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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群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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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有群与孤之两面,不能偏无,但亦不能无偏向。为求平衡,于是尚群居者转重孤,尚孤住者转重群。姑举农业社会与工商社会,或乡下人与城里人为例说之。

    农业社会以乡下人为主,工商社会以城里人为主。似乎乡下人常见为孤,而城里人必群居聚处。其实不然。农村人都以家庭为本,又安土重迁,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死而葬于斯。又有宗族乡党,户宅与坟墓相毗连。不仅与生人为群,亦复与死人为群。故农业社会实是一群居社会,而城市工商社会则不然。

    工业人各操一艺,如梓匠轮舆,皆封闭在各自之工作场所,可以互不相关。农业人,同此田野,同此耕耘。在双方心理上,农业是和合的,群而不孤。工业则分散的,孤而不群。商人更甚。各是一店铺,同卖一种货品,如药材等,可以一条街尽是药材铺,而相互孤立,有竞争,非合作,不成为一群。

    工商人亦各有家,但与农业家庭不同。农业家庭乃成一工作单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举家人随其工作之变异而内心有合一之感。故农民心理,个人与家庭,工作与生活,常若成为一体,不加分别。工人则不然,主要工作在于一人,凭其一人之工作养其家,家人不易参预此工作。其工作又是朝夕不异,寒暑如一。故在工人心理上,每视己之与家,工作之与生活,若可各别而为二。庄子言:“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故工人之用心常孤。轮扁之告桓公曰:“臣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臣不能以喻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然则虽父子传业,其工作之甘苦则不能传。捶钩之与斫轮,年达七十八十,其家可以有孙曾,然所操工艺,则存其一心,不得与家人共喻,故其心则常孤。古人以家业世世相传为畴人。然农与工传业不同,国语云:“人与人相畴,家与家相畴。”后汉书云:“农服先畴之畎亩。”农尚辛劳,不尚技巧。苟有技巧,亦与人同之。且农业必通于天时地利,而成其和。不如工之较可自外于其他万物,而专一以成其技巧。故虽同称畴人,而演繁露必曰:“畴人者,筹人也,以算数名之。”此见农之传业与工之传业有不同。在农人每见其业之可以相通而为群,而业工者则每感其为分别而成孤。

    抑且庄子所言业工者之技巧,乃就农业时代之工业言,迄于近世工商社会之工业,转以机器为主,一工厂麇集数百千工人,不啻为一机器之奴。纵言工作八小时,晨往晚返,在其工作时间,转苦无所用其心,而其心之孤可想。逮其归,乃始见为有生活,故生活与工作更见隔绝。而工作外之生活,若唯剩有消遣与娱乐。家庭又未必为其消遣与娱乐之最佳场所。于是歌厅舞场剧院餐室,乃至电影院与电视机,专供其消遣娱乐者,其中之意义价值,乃转若在其家人之上。

    业商者则更甚,虽曰贸易通有无,必投入群中以为业。然往往离家去乡,独出孤往。重利轻别,久而不归。故商人心理,尤易抱孤独感。人生常求平衡,习于群居生活者,一旦离群孤处,其心易生异样感觉,故中国诗人好咏孤况。孤寂虽若有不惯,而孤清之生活亦觉可喜。抑且其人生即偏重于群的一面,故能孤立孤往,孤独超群,每易见为可贵。而心情之孤,实因其人之能不忘其群而然。盖习于群居之人生,虽处孤境,其心犹常有群。而偏向于孤的一面之人生,其身虽处群境,其心亦犹不忘其为孤。

    农业文化与工商文化,在物质生活上,其相异处易见,而在其精神心理方面之相异,则非善观人生者不能知。徒见工商城市人好群,农村乡里人好孤,此皆皮肤之见。于双方内心深处藏于隐微,则窥见不易。此乃文化相异处,即亲身生活其中者,亦难自知,更何论于他人之了解。

