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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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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闻朝臣离异者多,思我返国,又觉可喜。贝尔泰能为我收纳亡命,为我异日返国地,情实可感。昨接克尔来书,谓弗林齐尔有来巴黎之说,嘱我留意。我思此说必不确,然我防之自不容懈也。菲雷、泰伯登二人,均能幡然改悔,诋弗林齐尔不置,力为我谋返国后如何诛此老魅,我甚嘉许之。二人侍吾甚欢,巴黎且较故国乐,毋念我也,云云。罗茵爱娜见之惊愕。

    一书为致克尔来者,言屡接来书,皆及时作复。君昨书谓弗林齐尔有来是间之说,恐传闻失实也。彼总揽万几,安能来此?若为谋我而来,亦过愚矣!彼之心腹菲雷、泰伯登,已倒戈相向,彼之举动,吾纤悉毕见。彼虽自来,亦胡能谋我哉!

    罗茵爱娜阅竟,更欲寻觅来书,不之见,始知威丹为悉司利亚之储君出奔者,自庆眼力不讹。既念菲雷、泰伯登幡然改悔之语,二人必为弗林齐尔所遣以谋威丹者。吾今后当侦二人所为,二人必不致疑于我。归欲觅佳复克询克尔来小照及情书所自来,而佳复克未归。顷之威丹至,罗茵爱娜迎之曰:“适迟君于逆旅,胡再不归也。”

    威丹笑曰:“小出无定向,亦不自计时之久暂。”罗茵爱娜笑曰:“适有美名克尔来者,亦候君于逆旅,与吾适相值,询君起居甚悉。”威丹跃而起曰:“今其人尚在逆旅耶?汝曾询彼胡自而至者?”罗茵爱娜曰:“彼迟君不得,已四出觅君矣。吾曾询以访君之故,彼言自悉司利亚奔波至此。”

    威丹失色,汗出如珠,立起欲奔。罗茵爱娜尼之曰:“彼言初至巴黎,舍馆未定,君求之必不得。然吾曾以此间地址语之,彼诺以今夜七时过访,君于此静俟之可也。”威丹沉思久之,始复坐,神气殊萧索,出其表数之曰:“已过五时,行且至矣!”罗茵爱娜曰:“彼曾言悉司利亚政局大变,弗林齐尔将亲至巴黎,与君将有莫大之关系,究何事也?”

    威丹更踌躇不宁,久之叹曰:“悔不听克尔来之言,而轻离故土,果有巨变,渠之此来,必出于无奈。”言已泪涔涔下。罗茵爱娜曰:“君无戚,但能悉语吾,当力为谋,或且有济。”威丹曰:“无不可语汝者,但无补于事耳!”威丹遂悉语罗茵爱娜。罗茵爱娜颦蹙曰:“君谓菲雷、泰伯登悔悟,于何知之?”威丹曰:“于告弗林齐尔之密知之,二人言本为弗林齐尔谋我而来,因见我宽厚,不类其平昔所闻,始知弗林齐尔实有篡志,乃尽暴弗林齐尔之私。即我见汝,亦彼先容之力。”

    罗茵爱娜曰:“他事吾不知之,至于为我先容,在君未可视为好意。真为君者,当此蜚语横兴之日,劝君恐惧修省,犹恐不及,乃导君入我门耶?吾观其人与佳复克一见如故,必为不善。”威丹复出其表视曰:“七时半矣,不至何也?”罗茵爱娜笑曰:“吾往迎之若何?”威丹曰:“汝不知其处,奈何迎之?”罗茵爱娜起曰:“君少须,吾必迎彼来也。”言已果出。

    威丹疑之,坐有顷,闻罗茵爱娜呼曰:“至矣,至矣!”威丹蓦然而起,罗茵爱娜入持小照笑掷威丹曰:“非克尔来耶?”威丹始悟其诳己,视之惊曰:“此照为别时克尔来所贻,常置屉中,昨忽不之见,方遍觅不得,奈何乃在此间。”

