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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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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媒

    蛇媒是一种可以诱惑人的妖术。孩提时曾听祖父说:辽东某县有一位赶车的,不懂风月之事。有一天,他偶尔驾着空车经过大湖泽畔。那时正值夏秋交替的时候,草木阴翳,庄稼茂密。忽然看见两条长一尺左右的蛇,像麦芽糖一样缠粘在一起,无法分开。那人不知道蛇是在交媾,于是就用长鞭挥打,觉得很好玩。蛇立刻分开离去,那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傍晚回家,遇见邻居寡妇,不经意随手挥了挥鞭子。到了夜里,寡妇跑到那人家里,一个劲儿地非要同他交媾,那人竟然也没有拒绝。完事之后妇人走了,那人暗地里觉得幸运欣喜,而并没有以为这事是挥鞭导致的。

    再说寡妇一直以来坚守节操,回到家后,夜深人静,她一直在想,猛地清醒过来,说:“我怎么会干这种事?”顿时羞愧地大哭起来,想要寻死。公婆听到动静急忙来救她,再三询问是怎么回事,寡妇于是说出了实情。亲戚中有知情者说:“这一定是蛇媒作怪。”于是借口有别的事向赶车的借鞭子,那人二话没说就将鞭子给了他。亲戚带着鞭子回到家里,将油倒入锅中煮沸,把鞭子折断后扔进锅里。于是赶车的一整夜都在痛苦地号叫,肢体糜烂,最终死了。寡妇对此悔恨交加,不久也去世了。

    外史氏说:唉!不了解情况而错误地挥鞭子,还因此丧失了性命,更何况有的人明明知道还要故意这么做呢?所以祖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件事,以此劝戒别人。我不敢忘掉它。小心,小心!不要以为这是在传授某种诱奸方式,妄想着去尝试一下。

    续五通

    关于五通邪神,《聊斋志异》和别的书上说得很详尽。现在祭祀的人稍微减少了一点,但是还有一些以前可笑的传闻,现一并附录如下。

    前朝明天顺年间,钱塘平民戴小一,为人鄙陋粗俗,长得身强力壮。他的妻子某氏,虽然是村女,却颇有几分姿色,年纪也很小。小一对她防范很紧,别人根本无法勾引。就是这妇人也不敢卖弄自己。

    一天夜里,夫妇俩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到窗外随从大喊的声音。有人呵斥说:“戴小一是个什么东西,神灵经过竟然还敢抱着妻子酣睡!”小一听了大吃一惊,捅破窗纸偷看,眼前有十几对纱笼、仪仗不停地向前走来,中间簇拥着一位贵人,身穿紫衣,头戴金帽,骑着一匹小黑马,原来是村民平日祭祀的五郎神中排列第二的那位。杭州人一直以来都十分敬畏此神,小一看到这种情景急忙起床,看到妻子睡得正香,准备叫醒她,一起拜见神灵。那神忽然隔着窗户劝阻说:“不要惊动美人,我来这里也正是为了她。”小一生性嫉妒,听神这么一说,非常气愤,而且他知道附近村子的妇女,不少人都遭受过神的糟蹋。于是他不顾一切对神说:“你不过是一个淫鬼罢了,哪有做神的资格,难道你还真能拿我怎么样?”说着又安然自若地躺下了,好像并不知道神已经来了。外边又响起叫喊他的声音,小一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已经睡了,神要干什么?我媳妇恐怕不像别人家媳妇那样容易上钩。”话还没说完,神就嘲笑他说:“我本来就说你这家伙固执,道理讲不通,你等着瞧吧!”于是招呼他的侍从,像一阵风似的,急速离开了。小一这才把妻子摇醒,对她说了刚才所发生的事。妻子听了十分惊恐,小一笑笑说:“我力气大得很,像老虎一样,神再有本事,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别担心。”

    第二天,小一到田间干活,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妻子,往家里跑了好几趟,妻子并没出什么事。里中的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都拿他取笑,说:“你今天脚头这么勤快,难道阿嫂也着急等你下种吗?”小一羞愧极了,无话可说。傍晚回来,他和妻子商量防备的办法,于是用大石顶住门,把窗户牢牢锁住,还让妻子睡觉提防些,衣服裤子都亲手用针线缝得紧紧的,屋内不点灯,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铁锹,严阵以待,防范可以说是十分严密了。这样一连三夜,竟然没出什么事。妻子对小一的做法也渐渐产生了反感,骂他说:“这事不是你梦中见到的吧?即使有的话,哪有威严灵通的神因为害怕这些就不来的道理?”小一还是不敢放松,仍然和以前一样防备森严。

    不到半夜,神果真来了,不过这一次声势远不如上一回,只是听到篱笆间有来回跑动的声音,原来是神坐骑的马蹄声。小一心里知道有情况,用脚踢了踢妻子,把她叫起来,说:“神来了,躺在这里一定难逃厄运。”妻子一听吓得毛发全竖起来了,手足无措。不一会儿,刮起了狂风,瓦石纷飞,镇门的巨石自己移动,锁也自动打开了。顿时门窗都大开着,以前闭门谢客,如今仿佛变成了开门迎接盗贼。小一心里也吃了一惊,呆呆地立在那儿察看,这时竟然忘了身上有利器,反而束手等待。过了一会儿,烛光从外面进到里面,枕被全换成新的,屋里其他东西瞬息间一扫而空,那把铁锹也不知下落。神还没有进入房内,开着的门窗又关住了,灯光底下,小一看到他妻子身上缝紧的衣裤没有解就自动打开了,不一会儿变得赤身裸体,这下小一不由得感到心灰气绝。又过了片刻,神才含笑走进屋里,衣冠楚楚,看上去温文尔雅,不像以前那么严肃。神回头对小一说:“你妻子的确不容易弄到手!”于是喝道:“床榻旁边,不应该有这样的小人,快把他拉走!”话音刚落,果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推着小一走,使得他脚不着地,顷刻出了家门,而两扇门“砰”一声又关上了。小一站在屋檐下,除了隐隐约约的磷火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更加害怕了,挪不动脚步。不一会儿窗户中传出调笑亲热的声音,妇人一声不响,神则心花怒放。又过了一些时候,两人交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外边,妇人也忍不住发出声来,淫荡的情形可想而知。

    小一惊魂稍稍平定下来,怒气顿时又上来了,想要进行报复,却没有办法。幸好磷火这时全熄灭了,妖怪稍稍远离,于是小一打算找人商量。但是左邻右舍对这个神一直都非常害怕,只有住在小一家左边的一位年老的教授官,很有胆量,而且平时经常说五通神如何不好,或许他能出个主意。但小一不敢从大门走出去,生怕被神发现,于是翻墙过去。教授官这时正好还没有就寝,就推门进来。教授官正一个人坐在灯烛底下整理书稿,见小一突然闯入,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起身询问。小一结结巴巴地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教授官勃然大怒,说:“神尚且干这种肮脏的勾当,人更不用说了!我痛恨它已经很久了,跟你一起去,替你当面喝退它。”小一犹豫不决,不太相信他的话,教授官随即拿起一把戒尺就要动身,说:“你用不着担心,神如果不听从,我就把它狠狠地打一顿,想来它也没有反抗的能耐。”小一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教授官走,仍然翻墙过去。

