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陵老僧，秋航也。見《圍棋近譜》，於同治初年間卒於京師，年百有四歲矣。）

    又有《坐隱居觀弈》詩云：園居寂寂雨初晴，松楸夾道陰交清。客來深院對棋枰，日長一局響丁丁。手談豈必計輸贏，聊憑坐隱以忘情。須知內算要深閎，能盤只在一先爭。譬如畫龍貴點睛，又似饑鷹羽翮輕。不求大勝是持平，偶逢小挫神不驚。脫有勁敵逞縱橫，獨能整暇談笑迎。觀棋仿佛如觀兵，駢羅列布費經營。有時席卷如雲行，有時堅守如長城。此中妙技本難精，不數方圓與死生。怯與貪者功無成，往往當局不能明。我今五內何所縈，袖手旁觀不作聲。

    王先謙

    王先謙，字益吾，長沙人，晚年自號葵園老人。同治乙丑翰林，官國子監祭酒、江蘇學政，移疾歸，主講城南、嶽麓書院二十餘年。國變後，竄跡平江山中，自號遯叟，謝絕人事；又徙長沙東鄉之涼塘。生平事跡詳錢塘吳慶坻所作墓誌。先生著述宏富，流離轉徙中尚手注《舊唐收》，日夜不倦。先生歿而東南文獻盡矣。先生能弈，有《觀弈次子粹韻》詩云：早歲識小數，騖驚絕塵營。邇來息心機，斂手對空枰。本無爾我見，黑白胡太明。抵掌山河裂，捫腹戈矛生。先生晚耽道，意態猶縱橫。我如東坡翁，有味在無爭。敲門嗔俗客，啄木故丁丁。

    胡鴻澤

    胡鴻澤，字陶軒，涇人。官江西知縣，素耽弈，不輕與人對局，無事則以譜自娛。取《坐隱齋弈譜》次其先後，刪其重複，得百四十四式，仍名曰《摘星譜》。陶軒自謂；古人之心思，寄之於弈，因弈而寄之於譜，弈一日不亡。則譜一日不廢。弈，小技也，所以能長寄於天地間者，尤必有真精神寄之。其子楨跋，謂吾鄉遭亂，典籍圖書，盡化灰燼，同治甲子，從兄鼎自申江歸，獨檢得此譜，脫去數紙，而原本又無從購置，家君以其不全，置之。武進蔣和甫鹺尹藏有《坐隱齋譜》家君假歸，將向所脫去者補之，乃為完本，楨因請刊以流布。失示在譜中，理在弈外，惟專故精，惟變故神，天下事獨弈也乎哉！

