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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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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一木似椸狀,四用青油幕,缽瓶巾箑具在,而置疏卷薦書其頂,匿之幔中,次第取觀,居然一茆庵也。肩入予隘巷,下幔匡坐,中宵雷雨作,予請其移榻亭子,搖手不從,曰:「是中甚好,是中甚好。」明旦欲別去,予留之,則大笑曰:「吾為藏經走燕、走州郡,十五年無成,安得在汝家修竹茂林下閑住?」予聞之愧,汗流至踵。如予者,不作人間一正事,只愛在修竹茂林下,偃仰如死屍者也。急令家中人,給以米數升,青蚨五十文,自寫一書與黃宗之,非宗之莫有信予為真愧者。

    湘署跋程子小文

    予入湘謁蜀陳師,與其鄉程君飲署中,甚快,因出一卷相示。君風趣落落然,俊爽不可羈絏,而天機敏妙,厭薄時輩,以為不可莊語,有清質濁文之思焉。予觀其《鷺鶿傳》、《綠衣傳》、《臭蟲說》,寄托恢奇,各有風刺,屈左徒鸞鳳雲霓之喻,閻朝隱鸚鵡貓兒之篇,異代同懷,不直則道不見,豈傷厚哉!但予以座師故入湘署,以湘署故逢君,得睹君《巷伯》惡惡之言,實有奇緣。嘗讀柳柳州《跋毛穎傳》,謂身在海外,聞人傳說,但稱其奇絕,而不能舉其詞,然後知奇文不易見也。

    題周氏遊宴詩後

    予再過潭中周伯孔帆園,尋十四年前竹樓草亭,已不可得,而伯孔已築一湖嶽堂,居妻子僮婢其中矣。偶春雨益漲,湘水上岸,出室入舫,有若接廬。是時平畎化為荇鄉,長堤飛作柳塢。伯孔慨然高想,買楫命酒,隨鼓吹而上下,循坡陀以周遊,弟侄咸集,士女爭歡,我行其間,愁心焉往?忽而望遠岫,登萬樓,曲折從波,瀠洄到戶;然後一揖筵端,三爵不讓,清歌掠乎茗香,高燭照此吟諷,何曾記有深更,夫誰知為郭外?既各賦詩,伊予作記,非獨使朋友念茲相好,亦欲令山川知吾不衰耳。

    題伯吹草

    有伯無仲,人誰與樂?仲存伯亡,人誰與生?同安蔡清憲公,在日經營四方,日慕念其仲仁夫氏,對之者覺常有仲在焉;接其談,出其詩文,仲又在焉。司馬不作,仁夫氏無以為生,輯其寄懷諸詩,朝夕悲吟,馳以示元春,多元春舊所見者。凡所過山水關河,若呼仲與之共遊;所歷煙霜雨月,若呼仲與之共影;所見畸人魁士,所聞至言妙道,若呼仲與之共求也。曰:「是其塤也夫,是其塤也夫!」因題為《伯吹草》。中有代仁夫氏見答四首,倡予和女,引人之塤篪而相與吹,抑又大矣。

    題周道一集

    沈滄洲處有《周道一集》,口中雷響,手裏炮發,無論禪理,世間有此斬截痛快男子乎!同一血肉之軀,獨使人塗之以漆,飾之以金,明明是數十年前麻城一周秀才耳,不發信心者非人。

    題王以明新刻

    王以明年七十而好學益篤,發疇昔之彩,遊變化之途,故日有新刻。予賞其《蟻賦》、《蘆蜂》詩,有詩人比興之遺焉。昔人謂注蟲魚者,非磊落人事,予頗謂不然。景純好學仙,以明好出世,挾出世之心而遊於翰墨,蜂蟻皆可悟道,磊落孰過此者?並欲為郭子解嘲焉。

    題築吟

    予友葛震父在都下,日苦吟,喜都下有此苦吟人也,題曰《築吟》。而誦其詩,則有曰:「悲歌今已矣,歡笑且從容。」其意似不欲為築。

    嗚乎,震父之意厚矣!天涯久住,觸物悲思,忠孝不,心有斷續,震父之所為築也。然震父幽緒苦懷,埋照於乞米典衣之中,長安日月有光,鄉人消息不斷,都中士人,但覺其往來市上,馬頭塵厚,即僮僕亦以為吾主人翁有所營於此,而予與震父交最深,能知其不然也。有營者所以度日,久任者所以忘情。偶入山中,懶至州郡,與偶過都門,懶歸湖山,皆詩人之息機任運,似趨實舍,而苦吟終日,以為一快者也。