    罗茵爱娜曰:“岂特此耶?”语已,复出情书示威丹。威丹曰:“君得自吾室中耶?”罗茵爱娜曰:“吾正怪二物无因而至,然出自佳复克之手,其端倪可拟议得之。第不审其命意云何也?”威丹曰:“佳复克畀汝时作何语?”罗茵爱娜曰:“一无所语,唯有姗笑,然其意不难询得之也。”威丹曰:“汝何由知弗林齐尔将至巴黎之事?”罗茵爱娜曰:“幸恕我。我于迟君不至时,擅发君书视之,故知之耳。”威丹曰:“知之亦无害。”罗茵爱娜曰:“观君意旨,巴黎较故国乐,岂有终焉之志?吾意国方多故,此非君久淹之地,宜亟谋归,及弗林齐尔根本未固,纠合忠智之士以倾覆之。”威丹曰:“容吾图之。”言已,纳克尔来小照、情书于怀而别。

    罗茵爱娜念小照、情书,必菲雷二人遣佳复克将来,以间我与威丹之好也。然二人始唯恐撮之不合,今乃故间之何哉?佳复克必与其谋,且俟其归而询之。十一时佳复克始归,罗茵爱娜佯怒曰:“菲雷、泰伯登安在?威丹既有钟情之人,胡劳介之于我?脱非汝者,吾且入狡童彀中矣!汝速言菲雷、泰伯登以此畀汝作何说?吾将有以惩之。”

    佳复克曰:“妹乌从知畀我者为菲雷、泰伯登?”罗茵爱娜曰:“此甚易知。此紧要物,非其近侍何能得之?”佳复克摇其首笑曰:“非也!克尔来之父贝尔泰也。贝尔泰恐威丹眷妹而弃其女,特从悉司利亚来,以八十佛郎倩吾达之于妹。且云,携吾至悉司利亚,约明日即行,吾慕其豪富已诺之。”

    罗茵爱娜颔之曰:“贝尔泰居何所?”佳复克曰:“亦居逆旅中,于威丹不远也。”罗茵爱娜曰:“未遇菲雷、泰伯登耶?”佳复克曰:“未也。”罗茵爱娜询已,挥之出,意必弗林齐尔已至,假名贝尔泰以欺佳复克。既念弗林齐尔之来,必为威丹,威丹尚不知之,非急告之者殆矣。

    时已逾十二钟,罗茵爱娜趋威丹逆旅。威丹犹未寝,罗茵爱娜告以故,威丹曰:“吾适已知之,菲雷、泰伯登云,昨曾遇弗林齐尔于途,幸彼不之见。”罗茵爱娜惊曰:“菲雷二人今何在?”威丹曰:“已酣寝矣。”罗茵爱娜挈威丹手曰:“君且送我归,将有以语君。”威丹即与罗茵爱娜同出。

    罗茵爱娜谓威丹曰:“君尚以菲雷二人为可信耶?小照、情书胡为而入弗林齐尔之手?君不速绝之,祸至无日矣。君知弗林齐尔欲携佳复克至悉司利亚耶?君思此无赖之赌博儿,弗林齐尔将安用之?特以其貌似君,欲携归拥之为傀儡也。近顷悉司利亚之舆论,于弗林齐尔必致反对之声。国人思君返国之意,必至殷渥,观君致巴顿书,即可知之。弗林齐尔忌君能,不欲归政,因是欲致君于死,而阴求类君者以立之。君尚不省悟耶?”

    威丹曰:“彼乌知佳复克之类我也。彼之来巴黎,亦容有他故,未必为谋我而来也。明日我当往谒。汝无恐,若在悉司利亚,吾早有戒心,彼今已失所凭依,安能祸我乎?”罗茵爱娜曰:“君胆勇过人,思虑殊不密致,有菲雷、泰伯登在君许,弗林齐尔惧不知佳复克之类君耶?吾意君明日必无往,盍及其在巴黎也,潜返悉司利亚,不纳其归乎!”威丹曰:“吾适已筹之,菲雷、泰伯登实主其谋,吾尚能致疑于二人哉!”

