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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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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会变成令人魂飞魄散的魔障。其结果是黄泉路上多了一条汉子,龙头榜上少了一名俊才。苏、李二人,一死一生,他们读书养性功夫的浅深,这还不明显吗?

    尸变

    河北涿郡有一个风水先生,擅长妖术。乡里中的大家富室如果死了人,就必须要花许多钱请他来,并且盛筵款待,方可平安无事,否则就会发生祸事。某村有一个富翁,有两个儿子,都在武学堂读书。富翁年老得病死了,亲戚们都说某人有法术,一定要请他来才可以把富翁的尸体殓入棺中,这主要是为了免除家中活着人的灾祸,而不仅是替死者祈求神灵的庇佑。两个儿子也曾经听说过某人的法术很强大,有些害怕,就带着钱去了。当时这个风水先生正在造房子,知道死者家中很有钱,就想借此狠狠地敲诈一笔,让他们出钱造房子。所以见到富翁儿子拿来的钱,觉得太少,拒绝了。富翁儿子又加了钱再去,风水先生仍然嫌少,并嘲笑道:“你们家可不是街市上的佣工小贩,可以草草了事。若是真心请我,至少一百两银子。”富翁儿子本来就比较任性,听了很生气,说:“你也别太得意,死生都是天命,难道你有法术能把我们全家都诅咒死吗?”于是气冲冲地返回家中。亲戚们知道了都很担忧,打算另觅一个风水先生,但是整个县城没有一个人敢承接这件事,结果进退两难。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某人和风水先生是好朋友,便请他前去讲情说和,答应照付一百两银子。没想到风水先生听后笑着说:“他自以为是富家公子,发了一顿脾气走了,怎么现在又来求我?我已经算好了,按他父亲死的时辰,今晚子时与亥时交替的那一刻,就会发生尸变,所以才向他索取高额报酬,作法为他镇邪。那么一点钱,他当时还舍不得;现在要我去,没有三百两银子,我还不愿意干呢!”说完就送某人出来,说:“请你传话给他家公子,性命攸关,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某人回去后如实转述了风水先生的话,众人更加担忧了。

    老翁的尸体还停放在床上,快要腐烂了,棺材早就准备好了,却不能收殓。两个儿子看了,十分心酸,没有办法,只好同意这风水先生的要挟,请某人再去一次。这时亲戚中忽有一人气愤地说:“他这样敲诈勒索,实在令人忍无可忍,我推荐一个人,或许可以完成这件事。”众人问这个人是谁,原来这个人也是个风水先生,本领很不错,因为那个风水先生的名气太响,就很少有人请他。而且他家就在附近,很快就可以把他邀请过来。富翁儿子本来就咽不下这一口气,听到此人这么一说,立刻就同意了。派人去请,一会儿便来了。他衣着很破烂,家中仆人见了也不向他作揖致礼,心想这个人一定会把事情弄糟。刚才推荐他的人和他讲了几句话,他急走进屋察看老翁的尸体,又闭上眼睛弯曲手指掐算。隔了好一会儿,很坚决地说道:“今天是个好时辰,办事情百无禁忌。”众人七嘴八舌地转述了那个风水先生的话,这个人听后不禁笑了,说:“这家伙长期以来为非作歹,他今天这么说,那是他的死期到了。我也曾经遇见奇人,学到一些本领,今晚请让我一试。”富翁儿子听了很高兴,说把准备付给那个风水先生的银两作为他的报酬。这个人说:“我不计较报酬,只希望你们全家都能平安无事,说明我不是讲大话的骗子。”于是要了三只大黑碗、一支毛笔和一钱多丹砂。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趁着烛光在碗内用丹砂画符,弯弯曲曲,就像蛇一般地盘来盘去。他又嘱咐众人说:“大家都关门睡觉,不要害怕。有什么灾难,我一个人承当,不会连累你们。”说罢光着上身,披散着发赤着双脚,并把剩下的丹砂放在裤腰里,然后便沿着柱子像猴子一般地爬上屋梁,叫人把三个画了符的大黑碗递给他,然后就挥手对人们说:“快离开这里。如果听到我哭叫,那就是他把我害死了。”众人听了害怕极了,很快地都躲了起来。

    这个人靠着梁上的短柱躺着,很快到了二更时分,心想:“这下要来了。”等了一会儿,已经快到三更,仍然悄无声息。他感到有些疲倦,正想睡一会儿,忽见有影子在晃动,风声淅淅,心中顿时一惊,暗暗叫道:“来了!”就坐起身子,凝神观望。很快便听到窸窸索索的声响,是尸体上盖着的纸被发出的,尸体已在微微地蠕动,转瞬间就坐了起来。这个人立刻取过一只大黑碗掷下,啪的一声震响,尸体随着这声音就倒下了。这个人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尸体又动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取碗,尸体便突然走下床来。他连忙把碗掷下,尸体又应声倒下。这个人担心还有变化,双眼盯着,丝毫不敢移动。忽然尸体又站了起来,口中凄厉地大叫,大概已知道屋梁上有人,愤怒地抬头向上看,似乎想要扑上来抓取。这个人心想,只剩下最后一只碗了,如果再不成功,我也难保性命。于是又拿过一只碗掷了过去,尸体又应声倒下,过了很久没有动静。这个人以为事情已经完结了,正要转身下来,不料尸体又站了起来,比前几次更加凶猛。这个人见第三只碗仍然没有效果,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不禁也恐惧极了。这时尸体已经能移动,直接逼近房顶,脚并拢跳跃向前,口中发出呜呜的惨叫声,响遍周围,吓得梁上的人几乎掉下来。顷刻间,尸体已经到了梁下,仰起头奋身往上跳跃,像飞鹰一样快,伸出双手来抓他的短裤。这个人害怕极了,心想今天倒霉的不是我就是他,发誓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伸手一摸裤腰,幸好丹砂还在,便全部倒入口中,并狠心一口咬破舌头,将血和丹砂搅混,对着尸体喷去。尸体中了丹砂,再也无法支持,无力地倒了下去,并惨叫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说完就再无声息。这个人隔了许久才能慢慢转动手脚,四肢筋骨不听使唤,如风痹一般地,只好仍然躺在梁上。不久天亮鸡叫,众人进来察看,见尸体已经不在床上,满地都是砸碎的碗片,个个惊得直吐舌头。这时这个人才沿着柱子慢慢爬了下来,穿上衣服,命令众人仍把尸体抬到床上,并说:“快派人去看一下,那个风水先生已经死了。”众人前去打听,还没有进门,便听到满院号啕大哭的声音。原来那个风水先生到晚上还不见富翁家派人送钱去,心中怨恨,说道:“你敢小瞧我,我一定要报复,看还有谁的法术能比我高明!”说完就睡下了。到了五更,他的妻子忽然听到他惨叫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正是老翁尸体所说的那句话。妻子摸他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了,全家都非常惊慌惶恐,这时风水先生就一命呜呼了。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讲了情况,大家都惊诧不已。富翁儿子就把准备好的银子拿来酬谢请来的风水先生,并将其父的尸体收殓装进棺中。

