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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礼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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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此由老子重自然,轻人文,认唯道乃自然,德以下皆已落入了人文,故有此言。其实人文亦从自然演出,亦即自然中一枝节一表现。依儒家言,德出于性,性即自然。中庸言“天命之谓性”,韩愈言“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是也。人类既具此德,便演出仁来,仁乃人之德性中一最先亦最高之项目。有此内在之德,与外达之仁,乃始有一切人道可言。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是矣。孔子言人文之道,而其道乃由天来。孔子十五志学,五十而知天命,即知此人文大道之本源来历。当谓有道始有德,有德始有仁,乃为有当于自然人文演进之道之大顺序。老子重本轻末,乃有此失。

    人类原始时代,唯见有自然之道。由是而演出德与仁,乃始有人文之道。义与礼,则为推行仁道之两项目。仁根于其内在之德,义与礼则仁之表现于外在之枝。孔子常仁礼并言,而曰:“人而不仁如礼何。”则仁在内,礼在外,仁为本,礼为末。至于义,在论语中其地位似尚不如礼之重要。故言仁义,或言礼义,义皆居次,有其遵依,似无独立地位。

    墨子始重言义。孟子并言仁义。而荀子则重言礼。孟荀皆阐扬孔子之道,孟偏内,荀偏外,孔子则执其两端用其中,更为周到而完备。老子言:“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是亦谓礼当本于忠信。忠信亦德之内存,亦仁之所有,外见于礼,较之内存于德者,自易趋向于薄。非谓礼无忠信,读老子原文自知。至其曰乱之首,则礼亦在治道中,非可谓礼即为乱,亦读老子原文而可知。

    唯人道演进至于礼,当已为人文之道之最高阶层。离失于此即成乱,此亦无可疑。然则人群果失于礼而乱,又当奈何?今姑为老子续下一语,则或当曰失礼而后法。荀子言礼,韩非学于荀即继言法。韩非书中,又多阐申老子义。司马迁言:“申韩本于老庄,而老子深远矣。”老子书不言法,此即较申韩之深远处。而申韩实从老庄来,司马迁所言,亦见其深远。

    中国重礼治,西方重法治。然西方社会亦非无礼,中国政治亦非无法,主从轻重之间,乃成双方文化一大差异。中国古人言:“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此已礼刑并言,唯礼在上,刑在下,此乃在西周盛世,宗法封建,礼乃其大端。宗法重孝,孝道乃仁道中最主要者,则宗法亦仁道之本。以今日语言人,政治即建基于人之性情。换言之,即建基于人之德。所以礼治亦即是德治,非可离人之德性以为政而治。刑非人之德性,外于德性乃有刑。故刑法乃政治之末梢,非政治之基本,不得已而用于庶人,但决不能尚刑以为治。

    自孔子以下,可谓礼已下及于俗庶。仪礼十七篇,乃士礼,实起于孔子之后。礼既下及于士,遂亦广及于庶人,而刑法乃亦上及于高级行政人员,即大夫一阶层。因宗法封建,即不啻政府操于一家长族长之手。春秋战国以下,宗法政府日趋崩溃,士庶人升进从政者日多,则在政府中亦自不能只尚礼而不用法。礼下及庶人,而刑上及大夫,此为秦汉以下政治与上古三代政治一大演变,亦可谓,乃由社会演变到政府。社会既变,政府亦不得不随而变,是亦一种极自然之趋势。

    然变亦由渐不由骤。如西周之初,周公诛管叔,称为大义灭亲。一门亲族同执政,何得论法。以义灭亲,乃礼之变,非法之所能定。下及战国,如吴起在楚,商鞅在秦,乃客卿,非亲属。则可以法处,不以礼遇。刑不上大夫之说遂渐废。下及李斯,以楚国一庶民为秦相,父子同遭斩首,乌所谓刑不上大夫。汉兴,萧何与高祖同起,最相亲。然其为相,亦以罪入狱。行政不能无法,有罪嫌宜当下狱受审。然当时一般人心理,皆以周祚八百载,秦二世而亡,故群尊礼而鄙法,认为既居宰相之位,又焉得下狱受审。士可杀不可辱,宰相尤为士中之冠冕,岂得施刑。故此下汉廷大臣遇罪嫌,乃仅由皇帝赐死,不再下狱受审。乃以表示皇帝尊礼大臣,不敢以法相处。大臣自尽,乃表示其地位之尊,其人格之高,而死生则犹在其次。故此下中国武臣有宁为杀头将军,不为降将军之风。下至宋儒,亦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此皆重视礼在生之上。孟子已言:“呼尔而与之,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所谓“无羞恶之心非人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礼之本在仁,而礼之节则为义。过此一步,虽死不蹈。中国文化传统尚礼之风有如此。尚礼则主者与受者,人我易成为一体。尚法则执法者与犯法者,彼此敌对。故礼启和,法启争,此为二者之大别。今人竞慕西化,轻礼重法,乃以西汉赐大臣自尽为帝王专制之一证,此犹指鹿为马,而竟不知马之外尚有鹿。万物有生,何必只是一形。可悲亦可叹矣。

