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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天地与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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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尝谓中国人重内,西方人重外。外则为天地,内则为心胸。天地愈大,则心胸愈小。心胸愈大,则天地愈小,适成对比。此又中西双方文化一大不同之点。

    先以农业人生与商业人生言。五口之家,百亩之田,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卒于斯,葬于斯。子孙百世,如此相传,俯仰之间,天地岂不甚狭小。然而即此天地便是吾之人生。盈天地吾心乃无不顾及,吾心即此天地。吾此心已充塞天地间,则其心胸之广,自不待言。

    古称十室之邑,其生活尽是一般,只各在一狭小之天地内。后人又称三家村,其生活亦尽是一般,亦各在此一狭小之天地内。故农村人天地之狭小,乃仅为其一心之所容。而其心胸之广大,则已能与天地而为一。

    五口之家,各有父母子女。我孝,谁当不孝,则孝已尽人道。我慈,谁当不慈,则慈亦已尽人道。三家之村十室之邑相为邻里,我对他家人尽其忠信,又谁不当忠信,岂不已尽了天地间之人道,于我又何憾。

    若我不孝不慈,在家即不和不安。若我不忠不信,在乡党邻里中亦将不和不安。此理至明,反之吾心而即知。则天下人之道,又孰能外于此心以为道。吾心即天地间人之心,吾道即天地间尽人所当行之道。简单明白,如是而已。

    都市商业人生则不然。生活条件内不自足,必求之外。如古希腊,仅一小半岛及近海各岛屿,通商非亚两洲,复杂多变,形形色色,难以言状。唯求一己赢利而止。然亦多变,亏者倾家荡产,盈者富可敌国。故商人无自足心,亦无自信心。互顾皆然。唯见外在天地之广大,内在心胸则渺小。与农人心理又乌得相比。

    孔子亦生农业社会中。自称好学,亦学于十室之邑之忠信,扩而大之,忠于国,忠于天下。信于一世,信于万世。心胸愈扩愈大,求与天地参。则孔子心中之天地,岂不仍是一小天地。孔子不仅在曲阜,至齐至卫至陈至楚,天地亦无大变。其弟子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本立而道生。”曾子曰:“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则孔门之所谓道,亦唯此心之孝弟忠信而止,又何尝离此心胸而别有所谓道。

    古希腊之学有两大端,一曰科学,一曰哲学,皆本于外以为学。上本天地,旁及万物,其所求知既在此,则所学亦在此。天地既大,事变既繁,孝弟不得专恃以养家活口,而忠信亦不得专恃以出门营利。古希腊人之为学,其主要乃在向外求真理,而科学哲学遂以成立。不信人性由天赋之善,故在人生行事中无真理。向外求则重客观。在己在人,则为主观,皆不足信。于是其所求,乃在物不在人。在天地万物间求得真理,乃反以限制人,是为法制刑律。人事不越出法制刑律之外,斯可矣。然希腊人尚计不及此,必待罗马人起,法制刑律乃特见重。故希腊仅有城邦,至罗马乃始有帝国之建立。

    然法制刑律仅在消极的限制人,不能积极的领导人。总之,法制刑律非即真理,何能成群立国。故罗马帝国未崩溃,而宗教即兴起。但宗教信仰灵魂降谪,人生由原始罪恶来,则人生中仍无真理。果使宗教即真理,此真理亦在外,在上帝,不在人。人生罪恶除忏悔祷告外,别无其他得救之道。故宗教所信仰之天地虽大,而信教人之心胸则更狭。甚至只许有上帝,不许有己心。

    西方人之所赖以维系人群,建立国家,则唯科学、哲学、法律、宗教之四端。皆求之人之外,不求之人之内。愈向外求,则天地愈大。愈不向内求,则心胸愈狭。至于今日,因于科学之发展,交通之便利,商业之繁兴,而五大洲人类可以朝夕往来,天地益大,而心胸则益狭。几于人人尽守一个人主义,互不信,互不亲。即男女婚姻双方,亦各站在其个人立场而结合,而离散,亦唯双方个人之自由。其他如父母子女兄弟姊妹君臣上下朋友,相互之间,又更何亲信可言。此非心胸之日狭乎。