    鄧元鏸呂耀先

    鄧元鏸，字純豐，無錫人。自號弈潛，與歸安毛彭齡、長景星齋、德化呂書舲為弈中四友。元鏸年十九始解弈，研精舊譜，至忘寢食，年少氣銳，竊欲頡頏古人，初喜過百齡譜，用強好戰，英氣咄咄逼人。厥後出入各家，研求局面，又極深微高渾，不屑屑鬥巧爭奇，蓋功候愈深鋒芒愈斂矣。光緒中葉，官四川長寧知縣，十年，調開縣。時海內承平，政簡多暇，取《廿四史》中弈事隨筆甄錄，鎮有《歷朝弈事輯略》考核遺經，正偽糾失；補校張擬《棋經》十三編，徵文考獻，搜輯殘叢；著有《前代變譜目錄》、《國朝弈譜目錄》，闡揚絕藝，表章名流；輯有黃龍士《棋譜》六十一局，施范十局，梁程十四局，范梁七局，施梁三局，施程五局；又梁程施范四先生與同時諸名手對子二十局。（元鏸四大家棋譜序：思覓范程對局，迄不可得。）又著《國朝弈家姓名錄》，詳論清代弈家，分為五等；曰大家，得九人。（元鏸云：梁代論弈，分為品目，略仿其例，以超幾入聖、夙負重名者，列為大家，始施范而終陳周，不拘年代為先後，其餘國弈如林，殊難軒輊。排次時序，概列名家。九人者，為施紹闇、范世勳、程蘭如、梁魏今、黃霞、徐星友、周勳、陳毓性，周鼎。）曰名家，得五十六人。（元鏸云：大家、名家之分，亦猶古人論畫，辨別神品、能品也。五十六人者，過文年、周嘉錫、江君輔、汪幼清、李維容、周元服、許在中、戴臣埜、汪漢年、程仲容、盛年、季心雪、吳孔詐、姚籲儒、李元兆、黃稼書、吳來儀、婁子恒、鄭穀耕、何闇公、張繼芳、謝友玉、卞邠原、淩元煥、江天遠、張呂陳、周西侯、蔣再賓、冒湘舟、趙兩峰、黃掌綸、潘景齋、黃賢書、陳勝林、杜東莊、錢貢南、陳陶軒、程國賢、李祈年、潘耀遠、任丙、金秋林、申立功、楚桐隱、黃曉江、李海門、李琳、釋願船、沈祺、賴琛、程德堂、張春林、徐德煥。俊案：譚氏弈選小傳：潘景齋，名耀遠，號星鑒，又號星見。然則，耀遠景齋是一人矣；又程德堂，名國賢，是德堂國賢亦一人矣。鄧氏均列為二人，誤矣。）曰第二手，得四十一人。（元鏸所錄，即姚文侯、蘇揆之、范勝林、譚揆士、吳鳳來、周春來、李步青、陳苑遊、臧念宣、卞子蘭、吳冠三、童和衷、胡肇麟、鈕亮周、朱天敘、金在田、黃及侶、何右林、江星若、羅允升、鄭漣漪、釋貫如、顧審音、張介軒、胡敬孚、慢德、陳復初、陳育琪、德樂庵、永治庵、何勖庵、於清和、鄭液池、徐履中、何見周、嚴德音、松茂亭、劉雲峰、方元、朱錦川、朱敘詩。）曰第三手，得二十八人。（元鏸所錄，即邵文遠、朱纘公、范紫綸、陳九如、陳廷彥、洪羽翔、朱天植、郭溶川、何耕書、沈衡之、金仲柳、賴橋山、韓學元、姜傑士、沈竹亭、員鈍庵、程悟岡、戴星門、郭雲海、丁劍侯、方蔭臣、孫曰點、武致軒、徐鶴年、釋繪空、雲香閣、錢芳圃、周五雲。）曰第四手，得三十五人。（元鏸所錄，即江溯岷、淩葛坡、尤子成、曹禹玉、高景於、程九儀、馬又白、程義宜、陸韶九、王性有、葉岐山、邵含章、程樂田、陳耆年、巴德符、錢長澤、卞文恒、李景文、劉繼武、卜滄如、倪克讓、唐蟾之、王廷璧、劉馨齋、劉克有、釋廣智、嚴弈山、楊介亭、善慶庵、格行四、宋致堂、郭虹如、傅延燾、武景山、員履亨）又撰《弈評》，其說曰：施定庵如大海巨浸，含蓄深厚；范西屏如崇山峻嶺，抱負高奇；程蘭如如齊楚大國，地廣兵強；梁魏今如魯靈光殿，巋然獨存；黃龍士如天仙化人，絕無塵想；徐星友如白傅吟詩，老嫗都解；周東侯如急峽回瀾，奇靈萬狀，偏師馳突，是其所長；陳子仙如劍客俠士，饒有奇氣；周小松如金丹九轉，爐火純青；過百齡如西楚霸王，力能扛鼎；周懶予如百戰健兒，老於步伍；汪漢年如羲之染翰，揮灑自如；何闇公如靈運入山，窮極幽邃；徐耀文如名醫視疾，脈絡分明。國朝弈家甚多，此評其最著者，余友呂書舲以所論為是。惟云：梁魏今如幽燕老將，神完氣壯；黃龍士如淮陰用兵，戰無不勝；周小松如名儒碩學，經明行修。余亦深以其言為是，可謂精矣。元鏸嘗曰：予既癖此，客有過予見而眉蹙曰：暑夕篝燈，汗涔涔如雨下，而之子劬苶於此，不稍勌，味安在乎？予[1234]然而答曰：客亦知乎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且甘帶，鴟鴉嗜鼠，四者孰知其味哉，亦各從其所好而已。又曰：二三同好，春雨虛窗，翻復彈校，賢於飽食，聊以忘憂而已。然而吾曹昂藏一身，未能操尺寸，進立修名，乃退而隱於一枰，坐消歲月，抑又何也。元鏸亦弈癖哉！

