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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壽序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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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屺軒先生七十壽序(己酉)

    錢漢臣學為古文詞,其初頃刻數百言,無事不欲見之於文,余懼其率也。近頗矜慎,而文亦波瀾推蕩,余喜其變也。蓋兩年之中,而漢臣之學之進如此,漢臣年始二十餘,此後寧復可量耶?漢臣每見,必問作文之法,余所批選,漢臣手抄,殆將數尺,其用志不可謂不篤矣。余亦何敢不以聞於先生長者者,不盡之於漢臣?然漢臣求之於予,不若求之其家先生之為愈也。

    所謂古文者,非辭翰之所得專也。一規一矩,一折一旋,天下之至文生焉,其又何假於辭翰乎?且人非流俗之人,而後其文非流俗之文。使廬舍血肉之氣,充滿胸中,徒以句字擬其形容,紙墨有靈,不受汝欺也。今先生以貴公子而代父當室,所以加禮於三黨者,往往為人所難,非即其溫厚之文乎?世人杯酒殷勤,索報江湖,先生群從,郡縣相望,裹足不往,三十年之貧老諸生,奉身若處子,非即其小心之文乎?忠介之難,幾不能有其百口,先生獨身當之,無使滋蔓,非即其放膽之文乎?漢臣欽承庭詔,先河後海,由是而發為文章,豈復影響剿說者所可幾及乎?故曰不若求之其家先生之為愈也。余嘗定有明一代之文,其真正作家,不滿十人,將謂此十人之外,更無一篇文字乎?不可也。故有平昔不以文名,而偶見之一二篇者,其文即作家亦不能過。蓋其身之所閱歷,心目之所開明,各有所至焉,而文遂不可掩也。然則學文者,亦學其所至而已矣,不能得其所至,雖專心致誌於作家,亦終成其為流俗之文耳。錢虞山一生,訾毀太倉,誦法昆山,身後論定,余直謂其滿得太倉之分量而止。以虞山學力識見,所就非其所欲,無他,不得其所至者耳。是余教漢臣以學其家先生者乃學文之篤論也。某月某日,先生七十誕辰,同人相率為壽,余即書此言以上,先生其有契焉否也?

    壽張奠夫八十序(辛亥)

    子劉子講學於證人書院,夢奠之後,虛其席者將三十年。丁未九月,余與姜定庵復為講會,而余不能久住越城,念奠夫從先生遊最久,因請之共主教事。奠夫距城二十里而家,每至講期,必率先入坐書院,以俟諸學人之至,未嘗以風雨寒暑衰老一日辭也,於今蓋五年矣。八月十六日,奠夫年登八十,余為同門之友,不可以無言。

    或謂五年之中,時風眾勢,不聞有所鼓動,其故何也?余曰:「此正奠夫之所不可及耳。」或疑之曰:「昔泰州、於江,皆能於立談酬答之頃,使士子感悟涕泣,轉其機軸,五年汶汶,所講何事?」余曰:「嗟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夫為洪水猛獸之害者,非佛氏乎?自窮禪者有祖師如來之變,昔也有體無用,為空寂枯槁,今也有用無體,為機械變詐;昔從事於昭昭靈靈,謂不足以治天下國家,今從事於閃閃鑠鑠,且以之而亂天下國家。故昔之為佛者,非直以佛氏之說,為孔子之說則以佛在孔子之上,是以佛攻儒;今之為佛者,必先以辟佛之說號於天下,而後彈駁儒者不遺餘力,是假儒以攻儒。魑魅罔兩,接跡駢肩而出沒於白晝之下,未有甚於斯時者也。人心恒勝於怠,先儒以持敬救之,彼其言曰,是有方所之學也;人情日趨於動,先儒以主靜救之,彼其言曰,此盤桓於腔子中者也。彼以世之好誇也,為直接孔孟先儒不足法之言以迎之,彼以世之不說學也,為窮理之學猶釋氏教典之言以迎之。古之君子,方矻矻挽之以所甚難,鑿礦求金,剖石取玉,入矍相之圃,揚觶而語,蓋僅有存者,使有人焉,而導之以礦即金也,石即玉也,後生小子,日汩沒於習染之中,而忽加之以洙泗之名,其為說淺陋,可以無假於學問,奈之何不波蕩而從之?故立談酬答之頃,而鼓動者易為力也。奠夫守其師說,不為新奇可喜之論,寧使聽之者嚼蠟無味,旅進旅退,於鼓動乎何有?故曰此奠夫之所不可及也。古今之人,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周、程、張、朱、象山、陽明,不可不謂堯、舜之徒也,世方起而議其學術,是不難非堯、舜而是桀、紂矣。吾欲以同是堯、舜同非桀、紂望之斯人,且有不可。嗟乎!張子能以先儒之說鼓動之乎?劉伯繩嘗謂余曰:『士生斯世,不求以吾身利天下,苟吾身不為天下之害,斯已矣!』三復良友之言,余願與奠夫終身誦之。」

    壽李杲堂五十序(辛亥)