    予故曰意似不欲為築。使其意欲為築也,鈍如予,亦得而和歌之矣。

    胡彭舉詩畫卷跋

    彭舉年六十餘,坐起一齋,藤垣苔石,衝然無慮,然未免為人作畫。其畫緣飾於雲林、大癡、叔明間,而疏疏自運,無驚跳、束縛二者之失,居然有逸士老人之度,世知傳貴之。惟彭舉古詩,老枝少葉,自寫其質性之所近,則自吾數人外,誠莫有知之者。

    夫為世所知,不如為所不知,然苟無一物以掩之,則雖欲不為人知,其道莫由。故畫能至於神逸,而又能蚤以之名於世,是彭舉所由以自掩其詩也。江南之俗,畫之易售倍詩,彭舉為貧而畫,鬻手用老,亦無可奈何。而以畫存於世,又無一人推本其為人之貞樸以掩之,然則畫與詩,幸不幸何如也?

    胡彭舉詩畫卷跋

    彭舉為人畫冊葉十片,皆生平所遊山水,是其得意之筆,鍾居易見而欲得之,即舉以為贈。吾為彭舉計,彭舉自為其畫計,皆當出此。夫為庸人可求而得,已非高士之情矣,況又使奇人求而不得乎?

    居易將復往南都,因為題其冊,使堅彭舉。曰:必不得已而為庸人畫,可以屈其手,令不至於大佳;不幸而至於大佳,每逢奇人輒與之。夫如是,則吾他日亦可邀惠數片耳。

    郊寒辨

    詩有作至數十卷而泛泛言無一深者,嘗置之箱笈几案間,只如無物,故其收效常不如少。若使運用心力時,如鴻之滅雲,如峽之犯舟,如雨之吹磷,如簷之滴溜,竊恐不能過十首也。能過十首,吾何少之羨焉?

    朱無易先生出孟東野詩,相與論之:予目為貌險而其神坦,志栗而其氣澤,其中《送淡公》《弔盧殷》《石淙》《峽哀》動逾十首,入其題如入一岩壑,測其旨如測一封象,其於奇險高寒,真所謂生於性、長於命而成於故者。郊寒島瘦,元輕白俗,非不足於詩之言也,豈苟然而已哉!

    予盟諸先生,將於三家詩,推此類具思焉。

    跋樂至知縣蔡先生傳

    蔡敬夫,吾師事之。丁巳,以尊先公生平屬伯敬作傳,不肖書之。伯敬性最緩,於所願作之文,經年乃就,而願作之意常見於行文之中,人多利其緩焉。己未秋前,春在白門,每以蔡先生傳為言,忽下筆成篇,居然一蔡先生立於吾前,又居然從伯仲遊,登堂拜蔡先生,有一陳安人出而肅客矣。其入陳安人最有法,所云陳安人紡績佐食,伯氏年十二歲從紡車燈下誦《史記》,《狀》《志》中俱不載,蓋春與伯敬言之,此一事差有功於傳耳。

    樸銘(有引)

    七弟亮出就外傅,其傅,丈人王君二還也。老母慮其違教,削杖為誓,命春數語竹上。春謹銘曰:我蒙父樸,血出如啄;願汝不辱,請竹附肉。

    寒河遷葬無祀銘(有引)

    萬曆四十五年,譚子築寒河莊,難邵氏之塚,有婿向姓者移祔焉。譚子銘之曰:

    子無磷火,青我階除;婿則遷子,稍東其墟。我慕仁人,澆奠欷歔;後千百年,所遇如予。

    寒河鐵磬銘

    以擊以拊,厥惟石苦;乃命冶氏,輔六時鳴於林滸。逸矣哉鍾鼓!

    寒河鍾銘(有引)

    萬曆丁巳四月,譚子命工鑄於江夏西庵,由大江載至寒河亭子。亭廢,舍諸寺。銘曰:

    嘗訪寺鍾,因作鍾想;虛人斯設,波高竹響。

    合瘞雙鶴銘(有引)

    有贈譚子二鶴者,及門而迎之,斃於途者一。憫焉,使童子瘞諸阜。淋淋血其項者一,童子飼之,不達於口;飲諸池,俯視而已。越三日亦斃。譚子合瘞而銘之曰:

    渴於途,未暇及吾塘;血於階,未暇及吾廊。請影於柏梅之間,而酹之曰:此君子之鄉!