    从中国文字言,礼即体。诗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鼠属自然生命,有此体,即有此生。人类进入人文生命,单有此身体,则仅为禽兽生。前进而为文化人生,则必处大群中以为生。礼即是此大群之生之体。饮食、衣服、居住、行走往来,此属维持生命之手段,而非人类有生之体。人生之体在其群,非可单独以为生。礼则以处群,离群即无礼,斯不得有人生之体矣。衣食住行所需,皆属物质,皆在身外,亦仅以补给维持此身。其生命之内存于心者,则为人之情感。中国人则谓其最主要者曰仁,仁即人生群居之情。故曰:“人而不仁如礼何。”则礼虽表现于外,而必属于心。仁与礼当表里一致内外一体,亦不能仅存此仁而无礼以为表。

    人生之礼最大者有二,一曰婚礼,一曰丧礼。夫妇人伦之始,无夫妇即无人生,即堕退为禽兽生。禽兽之生,亦有演进成夫妇者,故婚礼最为人文之大礼。而丧礼则更大于婚礼。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亦非礼也。唯死生之际,丧葬哀祭,有往而无来,有施而无报,最见此情之真,此心之仁。合死生为一体,故丧礼尤大于婚礼。西方文学重悲剧,中国人则哀礼犹重于喜礼,孰为有当于人生之真情,此亦一大别。

    中国人言社会,则尤重其礼俗。俗亦礼也,唯俗限于一地一时,礼则当大通于各地各时,其别在此。故中国言天下,而西方则仅言社会。而其言社会,则仅重经济,不重礼俗。如此则将何以得大群之长治而久安。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而乱之始。如婚姻之礼,相与为偶,即终身不变,此非忠信之厚乎?一死一生,乃有葬祭之礼,此非忠信之尤厚乎?人无忠信则其群乱,群之乱,则非法无以为治。故当曰:“礼失而后法。”西方人婚姻,法犹重于礼。结婚离婚莫不有法,无法则无以为夫妇。然法制双方之外,礼则实根于双方之内,而相通相和,成为一体。则亦可谓礼厚而法薄矣。中国社会既贵礼,彼我相通,则不待法之制其外。余抗战时寓成都北郊赖家园,识一老农,年逾八十,其家距成都府城不到二十华里,步行两小时即达,但此老农终其身未到府城。中国人未赴城市,未睹官府衙署者,到处有之。晚清一德国人至北京,城内亦有警察装门面,城外无之,大惊奇。遂留中国,研究中国文化,读中国书,成为西欧一有名之汉学家。中国广土众民,乃可无警察,近代国人则亦谓之帝王专制。不知民众尊王,乃其礼。而政府之统治,亦不待警察。此亦中国文化一特征。

    中国崇礼,精义深旨,繁文缛节,非片语可尽。如衣服,西方人主要在求个人合身,中国人主要则求在群中得体。故西方衣服亦一种艺术美,即使特出群中亦为美。中国则衣服之礼亦在道义中,非可谓之乃艺术。但亦可谓中国道义乃人生最高艺术,则中国之衣服是一种群体美,须其融入群体以为美。故西方人袒胸露臂,衣服可不掩其肉身。衣服乃是艺术美,肉身则为自然美。中国则以衣服掩其身,露其肉身,则为非礼。冠冕裙钗都为礼。非为美,故曰得体。亦可谓此乃中国之一种抽象美,即人文美,乃属精神之美。西方则重具体美,即自然美,实亦一种物质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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