只与我本人有关,我确定自己正在面临精神病的威胁。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战争。

    此后不久,即在1914年春末夏初,我一连三次做了同样的一个梦,那时正值仲夏,一股北极的寒流南下袭来,冰封了大地。比如,我看见整个洛林地区及其运河全都冻得死死的,人们四散而逃,整个地区一片荒芜。寒霜冻死了所有活着的绿色植物。这个梦是在1914年4月和5月做的,最后做这个梦的时间是6月。

    在第三次梦中,令人生畏的严寒再次从天而降,然而与以往的情况不同,这个梦有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严寒中出现了一棵只长叶不结果的树(我想这是我的生命之树),在寒霜的作用下,树叶变成了甘甜的葡萄,而葡萄丰富的汁水还有治愈疾病的功效。我摘下一串葡萄,送给一大群等待着的人。

    1914年7月末,英国医学协会邀请我出席在亚伯丁举行的学术大会,并作题为“潜意识在精神病理学上的重要性”的学术报告。我作好了要出事的准备,因为这样的幻觉和梦境都是命中注定的。我那时的精神状态欠佳,感到种种恐惧正对我穷追不舍,我竟得在这样的时刻就潜意识的重要性作学术报告,那仿佛就是命运的召唤!

    在8月1日这天,世界大战爆发了。现在我的任务明确了:我要竭力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还要搞清楚自己的体验与人类普遍的体验到底巧合到了什么程度。因此,我的第一个职责便是探究自己的心灵深处。我把建筑游戏期间浮现在脑海的种种幻觉记了下来,从此开始了探究过程。比起任何其他事来说,这是首先要做的工作。

    川流不息的各种幻觉纷纷涌现,我尽力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并想方设法去理解这些怪异的事情。我束手无策地站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前,那里的一切都显得既复杂又难以理解。我正生活在一种持续紧张的状态中,我经常感到,硕大的石块正翻滚着向我砸来。雷鸣闪电接踵而至。我必须要有野兽的力量才能经受得起这些狂风暴雨。暴风雨也曾击倒过其他人————包括尼采、荷尔德林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但是我身上却有股恶魔般的力量,因此,从一开始,我就必须要弄清楚,我经历的所有幻觉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当我经受潜意识的猛烈冲击时,我仍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正在服从一种更高的意志,这种感觉一直支撑着我,直到我完成了这一任务。

    我常常精神紧绷,因此我只好做些瑜伽锻炼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由于我的目的是想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我一直练习瑜伽,直到足以平复心境,继续开展我对潜意识的工作为止。我一旦感觉自己平静了下来,便放弃了对情感的束缚,并开始让种种意象和内心的声音开口说话。而印度人练瑜伽却恰恰相反,是为了完全忘却大量的心灵内容和意象。

    当我能够把各种感情转化为意象的时候————也就是说,发现了掩藏在情感背后的意象后————我内心便会平和安宁下来。如果我刻意将意象隐藏在情感中的话,我很有可能被他们撕得粉碎。我只有一次机会将他们逐一分离开来;但在这种情形下,我将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精神病人,最终被他们毁灭。我的一个实验结论是:找到潜藏在情感后面的特定意象,对治疗是极为有利的。

    我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幻觉记录下来,并认真地分析导致这些幻觉产生的精神条件。但我只能通过笨拙的语言做到这一点:起初,我经常用“夸张的语言”阐述我观察到的事物,因为这与原型的风格相呼应。原型的表达辞藻华丽而空洞无物。这种风格使我感到尴尬,它刺激着我的神经,就像有人在灰泥墙面上向下刮指甲,或像在石板上磨刀一样。但是既然我并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我除了用潜意识本身所选定的风格记录下一切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有时候,我仿佛在用自己的耳朵听它说话,用自己的嘴巴感知它的存在,用自己的舌头编写词语一样;我时不时地便会听见自己在大声嘟囔。在意识的局限下,万物都沸腾活跃了起来。