    才刚到门旁,就听见屋里神在说:“这老家伙一来,我得退避三舍,否则就无法受人祭祀了。”教授官一听,大声喝道:“二郎赶紧出来见我,你也干人面兽心的勾当吗?”屋里静悄悄地,没有丁点声音,教授官在外边又高声呼喊。过了很久,神才慢腾腾地走出来,在教授官的脚下拜倒,做出一副请罪的样子。小一感到奇怪,为什么这家伙对我傲慢无礼,却对教授官毕恭毕敬呢?教授官一一细数神的罪责,气愤地说:“你本来是一处地方的保障,却擅自污辱管辖内百姓的妻子,仗势宣淫,无所忌惮,难道你觉得我的笔刀不锋利吗?我将向天地之神控诉,让你不得享受尊贵,除去庙祭,从神籍中除名,和鬼为伍。你以为我做不到吗?”神不敢争辩,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连声答应。教授官又说:“如果不重重惩罚,你一定会故态重萌。我身边没有棍棒可以用来抽打,只有这把戒尺,姑且用来示威!”神又伏在地上请求宽恕,教授官不听,打了它几十下。神也不敢违抗,只是口中叫痛,再没有其他言语了。打完之后,教授官对神说:“考虑到你身居神位,用刑稍微轻些,这也是出于《周官》中有关对待尊贵者的法典。赶快离开,如若再犯,决不饶你!”神又一口答应,忽然转眼就不见了。小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向教授官询问。教授官微微一笑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它哪里是怕我这个老书生,只是在害怕我身上的浩然之气。你进去看看你的妻子,事情也是出于无奈,希望你们夫妇仍然能和以前一样和睦,不要因为一点儿小小过错就不顾及百年恩爱。我走了。”说着告辞离开。小一进屋一看,其他东西都没有移动,只有妻子赤条条躺在床上,样子呆愣愣的。小一用汤水灌了她几口,才清醒过来。

    早晨起来一看,台阶下面满地都是泥土的碎屑,原来那儿就是杖责神的地方。小一前去感谢教授官,他的弟子对小一说:“老师天蒙蒙亮就打点行装上路了,我们后来的人都没能够见上一面,实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小一遗憾地叹息着,怀疑教授官是神仙。他又前往五通祠庙,悄悄进去一看,排在第二个位置的神像,腰部以下的部位,好几处剥落了颜色,其余没什么变化。

    外史氏说:小一身为一条壮汉,而且一直因为力大而出名,但最终还是屈服于神。假如当时奋起还击,并不一定会受到这种污辱,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就退缩了呢?再看这位教授官,理直气壮,可以说是胆大过人。从这里可看出胆大胆小其实出于个人的修养,和身体的强弱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传说的人要把这件事神秘化,所以让教授官充当起长辈的角色,其实用不着这样。只有一样令人感到遗憾,轻轻的杖责,远远不能构成对神的惩处,于是又有人会受到神的蹂躏。

    康熙初年,吴县有位民妇,姿色秀美,丈夫死了,准备改嫁,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小叔子知道嫂子有这个想法,因为年幼的侄子不是她生的,就带着他走了。妇人独自居住在靠近城郭的地方,身边只有一位年小的婢女烧饭做菜,所以改嫁这件事更加急迫。

    有一天,妇人要回娘家,实际上是想赶快找一个人嫁了了事。留下婢女看家,独自赶路,因为娘家离她自己家不过一里左右的路程。中途经过五通祠,当时祠被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塌,神像也遭到毁坏,乡里正在组织人力,还没来及开始营造。妇人经过祠庙,想想改嫁之事关系到自己下半生,准备进祠祝告。才踏进祠庙门槛,看见一位乞丐,衣衫破烂不堪,瞎了一只眼,还瘸一条腿,从祠内走出,对着妇人不住地笑,神态十分淫荡。妇人于是不敢进去,从门前快步走过。走了几步路,听到乞丐拍着手说:“真是一位美人儿!”妇人非常生气,想要反唇相讥,又担心自己独自一身,就忍下这口气走了。回到娘家,妇人把事情告诉给诸位兄长,让他们来找乞丐算账,但乞丐早已经找不到了。

    妇人在娘家住了两天,心里牵挂着她的家,到了傍晚,就准备赶回来。几个兄长因为有农活要忙,妇人只能仍然一个人上路。又经过五通祠,看到乞丐早已经在那儿等着,而且不止一个人,总共有五位,都穿得破破烂烂。妇人恐惧极了,可是悲惨的是这里没有别的路可以回避,但一想还是白天,别人不敢怎么样,就硬着头皮往前走。等到跟前,那伙人眼睛全都一直盯着妇人,满脸都是轻薄猥亵的神色。妇人更加害怕了,幸好乞丐还没有动手动脚,只是说些调戏的话,妇人也不予理睬。回到家里,天色已暗,妇人因在路上遭到乞丐们的调戏,郁郁不欢,叫婢女将门关上,早早就睡了。

    妇人正和衣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听到床头似乎有人凑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人说:“我们这些人衣冠不整,估计要被美人取笑,等到以后再说吧。”又有一人说:“她一心想着快点改嫁,假如有了新的丈夫,我们认不得她的家了,为什么不抢在她没嫁人之前动手,让她再也嫁不出去。”众人好像都同意了,说:“这个主意不错。”说话声很轻,仅仅让人能分辨出罢了。妇人知道他们不是人类,心里非常惊讶。一会儿那些人声音响了起来,高兴地说:“今晚暂且让给大哥,小弟们按年龄排序,从此美人不会虚度良宵了。”说完,一个个如飞鸟一样,破窗离开。妇人心里恐慌,肢体发软,连忙呼喊婢女,而婢女早已睡得死死的。妇人勉强起床,点燃灯烛,见屋里空无别人,以为自己刚才在做梦,或许是因为心虚,于是重新整理衣服躺下,过了一会儿了,就进入了梦乡。

    在睡梦之中,妇人忽然感到下身不对劲,惊醒过来一看,发现灯烛还亮着,先前遇到的那位瞎眼瘸腿的乞丐,赤身裸体地趴在她身上。妇人感到羞辱极了,再看自己的身体,一丝不挂,完全暴露出来,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一会儿,她听见乞丐凑近她耳朵说:“我其实是这地方的福神,前几天在祠庙前见你花容月貌,不由得为你神魂颠倒,希望同你合欢一夜,请不要拒绝。”妇人十分疑惑,并不相信,但偷偷一看,门窗都没有被打开,这才确认对方是五通神。转眼一想,眼前遭受的污辱还能忍气吞声,如果是五位神灵轮流到来,那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接待客人的旅舍,这怎么能忍受?假如能有办法制止,赶走其中一位,其余的或许不会再来找麻烦。只是短时间里也想不出好法子躲过这一关。妇人正想着,那神又拼命地折腾,而且阳具又非常粗壮,妇人很难忍受。忽然她想起别人讲过,说神仙都害怕肮脏的东西。虽说眼前这位神灵淫邪不善,但不妨一试,不成的话聊博一笑,料想不至于惹他发怒。正好那几天婢女月经来潮,污血淋漓,妇人睡觉时,发觉婢女把月经用具塞在垫席底下,曾经严厉训斥过她,但还没来得及拿走,眼下正巧用得上。妇人便偷偷地摸到那东西,污血沾得满手都是,心中暗自欢喜。神正忙着交欢,顾不上东张西望,妇人就把那东西放在它的头上。神果然吓了一跳,连连叫道:“为什么要恶作剧?!”说着准备逃走。妇人气愤不过,也丝毫不考虑后果,一心想要狠狠地教训它,就用尽力气将纤细的手指深深插进神的眼眶,眼珠子随手被抠了出来,但不见一滴血,神的这只眼睛也被弄瞎了。神奋力挣扎,奔着门想要逃脱,但像一堵倒塌的墙,倒在地上无法起来。妇人赤着身子从床上起来,拿灯烛一照,原来是一个土木偶人,就是五通祠中所塑造的大郎神像,塑像看上去剥落残损,怪不得神身上衣衫不整。回身进屋,看床上抠出的眼珠子还在,像是打麻雀的弹丸,和人的眼珠子完全不同。妇人十分解恨,穿上衣服,叫婢女起来,整理干净,铺好床榻,然后才睡下。可是心里到底不踏实,左思右想,很害怕神前来报复。她忽然后悔极了:“这大概是我的报应,我对不起丈夫的报应。抛弃幼子想要嫁给别人,归根结底都是欲念驱使的结果,所以神趁虚而入。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严守节操的妇女而受到恶鬼纠缠的呢?”于是发誓一生不嫁,改变了当初的主意。