    后来那个死去的风水先生的儿子听到富翁家所发生的事,就写了状子呈到官府,告某人用法术杀了他的父亲,官府没有受理。那风水先生死了不到一年,妻子和人私通,儿子整天在赌场混迹,把家产输得干干净净。而这个风水先生却因此名声大振,人们都称赞他的法术高超,如今郡中无人不晓,生活也渐渐富裕起来。

    外史氏说:人啊,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家里死了人,本来没有什么事,却借此骗取钱财。一次一百两银子已经是够多的了,还要嫌少,竟然要增加到三百两。我知道即使给他三百两,他也未必就满足。可是狗急跳墙,人被逼无奈,自有对付的办法,于是有人捷足先登,不仅使他魂飞魄散,身亡惨死,而且夺了他的饭碗。此人贪婪的欲望非但没有得到满足,家产却荡然无存。人们常说“以术杀身”,这个风水先生的下场却远不只是这样了。

    黄灏

    监生黄灏是吴县的巨富,因为得到县宰的赏识,很想报答他,却没有找到机会,总感到有些歉意。县宰非常喜欢女色,家中娶了好几房漂亮的姬妾,心中还是不满足。黄灏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到处想办法寻访美貌女子,想送给县宰来表达自己的感恩戴德之情,但一时还没有物色到。

    盛夏的一天,黄灏正在田亩间巡视,忽然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在太阳下行走,穿着轻纱制成的衣服,纱眼中隐隐露出的肌肤,晶莹洁白,好像玉石一般,心中暗暗感到高兴。他突然上前问道:“看你这身衣服,绝不是一般贫寒人家,为什么一个人在田间行走,难道不怕别人嘲笑你和情郎偷偷约会吗?”女子听了,似乎有些生气,水汪汪的眼睛斜看着黄灏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轻浮男子,多管闲事,这些不是你应该问的!”说完,穿过田间的沟渠,头也不回地走了。黄灏听了后有些惭愧,但又想到如能把此女献给县宰,那一定能得到他的欢心,只是不知此女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下手,不禁有些懊丧。第二天,黄灏又在田陇旁遇见她,但见她满面都是泪痕,形色十分慌张,完全不像昨天那样悠闲自得。黄灏情不自禁,又走上前去,双手一揖,轻声询问。女子这时才神色庄重地说:“我的事如果不是贵人,那肯定是办不了的。看你的样子,似乎和贵人很有交情,我就厚着脸皮,把事情讲给你听吧。”黄灏就请她详细说出来。女子说:“我家离这里有五里,丈夫早已去世,只有公公还在。我的父母在东乡居住,可怜我很年轻,要我回家重新嫁人。昨天从娘家回来,把这个想法说给公公商量,他竟蛮横地不肯答应,并要我去对父母说,除非把我嫁给一县之长,那还勉强可以同意,否则的话他就要告官。我想我父母只是平民百姓,怎么可能认识县太爷呢?你如果认识的话,就请帮我说句话,你的恩德我绝不会忘记。”黄灏听了大喜过望,正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便爽快地说:“县太爷就是我的老师。这件事我自然可以办到,想你那乡巴佬儿的公公能拿你怎么办!但是县太爷德高望重,你虽然漂亮,恐怕也当不了正房,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女子破涕为笑说:“像我这样一个乡下女子,能够当上他的姬妾已经是非常大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存有奢望呢?”黄灏更加高兴了,向女子保证必定尽力办成这件事,二人约定好之后就分开了。

    黄灏立刻就到城中拜见县宰,当面说了这件事。县宰本来就是个色鬼,听了也非常高兴,但想到讨本县的民女做姬妾,有损自己的名声,不禁又有些踌躇。黄灏便替他出谋划策,说:“不如由我借老爷的威望来压服乡民,而老爷却用我的名义来成就好事。对她父母讲,是我自己娶妻,对她的夫家讲,便是县太爷讨妾。事情就是以后出什么意外,有人做证,也就不必担心了。”县宰高兴地答应了。黄灏才回到家里,女子即前来询问情况,黄灏把县宰的想法说了,她也全都答应了。笫二天她和她的父母一起过来,黄灏给他们一百两银子,写了婚约,他们就回去了。傍晚女子又来,还带着一个密封的小匣子。在办理婚事的过程中,黄灏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她的公公见过面,他因为有县太爷作后台,行事也就无所顾忌。他又花了几百贯钱为女子置办了衣服饰品,然后选了个黄道吉日,亲自送她到县衙。县宰见此女子的姿色果然与众不同,娇媚美艳,十分感激黄灏。

    晚上入洞房,女子情态很亲密,可是天亮起来一看,似乎换了一个人,容貌姿色极其平常。县宰大吃一惊,问她是谁,女子哭道:“我是黄监生的小妾,昨天看新娘子上轿,被她抓住一起来。晚上你进房间,她就不见了。你拉着我一起上床,我只好听你摆布,想说也说不清,只能暗中哭泣。”县宰听了更是诧异,踌躇了许久,就命令仆人立即驾车送她回去,并且撒谎说:“县宰昨天感冒,没有进洞房。今天早晨才发现新娘搞错了,不敢留她,立即送回。”黄灏见到小妾后惊讶极了,赶快到此女所住的房中,只见她好端端地坐着,刚梳好头,正在对着镜子插花。黄灏非常恼怒,当面指斥她说:“你耍了什么鬼把戏,把我的小老婆搞到县宰家里,差一点叫我戴上绿帽子,快把一百两银子还我,你走吧!”女子听了也不在意,慢吞吞地回答说:“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急成这样!县宰的车还在,我这就亲自前去。”说完缓缓出门,登上车离开。黄灏怕她再搞出什么花样,把家中老小都检查了一遍,一个也不缺,又把房门锁好,心想这下再也不会出问题了。

    第二天一早黄灏正坐着,他的叔父从外边闯了进来,一边吼叫,一边用头顶着黄灏的胸口,愤怒地骂道:“你害我,我和你拼命!”黄灏被弄得莫名其妙,只好跪下来请叔父息怒,并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叔父怒气稍定,说道:“我年过五十,就只生了一个女儿,想将来招个女婿,老了也有个依靠。现在你用妖法,把她送进县衙,玷污了身子,将来嫁不出去,你这不是害了我吗?”黄灏听了大吃一惊,猜想仍然是那个女子捣的鬼,便请叔父详细说明经过。叔父说:“我年纪老了,平时起身比较迟。刚才正要出门,忽然看见门外停着一辆车,车门打开,竟是我的女儿。她拉住我不停地哭,说昨天正在对着镜子梳妆,被你强行拉到车子里,很快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地方,看起来不是平民百姓的家。那里的人给她吃好饭喝好酒,到了晚上就有一个做官的人进来和她一起睡觉。我问她这个人的长相,原来竟然是县太爷。她又说一到天亮,这个人看到她就大喊奇怪,问了几句话,便命人驾车把她送了回来。这件事不怪你,那怪谁呢?”黄灏便把遇见那女子后所发生的怪事都详细说了一遍,家中人在旁边一一证明,叔父这才无话可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黄灏又讲了许多好话劝慰他。叔父一走,这个女子便又来了,一进屋就笑着说:“黄官人,你的小妾真是清白的吗?”黄灏一下子醒悟过来,县宰说因为感冒没有进洞房,都是假话,不禁怒气冲天,就要和女子拼命。这女子毫不在意,笑着走进她所住的屋子,从房内取出一个小匣子,交给黄灏说:“你拿着这个匣子到县衙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我也没空和你细讲。”说完转身出门,坐上早就等候在门口的轿子,一晃眼就消失了。黄灏感到十分奇怪,忙派人到东乡去寻访,根本没有这样一户人家。