    罗茵爱娜曰:“然则君以明日归矣。”威丹点首曰:“若能乘便图弗林齐尔,则诛之以行绝后虑。不克则以宵遁。”罗茵爱娜曰:“君计亦良得,吾唯有祝君胜利。或君行时匆促,不及相见,望归后无相忘也。”威丹抱罗茵爱娜而吻之遂别。

    次日停午,罗茵爱娜方坐而凝思,佳复克奔而至曰:“贝尔泰之逆旅不戒于火,已成焦土。”罗茵爱娜急询曰:“见威丹否?”佳复克曰:“不曾见。”罗茵爱娜趋出,至威丹逆旅,威丹、菲雷、泰伯登俱出。徘徊移时,不知为计,至弗林齐尔之逆旅,则颓墙败栋间,烟火犹在未息。观者相塞于途,有太息而言者曰:“胡白日竟遭焚毙,岂八时二人尚酣卧未醒耶?”罗茵爱娜闻之,心怦怦然,急觅视。果见焦尸二具,略具人形,孰为谁氏,绝无标别。

    罗茵爱娜归,欲遣佳复克访死者及威丹耗,佳复克不知所往,度其已入博场,乃仍造威丹寓,寓主言威丹已他徙矣。罗茵爱娜愈疑,彷徨道周,忽一人趋而前,视之威丹也。神色匆遽,语罗茵爱娜曰:“几不及与汝相见。”罗茵爱娜握威丹手询所以。威丹曰:“且去汝家言之。”

    威丹至罗茵爱娜家曰:“吾今晨七时偕菲雷、泰伯登诣弗林齐尔,不意彼已伏数人于内室,菲雷、泰伯登夹立吾左右。谒见时,二人卒搤吾吭,伏者皆出,缚吾于柱,复以絮入吾口,令不能声。彼等出,火已卒发,吾力断其索,而门窗都反扃,不得出。幸消防者破扉入,吾始得脱。弗林齐尔必以吾为死矣!吾宜亟返悉司利亚,不尔,汝之言行且为验。”罗茵爱娜合掌祝天不已。

    威丹忽问曰:“佳复克焉往?”罗茵爱娜曰:“以事度之,弗林齐尔已携之去悉司利亚矣!”威丹曰:“宜然,吾不能更羁此矣!”起与罗茵爱娜别曰:“吾归得正大位,必不忘汝。”罗茵爱娜抱威丹颈而泣,威丹亦泣下。

    威丹归悉司利亚,虑有识之者,衣褴褛涂面伪为丐,入贝尔泰家,贝尔泰不能识。威丹告之,乃惊喜,引入内室更衣。克尔来卧床憔悴,威丹入,蹶然而起。贝尔泰曰:“昨日弗林齐尔召朝臣,谓殿下已归自巴黎,明日即归政。朝臣迭谒殿下邸者,皆摈不见,且亦不通款洽。巴顿入谒,握手而惊,谓殿下腕有剑瘢,此人非是,遂大怒,举剑欲劫弗林齐尔。弗林齐尔命缚之,巴顿怒如狂,拔剑击杀卫士十余人,终以不敌而死,朝臣皆詈其老悖。克尔来闻殿下归,谓必降临,久之不至,往谒亦摈不见,羞愤不可支。及闻巴顿之变,疑殿下必有不讳。今晨集殿下旧日领军之将佐密议于此,均慷慨激越,愿与弗林齐尔致命。今殿下果归,事益易为力矣!”

    威丹曰:“弗林齐尔授政当以何时?”贝尔泰曰:“明日。”威丹曰:“可速以我命令谕将佐,明日临朝,吾当手刃二贼,毋自相惊扰。其党有起抗者,即为我诛之。”贝尔泰诺而去。

    须臾,将佐来者十余人,威丹慰谕之,咸喜诺。次日弗林齐尔携佳复克临朝,朝臣皆顶礼膜拜。弗林齐尔曰:“老夫受先王付托之重,理国数年,精神疲倦于政务。储君英武,老夫屡乞归政,以颐养余年。昨驾还自巴黎,已允老夫休致……”弗林齐尔言未已,座下哗声已起。惊顾,则威丹携贝尔泰之手,已昂然直入。弗林齐尔面色如死,欲内避,威丹之剑已飘然而下,颈血缕缕溅丹墀逾方丈。佳复克为贝尔泰所戮。

    弗林齐尔狡诈终其身,只赢得染丹墀之颈血于悉司利亚,作伪奚为哉!故名其篇曰:《丹墀血》。

    《小说海》第2卷11号民国五年(1916)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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