    早晨起来,妇人叫婢女去把小叔子和诸位兄长找来。众人进门,看到神像都大为惊骇,问起情况,妇人隐瞒了自己遭污辱一事,只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又表示很后悔,发誓不再改嫁。众人都佩服她的机智,更赞赏她的节操,于是叫来乡里的人,把神像抬进祠里。乡里人也痛恨神竟然这么淫邪,把旧像全部捣毁,把那个地方作为土谷神的祠庙。唯独那位妇人还担心神会再来,就用清水浸泡月经用具,赤红一片,然后再把血水用便器贮存起来,以防万一,而神从此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乡里人在黑夜曾听见祠庙边上有人在说:“断了我的祭祀供品,真是可恶可恨。但她家近来有义神保护,我不能去报仇了,这怎么办呢?”乡里人吃惊地一看,则什么都没有。妇人年至八十才死去,临终前,还叫人把经血放进棺中,大概她还存有戒心。

    外史氏说:神有什么能耐?是人崇拜他们,所以才有神灵。所以神的显灵,原本就是因为人的不同而不一样的。那妇人要改嫁,神就来纠缠她;妇人发誓守节,神就不再找上门来。由此可见节义是多么重要啊!要不然,哪有五个神灵对付不了一位孤身女子的道理?怎么可能是一定要使用污秽之物,才足以保全贞节?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神依附于像,没有像就没有神;那么人们又为什么要设置神像,而让恶神得逞呢?所以我说:神有什么能耐?他们的灵通,其实都是人赋予他们的。

    玉洞珠经

    福建人杜景行,已是壮年,极其信佛。他曾经自己单独住在一间屋子里,不和妻子儿女相处在一起,也不沾一点儿荤酒,每天只吃一盂淡饭。亲戚都竭力劝他,但他不听。斋戒三年,说自己已经得道,过不了多久将升天,连鸡犬也会一起登上极乐世界。于是他郑重其事地叮嘱家人,都要洁净身体静心等待。家人都忍笑答应了。

    杜景行垂足而坐,一直到傍晚,眼睛没有闭过一会儿。因实在是困倦极了,就打了一个盹儿。他梦见自己来到一处神仙居住的地方,那儿有几位戴鱼尾帽的人,看到杜景行来了,就兴高采烈地起来迎接,高兴地说:“你可来了,我们等得好苦!”说着请杜景行坐下,给了他一卷书让他翻阅。杜景行一看封面,原来是《玉洞珠经》。他打开一看,卷首第一义就说:“不生也不灭,不灭怎能生。轮回自有道理,强汉与天相争。说空是色,空怎么是色;说色是空,色怎么是空?色空之后,渺然无形,如幻如泡,如电如露,不会久留在世上,怎能长住在山中?”反反复复说了好几百个字,都是驳斥佛教的谬误。杜景行从来都不喜欢听这些话,一看到这些话就把书扔在一边,说:“全是胡说八道!那些人不知其中道理,所以才这么信口乱说。”随即起身要走。众人笑着说:“对道理理解深刻的人来了,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告辞呢?”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位美女,芳龄约十七八岁,长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和一口洁白的牙齿,衣着华丽,从外面翩跹走来,笑着奉承说:“我是来为你解释经文的,何不再逗留一会儿呢?”说着径自挨着杜景行坐下,柔软的身体、妖丽的脸紧紧贴着杜景行,又用纤纤玉指捏住杜景行的手腕,一起翻看经书。女子肌肤相贴,直教人酥了骨头,而她在讲解的时候,那口脂的芬芳扑面而来,杜景行早已经神魂颠倒,心思全都用在女子身上而不在经文,并且又起爱怜之心,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女子。女子起身告别,杜景行唯唯诺诺,不敢说什么。忽然听到众人大笑着说:“凡心还没有完全消灭,怎么可能成佛?”不一会儿,经书中迸出火光,杜景行猛地撒手,随即惊醒过来,才意识到刚才在做梦。他急忙招呼妻子关门同寝,家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了早晨,他才说出梦中的经历,别人听了都大笑起来。从此以后,杜景行在饮食男女等方面,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如今他已经有了几个孩子,每当提起佛事,就感到十分羞愧,再也不说一句。

    外史氏说:凡心没有消灭殆尽,就很难成佛。一旦接触繁华富丽的景象,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原因就在于佛心不够坚定,脚跟站得不牢。即便如此,作为杜景行的妻子,一定会非常感激这一番棒喝,让她不会再落入长期斋戒度过一生的结局。梦竟然对人有如此的益处。

    阿玉

    蓟郡有位叫薛端的人,是个寒士。家境十分贫寒,却又喜欢结交朋友,但苦于没有钱财。于是他在墙上写了几句话:“君子淡交而没有酒,你得同情我的清贫;促膝长谈而只有茶,我也知道你的困苦。饱腹而来,空腹而去,没什么关系。麦饭一盂,葱汤一盏,哪敢进献?”像这样的话还有许多,别人看了常常发笑。但他为人非常风流儒雅,缙绅大夫都乐意和他交往,所以门庭若市,从来没有因为家境贫寒而少了朋友。

    有一天,薛端在郊外走着,当时大雪已经停了,天气寒冷,看见枯草丛中有一个东西,毛色青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狐,被猎手击中,血流了一地,已经是奄奄一息。薛端忽然心里一动道:“听说狐能致富,足够满足人的需求。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去,如果能救活,让它帮我一把,难道还怕没有酒喝吗?”随即竟然直接上前用衣服把狐裹住,并且祝告道:“我不是要吃你的肉,睡你的皮,占你的便宜,你没必要害怕!”直接用衣襟兜着狐回家,别人见了问起,薛端笑笑不答话。