    从一开始起,我就把自愿正视潜意识设想为一种科学实验,这一实验是我本人进行的,而且我对它的结果饶有兴趣。今天,我同样可以心安理得地说,这是一场在我身上进行的实验。对我来说,其中最大的一个困难就是应对我负面的感受。那时我正自愿地服从于自己难以真正赞同的情感,而我时常会觉得,自己当时记下的幻觉都是些胡言乱语,而且我对它们极为反感。因为只要我不明白它们的含义,它们便成为崇高与荒谬的邪恶混合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受住它们,但是我却受到了命运的挑战。直到自己拼尽了全力,才从迷宫里走了出来。

    为了抓住“暗地里”活跃在我身上的幻觉,我知道我必须让自己深入其中。对此,我不仅极其反感,还呈现出了一种明显的恐惧。因为我担心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从而变成幻觉的牺牲品————而作为一个精神病专家来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然而经过漫长的犹豫之后,我终于明白,除了深入幻觉之中,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我不去冒这个险,他们的权力便会凌驾在我之上。因为我坚信,医生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更无法希望病人去做。这便是我试图冒险的有力动机。有帮手帮他们的借口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我很清楚,这个所谓的帮手————也就是我自己————帮不了他们,除非他根据自己的直接体验,掌握他们的幻觉材料;而且目前,这个帮手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价值令人怀疑的理论偏见罢了。我不但为了自己,还为了自己的病人献身于一项危险的事业,正是这一想法帮我度过了好几个关键的阶段。

    正值1913年基督降临之时————准确地说是12月12日————我下定决心采取决定性一步。这时我正坐在桌子旁边,反复思考着自己的恐惧。然后,我让自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突然之间,地面仿佛真的在我脚下裂开了,于是我便落入了黑暗的深渊。我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在并不太深的地方,我的脚猛地一下踩到了一堆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我大大地舒了口气,虽然自己还完全处于黑暗之中。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慢慢地习惯了这种如深沉暮色般的黑暗。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的洞穴入口,洞里面站着一个侏儒,皮肤呈皮革色,就跟木乃伊似的。我从他身边挤了过去,由狭窄的入口走进了洞内,然后蹚过没膝的冰水来到洞穴的另一边,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我发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红色水晶石。我两手抓住石头把它搬了起来,一个空穴出现在眼前。起初我什么也分辨不清,然而没过多久,空穴当中开始流水。一具尸体从水中流了过去,这是个年轻人,满头金发,还有一处伤口。跟着尸体漂来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圣甲虫,然后从深水中冉冉升起一轮朝阳。阳光照得我头晕目眩,于是我想把石头放回洞口,但此时一股液体却满溢出来。竟然是血水。一大股浓稠血水喷涌而出,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我感觉,这血似乎无穷无尽地继续喷涌,时间长得令人难以忍受。最后,血水终于停止了喷涌,而这幻觉也跟着消失了。

    我被这一幻觉惊吓得不知所措。我当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有关英雄与太阳的神话,是一出死亡与复活的戏剧,而埃及圣甲虫则象征着重生。在幻觉的结尾,本来应该是新一天的黎明,但代之而来的却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喷血————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完全反常的现象。然后我开始回想那年秋天产生过的所有血的幻觉,于是便放弃了进一步理解的一切尝试。

    六天之后(1913年12月18日),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与一个皮肤棕黑、不具名的圣人身处一座人迹罕至、风景优美的石山上。此时黎明未至,但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群星忽隐忽现。随后,我听到了齐格弗里德的号角声在群山中回荡,于是我知道我们必须要杀了他。我们拿起了来复枪,在一条狭窄的岩石小道埋伏起来。

    齐格弗里德出现在山峰之巅,沐浴着朝阳的第一道金光。他驾着一辆用死人骨头制成的战车,猛冲下陡峭的山坡。在他拐弯的时候,我们朝他开枪,于是他便中枪倒地而死。

    毁灭了如此伟大又如此之美的一件东西,我内心充满了厌恶和懊悔,于是拔腿就跑,生怕这一谋杀被人发现。但此时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知道这将冲掉死者的一切痕迹。我已经摆脱了被发现的危险,生活仍然继续,但一种难以忍受的罪恶感挥之不去。