    第二天黄灏拿着匣子去找县宰,准备一同打开验看。到了县衙。听见衙役们议论纷纷,说县宰生病不能坐堂理事了。黄灏询问其原因,更加震惊。原来县宰两次受骗,也觉得这女子有些奇怪,便把她所住的新房锁了起来。晚上县宰偶尔经过,突然看见这女子立在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向他招手说:“你把我娶过来才两天,就要抛弃我。这就像是天气凉了,就把团扇扔掉,你也太狠心了!”说着,露出妩媚的笑容,迎了上来。县宰情不自禁,便与她一起进屋,双双脱去衣服,上床欢好。枕席间风情万种,县宰更加神魂迷醉。天色渐亮,仍然抱着她熟睡,忽然间手臂像被刀割一样,剧痛无比。张开眼睛一看,怀抱中哪里还有什么美女,原来是一只凸眼暴牙、狰狞无比的大狗。县宰惊恐极了,赶紧滚下床来,想开门逃跑。谁知门被外边反锁着。大狗猛扑上来,县宰只能光着身子绕屋而逃,被咬得遍体鳞伤。幸亏仆人们听到他的呼号声,赶来相救,打破房门,大狗立刻冲了出去。有人认识,原来这是县中僚属养的一只猎狗。

    县宰惊定之后,浑身剧痛,躺在床上不能起身。黄灏再三请求才得以进来,便在床前探望他。二人谈到之前的事情,都不禁有些羞愧。黄灏拿出小匣,转述了女子的一番话。打开匣子,里面空无所有,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道:“我本南山狐,偶来尘世内。蓦遇胁肩徒,强入参昴队。赚尔资百金,劳我神三昧。一污画屏姬,再戏金闺妹。受者尚无伤,今与眠

    配。以色悦长官,应得风流秽。居位思邪行,当遭韩卢吠。劝君各洗心,良言莫予怼。长歌归去来,不复语汝辈。”县宰和黄灏看后,羞惭得汗如雨下,衣服都湿了。后来县宰迁官,黄灏就把自己的堂妹嫁给他,也算了结前事。此后就再也不和官府来往,活到六七十岁。看来狐狸精给他们的这一番教训,还是相当有效的。

    外史氏说:一个读书人向长官溜须拍马,这已经和倚门卖笑的女子差不多了;更何况又把女人作为手段,去博取长官的欢心,黄灏实在是太过卑鄙无耻!这个狐狸精还是很有趣的,用黄灏的小妾和堂妹作为替身戏弄了他,黄灏但凡还有些人性,能不羞愧死吗?只是一般说来狐狸都怕狗,这个狐狸却能驱遣猎狗,看来她是个狐仙,而不是一只只会抓鸡的狐狸。

    徐小三

    京城有一个歌手,名叫小三,本家姓徐。他容貌清秀,妩媚动人。他的父亲在世时不让他唱歌,父亲死了,为了挣钱奉养母亲,才拜师学唱。他歌唱得非常好听,人们送的财物也多,一时名声大振。师父爱惜他的歌唱天赋,不舍得让他离开半步,就怕他受到放荡青年的引诱学坏,所以已经十五岁了,仍在师父家睡,只能在白天抽空去探望母亲。

    一天,小三的外公生病死了,他母亲一再向师父请求,才同意他前去拜祭,但师父还是亲自陪着他,非常小心谨慎。外公家在城外,离城还有十多里。小三到那里时已经是中午了,小三哭着奠祭外公,花去好些时间。舅舅和小三很久都没有见面了,非要他留下来住一晚,师父不同意,小三也不敢强行留下来,吃过晚饭,就匆忙地告辞离开。走出门外,已经是日落西山了。他们出来时,本是坐车的,回去路上,马忽然僵直身体倒下了,他们只好下车步行,速度就慢了下来。这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了,师父估计城门也关上了,不禁焦虑地说:“进不了城,晚上怎么过夜呢?”小三也没有主意。想找旅舍,旅舍也远在城门口,只能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了不到一里多,已经到了初更时分。那天正是阴历下旬,没有月色,格外昏暗,远望路边的树木,就好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小三非常恐惧,紧紧地依靠着师父,不敢远离。二人正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忽然看见前方有火光闪烁,穿越树林走过来。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人,手里拿着一盏灯笼,穿着黑色的短衣,戴着宽边的帽子,就像舞台上戏子所扮演的家仆。师父和小三都大吃一惊,觉得他是鬼,便想躲开。没想到这个人看见小三,就像是十分熟悉的样子,一直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说:“小家伙逃到这里来了,快随我去见驸马爷。我可为你受了大罪啦!”说罢,拉着小三就跑,快得像飞一样,小三吓得哭了起来。他师父来不及把他夺回来,也追不上去。转眼间二人便跑得无影无踪,他师父只是说不出地懊恼丧气。

    这个人拉住小三飞跑,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大院,安慰小三说:“你别害怕,这个地方比你家要好得多。”小三抬头看看,满眼都是红墙翠瓦,好像是王侯的府第。小三平时经常出入大户人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想着“小家伙逃到这里”的话,担心被拉去责打。走进院子里,只见门墙都造得又高又大,四处灯火通明,众多的官员们来来去去地忙碌着,身穿锦衣、头戴花帽的仆人更是多得数不清,见到这个黑衣人,都恭敬地招呼。黑衣人也不搭理他们,带着小三一直走了进去,经过几重门槛,才走到一间大堂。里边火炬辉煌,上面高高地悬挂着一方匾额:“仪凤双栖”。小三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只看到珠帘垂在地上,画栋凌云,花格的窗棂被烛焰照得雪亮。一会儿,帘后似乎有人影晃动,立刻音乐声响起,笙管齐奏,大堂中一下子出现了许多人。接着有一宫妆打扮的妇人拉开珠帘,询问说:“歌手来了没有?”这个黑衣人答道:“来了。”随即就把小三引到妇人面前,自己退了出去。

