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八一 静与减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时间是生命中主要一项目,亦可说时间即是生命。非有时间,生命当于何存在。人自婴孩长大成人,乃至六十,花甲一周,则必称觞祝寿。七十则称古稀之年,八十以至一百,此属人生难达之境。近代医药进步,八十不难,而百年则至今为稀。是生命必有时限。然五口之家,夫妇成偶,堂上父母,膝下子女,当有三代。又兼记忆,为孙一代追忆其祖父母,虽人已亡去,而事尚在心,则家庭生命在每一人之记忆中,普通当在一百五十年以上。如此子孙绵延。如举孔子为例,至今已七十余代,共达两千五百年以上。若再自孔子上推,迄于殷商之先祖契,岂不远逾三四千年。其实赵钱孙李百家姓,均可依此推算。人人如是,整个一民族如是,此之谓大生命。一部二十五史,实际只是此一大生命长时间之回忆而已。

    但时间必亲自经历,顷刻有变,瞬息相异。禹惜寸阴,陶侃教人惜分阴,今人称分秒必争,又该惜秒阴。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是倏忽即不存在之小生命。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人人皆欲效松柏,不愿为朝菌蟪蛄。但今日又人人言求变求新。从生命言,则变与新之上,该有一不变不新者始得。孔子在川上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如是,生命也如是。能在不舍昼夜之逝去中,常见此川流,此须一项大学问。便该连带说到静与动。动是过去,是变。静则不动不过去不变,如此常在。但川流中每滴水,果亦不动不变不过去,岂不成了一条死水。必水滴变,川流不变,人类生命即如此。

    首要条件在能单纯。时间是单纯的,须要添进内容,否则一片空洞,便无本体可觅。孟子言“天时地利人和”。非阴阳昼夜春夏秋冬,即无天时可言。非山川田野水陆高低,即无地理可言。人生亦然。婴孩即赖父母养育,成人亦必群居为生。故人和乃始是人生。即一身之内亦必和,其食衣住行亦必与外物和。天人内外相和,乃见为单纯。大生命乃始见单纯,小生命则转而为复杂。但复杂则仍必在单纯中。故人生大道贵能在复杂中求单纯。

    生命本质极单纯。如川流,纯为水滴相和。若杂以泥土沙砾,则水流不畅。上游盈科而后进,源泉混混,乃能不舍昼夜而前进。两旁又必有堤岸夹峙,否则四周泛滥,即亦无流。人类生命乃不啻如天地大生命一堤岸。不接于目,即无色。不接于耳,即无声。不接于鼻,即无香。不接于舌,即无味。天地虽大,接于身,乃始有之。故此身乃为天地大生命一和。其单纯有如此。若使不赖于目而接天下之色,此即不见有色而为盲。若使不赖于耳而接天下之声,此即不闻有声而为聋。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欲保其聪明,则必减其在外之声色,务勿淫于视听而后聪明可保。庄子曰:“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惑。”即此旨。

    世俗人生往往求多有,求增不求减,而尤以自然科学发达后之近世为然。即如电之发明,有电灯,有电话,有电影,有电视,凡耳目所不及,电皆为之增其功能,使视听远超于耳目为用之上。天赋人以耳目,而科学济之以电。视听日增,聪明日减。色声日多,影响日小。前人以一分视听达十分聪明,今人则以十分视听,而仅保有一分之聪明。前人睹一桃花色,听一流水声,诗意自然生于其心。今人目尽天下色,耳尽天下声,而所谓诗意则渺不得其存在。声色纷乘,雅兴转塞。亦可谓科学日进,诗情日退。诗情乃自然人生之所有,科学则反抗自然战胜自然,固宜有此趋势。

    不仅如上述,一切人生内涵,日浅日狭,外力强而内心弱。耳目生于天,一切科学机械发明创自人。然耳目之用,于心为亲切。而机械之用,则仅以代耳目,与心隔了一层,不亲不切。耳目之用本于心,故能长此心之聪明。机械之用来自外,则转以窒塞此心之聪明。老子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机械外物乃一有,心则乃一无。故一切科学发明若于人身为有利,实于人心乃无用。人之生命主要在心不在身。故科学日发明,而心生命则日衰退。今世乃不啻以物世界来代替了人世界,即心世界。

    人之生命乃天地大生命中一小生命,如川流中一水滴,故其生命实在孤独处。求生命则必求有一我,我即一孤独之我。浮现在外,在众多处,一与人同,则何有所谓我。而科学机械之用,则必在众多处,不在孤独处。如电影,由一人观之,其影像可与众共观相同。但电影乃是一商品,其摄制则只求众人观,不供一人观,宜其与生命意义有别。换言之,科学实不为生命用,转以用生命。主客易位。此下之世界势将成为一机械世界,不复是一人世界。数百千枚核子武器,即可主宰全世界人类而有余,即其证。

    何以谓科学非生命,因生命必有情,而科学则无情。中国以农立国,农民日与大自然大生命相接触,可谓中国古人早已读了一部无字天书。学问全从生命来,孔子言,诵诗三百,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姑以草木言,中国人爱杨柳,自古诗人笔下无不咏柳。杨柳富感性,春光初到,柳最先知。桃李未花,柳条已青。柳又富耐性,秋冬群木凋谢,柳条犹在,故诗人亦多咏衰柳。杨柳依依,唐人栽之灞桥之两旁,左宗棠栽之赴新疆之路上,以其若特赋游子以同情。而夕阳衰柳,尤能耐此寂寞。此感性耐性,乃中国人心所同尚。柳无花,而有絮,亦具特性。中国诗人赋杨柳层出不穷,亦可谓杨柳乃中国人一至亲密友矣。