    从梦中醒来之后,我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一幻象,但却始终未得其意。因此我想再次入睡,但心中的一个声音却对我说:“你一定得弄清楚这个梦,必须马上行动!”内心的紧迫感越发强烈,直到可怕时刻的来临,我听到这个声音在说:“你要是搞不清楚这个梦,你就必须开枪自尽!”恰巧在我这晚上用的桌子抽屉里就放着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这可把我吓坏了。然后我再次陷入了深思,突然间,梦的意义浮现脑际。“这不正是在世界上演的问题吗?”我想,齐格弗里德代表德国人渴望获得的东西,也就是英勇地、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有志者事竟成啊!”我也早想这么干了。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这个梦表明了英雄齐格弗里德所代表的态度,但它再也不适用于我了,因此这种态度必将被消灭。

    在这件事以后,我感受到了无法抗拒的怜悯之情,就像我自己被枪杀了一样:这是我隐秘地把自己等同于齐格弗里德的迹象,以及一个人被迫牺牲理想和意识态度时所感受到的悲伤。我们要抛弃这种同一性和英雄理想主义,因为有些事情比自我的意志更加崇高,面对它们,一个人必须恭顺服从。

    到目前为止,这些想法已经足够了,于是我再次进入了梦乡。

    那个身材矮小、皮肤棕黑的圣人一直伴随着我,实际上是他主动提议杀人,他便是那原始影子的体现。那场雨表明,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解决了。虽然当时除了这几点暗示外,我无法了解这个梦的更多的含义,但我身上却释放出了一股股新的力量,帮助我得出了有关潜意识试验的结论。

    为了紧紧把握住这些幻觉,我常常想象自己走在一段陡峭的下坡路上。我甚至还作了多次尝试,想查个水落石出。比如说,第一次尝试达到了约一千英尺的深度,第二次我却发现自己处于宇宙深渊的边缘。就像踏上通往月球的旅程,又像是落入了空空如也的空间。最初出现了一个火山口的意象,我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片死人的国土。在一块陡峭的岩石附近,我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白胡子老头,另一个则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我鼓足勇气走上前去,专心致志地听他们对我讲述,好像他们是活人似的。老人解释说他就是以利亚,这使我大吃一惊。但更令我瞠目结舌的是那个盲人姑娘,因为她竟然自称是萨洛米!多么奇怪的夫妻啊,萨洛米和以利亚。但是以利亚向我保证,他和萨洛米永永远远是夫妻,这完全使我惊愕了……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是一条黑蛇,它明显展示出一副喜欢我的样子。我紧紧靠近以利亚,因为他看起来像是三者当中最理智的人,也是智力最清晰的人。对于萨洛米,我仍心存疑虑。以利亚与我长谈一番,然而我却不理解他的话。

    我很自然地提醒自己,父亲曾经就是一个牧师,以便竭力为出现在我幻觉中的两个《圣经》人物寻找一种说得过去的解释。但这根本不是什么解释,因为那老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萨洛米又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直到多年以后,当我比现在更加博学的时候,老人和年轻姑娘之间的联系才显得完全自然。

    在这样的梦境里,人们频频遇见由年轻姑娘陪伴的老者,而这种夫妇的例子可以在许多神话故事中找到。因而按照诺斯替教派的传统,西蒙·马格斯会随身带着一个从妓院里挑来的姑娘。这个姑娘的名字叫海伦,而人们认为她就是特洛伊战争中海伦的化身。克林索与昆德丽、老子与舞女等都属于这一类。

    我曾经提到过,我的幻觉中除了以利亚和萨洛米之外还有第三个形象:那条黑蛇。在各种神话中,蛇往往代表着英雄。神话中数不胜数的故事都证明了两者间的相似性。比如说,英雄具有蛇一样的眼睛,或者说英雄死后变成了一条蛇,被敬为蛇,再或者英雄的母亲是蛇,等等。因此,在我的幻觉中:蛇的出现暗示着一个英雄神话。