    小三跟着妇人进入帘内,看到堂中设了两张宴桌,一向南,一向西。向南的桌后坐着一人,就像庙中所塑的圣姥,身披云衣,头上插满了珠翠。向西的桌后也坐着一人,头戴貂饰的金冠,穿着朱紫色的宫袍,似乎是古代的王侯贵戚。二人的左右有十多名美女伺候,有的拿着乐器,有的拿着酒具,都很安静地站着。妇人命令小三跪下拜见,向西坐的人问道:“听说你会唱歌,你会唱多少歌?”小三双腿不停地颤抖,吓得说不出话来。向南坐的人便叫侍从拿酒给小三喝,壮壮胆,又说:“驸马别吓着他。”说话的声音娇细,勉强能听清楚。这时小三心中仍然七上八下,惶恐极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走了过来,都披着长发,一个拿着酒壶,一个拿着酒杯,笑着倒酒给他喝。其中一人穿着杏红色的短衫,淡绿色的裙子,相貌尤其娇美,小三看了,心中微微一动。她们奉命赐酒给小三喝,小三不敢推辞,跪着喝了。穿杏红短衫的丫鬟低声对他说:“今天是公主的生日,你要唱祝寿的歌。”说完,很快退了回去,回过头又微微笑了一下,显然对他很有好感,小三也更加喜欢她了。小三喝过酒后,胆子大了些,站起身手舞足蹈,发声吐气,就唱了起来。歌声抑扬顿挫,轻细处如黄莺啼叫,高昂处如白鹤长鸣,众人听了都拍手叫好。唱了三曲,都是祝寿的歌,向南坐的人更高兴了,娇声说道:“这个小孩真聪明,好像很明白我的心思。”回头命侍从取出两锭银子赏给小三。小三磕头道谢,并报了些歌名,请贵人选择。向西坐的人说:“你自己选着唱吧,这些歌我都没有听过。”小三最是机灵,就专门选自己拿手的,又能助长筵会喜乐气氛的歌唱。每唱完一曲,人们都称好。

    这时已经快到半夜了,向南坐的人脸上微微有些倦色,伸了伸腰,对向西坐的人说:“附马,你再听一会儿,我有些困了。”向西坐的人说:“今天是公主的诞辰,特地为你祝寿。兴致正浓,为什么就要走呢?”极力劝说公主留下。又听了两曲,然后对公主说:“这孩子如果是不拴住他的心,一定会闹着要回家。为什么不想些办法,把他留下来?”公主说:“怎么办呢?”驸马答道:“我看他聪明伶俐,男女间的情事不会不懂。假若选一个丫鬟作为藕丝,大鹏鸟的翅膀都可以缚住,更何况是这个小小的燕雀?这办法是否可行,请公主决定。”公主笑道:“这孩子好大的福气,驸马爷亲自替他当媒人啦!”又对小三说:“驸马要派一个人陪你,你可以自己选择,免得以后埋怨月老。”然后就让丫鬟们排成一行,任他选择意中人。众丫鬟听了都很高兴,小三倒有些害羞,谢过公主后便仔细地看着众丫鬟,单单指一人说:“我想要她,不知是不是可以?”人们一看,就是那个穿杏红短衫的女子,堂上的人都笑了,公主和驸马也笑着说:“看来他是早就有意了。”便命令侍从在堂边的小屋内摆设床帐,作为二人新婚的洞房。于是公主和驸马都站了起来,丫鬟们用绛纱灯笼在前面引导,簇拥着纷纷离去,堂中只留下穿着杏红短衫的丫鬟陪着小三。小三问她的姓名,她娇羞地说:“我是公主的贴身丫鬟四喜,公主一直很喜欢我,从来不离开左右。今天把我赏赐给你,她对你可真不错!”话还未说完,刚才那个身着宫妆的妇人和两个丫鬟拿着枕头被子走了进来,笑道:“那么小的一对孩子就结婚了?好啊,恭喜你们!”她们把床铺好后正要走,四喜叫小三向妇人行礼,说:“这是宫中的刘院君,对我有恩,就像母亲一般。”小三听了,就以女婿的礼节参拜,刘院君很开心,笑着走了。这时小三拉着四喜要脱衣服,四喜轻声地说:“我年纪还小,不懂这个。”小三笑道:“我也是试着来,谁又明白呢?”两个人相抱睡下,草草地成了好事。

    云雨停歇,四喜对小三说:“你知道驸马是谁吗?”小三说:“我才来,怎么会知道?”四喜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姓巩,明代末年人,明亡时全家殉难,离现在已有一百年了。上帝怜悯他的一片忠心,命他主管蓟北一带的祸福。这里是他的坟茔。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小三听了,吓得大哭。四喜急忙制止他说:“别出声,隔壁恐怕有人。我既然嫁给你,就一定要对你讲真话。你只要真的把我当妻子,也就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小三不再哭泣,双眼盯住她问道:“你难道不是鬼吗?”四喜说:“我是鬼,不过跟随你出去后,还可以变成人。”小三追问她为什么,四喜答道:“我家离这里半里多,本来是好端端的人。因为得了流行病,发不出汗,突然死去。父母不忍心抛弃我,便把我埋葬在公主的墓侧。驸马查我的死籍,阳寿还没有完,但也无法再复生,就给我吃药,救活了我,留着当丫鬟。我现在可以说是一半生一半死。”小三听了仍然不大相信,四喜说:“凡是鬼都没有血,如果有的话,颜色也是很淡的。你不信的话,可以拿金钗刺我的大腿。”小三不忍心,还在犹豫,四喜已经拔了根发簪,自己猛地刺下,顿时鲜血涌出,颜色深红。小三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便和四喜商量要一起逃走。四喜说:“现在还不行,到晚上再商量。”随后就起身穿上衣服,嘱咐道:“这里阴气盛,不要随意到外面去。”说完自己离开了。

    小三遵照她的吩咐,不出房门半步,不久,听到外面人们讲话的声音,闹哄哄的。有人进来报告说:“都城隍前来祝寿。”里边回复说:“请回驾,明天登门道谢。”又报道:“都土地来贺喜。”回答道:“不敢劳驾,请即回府。”之后又有都邑城隍、土神、谷神等,里面便只是传呼登记,小三听了也都记不住。一会儿侍从送了饮食过来,小三心中害怕,不敢吃也不敢喝,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就像一只呆滞的木鸡,不停地流眼泪。傍晚,四喜从外边进来,拿着两只桃子给他,说:“这是阳间的东西,还可以吃。”她见小三满脸泪痕,眼睛红红的,满面愁容,便告诫他说:“不能整天这个样子,小心要挨打。”说罢又走了。小三拿起桃子吃,又甜又鲜,吃了就不再觉得饥饿。

    不久,天又黑了,堂上点起了巨大的蜡烛。刘院君走来把小三带到另一间大堂,比昨天晚上那一间还要高大宽敞,更加富丽堂皇。公主与驸马高高地并肩坐在堂上,亲密无间。刘院君先叫小三和四喜一起参拜,然后叫小三唱歌。驸马觉察到小三的神情和昨晚不一样,歌声也变了,惊讶地说:“这丫头大概把我的身分泄露出去了!”又笑道:“这也是我自己糊涂,外边的人本来就留不下来。”接着在公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一挥手,让小三停止唱歌,并叫他和四喜一起跪下,然后说:“我因为对明朝忠诚不渝所以成为神,并不是一般的鬼。你们侍奉我,可以活到一百多岁。现在既然有别的想法,我也不责备,你们一同回去吧!”小三听了很高兴,四喜却有些惭愧。公主立刻命令丫鬟取了几件钗、钏之类的饰物和一长条黄金赐给他们,并对小三说:“你回去要成家立业,不要再去学唱歌,这是个下贱的职业,带累我的丫鬟也脸上无光。”二人万分感激,磕头道谢。驸马便叫刘院君带领他们出去,然后由以前领小三进来的黑衣仆人送他们回人世。