    当时薛端的妻子已经去世,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把狐放在床榻上,一摸身上还有点热气,急忙用棉被把它盖住。他的邻居中正好有行医的,就借口说自己在雪地里跌了一跤,向他讨来一些活血药,捣成细末之后喂狐吃下。狐身体稍稍活动起来,好像有了一些生气。薛端十分高兴,在明亮的灯光下静静守候,观察狐的变化。快半夜时,他感到有些疲惫,刚一合上眼睛,狐忽然变成了一位美貌女子,面庞白净,带着笑容,衣着楚楚,正准备下床。薛端反而没有感到吃惊。随即就听狐笑着说:“我是邻家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怕是想干坏事吧?”薛端听了这话,方才感到惊骇,说:“薛端虽然说不厚道,但毕竟救了你的命,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呢?”狐又笑着说:“我名叫阿玉,和你是同乡,只不过你不认识我罢了。我偶然外出游玩,误中流箭,逃奔了十多里,幸好没有死在猎犬之口。但是如果不是道力深厚,也不能幸免于难。多亏你拯救了我,我万分感激,私自打算在你身边侍候,以报谢您的大恩大德。所以说了这些玩笑话,你千万不要介意!”薛端又吃惊地说:“听说狐引诱人,人必死无疑。你的这些行为,难道不是效法中山狼的伎俩,而实际上却想着一口吃掉我吧?”阿玉顿时脸涨得通红,说:“狐怎么可能不分恩怨,而一定要祸害于人,获取私利呢?再说你救我确实也有自己的目的,希望能说给我听。”薛端于是高兴地说:“我生平最喜欢结交朋友,但因为家境清贫,没法置办饮食,经常长谈到傍晚,而让客人饿肚子回家,心里很过意不去。你能为我把这一件遗憾的事情消除,那就是对我的回报了。”阿玉于是大笑道:“其实这些烧饭做菜的事,特别适合让我来管。只是担心这样做会惊动邻舍,一定要公开成婚才好,然后我们有了夫妇的名义,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你准备酒食,一定能满足你的心意。至于你我是否同床共枕,完全取决于你,我也不敢勉强。”薛端听了更加高兴,就和她商量。阿玉说:“你可以在公众面前传播这样的话,就说娶了某村的一个女子,向人借了仆夫轿子亲自前去迎亲。到了那里,我家就会在那里,看到门上挂着红灯的就是。我背上的伤还很严重,不能在这里久留,如果你想让我不辜负你的一片恩德,你就快点着手去做。”说完,忽然不见了踪影。

    薛端相信了这番话,果然按阿玉所说的去做。他对要好的朋友说:“我已经找到一位姑娘,只是手头拮据,没有办法成婚,诸位能帮我一下吗?”大家听了暗自叹息,认为不知道哪家女子就要随他挨饿了,都笑着答应帮忙。到了这一天,薛端用一车一马前去迎亲,跟随的全都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争先恐后,都想看看女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薛端记着阿玉门上挂灯的约定,黄昏时分才出城。那些仆人开始以为很近,想不到东转西弯走了十多里路,等到了村中,天色已经快黑了,大家都惊讶地说:“城门都关了,晚上怎么回去呢?就这么小小的几间屋,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吗?”大家都纷纷埋怨,十分后悔,薛端也不能说什么。后来找到了那地方,只看到门墙高大,挂着成对的纱笼,里外透红,俨然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不一会儿,童仆和亲朋出来迎接,都穿着华丽的盛装,人数也非常多。那些跟随薛端一起来的仆人,看到这地方重楼叠阁,极其富丽,于是再也不敢小看。那户人家在院子里摆下宴席,连薛端的随从也受到盛情款待。因为城门已经关闭了,岳家挽留女婿喝酒欢乐。到五鼓时分,新娘才坐上车子。薛端在前面引导,天亮时一起进入了城门,到了家里,前来祝贺的人早已经聚集在那儿。阿玉下了车,直接走进室内,拿出千金给薛端,说:“这些用来犒劳随从。前来贺亲的宾客,就等过几天再来酬谢。”薛端高兴地走出门去,把千金散发给仆夫,那些人都欢欢喜喜地离开了。薛端又向宾客致谢说:“燕尔新婚,没有准备酒宴,对不起大家。等新娘稍稍熟悉起烧饭做菜的事,再款待大家,现在还不能预定日期。”宾客也笑着离去。

    薛端走进室内与阿玉交谈,看见她容貌更加妖艳,但却穿着粗衣布裙,装束朴素,像是贫穷人家,就问她:“看你家的情况,不像是清贫人家,当中是不是做过手脚?”阿玉笑着说:“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像我这样住在山野洞穴的人,哪能像别人一样住在华丽的楼阁里?只不过替你着想,为了稍稍消除人家的疑心,所以做了一番手脚。”薛端又问道:“那么为什么要更换衣服呢?”阿玉回答说:“进了你家的门,自然应当对别人做出俭朴的样子,哪能任由我随心所欲呢?”说着也问薛端:“你现在面对着我,难道就丝毫没有夫妻恩爱的念头,而只是为了找一个替你烧饭做菜的人吗?”薛端不由得大笑起来,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也想两全其美。”阿玉拍着手说:“我本来就知道你是假惺惺的!”于是两人交杯畅饮,又说又笑,十分高兴。到了晚上,阿玉对薛端说:“服饰可以俭朴一些,但枕被一定要好一点,像模像样才好,不要让别人笑我们是一对贫穷夫妇,只能睡草垫破被。”于是走到门外,拿来好几件卧具,都是用精致华丽的丝织品做成的,把床铺设一新,华美极了,然后阿玉才和薛端脱衣上床。欢好的时候,薛端知道对方还是个处女。他一摸阿玉的背部,伤痕还在,就笑着说:“要是没有我,你早成了别人桌上的肉了。”阿玉也笑着说:“要不是我,你不也是变成一条车辙中没水养活的鱼了吗?”两人在被底下嬉笑不断。

    到了第三天,薛端大请贺亲的宾客。阿玉下厨房料理,总共十几桌宴席,全都十分丰盛,别人因此怀疑薛端娶了富人家的女儿。但是送酒上菜还是缺人,仍然请各家仆夫做这些事。内室用布帘子遮住,外边放上一个桌子,仆夫过来,各种菜肴果品早已经放在那儿,从容不迫,根本用不着等候,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从此以后,阿玉又是烧饭又是做菜,帮助丈夫料理家务,客人一到总是被留下喝酒,喝了酒又吃饭,美酒佳肴,全都是立刻准备妥当,就连薛端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看了之后心里乐呵呵的。只是阿玉很怕别人起疑心,每天早晨必定央求邻居替她买一些鱼肉,其余珍品美味都从内室取出来。虽然宾客满座,没有一个不是酒足饭饱之后才离开。一天晚上,薛端陪着客人喝酒,忽然想要吃鱼,就进去和妻子商量。阿玉笑着说:“这时候上哪儿买鱼去?幸好我提前在井里养了鱼,你必须自己去钓。”说着给了薛端一根短竿,上面有长长的钓丝。薛端笑笑不相信,勉强垂下钓钩,一拉感觉非常重,竭尽全力拉出井外,只听“哗啦”一声,钓上一条长三尺的红鲤鱼,鳞片很大,样子像松江的鲈鱼,还眨着眼睛。薛端把它拿到厨房,一会儿工夫,里面传出话来:“鱼做好了!”拿出来给客人品尝,都赞不绝口。薛端也感到惊奇,像这样的事有好几次。