    呂耀先，字書舲，德化人。與鄧元鏸為數十年弈友，有呂鄧對子九局行世。元鏸嘗謂：書舲之弈，精細深穩，如其為人。又《寄贈書舲》詩云：舊譜商量費苦辛，沉迷方罫似前因。閉門莫謂無知己，默對雍乾一派人。又：一局文楸寄此身，與君同好故相親。范施妙處無人識，待證圍棋老斫輪。耀先答詩；一局鑽研忘苦辛，野狐招誚果何因。半生心力誰知己，只有潛公是解人。又：且從人海寄閑身，屈指惟君氣味親。車笠舊盟猶記否，廿年光景似奔輪。

    徐芝郭澤春

    《綺霞江館集》：徐芝，字石泉，晚號實銓，湘潭人。由舉人民湖北興國州知州，有惠政。歸田後，主講昭潭書院，士心翕服。善琴嗜弈，喜為詩。沈璠子粹曾從芝於鄂，歸後嘗往其家聽琴，或與之弈。芝卒，子粹挽以聯云：自從公遊洞庭江漢而歸，棋一局，酒一瓢，昨日猶來聽琴去；能隨處盡父母師儒之責，民有碑，邑有乘，先生原不藉詩傳。

    《綺霞江館集》：郭澤春，字午穀，湘潭人。光緒初副貢生，保舉通判。午穀喜閱王益吾祭酒《東華續錄》，坐客常滿，日與人弈而無高著。通方術，有禪悟，時與沈璠子粹相參證。澤春卒，子粹挽之云：近來數典熟乾嘉，神情似俠，材幹宜官，坐客盡軒渠，百事優為棋品；每為尋君入城郭，醫理同參，禪鋒相對，故人如木葉，三秋搖落雨聲悲。

    英星垣趙毓甫

    英星垣，忘其名，旗人，弈至二手。亡友劉煙竹先生語余：英本圬工，幼嗜弈，每值工作，亦攜弈具於隙間譜之。同光間，京師惟孫萊山相國善弈，苦無敵手，一日退食餘閑，聞屋上丁丁聲，詢左右，以圬工理瓦對。公曰：棋聲也。呼之下，問：能弈乎？英瑟縮良久，始云：工餘習古譜耳。孫命對局，連戰孫皆北，亟賞之，為之延譽，留居邸中，暇則手談。及相國下世，英設局琉璃廠，博采以資生計，弈流呼為小英云。

    揚州周鼎小松，晚年遊京師，曾與英弈。英嘗告人曰：吾與小松變，受二子，每局對時始畢，由辰至亥，大局始定。迨官子終局，已次日晌辰矣。周弈一局，必憩自三五日，始再弈，故吾不克與之恒弈。最後一局，因爭腹地，吾竭盡心思，得一妙著，周自是不與吾弈，而吾弈亦止於是，不能成國手矣。又云：吾少時，每弈罷，嘗記某局何以失敗，當著某路方可致勝，徘徊思索，竟至頭觸牆壁而不覺，其專心致志如此。

    趙毓甫，忘其名，亦京師之善弈者，與英弈，受二子。陽湖姜汝翼作梅，以弈雄於湘中，光緒末，捐知縣，赴京引見。時善化熊廷鈞迪魯旅京，姜久耳英名，時英已歿，覓英之對局者，惟趙尚存，一日偕熊訪趙於琉璃石，甫相晤，亟詢小英受君幾子，答二子。姜趣之弈，亦受二子，毓甫年已七十餘，白髯蒼顏，謙讓未遑，唯唯受子而已。第一局，趙勝七子；二局，則姜已負至三十餘子。熊歸語人：作梅亦太莽裂，恐對子尚負於趙，何自誇輕量若是乎？及余丁未蒞京，而趙已先年卒矣。

    林開謨黃壽堯

    林開謨，字詒書，長樂人。光緒甲午進士，官編修，弈至三手。家有老僕，傳者忘其姓氏，隨其祖宦遊南北，足跡幾遍天下。開謨童時，老僕年已衰耄，一日謂開謨曰：官人好嬉戲耶？僕有絕藝，環顧無可傳人，惟官人聰穎，能從而習之乎？開謨諾。即授以布勢、拓局、攻守、進退、棄取、大小、疾徐諸法。僅月餘，未竟其奧，老僕遽卒。開謨出與人弈，無敵者。鄉舉後，北上，道出滬江，時周小松暮年留滬，開謨謁與弈，請對子。小松曰：初至此，未有不受子者。乃受二子。初局，林負七子；二局爭一劫，逾時過久，罷局，竟未終。林時僅弱冠，周已耄矣。未幾，周即下世。要官亦師，嘗與英星垣弈，林掌先。