    小三夫妇刚走出高墙,整幢府第都不见了。小三回头一看,只有一座古墓巍然地耸立在大路左侧,这下他更相信四喜所说的话了,就和四喜商量回到什么地方去。四喜说:“不能再在这里住了,住的话必然引起人们的惊疑。可以先到附近的州郡,选一个地方安家,然后把你母亲接来奉养,这是比较妥善的方法。”小三也认为很好。当时因为天黑不能走,就坐在树下休息,躲避霜寒。天一亮,就往近处的村镇赶路。小三用公主所赐的银钱租了一辆车,让四喜坐在车上,向东行驶。走了两天,来到蓟州。他们又拿出黄金买田产,建房屋,就像是乡间的富裕人家。都安置好了,才派遣仆人把母亲接来同住。刚开始,师父因为在半路上把小三丢了,怕小三的母亲告官,不敢回家。小三的母亲每天哭着思念儿子,穷病交加,生活越来越艰难。这时小三把母亲接去,又给师父写信,告诉他自己已在蓟州安家,生活很好,这样师父才放心地回了家。一年多以后,有人从蓟州来到京城,师父询问徐小三的消息,说是已经抱上儿子了。

    外史氏说:明末皇戚中为朝廷尽忠报效的只有巩永固一人。想来他的英灵没有消亡,所以特地借小三这位歌手来传播自己的事迹,并不是真的学杨素、裴度,把自己的侍女慷慨地送给别人。只是四喜的经历十分奇异,传染病流行时,死的人并不一定都是短命鬼。如果都像四喜这样,那么坟墓中的活鬼一定还有很多。这件事可以笑一笑了。

    花异

    湖州有一个商人叫汪仲鋐,十分喜爱花,已经到了爱花成癖的程度。自家园中种了几百株上品名花。从春天到秋天,每天都有鲜花怒放,五颜十色,浓淡相间,好一副美花图。对待各种颜色的花,汪仲鋐不分高低,同样对待。一天晚上,汪和朋友一起在园中的袅香亭安寝。三更过后,汪已熟睡,而他的朋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听到近处有喧闹的声音,声音娇细柔美,像是女子的声音。心中十分惊奇,便披衣坐起,认真倾听。只见有人说:“晚上时间长,闲着没事,想和你的士兵戏耍一番,你可以靠着车栏观看。”又一人说:“我也准备了一些小东西,打算慰劳你的手下,希望你们不要败退才好。”说完双方都哄然起笑。朋友从窗缝中朝外窥望,只见月光皎洁,园中整齐地列着两列队伍好像在对峙着:一列打着红旗,就连装束也都是红的,望上去像一团火焰;一列张白旗,白盔白甲,望上去如一片白色的芦花。但仔细一看,两边军士却都穿着绿衣裳,个个都是长眉杏眼,朱唇玉肌,都是姿色美丽的女郎。军中各筑一高台,台上也立着一名女将,比一般的士兵更加的美丽,披着金锁片缀成的细甲,内衬锦袍,也分为红白二色,各自拿着小旗指挥着各自军队的进退。士兵们都拿着雪白闪亮的刀,在月光下挥舞,一边喧呼,一边酣斗。本来并不大的花园,这时看上去俨然像个宽广的古战场。朋友大惊,以为是些鬼怪狐精来闹事,不觉叫道:“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外边一听到人声,瞬间如娇鸟投林,全都不见了踪影,园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朋友赶紧把汪仲鋐叫醒,把刚才所见的情况向他叙说,汪觉得不可思议,朋友也就睡了。第二日早上起来,汪仲鋐打开门一看,只见园中红白二色的花都已蔫萎,和昨天的争奇斗艳的神态大不相同,这才相信朋友说的是真话,二人相对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朋友当日便匆匆离去。

    外史氏说:这真是个俗气的朋友,身上一点都没有雅士的风度。若能只在旁静静地观看,不出声,红白二队的厮杀可能会像刘、项垓下之战一样剧烈。只可惜他心慌神乱,张口出声,使花仙们受到惊吓,突然收兵。或许连这两队的美女都会怪他煞风景,骂他是蠢猪吧!

    鬼书生

    明代成化年间的商州有个在家排行第二,姓不详,专门以贩运为生的人。不管是白天出门,还是晚上回家,都是一人独行,也不怕什么豺狼鬼怪。一天晚上,回来得特别晚,正值深秋,夜风刮得很大,路经道旁坟墓时忽然听到有呼啸的声音,其实是白杨树的落叶被秋风吹拂所产生的,老二丝毫没放在心上,继续走着。忽然又听到有咿唔的吟诵声随风飘来,时快时慢,断断续续,心中十分惊讶,心想:“我每天晚上都经过这里,连一砖一木都没见过,从哪里来的读书声呢?”于是便停下来仔细倾听,好像声音就在旁边。料想一定是什么鬼怪,便大声喝道:“天气清朗,星光灿烂,哪来的鬼东西,竟敢在这叽叽喳喳,吓唬我过路的行人?好大的胆,看我不揍你一顿!”话还没有说完,读书声戛然而止。接着好像有烟雾从坟墓中飘出,老二便伏在草丛间窥望。

    只见一个人穿着长袍,戴着高帽,长着书生模样的人说道:“半夜三更,这条小路上哪还有行人,刚才听到什么东西在乱叫,好像很害怕我念书。不妨拿火照一下。”声音似乎是湖北的口音。接着便呼道:“徐家,快快拿一盏灯来。”随后只听一娇细的声音答应着,立即便有火光从墓内出现,光影闪动,颜色青白而惨淡,可以肯定是磷火的光。很快地光影移近,原来是提着一盏闪烁的灯笼的少女出来了。灯笼和平时的并无二异,不像是鬼怪的用品。老二心中十分惊诧。那个书生又对少女讲了刚才的情况,准备好好地搜索一番。忽然少女笑道:“我们正要找这个人,这个人来了,你为什么反而又大惊小怪呢?”书生也笑道:“正如你所说,草中人就是媒人嘛!”于是两人径直向草丛走去,双手一揖请老二出来,说:“既然你不害怕鬼怪,为什么又躲在里边呢?请你不要猜疑,快出来和我们相见。”老二听后一点也不怕,镇定自若地从草丛中走出,回了礼。侧眼看去,只见书生容貌如玉,长得很美,年纪也不过二十岁;而拿着灯笼立在一旁的少女,衣着淡雅,容貌妍丽,神态十分恭敬,老二眼睛都看直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秀美的人物。老二估计他们绝不是一般的俗鬼,便客气地抱歉道:“我回家太迟,忽然听到你的吟诵声,以为你是在讥笑我。没想到你是高雅的读书人,吟风弄月,只为消遣时光。我刚才的胡言冒犯,还希望你能见谅。”书生听后笑道:“我们虽是妖怪,但绝不会兴妖作怪,还请你不要多虑。不过,确实有事想请你帮忙,也不枉我们这一次见面。”说完就请老二在林中坐下,并讲述了自己的身世遭遇。