    西方工商社会,好言自由恋爱,一若视此为人生主要一事项。其文学作品,亦多以此为主题。实因男女双方,自始即都抱一种孤立感。双方既各自孤立,其结合为夫妇,进入共同生活,宜必先有一番恋爱之情,庶使两心结为一心,然此两心之孤立则始终存在。故自由离婚,亦为顺理成章之事。甚有认结婚即为恋爱之坟墓者。夫妇如此,则家庭之结合,其内情亦可想。在其物质生活上,固有一团结。但在精神生活上,未必与之相称。故西方工商社会,则必尚小家庭。老年分居,成为必然之常事。中国以农业文化为传统,首尚家庭团居,年老不离其家。为父母必尚慈,为子女必尚孝。兄弟姐妹相处又尚弟。一家人相互间以一心相处。孝弟之道即仁道,即是人与人相处之道,而以家庭为其出发点。孔子曰:“为仁由己。”仁道贵于由一己做起。父母之慈,子女之孝,皆贵于双方之各自分别遵循。其修行固在己,其对象则在己以外之他人即属群。故中国人自婴孩幼小,即在此种群居心情中培育长大。与人相处,极少孤立感。人与人无甚深之隔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若人间一例行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为我谋,不为剥夺我自由。夫妇结合,乃是一种群居生活之开始,唯求和好。相亲相爱,事属当然。故恋爱之主要在婚后,不在婚前。但夫妇在相爱中又须相敬如宾,常保留有对方之地位,此乃在群之中求别,在合之中求分,求孤与群之平衡。不如西方人自幼至老,皆重个人自由。婚姻必先恋爱,则在别之中求群,在分之中求合。双方人生目标,本无大异,而途径有不同。此非深透双方人文心理,则不易有了解。

    西方人因在孤的心情中生活,故自外面观之,若其甚爱群。如日常健康运动,中国人往往属个人的,如八段锦、太极拳之类。西方人则爱群体运动,乃成为竞技性,则参加运动者,仍在群体中发挥其孤独感。尤其是参加竞技者尚属少数,围而观者,则每在万人数万人以上。外面看是大群体,其实仍是个别娱乐。中国旧俗,此等现象较少见。中国人主要在从群中求有孤,西方人主要在从孤中求有群。双方之心理出发点不同,斯其表显在外之一切事象亦不同。农业文化与工商文化之实质相异,当从其内心求之。若仅从物质生活经济条件作外面观察,则自难中其肯綮,得其症结之所在也。

    即就宗教言,西方耶教信仰,本属个别的,各由每一人之内心直接上通于上帝与耶稣。其在同一教堂,同作礼拜,同唱赞美诗,同为祈祷,正亦是从孤中求有群。西方社会每星期必有此一共同仪式,乃为西方孤立人生一莫大之调剂。及至近代,科学与宗教,显相对立,然终不能偏废。中国人亦信天,并信祖宗。于天之下,共同存此人类,成为一体。于祖宗之下,共同存此宗族,亦共同成为一体。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在礼乐之共同仪式下,尤贵保留有各别之心情。此则为从群中求有孤之一例,与耶教心情,显有不同。

    人生所内蕴之心情,每于文学中流露宣达,中西双方人生不同,亦可于其文学中寻取。西方文学重戏剧与小说,莫不以人事为主,但非个人的。分立的个人,不易成一本戏剧与一本小说。中国文学则重诗歌,诗歌所咏,常属个人,不属群众。常属个人之内在心情,而非外在之人事。在中国诗歌中,又常爱咏一孤字。其仅咏心情境界,而不明落一孤字者姑不论,专就其明白拈出一孤字者,在古今诗人中,几乎触目皆是,随手可得。此下试略加申释。

    如张衡赋:“何孤行之茕茕兮?”陶潜辞,“怀良辰以孤往”。又诗曰,“中宵尚孤征”。又陈子昂诗,“日暮且孤征”。杜甫诗,“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又曰,“骨肉满眼身羁孤”。又谢绛诗,“夜永影常孤”。又苏舜钦诗,“江湖信美矣,心迹益更孤”。陆游诗,“灯孤伴独吟”。又曰,“僵卧空山梦亦孤”。元好问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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