    硯銘

    三山街一硯,不甚古,伯敬以價不高,購之相寄,且曰:「我與子力於文事,其精神宜招致使來,而偏落俗人手不可得。」予用此意銘之:

    奇質蒼性,聲光勃勃。曰古人所寶,今人敢忽?遇富則止,市道汩沒。依愚溺瑣,奚取硯骨?有其人者無其物,嗟夫!

    蔡硯銘

    同安蔡公以自用硯寄予,銘曰:

    從公幾年,來從我處;多識前言往行者惟汝。

    宋硯銘

    林茂之有宋硯,購得之,嘉定李長蘅在西湖一登舟,自攝案上,曰:「此佳硯也。」歸寒河,日親昵,思長蘅之言,為作銘曰:

    載筆墨以驅馳。非夫人之言,吾寧昧昧而不知?如得一士焉,淵以典矣,而喜人之相賞以為奇。蓋好古而樂群也,其天資。

    端石硯銘

    袁田祖寄端石,蒼濕未圓,天然不匠,且告予曰:「子可無銘乎!」予因銘之:

    無旁無足,無口無目,墨易生如蓄,水自出如瀑;大人書之金如玉,野人書之石如木。

    連環硯銘

    吳聖初得一連環硯,閩友人圖其形於卷,予為銘之曰:

    石田蒼蒼,一區二唐。

    繡觀音頌

    朱無易先生為春作《老母五十文》及《寒河集序》,念無以慰其文,思藏有友人之女程辟支所繡大士一軸,髻盤蛛絲,鉤絡如畫,以手捫之,線蹊泯然,乃延般若庵老僧妙香執別,獻於公而作頌曰:

    騰騰白光,一針所始。何以發之?既結旋委。稽首審聽,瓶搖新水。春閨無怨,絲絲神理。幅帛莫增,捫如其指。送大士行,月出煙止。

    宋繡觀世音贊

    我聞繡佛,慎哉劈絲。離朱晨曦,目午則疲。蓮花瓣瓣,紫竹枝枝。視手中線,觀音在茲。

    繡關帝君像讚(有引)

    壯繆畫塑廟食滿天下,華亭顧婦買絲作繡,號為工巧。信官沈惟耀得之,歡喜供奉,令其友竟陵譚元春為讚。竊意壯繆精光擊射,依直怵宄,千萬世人,如魂氣薰身,不可思議,一切文士擬語,俱墮牆壁。敬稽首浣硯,下一贊曰:

    一生勇烈,如霹靂墜;欲叩精忠,針泯線碎。

    (《譚友夏合集》卷十四止此)

    廬山西林寺修佛殿文

    廬山有雙林,惟東林遠公甚著。或曰道力較弘,或曰賢交有功焉,二者未足測神僧之淺深。然永公香穀西林,乍隱乍顯,即其顯也,只如士龍西頭屋耳,終不敵東頭大陸。而右永者則曰:「清散過遠。」當時何無忌已有此論。或永自逃於喧盛之外,願生生劫劫,將此香穀,遠車馬以幽梵磬,謝金碧以淡戒衲,未可知也。

    以予論之:二公雖為法門塤篪,或如俗家王無功、馬少遊之於兄弟,不妨各行其意耳。故有領結社一派,為東林兒孫;有領清散一派,為西林眷屬,無所不可。南宗傳能,北宗傳秀,正洗卻世間雷同面目為佳。故千七百年間,東得常興,西廑廑得不廢,想二公精神,俱有以自致也。

    至天啟、崇禎之間,香穀則幾廢矣,即所謂磚浮圖者、甃者凷如,級者犁如也,惡木穴其中,怪鳥乳其巔,朋比相家,凶鳴遠怖,深可慨畏。崇禎辛未,給事王子鳴玉左官赴幕,感於讖驗,思復舊觀,倩律僧照真因戒聚眾,因眾聚檀,不四年塔成。其明年,元春拜塔下,塔真矗矗然翔雲表矣,獨殿且圮,勢將及佛。佛,唐像也,風雨支之,何忍焉?元春拈香再拜永公曰:「僧力竭矣,某動念於斯,欲往而告同志落落清散者領此一宗,如成都先生其首也,永助我哉!」成都先生聞而笑之曰:「遠公止結十八賢,甚隘;世謂遠清散不如永,亦隘;子欲率同志領此一宗,亦復隘。蓮花根中,豈真有紅白林?豈真有東西念?豈真有雜不雜哉?待土木工罷,僧休心,粥飯滿盂,足以給客,吾邀君輩坐溪聲,望爐峰,畢十年而究之。」予因促律師真公曰:「事急矣,曷往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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