    原来这书生是湖北襄阳的人,商州知府某公是他父亲的朋友。书生因为在家乡应试落第,愤愤不已,便想到北京去,通过纳捐博取功名,因此路经商州,特地找某公谋些资助,供自己在京城考试中用。由于年纪轻轻,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忘记伪装,衣服行装都穿得很考究,于是很快便被坏人打上了主意。天色渐渐黑了,恰巧走到这片树林,正想赶紧赶往州府,谁知埋伏在林中的强盗一下都冲了出来,抢窃了自己的财物还把自己和两个仆人都杀了。这些事,商州知府某公当然还不知道。强盗杀人后,打开没有什么财物的包裹,大失所望,又害怕被捕快跟踪搜寻,便把林中的一座坟墓挖开,把尸体扔到墓穴中,然后瓜分了钱财散去。书生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伤心得掉下眼泪。只见旁边的少女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别再说了,我听了也跟着心里难过。”书生指着她对老二说:“她其实是这座墓穴的主人,生前因貌美被妒妇害死,葬在这里。我和她死后在墓中相遇,见她姿色貌美秀丽,谈吐风雅,又加上相同的遭遇,便生爱慕之情。两人虽然情爱相投,住在同一个墓穴,但苦于没有媒人为我们主婚,所以一直未能正式成亲。今晚恰巧你来,便可以了却我们这一心愿了。”说罢起身,对老二深深地作了一揖。老二连声答应,询问怎样主婚。书生答道:“我这有一张上呈的文书,里面写明某人与某人愿结为夫妇,已把你证婚人的名字写上。请代我们拿到城隍庙去烧掉,我们的婚礼就算成了。另外这里还有我秘藏在腰间保留下来的两锭银子,请你替我买一具棺材。晚上到这里来,把坟墓打开,将我的尸身殓入棺内,和她葬在同一墓穴。这样的话,我几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知你是否愿意帮忙?”老二一一答应了,丝毫没有为难的样子。书生便拿出银子与文书,又向老二深深一拜。这时灯烛瞬间熄灭了,也不见了书生与少女的影子。老二目光迷眩了一会儿,见四周围阴森森的,不敢再停留,便藏好银子,赶紧回去。走到家中,拿出银子在灯下仔细观看,银光可鉴,果然是真银,便笑道:“这个痴心鬼想有个好棺材,讨个好老婆便给我银子,可谁不知掘墓是犯了死罪!我不是不想做好事,可万不想受到连累。有了这点银子,够我快活几天了,其他的我也不管了!”老二把书生的话抛之脑后,私吞了这银子,更别说去替书生买棺材和去城隍庙烧那张文书。其实老二是个贪心之人,早在接受银子时便已经暗暗萌生了私吞的念头。

    十天以后,银子已用得差不多了,老二便出门去做买卖。可路上忽然莫名其妙地被商州的差役抓住。到了审案时,看到几个惯赌都在,原来老二曾拿书生给的银子来还赌债,不久这银子就变成了锡箔,所以被控告为拿鬼钱骗人。老二开始时还死不承认,后来见证据都摆在面前,隐瞒不了,这才如实把这鬼钱的来历讲了。审案官认为老二是编鬼话骗人,很生气,吩咐用刑伺候。忽然原告中的一人,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大叫道:“就是这伙人中的某人杀死了襄阳书生某某。大人先别对老二用刑。”审案官听了大吃一惊,原来他就是书生父亲的好朋友商州知府。前些时听说书生将到,很高兴,便每天派人在城外迎候。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便怀疑出了事。这时候突然听到书生的死讯,大惊,立即追问详情,那人回答道:“我是城隍司的捕快,详情在老二保存的文书中,不能当面陈述,先告辞了。”说完,这个人便晕倒在地。知府看那些被吓得变了脸色的原告赌徒,便假装糊涂地笑道:“哪里有什么鬼怪,这不过是老二耍的妖法。”随即让人把老二关在另外一间房子里,喷上狗血,等明天再严刑审问。实际上判官让老二赶紧回家把文书取来。果然这下众赌徒都放心了,知府又对他们说:“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你们暂时也不能回去,还是留下,等着把钱还给你们。”于是又命令将他们分散关在旁边的屋子里,暗中派遣兵丁在外巡守。半夜,老二才把文书交上来,知府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结婚文书,分明是一张沾满血泪的冤状,里面详细地记载了书生被抢劫致死的经过。知府十分愤怒,立即升座开庭,命衙役把众赌徒都铐上带来。他们都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便被赶到大堂,经过一番刑审,全都招供了罪行,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案子审理完,知府便到城外,从坟墓中挖出书生的尸体,只见面色如生,还没有腐烂。又根据老二的陈说,买了一具上等的棺材,将他收殓后和少女的棺木并列放在同一个墓穴中。料理完了事情,才让老二回家。临走时,知府笑着对他说:“你要以此事为鉴,下次要好好地做媒人,可千万不要再耽误别人的好事啊!”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老二也深感惭愧。从此老二的胆子还是那么大,但却不像以前那样见利忘义了。

    外史氏说:一开始看到书生似乎忘记复仇,而只贪恋女色结婚,我心中还有些鄙视他。后来他利用鬼钱,揭发了杀人的强盗,巧妙地报了仇,而竟没有提结婚的事情。可见他一开始向老二提出做媒的事情的用意,和晋国荀息借道虞国去打虢国的计谋差不多,真是太聪明了!像老二这样,因贪财坏事,最后又竟成了破案的关键人物,还促成了书生与少女的婚姻,也算是庸人凑巧办成了好事!

    于成璧

    有一沈阳人于成璧,少年时就跟着哥哥在外地经商。这时于成璧已经成年,准备回家结婚成家。他的哥哥就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他,并嘱咐道:“一路上有不少歌楼妓院,你可千万记住不要把钱浪费在那上面,赶快回到故乡,做新郎倌。”成璧本来就有逛妓院的打算,口头上虽然答应着不去,实际上根本不听。离开他哥哥启程上路,一路上拈花惹草,寻欢作乐,将银两花得所剩无几。