    薛端十分好客,名士又都喜欢和他结交,所以宾客越来越多,于是薛端的名气越来越响,而他的学业也渐渐长进。不久以后,就中了科举,接着又考中了进士,这都是阿玉操办饮食的功劳。薛端没有别的眷属,带阿玉去京都,将要授官职的时候,阿玉提出要走,说:“我已经报答了你的大恩大德,我的事做完了,请让我返回山谷,重新修性。要不然,一日复一日地在红尘世界没落,我就会和草木一起腐朽,怎么可能还有一番作为呢?”薛端听说阿玉要离开他,大吃一惊,挽留她说:“我有今天全靠你,正想着要回报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阿玉坚持不肯留下,薛端坚决不让她走。忽然阿玉声称患了病,到了傍晚就一命呜呼了,但脸色却和活着的时候一样。薛端十分后悔,于是准备了衣被。到了夜里,阿玉的尸体忽然不见了,家人都惊骇极了,只有薛端知道其中的原因,准备了一口棺材,把阿玉的服饰放入棺材里,依照礼节下土埋葬。薛端的朋友听说棺中没有尸体,都赶来询问,薛端这才一五一十地和大家说明事情的原委。

    外史氏说:战国时齐孟尝君、魏信陵君、赵平原君、楚春申君有好几千门客,这是因为四人都比较富裕,清贫如洗的人根本不能够和他们攀比。但薛端竟然招来了宾客,而且人数不少,名利双收,飞黄腾达,全都根源于此,难道不是以仁慈的一念和无尽的痴为基础吗?阿玉办事周密,自然是很好的。假如只是羡慕她的烹饪手段,那么仅仅只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他们不理解阿玉的为人啊!

    斗蟋蟀

    斗蟋蟀的游戏,起源于明朝。沿袭到近代以来,逐渐变成了一种赌博的手段。每天都有赌市,好事者大多喜欢聚集在一起,凑钱合斗,常常下赌注,远远不止几十缗钱。

    京师有位姓杨的人,靠斗蟋蟀获利已经十几年了。他生了个儿子,十分聪明,又长得秀气。杨某一直在市井中鬼混,也不让儿子读书,每天只是叫儿子带上钱跟着他去斗蟋蟀。因此有关蟋蟀的材质、脾性,杨某的儿子耳濡目染,从小就十分熟悉,比他父亲更胜一筹。二十岁那年,正好有位官员将要去杭州任职,也酷爱斗蟋蟀,听说杨某很善于养蟋蟀,要他随行。杨某借口说自己年纪大了,于是叫儿子跟随官员前往杭州。

    在杭州住了一年多,杨某儿子因为没有别的本事,没有什么收获,非常失望。有一天,听说净慈、灵隐等地方的蟋蟀不错,就告诉主人,前去捕捉。他带上两位仆人,还有网罩和竹筒,在丛草密林中搜寻,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到了黄昏,准备返回,在白沙堤上慢慢走着,忽然看见过来一乘轿子,后面跟着两位婢女,走得飞快。轿子来到杨某儿子面前,轿中人突然用白生生的手拉开轿帘,轻声细气地说:“蟋蟀伯乐原来在这儿!”杨某儿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斜着眼睛一看,看到对方暗送秋波,露出半个妖媚的脸蛋,原来是一位他一辈子都没遇见过的美人,顿时他魂不守舍,呆呆地站在那儿,而轿子早已经从他身边飞快地走过了。走了没几步路,一位婢女忽然转身回来,朝他说:“清波门外的顾家娘养了上等的蟋蟀,格斗能力很强,可以去看看。”杨某儿子心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哄骗两位仆人说:“你们赶快回去禀告,她那儿如果真的有上等蟋蟀的话,我会买来回复的。”仆人不敢说什么,就回去了。杨某儿子跟随婢女同行,路上问起女子家的官阶门第,婢女回答说:“主人也是位有政绩的大官,去世多年了。”

    没多久到了女子家,天色已经很昏暗了。杨某儿子一看,门墙高大,房屋华丽,虽然说没做多少装饰,但却非常宽敞。几位看门的,都穿着圆帽青衣,根本不像世上流行的服饰,看见婢女也不说一句话。杨某儿子心里觉得很奇怪,但没有办法还是跟随婢女进门。到了院内,婢女还未来得及禀告,那女子早已经下轿走了出来,叫婢女迎客。这时杨某儿子看清了她的全身,只看到她一头秀发,红扑扑的脸蛋,弯弯的细眉,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风姿绰约。杨某儿子一直在别人手下做事,如今看到这样显赫富贵的场景,难免很震惊,于是上前行了半跪之礼。女子对着他微微一笑,阻止他说:“不要这样,你有绝活,为什么要像下人那样自卑?”说着行了礼,请客人进去。杨某儿子几乎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往前走。后面有高屋五间,台阶周围萦绕着花竹,远远可以听到虫叫的声音,清脆悦耳,原来是养着的蟋蟀的叫声。还没来得及登上台阶,用斑竹做成的帘子被高高掀开,四位秀美的婢女一起出来,迎接客人。女子请杨某儿子进屋,让他坐在宾客的位置上,杨某儿子更加局促不安。女子对他说:“听说你对斗蟋蟀很擅长,得到了家里祖传的秘诀,而且来自京师,见多识广,所以特地请你来玩上一场,消磨长夜。”话还没有说完,室内各处点燃了很大的蜡烛,顿时屋内仿佛白天一般明亮辉煌。杨某儿子偷偷一打量,只看见四周都是用雕有花纹的楠木做成的架子,装饰精致华美,上面摆放着几百件细泥陶器,制作精良,里面养的全是蟋蟀。

    女子使了个脸色,婢女立刻就在地上铺上红地毯和精美的垫子,放上斗盆。斗盆是用陶土制成的,外面镀金,雕有花纹,精致华美极了。女子先起身对杨某儿子说:“对于蟋蟀,我想你通过它们的叫声不仅能领会它们的意思,还能识别它们的优劣。架上的蟋蟀,任由你挑选,我也用一只蟋蟀应战,我们暂且先试一试,好吗?”杨某儿子高兴地答应了。于是婢女手里拿着蜡烛,女子在前引导。架子上放满了蟋蟀盆,都镶嵌着小小标签,上面有烫银的字。杨某儿子不识字,怀疑是蟋蟀的名号。这时色彩耀眼,香气扑鼻,一直都很善于识别货色的杨某儿子,此时也很难分高下优劣,浏览了好几回,还是不知道挑哪只好,于是随手指了一个盆说:“这个就可以了。”女子微微一笑,也叫婢女取了一个,一起返回到院子里。

    两人席地坐下,明灯高照,婢女又拿来了金丝罩、玉筒等用具。杨某儿子打开盆一看蟋蟀,早已经垂头丧气。一场格斗下来,女子那只蟋蟀三下二下进攻,杨某儿子的蟋蟀真的败下阵来。女子和婢女高兴得拍起手来,满院子里都是笑声。杨某儿子年轻气盛,很不服气,站起来要求调换一只蟋蟀。女子笑着收起了得胜的蟋蟀。杨某儿子自己去挑选,在西北边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屏息仔细倾听了好久,十分欢喜,捧了过来。凑近灯下一看,见蟋蟀牙口锐利,两腿有力,铁背金头,气势威武,真是一只上等的虫子。女子仔细瞧了瞧,就盖住盆,说:“这东西可不同寻常,不能空斗,愿下赌注。”杨某儿子爽快地请女子讲条件,女子说:“我的虫如果输了,就把盆罩用具赠送给你,绝不吝啬。你的虫如果输了,打算怎么办?”杨某儿子顿时想起自己身上空空如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没有出声。旁边的一位婢女笑着说:“以前主人和娘子较量,如果娘子输了,就得陪夜,现在反其道而用之,难道杨郎的身体也是一无所有吗?”女子听了脸上泛起红晕,看上去好像同意了。杨某儿子也领会出其中的意思,暗暗高兴起来,就起身说:“遵命。”于是又斗起蟋蟀来。杨某儿子新取来的蟋蟀刚放入盆中,蟋蟀就抖身一叫,女子那只早已经逃之夭夭。杨某儿子大笑起来,取过盆罩占为己有。女子嘲笑他:“你这小子,唯利是图,怎么会这样!你既然反败为胜,我败了,也该报一箭之仇。”说着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叫她另取一只来。