    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其弟子问,必不得已,于此三者而有去,当何先。孔子曰:“去兵。”又问于此二者必不得已而去,当何先。孔子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在今日,则首畏兵不足。两次世界大战以来,美苏为举世两大强,然孰居上,孰为次,美苏各不自信,唯日孳孳患兵不足。继此以往,美苏互争,乃各不能有兵足之一日。其他二等三等以下,全世界百五十国,亦各求足兵,各自争强,各无兵足之一日。又美苏两强,争以赠与武装,出卖兵器,为其敦睦邦交之首务。故兵器精良,武装充实,今日各国已远超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然而足兵之望,则渺不可即。小战赓迭不休,计唯美苏大战,两败俱伤,庶有了局。

    次言足食。科学发达,足食非难。但饿死事小,失兵事大。今日之世界乃如此。以国与国无可互信故。不仅国际间无信,即一国之内亦无信。民主政治,下不信其上,故必选举。又必分党以争,故必经年改选,而党争终不已。则孔子民无信不立之语,迄今亦信而有征矣。

    西方宗教信上帝,而人与人间则无可信,即上帝亦无奈之何。故曰凯撒事凯撒管。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敌对双方,各在战壕中默祷上帝助我,和平庶可保。胜败既分,而和平仍不可保,第二次大战继起。兵力不足恃,上帝亦无可信,则人类和平其将何途之求。

    和平真理唯一“杀”字,以杀止杀,而杀终不可止。中国人以天地之大德曰生,以止戈为武。孔子言民无信不立,已不可行于今日。倘明日美苏能互信,则核子武器一切杀人利器皆可废。孔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孔子又曰:“听讼我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诚使无讼,则一切法制刑律亦可废。然则孔子言政治究何以为道,其道究将何从而得,实仍值深究。

    孔子所言道重在信,信从心起。必先信己心,乃能信及他心。夫妇人伦之始。西方人言恋爱,但双方对此爱心均无自信,故对上帝宣誓,赴教堂定约,而自由结婚后仍得自由离婚。中国人则言夫妇和合,爱可信,斯和合亦可久。

    晋公子重耳离狄出亡告其妻,待我二十五年而后嫁。其时本无女子不得再嫁之法律规定。其妻季隗告重耳,我年二十五,待子二十五年,将就木矣,愿终身以待。至齐,齐又妻以齐姜。齐姜亦爱其夫,与其客谋,醉而行之。重耳之秦,又娶怀嬴。重耳因秦力返,又将赖秦力以成其大志。是重耳志在功业,其爱旧之心则自有变。此亦天地大而心胸转狭。女子在闺房,天地小而心胸则大,能自守,能自信,乃能信及他人。狄人闻重耳返,而送还季隗,齐姜则不复有所见。若使当年齐姜不信重耳,乌能许重耳之离。城濮一战,重耳为诸侯盟主。使齐姜尚存,或闻之,其心当有慰。亦可无憾矣。中国人言一阴一阳之为道,非有当年之齐姜,又乌得有他日之晋文公。而今人则必为齐姜叫屈,使齐姜当年不许重耳离去,毁其夫,亦即以自毁。而今人仍谓之爱情至上。此则爱心大,而天地为之狭矣。

    重耳亡臣中有介之推,重耳归,赏从亡者,忘之推。之推不言。其母从子隐。之推从亡亦其忠,岂图他日之赏。赏不及,无伤其忠。我获我心,何待自言乞讨。其母亦以子心为心,从隐亦一乐。晋文公物色之,之推隐不出,亦非心存怨恨。初不为赏,今又出而受赏,其君必表愧歉,其先受赏者必表仰敬,转滋多端,心反不安,乃终隐不出。搜者焚山迫之出,之推母子卒被焚死。后代有寒食节,即纪念之推,传遍全中国,逾两千五百年不息。在之推则亦唯守其初心不变而已。既不为当前之利,亦不为身后之名。名传千古,亦岂其当年意想所及。则亦心胸大,天地为之小矣。孔子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若齐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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