    快到蓟门时,车夫在一个小镇上给马喂草料。成璧因内急,便独自一人到郊外解大便。当时正是初夏耘草的时期,外面是一片长得郁郁葱葱的庄稼地,田里根本走不进去,他忍不住便在田埂上蹲下大便。解完后,正准备系裤带,忽然面前钻出一样东西,好似一只长着长毛的小猪,飞快地向远方逃去。成璧觉得奇怪,便跟在后面紧追。那个东西沿着小路拼命地跑,头也不回。追了半里路,成璧渐渐地跑不动了,便停了下来,那个东西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成璧正要沿着原路返回,眼光忽然被沿着小路正慢慢地走来的两个美貌的女子吸引。其中一个穿着绿色的短衫,大红的裙子,头上戴满了金珠翡翠琢成的饰物,相貌非常妖艳,看装扮像是一个富家女郎;另一个打扮得素雅一些,只穿着素衣布裙,像是贫家女子,但长得却更漂亮,光采照人。成璧认为她们是一主一婢,却不敢开口询问。他本来就喜欢与女子搭讪,此时更加目醉心迷,舍不得挪步。两个女子边走边聊天,走到成璧刚才追逐怪物的地方,贫女向四周查看了一下,忽然说:“你昨天就是在这里和情郎约会的,今天怎么不见他的身影?他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富女只是微笑不答,慢慢说道:“你不要在背后嚼舌头。我刚才从远处望过来,好像看到这个家伙样子很狼狈地在路旁逃窜。估计又是被路人追赶,我都替他害臊。”贫女听后捂嘴大笑,赶紧摇着手拦阻道:“你可快别说了,追的人还在这里呢,要是被他听到,你岂不是更加没脸见人了。”说着话,二人渐渐走近成璧,两双俊眼在成璧身上转过来飘过去,上下打量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虽然成璧尽量侧身让行,但无奈那条路很窄,二人身上散发的浓烈香气熏得他差点没呼吸过来。这时即使是个正人君子,也会情不自禁靠近。更何况二女走过去后,还回过头来多情地向成璧回眸一笑,使得成璧魂销魄丧,就更加把持不住自己。等二女走过好一会儿,他仍在原地呆呆地立着,一动也不动。那个车夫看成璧一直不回,便寻找过来,看见他痴呆地望着远方的的样子,不禁暗中发笑,赶紧上前催他回去,准备驾车就走。成璧借口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在这里住下,明天再走吧!”车夫口中叽咕不停,认为天还不到住宿的时候,成璧一再坚持住宿,车夫才不反驳。于是他们便在镇上找了家小店住下。只见成璧不吃也不喝,独自在田埂上徘徊,想再见到这两个女子,但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她们的倩影。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太阳快下山时,成璧见富女一个人走了过来,惊喜道:“美人到了!”可又忽然听见田中稻秆发出簌簌的响声,只见一个像侏儒一样矮,穿着黑衣服黑帽子的男子,从茂密的稻丛中闪出,一直跑到富女跟前拉住她的手说:“我和你约好是中午,现在天都晚了,你不会怪我失信负约吧?”女子似乎很不高兴,一挥袖子说:“‘子如不思,岂无他士!’你失信不失信,我才不稀罕呢!”这个男子笑道:“你就别说违心的话啦。现在除了我,可没有别的人‘褰裳’来找你。”富家女指了指站在男子身后的成璧道:“这不就是吗?你真是‘狂童之狂也且’!”这男子听了富女的话,不禁回过头来,看见人后不由惊慌地大叫:“你,你,你怎么盯着我不放?!”说着又慌慌张张地向稻田中钻去,一晃眼便不见了踪迹。成璧一心只在富女身上,看了也不以为意。富女将翠袖向成璧招去,他便走了过去,富女走入茂密的稻田间,他也跟随而入。一入稻田,好像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四处根本看不见翠株绿叶,处处是亭台楼阁,画栋雕檐。成璧奇怪地问富女,富女笑道:“有好地方你只需好好住就行,又何必管它房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于是在床上把锦被摊开,铺设绣枕,然后脱下衣服,和成璧行欢。女子肌肤滑嫩白腻,神情娇媚,虽然成璧去过不少的妓院,但却从没接触过像她这样让人神魂颠倒的女子。

    事后,富女向成璧询问道:“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看你面目清秀,不像是拉车子做小生意的。”成璧便把自己回乡结婚的事告诉她。富女问:“你是已经定亲了?还是等你回去后供你挑选呢?”成璧说:“事情还没有定,等我回去再商量一番。”富女又笑道:“回去就算好好地挑选,也不过是些蓬头黑面的女子,怎能和你相配!假如你能拿出一千两银子给我,我可以给你找一个漂亮的老婆。怎么样?”成璧听后很高兴,问她究竟准备找谁。富女答道:“就是刚才我的女伴。她很不幸,丈夫早死,单身一人,没有伴侣,乡里中经常有些坏人要打她的主意。假如她能嫁给你,她不仅可以不再忍受饥寒,而我也可以不再为她担忧了。”成璧早已经迷恋上她,也不计较要价的高低。心中暗自盘算,卖去衣服行李,去凑足这个数,便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又怀疑地说:“我和你才刚刚认识欢好,你却不顾自己,介绍别人给我,不会是想拿这个来引诱我吧?”富女说:“不是的。我的性格放荡不羁,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守在家里,而且耐不住寂寞,又不能给你操持家务,假如你真的娶了我,有什么用呢?她便不同了。她嫁给了你,我还能凭借亲戚的关系时常来看望你,和你还能保持联系。只要你不喜新厌旧,我就很高兴了。”说完,就赶紧催促成璧起身,说:“旁边有人看着在生气,你还是先回去吧!只要你能在这里多停留两天,好事就可以成功了。”成璧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再回头一看女子已不见了踪影,连床榻也没有了,亭台楼阁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站在稻田中间,心中对此十分诧异,猜想此女一定是个妖怪,但由于年轻贪恋女色,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回去的途中,天色渐渐黑了,成璧远远就看见好些乡下人张着弓,拿着刀枪绳索,好像在追赶着什么。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黑色的雌狐狸,正一瘸一拐地在草丛间奔逃,后边猎犬在紧紧地追赶,形势非常危险。成璧看后心中有些怜悯,趁众乡人还没有追来,拿了块石头朝猎犬扔去,猎犬遭到突然的袭击,稍稍退却,黑狐狸便趁机逃跑了。成璧当时还不知道这黑狐狸就是白天所见的贫女,等到众乡人追来,他早已快步离去,只远远地听到人们说:“这畜生本来就不狡猾,几次差点快要抓住,怎么这次又让它给逃了?”成璧听后,暗自好笑,也没有放在心上,回到客店后,便呼呼地睡去。

    第二天,成璧仍然借口身体不适,不能赶路。吃过早饭,又独自走到田间去,果然就看见先来了的富女,只见富家女高兴地说:“你可真是一个守信的人!不仅多情,而且又坦率而不猜疑,把我妹妹嫁给你,确实是选对了人!”又问他银子准备得怎样,并主动减少二百两。成璧也很高兴,约定好明日交钱,富女同意了。说完,成璧想和她交欢,富女推辞道:“你还是留点精力给你的妻子吧。不要再让人家说我生性狂荡。”说完便自走了。成璧回到客店,查看所存的银两,由于路中已经花去了三四百两,只够一大半。没有办法,只能把所带的货物低价卖掉,又典当衣物,勉强凑齐。幸好那里紧靠着大路,货物很容易脱手。忙了整整一天,才凑足八百两,但自己已是空空如洗。车夫原是雇来的,给足了车钱,他也不管这闲事。