    黃壽堯，字錦堂，南城人。官刑部主事，嗜弈，與開謨過從甚密，無三日不對局也。壽堯與開謨對子，掌先。英則受二子。亦官貧甚，嘗借棋博采，英則年獲數百金，壽堯可獲二百餘金。

    吾友劉昂謹安，其父某官戶部，亦嗜弈，嘗往來於林黃之間，與林黃弈，受三子。今三君皆古人矣。謹安幼學弈於壽堯，林僕逸事，謹安為余言，係得之於壽堯云。

    劉泰元

    弈髯，幼孤貧，長從軍，嘗往來秦隴天山南北之間。歸築小室，頗精雅，蒔花蓄魚以自娛，酷好弈。光緒初，湘中弈家以餘金詔稱高手，髯與長沙朱定奎諸人學弈於余，余卒，髯哭之痛。髯日非弈不樂，嘗不調精饌，招邀弈友，惟恐友之不至，至無不留。且久，髯無余貲，每餉客，多方籌措，或出之典質，亦畸人已。予與髯鄰居三載，髯引為忘年交，二人者晨夕對弈，寢食俱廢。兩家人甚苦之。某歲除夕，弈至人日未休，時余母健在，謂子曰：寧獨忘歲首耶！余始罷局出謁親友，而髯興猶未降也。髯預知死期，先年躬擇窆地，延予代書墓石，趙歲果卒，年八十五。髯姓劉氏，名泰元，自號弈髯，武陵人。

    劉钜熊運昌

    有篤行君子，姓劉氏，諱钜，字笏雲，善化人。光緒戊子舉人，官國子監助教，截取江西饒州府同知。奉母諱歸里，監督湖南優級師範學堂。先生幼即端重，長窺先儒性命之旨，言笑不妄，盛暑不袒，博極群書。於經史百家文章流派，不逮書畫醫弈之末，靡不探其源而抉其精。國體改革，竄跡烏溪，自號溪橋散人。旋徙萬壽鄉之煙竹衝，又號煙竹老人。學圃課農，超然物表。嘗終日危坐，日對古人，乘興或譜弈，或寫山水以寄意。性耐飲，雖醉不亂，即久無飲，亦不強索，蓋胸有主宰，怡然有以自得也。予於湘城之南，築樓三楹，避世終老，先生題曰黃樓，又曰弈樓，黃以著予姓，弈以從予好也。又為予繪松泉坐隱圖，以寄予二人對弈之意趣，並題詩云：泉響松濤塞耳聰，四山寂寂萬緣空。紛紛黑白人間事，都在相逢一笑中。每蒞城，主予黃樓，予不能飲，為沽酒招老友熊運昌共飲之，飲罷對弈，三人者相視而笑也。先生官京久，搜購名家弈譜頗備，其弟鐸貽之予，丹墨淋漓，批評詳析，每一展玩，如與先生把晤煙竹之中，山靜日長，樹林掩映，一枰相對時也。今距先生之歿五年矣，撫其手澤，泫然者久之。

    熊運昌，字潤生，長沙人，與余同舉癸卯鄉試。弈品不高而酷好之，對局窮日夜不倦，卒年五十九。余有聯挽之云：將宇宙萬事，視為塵垢秕糠，田數畝，屋數椽，相約耦耕黑麋麓；聯道義卅年，愛若弟昆骨肉，酒一壺，棋一局，從今慘對野狐禪。

    宋家軾周紹邰

    先生姓宋氏，諱家軾，字慕蘇，亦字牧叟，為同邑名諸生。父修藩，周治癸酉舉人，官澧州學正，先生隨之官署。澧諸生某，善弈，來學於學正，與先生同讀，由是知弈成癖好焉。學正卒，先生授徒自難，居求忠書院十餘年，足不出院閾。性孝友，一家數十人，恃先生筆耕為養。先生淵博精深，於漢宋學術、古今文體流派，皆能窮源竟委，獨有心得，門弟子獲其一藝，多有發名成業者。俊年十四，隨先仲兄偉從之受業，先生每與人弈，忘寢廢食，窮日夜之力以極其樂，俊時旁睨，領其概略，然嗜痂即種子此矣。邑人周紹邰，同居齋舍，先生與之晨夕對局，食時，左手捧盂，右持箸，且注楸枰，案無蔬菜，曰：吾以棋子伴食而已。不輿不飲，惟恐一著之耽誤。某夜漏四下，喧呶殊甚，予披衣起視，爭易著，毀枰，黑白子離離擲滿地，互相爭執。俄而理枰拾子，歡然復弈矣。每至晨光微曙，予與塾友朝興誦讀，而殘燈未滅，猶聞子聲丁丁也。卒年四十三，懷才未遇，藉棋消塊，可哀已。子式驫，亦知弈。