    蟋蟀取来后,放入盆中格斗,两只蟋蟀嘶咬腾跃,很久都不分胜负。女子顿时改变了庄重的神态,先是掠掠头发,支起下巴,指指点点,又说又笑。随后又垂下身子移动位置,搔首弄姿。忽然又把头靠在杨某儿子的膝上,接着又用白嫩的纤手抚摸着杨某儿子的手腕。杨某儿子欲火中烧,早就顾不上斗蟋蟀。不一会儿听见婢女们纷纷嚷着:“杨郎那只败了!”杨某儿子一看,他那只蟋蟀果真跳出盆外。原来一位很有心计的婢女趁他不注意,用手取出了蟋蟀,而他根本不知道。于是大家嚷着:“这是天生的缘分,蟋蟀做的媒。杨郎不能推辞,也希望娘子不要拒绝。”女子一句话不说,用小白手摆弄着裙带,依然把头靠在杨某儿子身上。婢女于是不再说什么,急忙把斗具撤下去,催促女子起来,簇拥着她走进房内。

    屋子边上还有卧室,被褥非常华丽。杨某儿子和那位女子解衣宽带上了床,婢女拿着灯烛走了。女子娇柔妖媚,而欢好之时,更加放荡。杨某儿子也沉浸于情爱之中,自以为千载难逢。两人精疲力竭之后,刚刚入睡,众婢女又来了,禀告说:“星辰明亮,很难把白天当作黑夜。”女子于是扶着杨某儿子起身,流泪告别说:“一夜欢好,三生有幸。只是我不是活人,原本是宋代宰相贾似道生前宠爱的姬妾。在世的时候用美色博取专宠,因主人喜欢斗蟋蟀,所以我也用这些来迎合他,幸好我比贾公先死,于是连同斗蟋蟀的用具一起葬入坟墓。昨天看到你风流倜傥,忍不住心醉神迷,所以借着斗蟋蟀的机会,一沾春色。只是不敢久留你,现在把盆罩赠给你,稍微表达我的心意,希望不要嫌弃。”说完,拿来盆罩相赠,仍然叫婢女领着他出门。杨某儿子虽然不通学识,但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鬼域,忍不住万分恐惧。刚出门,微微一回头,只看见三尺荒坟,而原来的宅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两腿发抖,迈不开步子。他踉踉跄跄朝前走,幸好到了白沙堤畔,大约用了半天才回到主人官署。

    再说主人得到仆夫的禀报,就已经产生了疑心,一问杨某儿子,所说的事又都显得荒诞无稽,杨某儿子有口难言,这才拿出盆罩交给主人。主人仔细把玩,看到土色斑驳,竟然真的不是当世的物品,这才消除了疑心。过了几天,杨某儿子患了腹泻,病了一个月。主人很担心,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叫仆人送他北上,而把盆罩留在了杭州。我在钱塘时,曾在某大户人家见到过这东西,已经被当作珍贵的古玩。

    外史氏说:小小的蟋蟀,像贾似道这样玩弄权势、欺世盗名的奸雄,为什么竟然对它如此偏爱?等到听说了这件事,才恍然大悟。有记载说:贾似道在半闲堂和姬妾玩斗蟋蟀游戏,也是唐明皇好蝶遗留下来的风气,我想一定是沉湎女色造成的结果吧?只可惜杨某儿子不通学识,又身在鬼境,整个人丧魂落魄,无法详细向他问出事情的经过,但是也能窥此一斑,使这件事成为风流的话题,广为流传了。

    狐判官

    新城杜梧,年轻的时候研究学习文书,后成为县府官吏,住在公署。一到雨夜,就有美女来和他同床共枕,他没有办法推却,久而久之,杜梧显得病弱不堪。

    一天他昏昏沉沉,好像死去一样,梦中他来到了一处官署,很像是县上的衙门,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邑中的城隍庙。出出进进的人都是差役,大部分他都认得,只是恍恍惚惚记不起姓名。接着看见一位年老的官吏,身材矮小,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原来是一位衰病而死的同事,死了没多久,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杜梧于是走过去询问,老吏惊异地说:“你正值少壮之年,为什么来到此地?”杜梧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老吏说:“这事归狐判官负责处理,你为什么不去拜访一下?”连忙领着杜梧来到东边的廊屋。看见一个长一脸刺猬般的胡须的人,模样非常丑恶。老吏替杜梧说了事情的缘由经过,并为他说情。判官好像面露难色。老吏又说:“人鬼虽说有别,但其实都是老乡,况且彼此都是办理文书处理案情的官员,你能不放在心上吗?”判官没有办法推却,就把杜梧领进屋,亲自翻检簿书。才看了一眼,就感慨地说:“你因为年少好色,想奸淫一位寡妇,狐于是乘隙而入。病虽然说可以治,但狐却无法赶走,怎么办?”杜梧暗自想想,自己肯定没有这种事,于是竭力争辩。判官取出簿书给他看,上面写着:“某月某日,杜梧看到邻舍妇女王氏,心里暗想:她丈夫刚死不久,假如越墙过去搂抱她,就能寻欢作乐。”杜梧这才觉得惊恐。判官于是说道:“当时你幸亏有差事外出,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然祸患还不止这些。如今受某兄的重托,又看在同道的分上,我替你把狐召来,以礼相责,或许可以免去灾祸。”说着就在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朝室内一个人说:“快把东城破庙狐召来。”那人拿着帖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只狐,比狗大,慢慢走来。判官叫过来和它说话,狐似乎显得不服气。判官挥手让它退下,又对杜梧说:“狐实在无礼,应当用刑法惩治它。但妖怪的出现是人为造成的,幸好你的命数留有很大的余地,如今回去端正心思才可以免除祸患,而且请医生诊治,病还能痊愈。至于邪恶的念头,特别应该谨慎对待。老吏也用这话反复叮嘱,送杜梧走出官署。还没有走到半路就苏醒过来,见家人沉浸在哀痛之中,正在捶胸顿足地哭泣呢。

    从此以后,杜梧用义理严格约束自己,又请来某名医开了好的药方,病果然好了。后来当他独自睡觉的时候,狐又来和他调笑,显得异常亲热,渐渐地赤裸着身子要来亲近。杜梧只是口中念着“妖怪的出现是人为造成的”这句话,一丝一毫不心动。几夜下来,狐也逐渐厌倦了,于是自言自语地说:“几天不见,不再是吴下阿蒙了。”于是转身离开,没有再来。杜梧又辞职读书,因为通晓经术而入了学宫。到了今天,邑中人因为他出色的言行,还称他为老成博学的读书人。

    外史氏说:动了邪念,别人并不知晓,所以受的惩罚就会更加严重。古人反复这么说。无奈的是人们不能端正心思,于是邪念就难免会产生,哪里知道狐暗中窥伺,而且就要乘机挑起祸端。狐判官说不必惩狐,只要端正自己的行为就可以了,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要是不通晓圣贤的道理,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冥府官署很慎重地选择官吏,选取的都是正派的人。从老吏说话这样理直气壮就可以看出来,而聪明正直的狐判官就更不用说了,怎么能因为他长一脸刺猬似的胡须而小看他呢?

