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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知识与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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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人极看重知识,孔孟儒家姑不论,即庄老道家亦然。庄子逍遥游称“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知分大小,即其重视知识之证。又以知识与生命并言,更是其重视知识。中国人主从生命内部求知识,不向生命外面求。西方人则反之。此为中西双方求知态度相异一大特征。

    庄子养生主又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则殆而已矣。”从生命外面求,时空事物,无边无际,无穷无竭,以我短暂狭小之生命,向之求知,此为一危殆之道。果凭此为知,则唯有危殆而止。此非不重知识,乃主知识不应向外求。

    人生外部最大莫如天。人类莫不知有天。然天实难知,天上是否有一帝,此事不易知。中国古人似亦信天上有帝。孔子于此不加深求,仅曰“天生德于予”,又曰“知我者其天乎”。则孔子似非不信天上有帝,但孔子仅从己言,不从天言。孔子仅自信有德。就一般言,此德应由天赋。孔子自谦又自尊,自安又自虚。德之所成,并世稀知,则曰知我唯天,但不言何待人知。人果不知,仍望天知。孔子又言“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五十成德,乃谓上天命我如是,此其意态仍可谓极自尊又极自谦,极自虚又极自安。能如此足矣,又何烦确求天帝之知。

    孔子重道,乃人生之道,当就人生求。墨翟反孔子。孔子言孝,墨翟言兼爱,必欲视人之父若其父,谓此乃本之天志。孔子并未明言天上有帝,唯人生自幼即知孝父母,乃谓孝亦天命,如此而止。墨翟则似确信天上有帝,人生无不有父母,即天志命我以兼爱。此非内求诸己,乃外求之天。儒墨是非在此。庄子齐物论兼反儒墨,然其求知意态则实近儒,不近墨。

    庄子大宗师有曰:“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是庄子言知,亦兼天人言。唯庄子之求知于天者,仅曰“天而生”。人由天生,此易知。唯天之生人,欲其孝抑欲其兼爱,则不易知。故庄子不之言。然则人生当奈何?庄子意,天既生我,我当尽其天年,而不中道夭,斯可矣。何以尽其天年?是必有道。而其道则半在人,半在天。在天者,我不知。则唯以我所知养我所不知而已,无烦深求。

    此处庄子意颇近孔子。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有所知,有所不知。知我所不知,亦即是知。人能知己有不知,亦即是知。宁知上天之必有帝,又如何为帝,此皆不易知。孔子曰:“祭神如神在,我不与祭如不祭。”人之祭神,固知神之所在,又果知神之若何而为神,孔子不深求。祭神如神在,仅求之吾心。人岂并己心而不知,知吾此心,临祭而敬,斯即如神之在矣。然则神即在吾心之敬,若我不与祭,或心不生此敬,则祭如不祭。有神与无神事在外,孔子不论。祭与不祭在人事,孔子乃辨之。

    或疑孔子果不知有神,何烦祭。但神之有无,孔子所不知,姑尽我之心而祭,此乃孔子对人生之慎,亦即庄子所谓以其所知养其所不知。临祭而敬,可得神欢,孔子知之。临祭而不敬,不可得神欢,孔子亦知之。至于神之有无,则孔子所不知,唯尽其在我,临祭而敬,斯可矣。若必废祭先求神之有无,万一果有神,我此不祭,先获神谴,慎于人事者不当如是。故贵以所知养所不知。

    天与神,孔子不知。死亦孔子所不知。或问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先从事于可知,庄子曰“善我之生,即所以善我之死”。此亦以其所知养所不知之一例。

    个人如是,大群亦然。中国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来,积两千年之久,若何则治,若何则乱,史迹俱在,宜可知。此下事变繁兴,岂能一一逆知。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此亦以其所知养其所不知。而中国之大群人生,乃自孔子迄于今又已两千五百年,而尚未有艾,此亦可谓善尽其天年矣。

    西方古希腊人亦重知识,并谓知识即权力。但从人生外部求之,并又认为可以无所不知,有所全知,求得真理,乃可凭以指导人生。然外于人生,又何人生真理可得。西方人于科学哲学皆有甚深造诣。但不知何以于异中求同。如古希腊有诸城邦,而无一统一领导之政府。有此民族,无此国家。马其顿起,希腊即亡,此未可谓尽其天年。柏拉图悬书门外,非通几何学,勿入吾门。但几何真理非即人生真理。从几何学所得知识,乃部分知识,非全体知识。柏拉图著理想国一书,不本之于实际人生,而仅凭理想。在当时无可通行,下及近世亦然。亚里斯多德继柏拉图而起,持论即与柏拉图相异,并曰“我爱吾师,我尤爱真理”。此与中国孔子庄子所言甚不同。庄子并不师孔子,而所陈义理尽多相同处。何以故,以其同本之实际人生内部故。西方哲学则人持一说,至今无定见。

    罗马亦一城邦,凭武力统一意大利半岛,又环地中海拓展形成一大帝国。但罗马人不甚重知识,从希腊俘虏中获得一知半解,即告满足。罗马帝国崩溃,亦未可谓罗马人已尽其天年。中古时期,耶教昌行。但耶稣乃犹太人,其教何以得盛行于欧西?因欧西人生不安,信仰天国上帝,心始稍安。但真得安乃在死后。方其生前,固仍不安。循是以至现代国家兴起,其生前之人心不安则如旧。一方效希腊人经商成为资本主义,一方效罗马人整军经武继续帝国主义,富强不可一世。但经两次世界大战,国力均告衰退。以常理推之,能勿接踵希腊罗马遽此沦澌以尽,已为至幸。至于盛况再临,西欧人已不作此梦想。岂得谓已尽其天年而非中道夭。

    继欧西而起者,曰美曰苏,今称世界两大强。然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否不再继起,无人能加保证。原子弹肆虐,两败俱伤,已有作此预言者。然则美苏如何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亦复无此把握。西方文化陷此悲境,即在其不能以其所知以养其所不知,而仅求在不可知中求知。以为可以应变,而不知终是一危局。庄生则已先言之。

    哲学宗教既均不能解救此危机,试言科学。余生晚清光绪乙未,无锡乡村中尚无电灯。十三岁入常州府中学堂,始见有电灯。及今回忆,余幼时十三年中,人生亦有快乐。十三年后,亦多极不快乐事。今人则谓科学使人生进步,实则科学仅与人一方便,非能使人生有进步。以余一人一生所知,此即一真理。科学发明,仅在物质上。人生安乐,则别有所在。至于人生之品质高下,则犹非安乐一端所能定。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此则可与知者知,难为俗人言。余此下八十年来,科学种种发明,而人生则日增其不安不乐。此下之不安不乐,或将更过于今日。物质人生尚如此,品质人生更何论。

    宰我以三年之丧问孔子,谓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气候变尽,守父母丧一年已可,何必三年。孔子意,父母死,究否有鬼,鬼经三年,其变又如何,皆所不知,亦不向此等处求知。只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抱,故守丧三年,乃觉心安。今汝若觉一年心安,即守一年丧亦可。此非孔子深斥宰我,实告宰我以人生大道,贵在及己求之。孟子告曹交亦曰:“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古代是否有三年之丧,后人以考据家态度来疑孔子。实则孔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孔子著意处正在人生之德上。庄子亦好言德,故有德充符之篇。西方人不言德,此又中西双方言人生一大歧点。

    庄子大宗师又云:“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我何堪与无足者同至于丘,亦不能与无德者同臻于道。孔子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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