    第二天,成璧考虑到银子太重,一人带不了,便只身前去。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富女和贫女一起来了。贫女仍然穿着那身素衣布裙,但看见成璧后却有些脸红,好像做了什么惭愧的事。成璧以为是她害羞,没在意。富女便叫他们俩举行交拜仪式,还开玩笑说:“好儿子、好媳妇,回家后一定要好好侍奉母亲。我老了,再也受不了别人的气了。”三人都忍不住大笑。富女也不再说别的什么话,笑着便要离开,成璧赶忙唤住她,说明原因,要她一起到客店拿银子。贫女见状笑着说:“恐怕银子早就长了翅膀飞走了。”成璧听了还不大相信,扶着贫女一同回去。贫女看着成璧疑惑的样子又笑道:“《诗经》上有‘叔兮伯兮,驾予与行’的句子,我们现在不正是这样吗?”两人到了客店,天色还很明亮,但旁人好像都没有看见贫女。成璧和她一同进入房间,拿出封藏的银子,外边仍是封得好好的,里边却已空空如也。成璧这时才相信贫女刚才所说的话了,但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拿出酒和贫女对饮。贫女喜欢开玩笑,常常一句话就让成璧笑得直不起腰来,客店中人听了,还都认为他是旧病复发。两人一直喝到晚上二更时分,成璧委婉地询问贫女的身世,贫女支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只是笑道:“请我来却不给我饭吃,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懂得品味?我告诉你,我们不是专吃小孩的鬼子母,就是噉人精气的鸠盘荼。你是否害怕,又为什么邀请我过来呢?”说完便拍手大笑,成璧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二人说着说着,情到深处,便相拥而起,互相脱去衣衫,把灯烛吹灭,行男女喜乐之事。

    早晨起来,贫女对成璧说:“你现在口袋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财,而从这里到你家还有差不多一千里的距离,你准备怎样回去呢?我身体十分娇弱,经不起车马劳顿。不如这样,我自己先回去,你也可以少些牵挂。你说行吗?”成璧以为她仍在开玩笑,便不在意地答应了。谁知只见贫女掀开门帘走出,瞬间便看不见踪影。成璧这才回过神来,感到十分恐惧,再到田间去等候,连富女的身影也没等到,沮丧地回到客店。车夫已经等了好几天,不肯再留了,于是只得启程登车上路。成璧的钱财已经用完了,财物也已经用完了,一路上狼狈不堪,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摆阔气了。

    成璧日夜兼程赶到家,他母亲之前已收到他哥哥的来信,为他向某家的女子订了亲。这个女子才从关中来,姿色貌美漂亮,嫁妆又很丰厚。由她的堂姐主婚,两家很快地便谈妥了。成璧听后很高兴,但看到他一路上浪费了许多钱的事情,母亲和嫂嫂都很生气,便一气之下把婚事拖了下来。半年之后,他哥哥又有信来,并寄回一千两银子,这下成璧才能顺利办了婚事。当晚入洞房,乍看新娘子的容貌,正是在客店中和他欢会一夜的贫女。成璧十分诧异忙问缘由,她才原原本本地讲出。她说道:“我们姐妹俩都是狐狸精,她住在河北,我住在甘肃。那天我正好到她那里玩,遇到你并得到你的眷恋,就改变了我原来的计划。但又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就让我姐姐先和你接触。现在能有幸嫁给你,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拒绝我。”成璧听后一愣,才恍然大悟,原来以前见到的许多奇异的现象都是狐狸精的花招,只是自己糊涂,被她们蒙骗了。他又问道:“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为什么后来你一个人偷偷地走了?”贫女答道:“我害怕自己来历不明,会引起你亲戚和乡邻的猜疑,所以不敢和你一起回家。现在我们通过明媒正娶,这样便不会让人们起疑心,我们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成璧又问:“为什么过去很简朴,现在却又那么有钱?”贫女回答道:“狐狸精的东西都是用法术从人间摄取来的,会根据所处的环境而改变,所以有时会很奢华,有时又会很简朴。我曾经在终南山修道,一直住在荒郊野岭,所以穿着简朴。现在托了你的福,才能穿得那么华丽漂亮。你剩下来的银钱还在箱子里,我姐姐一点也没有拿。”成璧听了仍有怀疑,贫女立即站起来,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满了银子。细细一看,果然是自己原来封存的,于是很高兴,但贫女却不禁感慨道:“因为这几百两银子,我们却耽误了半年的时间。我刚见你时,就觉得你是一个看重美色、轻视财物的人。担忧你在路上就把银钱全部挥霍光,回到家里一定会惹得长辈责骂,将来也没其他的本钱去做生意。所以便和姐姐商计,把你的钱暂时弄出来,存起来。就是等这个好日子,再把钱送回到你的手中。”说着便把钥匙交给成璧,又接着说:“现在把这些银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希望你好好地用它来谋生。毕竟不能一辈子都依靠哥哥嫂嫂。”成璧听了女子如此良苦用心,十分感动,连声向她道歉和道谢。接着也愤愤不已地讲述了自己在沿途吃苦的经过。当晚,久别胜新婚,满屋春色盎然、情意绵绵。第二天早晨,新娘子出来与亲戚见面,人们都称赞她像图画中的美人。贫女很善于料理家务,成璧也变得忠厚谨慎,用积蓄的银钱又开了一家店铺,收获了相当丰厚的利润,日子也日渐富裕,已经比得上他的哥哥。富女时常来看望她的妹妹,并和成璧欢愉。

    之后,贫女接连生了两个男孩。一天,她突然向成璧告辞,说要回到甘肃去。成璧一再地挽留她,问其原因,只见她很愧疚地说出真相:“我们狐狸精和人在一起睡觉,就会吸收人体的精气,来滋补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够修炼得道,获得长生。我和姐姐一开始遇见你时,也是打算想用我为钓饵,引你上钩,吸取你的精气,并图谋你的钱财,并不是真心想和你成婚。后来我被猎狗追赶,幸好你及时出手相救,让我逃得一命,我一直都铭记着你的恩德,所以后来改变原来的想法,真心想嫁你。现在结婚几年,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你也变得稳重了,我也为你生了两个儿子,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恩情,可是我之前修炼的道行却已经全部毁了。现在我必须要回到山里面重新修炼,不能在人世间再逗留了,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挂念我。”说完,富女忽然来了,两个结伴而去,以后都没再出现。成璧这时才知道那天所救的黑狐狸就是自己的妻子,从此以后也不再杀生,不再结婚。一直到后来活到了八九十岁。

    外史氏说:狐狸精中竟然有像无盐那样的丑女,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这个贫女却是狐狸精中的徐吾,凭借着别人的力量,最后成为贵妇人。既然狐狸非常狡猾,又何必还要费尽心力地去仰仗他人呢?看到文中所说“有时奢华、有时简朴,都依据所处的环境而改变”一语,才茅塞顿开,所谓的富女也不过是靠着谋取别人的钱财,又怎会只有贫女这样呢!人世间不也是如此,狐狸和人相比,仍然不值得一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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