    柳之外有竹。绿竹漪漪,竹之入诗亦历三千年如柳。中国人言,不可居无竹。居不见竹,亦如行不见柳,同为人生一憾事。柳则柔婉多情,而竹则刚直有节。个性不同,故柳则栽之墙外路边,而竹则植之庭前阶下。“能益多师是吾师”,天地群生可为我师我友者,复何限,是在我善择之而已。兰则盛唱于屈原之离骚,菊则盛唱于陶潜之诗,林和靖有梅妻,周濂溪则爱莲,中国人之花卉草木,则莫不深通之于性情。天地一大生命,亦唯此性情而已。性情相通,斯生命相通。中国人对此大生命之认识与体验,则多见之文学中。其实亦可谓是一套人文科学或哲学。

    草木外言鸟兽。中国人于家畜中最喜羊,美、善、祥、群、义、养诸字,皆从羊。若言利用,不如犬、马、牛。若言斗争,羊最懦弱。中国古人教牧羊者曰,视其后者而鞭之。则羊性亦自能向前,而牧羊亦当一任羊性之自由。中国人又特喜龙。易乾卦言,潜龙在渊,见龙在地,飞龙在天,则龙乃一三栖动物。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唯龙有之。但龙少见,或仅一想像。唯亢龙有悔,在人群中能见群龙无首,乃为大吉。此又是何等景象。生命第一要求当为存在,其次始有表现与活跃。羊能善存在而不争,龙能表现又活跃,但亢龙有悔,则活跃亦有其限度。西方人信仰有灵魂,乃可不尊存在,仅求表现活跃,乃求为亢龙而不悔。

    中国古人又以麟、凤、龟、龙为四灵。麟、凤稀见,龟则泥涂中物,易见常见,而能藏身自保,与物无争,又能寿,故亦为中国人所尊。中国人尊龙,同时又尊龟,此又是何等景象。龟甲用以供占卜,藏之宗庙。庄子辞楚相,曰宁为曳尾涂中之龟,不愿藏甲于宗庙。曳尾涂中,则犹潜龙之勿用。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中国人生理想之所贵乃在此。但既曳尾涂中,而仍能藏甲于宗庙。既能藏甲于宗庙,而又愿曳尾于涂中。出处进退,隐现荣辱,一以贯之,此诚中国人文社会一特征。而龟又常见易见。中国人乃奉之为四灵之一,屡见文学歌词中。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中国文学中有乌龟,斯亦不啻以乌龟为木铎矣。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当别论,兹不详。

    中国古代,象亦易见,象亦庞然大物,其性亦和善不争。但象为人用,尚不如羊之无用。佛法东来,始屡言及象,然终不为中国人所尊。佛法亦好言狮,狮噬人,象供人用,两者皆失之,遂皆不为中国人所尊。龟不噬人,亦不供人用,然自保能寿,中国人尊龟过于狮象。近代生物学家好言蜂蚁,谓其能群,但蜂蚁以功利为群,羊则性情之群,而龟则不群。中国人于天地群生间,自有其别择取舍可知。

    易乾象龙,坤象马。马效驰驱,亦供人用。然言牛马与言犬马大不同。牛马供人用,犬马则见性情。中国以农立国,牛司稼,岂不为用大。然中国人尊马不尊牛。牛供人用,随人驾使,乃不如马之尤见有性情。马有骏驽之别,骏马一日千里,闻有千里马,不闻有千里牛。牛略同如象,不见个己之别,而犬马则有之。有性情,则有个己之别矣。羊亦若无个己之别,然羊性之能群,则又在牛马之上。朱子言格物穷理,中国人能于有生物中穷格其理,自有一种人文科学之发明。

    柏拉图悬榜门外,不通几何学勿进吾门。几何仅一形式,非有生命,亦无性情。严格求之,世间乃无真方真圆,仅有约略相近似之方圆,真方真圆只在天上。中国人则谓规矩方圆之至。方圆属自然,规矩属人文,能善用规矩制器,此即善用自然以与人文,而天人合一矣。仅从方圆求方圆,此之谓不通人情。如言孝弟忠信,乃从人之性情言,各得性情之真,即可为万世之榜样。西方人乃避此不言,谓感情作用即无当于理性之真。此又天人显有分别。

    故中国古人于天地万物,不论有生无生,能善观而善为取舍,能比能兴,此乃中国文化之真源。善观是其智,而善为比兴取舍则其仁。仁乃人类一种同情心。自具性情,乃能外择于物,以取其性之所近,而舍其性之所远。中国人好群,故有取于羊。中国人好长保其生命,故有取于龟。两者实相通。不能群,乌能长保其生命。人各不能长保其生命,则其群亦不立。故中国人好群,又好有个性。唯求其个性之不害群而又能杰出于群,则必有大利于其群矣。仅知有群,不知有个性,则亦为中国人所不喜。

    周濂溪太极图说:“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一动一静,...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