    周紹邰，字壽梅，渾樸篤空，喜釋家言，嗜弈棋。與予同舉癸卯鄉試。予之知弈，宋先生導之，壽梅成之也。光緒甲辰，禮闈罷歸，閑居無俚，壽梅嘗來予家，強之對弈，初饒七子，不逾月，與之對子且讓先焉。壽梅凡事讓人，惟弈則一著必爭，好之篤故體之真也。宣統末年，官山東鄆城知縣，國變棄官歸，道出漢皋，忽失蹤。或云：慟時事不可為，投漢江死。或云：已雉髮為僧，溷跡浙之某寺云。

    黃銘功

    銘功，姓黃氏，字琴苔。宣統己酉選拔貢生，晚號弈叟。自撰《弈叟傳》云：弈叟，湘陰人，三十始學弈，癖之至廢寢食。與交者，皆弈友也。友或不來，則閉戶展局，左執白，右執黑，冥心苦思，尋繹其投布攻守，騰挪避就之法。家人誚其癡，因自號曰弈癡。年四十，頷上鬑鬑者，旋雉而施生，若不可禁，則留之而稱叟。五十後，購宅雁峰東，眾山宮之，窗南向，下臨小池，蒔蘘荷菰菱，後列蔬圃，竹木交映，夏涼而冬不寒，室庋圖書三萬卷，叟日坐其中，呼兒侄令讀，讀罷輒教之弈，因顏其室曰枰齋。近六十，則鬑鬑者白其半，叟惡欲去之，友曰：先生老矣，困心於無益之戲，鬚烏不白！叟曰：諾，當節之。友退，忘其言，蓋叟因病健忘者。幼習舉業，久而厭其腐，棄之，治經史百家言，天象、地文、政法、名物、文字、金石之學，略有得，亦隨得而隨忘之，乃至家之豐嗇，身之饑飽，逋負之多寡，友朋之姓字里居，人之頌譽譏笑嗬斥，皆對之若忘。或問曰：亦有不忘者乎？曰：有之。余昔過保定，遇普陀僧，遊五台歸，車中為吾說法，深印腦海，一不忘也；舟過蓬萊東，遂喪其稿，二不忘也；偕友人遊金焦，乘馬，鞅懈鞍出，馬驚逸墜地，乃以友馬負兩鞍歸，三不忘也；一友自郴歸，遺淨錫壺一、杯一，寶之若吉金，日不去手，此不得忘。其他或弈而忘之，或不弈而亦忘之矣。

    叟對家人僕婢，終歲不聞嗬斥聲，一日怒其妻，則取酒樽棋局而匿之也。嗜酒，有乞書者，索酒為贄，日飲十觴不醉，筵宴輒禁人豪飲，議論莊諧雜出，衣垢或經月不浣，身垢旬日不浴，遇公卿貴人，下至廝養輿台，等視之。論學不主故常，亦不輕詆古人，或勸以餘力著書，則曰：極吾心思才力，假以大年，不足揜有清一代學者，而今人且不能讀，吾將拾其唾乎！論詩推船山，謂薑齋自定稿，懷麓之亞也。雁字詩，杜陵之餘緒也。理趣幽微，獨辟畦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矣。叟自作詩，少壯多忠厚悱惻，老多悲憤，顧無窮愁知遇之感。論者謂其遇世似薑齋，故詩格亦似薑齋云。又著《棋國陽秋》一卷，述弈藝多名理，子皆能弈，有雅操，技出叟上。叟老營棺待死，習於叟者，謂其壽尚無量也。論曰：叟其今世之贅人耶！聳其肩，不足荷天下之重；張其喙，不足發天下之蒙。於世無怨亦無德，或指為狷士，或目為狂夫，叟皆頷承之。弈故不高，然湘中知弈者，多出其門，人又號為弈隱，隱亦天下之贅人也矣。著有《棋國陽秋》、《枰齋詩集》、《星繇》等書，卒年六十有四，子默莊□□，侄紹瓊，侄孫格非，皆能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