    钟鼐

    宁波的袁太守是以前明朝一位循礼守法的官吏。袁公有两位门客,是兄弟俩,大的名叫钟鼒,小的名叫钟鼐,都在衙门中做事,人们于是用大小钟来区别他们。袁公任某县县令的时候,大钟就跟随在他身边。等到袁公历任府丞、知府,小钟恰巧来探望他兄长,袁公觉得他为人厚道本分,也把他留了下来,并且把他俩当作自己左右手看待。两人对袁公忠心耿耿,以礼待人,廉洁正直,铁面无私。袁公虽然说没有用嘉宾的礼节来对待他们,但跟他们推心置腹,比自己的亲人还亲。同僚都为袁公用人得当而感到高兴。

    当时郡中某县有件疑案,过了很久都没有定案。袁公准备罢免县令,但又有些不忍心,于是找大钟商量。大钟说:“士子苦熬十年,才当上了县令。这位县令并不是平庸之辈,只是因为案情复杂,所以短时间难以判案。诸公给我十天的期限,或许可以真相大白。”袁公知道他为人侠义,而且有才能,笑着答应了。大钟原长着一脸的胡须,怕人认出,就把它刮去,穿上破旧的衣服,趁着暮色离开官署,改变自己的姓名,假装别人的奴仆。不到十天,果然查出了凶犯的罪行。原来邑中有一豪富人家,一直以来横行霸道,因为他的家靠近清溪,就借口说挖池,把溪水引进自家园圃。只要是奴仆和佃农不合他心意的,就活活把他们扔进沟中,弄死之后再抛到溪中。溪水急流而下,转眼之间尸体就漂到几十里之外的地方,所以别人无法知道这些人死亡的真正原因。被他弄死的不止一人。有一天,主人和一位姿色很好的婢女勾搭,被主人的妻子发觉,生气极了,趁着主人外出,把婢女痛打一顿,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也学着主人的办法,把婢女扔进沟内淹死,再抛入溪中。有人发现尸体,向县令报告。县令验尸发觉有伤,不敢判定她是自杀溺水死的,而死者又是外乡人,在本地没有一个亲人,于是就在大街上贴出告示,行人都知道发生了人命案。这时以前受害人的亲属,都怀疑死者死得不明不白,全都去县衙诉冤,却又不知道死去的婢女原本是豪富人家的,没有把他当作凶犯。豪富更加得意扬扬,他的行为日渐残暴,案情拖了一年还没有结果。幸好大钟有见于此,出了官署直接走到富豪人家,花钱买通了他的左右,通过他们介绍而当了一名负责清扫的仆人。一有时间大钟就和豪富家一帮小孩玩耍,引诱他们说出事情真相,于是彻底了解了案情和那位婢女的姓名身份,溜回来报告给袁公。袁公借别的事命令差役召来婢女的亲属。婢女亲属来了之后,他亲自审理此案,婢女的沉冤才得以大白天下,而其他受害者的案情通过类推也昭然若揭。豪富全都认罪。案件判定之后,袁公把功劳归功于县令,县令因此而没出什么麻烦,他非常感谢大钟的恩德,馈赠百金,大钟出于义气而没有接受。

    自从大钟因这起案子而外出之后,小钟代替他理事。官府中的人因小钟受到袁公的信任,所以很是妒忌,一心想要陷害他。于是伪造了一封私人信件,送给袁公,信中有答应给予重赂的内容。那些人乘袁公即将出来的时候,连忙把信塞给小钟,想让袁公看到信后讯问小钟,让他有口难辩。没想到小钟年少持重,看见袁公出来,就递上信。袁公打开一看,笑道:“这是盗跖妄想诬陷柳下惠。”然后又盯着信中署名看,好像有些弄不明白,原来信末所署是某县县令的名字。袁公一向都很讨厌那人,就怀疑他有事请求,才做出重赂的手段,顿时脸上稍稍露出怒色。小钟见袁公脸色不对,认为是怀疑自己,于是也不敢说什么。等到袁公办完事退下,小钟就跪倒在地,口口声声说要辞职,请求别人来代替他的位置。袁公笑着拉他起来,说:“你不要这样,我怀疑的不是你。那位县令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眼下竟然妄想用不义的财物来尝试一番。”小钟这才领会袁公的意思,又跪在地上说:“奸人恶意已经被明公识破,但既然能诬陷我钟鼐,难道不会去诬陷那位县令吗?为什么不用县令上报的文书和这封信对比一下,就能知道这封信是不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袁公依照小钟说的一查,果真如此,就更加想追查这件事。小钟又极力请求到此为止,只是说:“像隽不疑这样的人受到诬陷,尚且不作自我辩解,而公却替我辩解,这样只能给钟鼐树立起更多的仇敌。”袁公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不再追问。等到大钟回到官府,袁公就专门让他们兄弟俩任事,郡中被治理得很好。就这样过了几年,大祸发生了。

    当初,袁公因为久久没有升官,心里七上八下。那时严嵩当政,父子俩独断大权,控制官吏的升迁。碰上浙西一位县令因为受特别推荐,所以赴京任职,他是袁公旧时的属吏,其实也是严嵩的亲信。县令经过郡中来拜访袁公,袁公会见了他,谈吐当中,稍稍流露出任期已满但却没有升官的怨恨。县令劝袁公趋炎附势,说只要拿出万金,就可以想办法升一级。袁公当时已经动心,准备委屈心意这样做。但是大钟在边上听了这番话,十分恼火。等县令出来,就当面斥责他:“引诱我的主人做不义之事的是你!严嵩父子是行尸走肉,你们依靠这座冰山,等太阳一出,势必就会瓦解,为什么还要煽动正派人士呢?”县令听了感到非常羞愧,也无可奈何,怀恨离开了。

    大钟斥责了县令之后,又和弟弟一起极力劝谏袁公,袁公开始后悔,于是不再向县令馈赠东西。县令也没脸面再来拜见,扬帆北上,但心里连袁公一起恨上了。到了京师,他借着严嵩的势力,当上了御史。在一次闲谈中,他向严世蕃提起大钟的一席话,严世蕃极其气恼,写信给浙江巡抚。巡抚暗中找岔子弹劾袁公,奉诏命把袁公押送进京,并一同逮捕了大钟兄弟俩。袁公府中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只有大钟笑着说:“我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场祸难,但是让袁公步杨继盛后尘,不至于被人看成是严嵩的同党,难道不也是件光彩的事吗?”于是他同小钟商量:“如今我们俩和袁公同入虎口,说起来当然足够报答袁公了。只是袁公年老,而夫人年纪轻,两地都需要人照料,我们不能只顾着赴汤蹈火,却把大事置之脑后。”于是趁着逮捕犯人的吏役还没有来,在夜色之中,悄然离去,不知跑去了哪里。袁公找不到人,恨得咬牙切齿,而官府上下也全都恨之入骨。至于里里外外责骂他们兄弟忘恩负义、出卖主人的,更是多得数不过来。袁公束手就擒,被押送到京师,夫人也被幽禁在官府,这一番惨痛景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袁公被押送到京师之后,遭到锦衣卫的毒刑拷打,也不等他屈服招供,就定了罪,上报皇帝,判处他极刑,妻子儿女被流放外地。皇帝诏书已下,完全同意下面官吏的判决。幸好遇上祭礼,袁公暂时延缓受刑,而他的夫人早已经发配到边远地方。