    萨洛米则是一个女性的形象。她眼瞎是因为她不明白事物的含义。以利亚则是智慧年长的先知形象,他代表了智力和知识的因素,而萨洛米所代表的则是性欲的要素。我们可以说这两个形象是逻各斯(理性)与厄洛斯(性爱)的体现。但这样的定义未免过于理念化。暂时让这两个形象以本来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也就是以事件和经验的原貌出现,对我来说反而更有意义。

    这一幻觉出现后不久,另一个形象又从潜意识中跑了出来。他由以利亚的形象发展而来,我称他为腓利门。腓利门是个异教徒,他带了一种含有诺斯替教派色彩的埃及-希腊气氛。他的形象最初出现在我下面这个梦里。

    梦中出现了一片像大海那般蔚蓝的天空,天上飘浮着的不是云彩,而是扁平的棕色土块。土块好像正在散裂开似的,于是透过这些土块,湛蓝的海水便清晰可见。但这湛蓝的海水其实是蔚蓝的天空。突然间,一个带着翅膀的人从右方翱翔过。能看出来这是一位长着牛角的老者。他拿着穿成一串的四把钥匙,紧紧握着其中一把,好像要打开一把锁似的。他长着翠鸟般的羽翼,颜色也跟翠鸟的一样。

    我不太明白这梦中的意象,于是把它画了下来以便深深地印在脑海中。当我正埋头画画的那几天,我竟然在自家靠湖边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只死了的翠鸟!我惊愕不已,因为翠鸟在苏黎世一代极为罕见,在此之前我也从未发现过一只死了的翠鸟。这只翠鸟死了没多久————至多只有两三天————而且身上也未见什么外伤。

    我幻觉中出现的腓利门及其他形象使我恍然顿悟:心灵中存在的事物并不是我创造的,而是他们创造了自我并拥有了生命。腓利门代表了一种并非我自己的力量。我在幻觉中与他交谈,而他却说一些我意识不到的东西,因为我清楚地观察到,说话的是他而不是我。他说,我对待思想就像他们是由我创造的一样。但在他看来,思想却像森林里的动物,或像房间里的人们,或像天空中的鸟儿,他接着说:“如果您看到了房间里的人们,您便不会认为是您创造了他们,或认为您应该为他们负责。”正是他,教会了我精神上的客观性,即精神的现实性。通过他,我自己与我思考对象之间的区别变得清晰了。他以一种客观的方式面对我,于是我明白了,自己身上有着某种东西会说些我不知道也不想说的事,说些甚至反对我的东西。

    从心理学的角度说,腓利门代表了更高级的洞察力。对我来说他是个神秘的形象。有时候他显得很真实,像个活生生的人。我与他在花园里漫步,对我来说他就是印度人所说的古鲁(印度教等宗教的宗师或领袖)。

    每当一种新化身的轮廓出现时,我便觉得这几乎是一种个人的失败。它意味着:“这是直到现在你还不懂的另一种东西!”恐惧爬上了眉梢,这样一连串的形象可能会是无穷无尽的,而我也可能在无知的无底深渊迷失自己。我的自我感到贬了值————尽管我在世俗事物上的成功可能会打消我的疑虑。在我的黑暗里(“把我们头脑里可怕的黑暗清除掉。”————《曙光乍现》),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真实的、活着的古鲁,希望有某个人掌握了更广博的知识,更高超的能力,好帮助我理清想象力自觉创造的东西。腓利门承担了这一任务,在这方面,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必须得承认他是我的招魂师。而且实际上,他向我传达了许多具有启发性的观点。

    十五年后,一位有很高修养的印度老者前来看望我,他是甘地的朋友,而我们就印度的教育谈了起来————特别谈论了有关宗教导师和门徒之间的关系。我迟疑地问他,能否透露一点他宗教导师的人品和性格,对此他以一种实事求是的口吻回答道:“可以,没问题,他就是商羯罗查尔雅。”

    “您难道指的是评论《吠陀经》的那个死了好几百年的人?”我问道。

    “没错,我指的就是他。”他回复了我的惊讶。

    “那您指的是一种精神?”我问道。

    “当然是他的精神。”他表示同意。

    这时候,我想到了腓利门。

    “还有幽灵宗教导师呢,”他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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