    当时大钟兄弟害怕被人查获,在山谷中躲藏。几天之后,大钟对弟弟说:“坏了袁公的事,是我的过错。以前留藏下来,是为了作为外援,但不能一直躲起来不出去。眼下的事,我和弟弟一起分担,可以吗?”小钟说:“行。”于是问大钟有什么好法子。大钟说:“最重要的是保全袁公的性命,然后再考虑他的后代。我准备北上,想办法保全袁公。而夫人一定会被发配南下,实在让人担忧。假如袁公有幸可以脱离牢狱,但夫妻无法团聚,这怎么办呢?”小钟激昂地说:“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小弟我没什么能耐,就把这事交给我来办!”大钟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小钟看,神色好像十分忧虑。小钟困惑不解,询问大钟,他说:“不是哥哥不相信弟弟,只是夫人年轻貌美,而弟弟又是年轻人,如果办成了大事,却反而招致不白的冤枉,弟弟不是无辜受罪吗?我准备前去照料夫人,但袁公的事,又一定得我去办才行,所以才忧心忡忡。”原来袁公元配夫人过世很久了,现在这位夫人是他新娶的闺秀,此时年仅二十二三岁。小钟听哥哥这么一说,也犹豫起来。过了好久,忽然面带怒色,问他哥哥:“父母和袁公相比谁更重要?”大钟回答说:“父母生了我们,而袁公对我们不仅仅是有生育之恩。”小钟又问:“自身同袁公相比谁更重要?”大钟回答说:“身有轻重,但和袁公相比,自身也可看轻。”于是小钟坚毅地站起身来,拔出佩刀,并且用手捋起他的衣服,说:“小弟曾经读过传记作品,知道豫让、聂政都能用自己的身体来报答主人,他们并不是没有父母,更何况我幸好还有哥哥在,不会断了先人香火,现在请求以此身报答袁公!”说着捋起裤子,左手握住阳具,右手举起刀,用力割下。因为小钟义气激动,加上用力很猛,伤口血涌如泉,昏倒在地上。大钟又悲又喜,急忙捧起土按住伤口,并且祝告道:“愿苍天不绝袁公,我弟弟能活过来,要不然,从此就完了。”话未说完,小钟已经呻吟着苏醒过来,对大钟说:“刚才看到一位穿白衣服的人,用柳枝醮水,洒向我的全身,我想那一定是观音大士吧?”再一看他的下身,已结了痂,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于是起来同他哥哥一起叩拜。大钟这才向小钟传授计策,又说:“袁公如果被判罪,就没有办法保护他的妻子儿女。夫人将被流放,从时间来看也已经上路了。弟弟从北向南走,就能在途中碰见她。以后的事好自为之,哥哥不必再多嘱咐。”说着分了包袱,各自分头上路,没有一点儿恋恋不舍的样子,他们的侠义刚烈,足以想到。

    小钟原来留有胡须,这时都自行脱落了,追捕者很难辨识。何况县令恨的是钟氏兄弟,而严氏父子恨的是袁公,袁公既然已经下狱被判极刑,法网于是稍稍松懈一些,小钟因此能够畅行无阻,无所畏惧。一直到了贵州和楚地交界的地方,才听说袁公的家产已经被没收,亲属遭到流放,最近几天就会来到荆南,于是他在旅舍当起仆夫,等待夫人的到来。过了十天,夫人只带着一位老妇,果然颠沛而来,傍晚在旅舍过夜,正好和小钟相遇。幸好解差数人在外面的铺子喝酒,小钟乘这个时机拜见夫人,哭着拜倒在地。夫人不认识他,只有老妇还认得出,但是因他不长胡须,所以感到很惊讶。小钟一五一十说出事情的经过,又请求跟她们一起走。夫人心里还有疑虑,再三推辞。老妇被小钟的侠义所感动,替他劝说夫人,自己请求对小钟验身。于是她和小钟来到侧室,脱下衣服一看,痂皮还没有脱落。老妇为之叹息,急忙告诉夫人,夫人也非常感动。她和小钟商量,用重金买通解差,说小钟是夫人娘家因为夫人远行,所以派来侍候的人。解差因为都受袁公僚友的拜托,不敢拒绝,于是答应小钟随夫人一起。但是还仅仅是做些外务。来到发配的地方不到三天,老妇因为年老,又被瘴气熏染,患病死去。夫人住的地方只是一间很小的房屋,四面仅仅只有围墙,小钟在外边露宿。夫人可怜他,说:“你就像是我的婢女,不妨住在一起。”小钟刚开始还极力推辞,但是因为白天上山砍柴,到了夜里又受到风吹雨淋,逐渐地支撑不住,这才同意进屋住。但一定等夫人睡了之后,才把扎好的草铺在地上,就着草席睡觉。而且侍奉夫人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轻声轻气,看她脸色行事,惴惴不安,生怕有一丝不合夫人心意的地方。那时夫人幸好还有积余的钱财,衣食尚能应付,不必担心。

    没过多久发生了饥荒,饥荒一来盗贼纷纷,云南六诏之地,相继起兵,百姓于是不得安宁。小钟向夫人建议,准备搬迁来避开盗贼。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贼寇就已经来了,人们都四处逃窜。夫人向来身体娇弱,寸步难行。小钟就背着她走,向北面深山赶路,每天走一百多里路,双脚全都皮开肉绽。夜里在空屋里住宿,夫人睡了之后,小钟担心发生不测,手里拿着木棒巡视,十多天都没有合眼。幸亏找到一块安宁的地方,小钟砍倒竹子,草草地建起几间屋,让夫人住下。夫人看他这样辛劳,很心疼,让他同床一起睡,小钟推辞说:“身体虽然起了生理变化,但主仆的规矩还是不能废弃。”第二天,小钟来到县上官府,说了来到这里避寇安居的原因,其实是怕袁公万一还活着,遇到赦免放还却没有地方去查访夫人。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身边所带的钱物用得一干二净,小钟又不敢出远门,只好白天编织蒲席,晚上打草鞋,通过这些勉强糊口。而且洗锅做饭,一切都自己动手,夫人如果要帮忙,小钟就跪下谢罪说:“有钟鼐在,却劳烦主母,这是实在不应该的。”最终还是不让夫人动手。住了将近三年,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夫人有小钟在身边侍候,虽然非常牵挂袁公,幸好还算得上安逸。

    再说袁公自从到了京师,被关入大牢,上了镣铐,心里忧虑如焚,四肢又被打伤。传言纷纷,据说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受刑,因此感到心灰气绝。忽然有一天,狱官来看袁公,将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某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您和驸马有中表亲戚关系,嘱咐我好好照顾您,请您放宽心。”袁公一时弄不明白,不知说什么好。后来询问驸马的姓名,狱官就朝袁公耳边嘀咕了一下,其实跟袁公并没有真正的亲戚关系,但处于危难关头,于是袁公假装说:“的确是亲戚关系,刚开始并没有想到他还记得我。”狱官很高兴,重新向袁公行礼,说:“这地方脏乱极了,不能住。”于是叫隶役打扫了一间房子,布置一新,看上去像是接待上宾的客房,让袁公住了进去。到了晚上,狱官又拿来美酒佳肴招待袁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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