    余束髮出遊,遍交當世之士。是時承平日久,賢豪侁侁,滿盈江湖,莫不危舉藝文,共矜華藻,場屋時文之外,別有詩古文,修飾卷軸,以充羔雁,往返皆不寂寞,其間為世所指名者不下百餘,又有巨公元夫以主盟斯道,朝才脫筆,莫熟人口。余時童雅無知,便謂古之傳人大抵皆然。其後稍稍讀書,見古之所稱能文者,左、史而下不及數十人,頗疑天之生才,古如是其縮,今如是其盈耶?崇禎丙子丁丑間,吳門行世文集,一時遝出,列屋兼輛,自非茸閭閻之輩,未有不購而觀者,洋舶所至,或用以填壓空艙,外國人輒兼金易之。余竊弄筆墨,了然知其可從事也,始疑文章如是而傳,何傳之易耶?及夫時運而事遷,水落石出,啟、禎一輩之士老死略盡,而當日所為之文章,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抱荊山之玉者,竟不異蟲讙鳥聒,過耳已泯,蓋不特斯頻頻之黨,而所謂巨公元夫者亦然矣。其不隨之為滅沒者,曾異撰之《紡綬堂》、黎遂球之《蓮鬚閣》、艾南英之《天傭子》、徐世溥之《榆溪》,僅百分中之一二耳。曾不三十年而事已如此,況欲垂之千百世之遠乎?然後知古來之不及數十人者,其傳非易事也。

    余久處窮山,饑火所驅,干涉人事,始知今天下另有一番為古文詞者,聚斂拆洗,生吞活剝,大言以為利祿之媒,較之啟、禎間,卑之又甚矣,蓋無以議為也。道不中絕,何意數年來,甬上諸子皆好古讀書,以經術為淵源,以遷、固、歐、曾為波瀾,其溯而上之於古來數十人者,已非斷流絕港矣。而吾友杲堂橫厲其間,如層崖束湍,翔霆破柱。戊申而後,每篇見示,吾未嘗不駭而喜歎入骨也。夫文章不論何代,取而讀之,其中另有出色,尋常經營所不到者,必傳文也;徒工詞語,嚼蠟了無餘味者,必不可傳者也。昌黎惟陳言之務去,士衡怵他人之我先,亦謂學淺意短,伸紙搖筆,定有庸眾人思路共集之處,故唯深湛之思,貫穿之學,而後可以去之怵之。嗚呼!非杲堂其亦焉能使吾駭所未見也?今杲堂年才五十,從此主盟吾道數十年為巨公元夫,文章之道,其有不興起者乎?蓋不特曾、黎數子僅以一身一集而傳矣。

    陸汝和七十壽序(壬子)

    姚江慈水之交,有煙火鎮曰藍溪。岩巒擁秀,水清冷如明鏡。蓋四明之支麓,多劉、樊故跡,或者遂疑所謂藍橋自有神仙侶者,即此地也。元亡,戴九靈與其徒慟哭流連於此,山光水影,尚有黯然之色。今汝和陸先生居之,峨冠方領,翱翔於市人之中,莫不指而笑之,聚童子數十人,研土朱,授《三字經》、《千字文》以度日。市日出逢故人,則肘之入舍,沽酒痛飲,晶鹽脫粟,盡歡而後去。酒中亦時時道其生平過去之事,慷慨泣下,直欲起九靈而與之為友也。

    蓋先生本富室,板蕩之際,曾參人軍事,日在虞淵,猶藤沒水,以隨誇父,流離異地,嘗見瑞香五色,遍滿山谷,禽鳥啁哳,皆非人世所有,久之隱隱闐闐,疑是人聲,則水石相搏也。徒手歸來,盡喪其田土,五載間關,成一窶人,鄉里小兒,窖有餘粟,輒復傲之以所不如。吾意先生自悔少年喜事,念馬少遊之言不可再得,便當讖舌終身耳,叨叨舉似,性豈人殊?先生嘗過錢牧翁,牧翁歎曰:「東浙固多人物,如汝和者,魯人也,三吳智巧豈少,十倍汝和,使之欲事汝和之事,則不能矣。」於是四方之客過余者亦或過先生,以為舊物,其為當世所重如此。余嘗觀宋時文、謝幕府之士,身填滄海者無論矣,其散而之四方者,亦不負初心,皆能潔然以自老。程篁墩嘗為《遺民錄》記之。余與澤望拾遺其後,《殘編》之不滅沒者尚不啻百餘,屈指危亡事始,一時名存身喪者,固不讓於宋,而慨然記甲子蹈東海之人,未幾已懷鉛槧入貴人之幕矣。不然,則索遊而伺閽人之顏色者也。其逃之方外者,可謂勇矣。而撾鼓上堂,亦竟忘其始之何以為是也。自吾友沈、徐、汪巢數子而外,可以登汐社之堂者,寥寥蓋不數人,先生豈非其一哉?有篁墩者起,知在所不遺。向使先生而死文、謝之幕下,烈則烈矣,何如以今日之所少者,留之作一榜樣乎?雖然,自劉、樊至今千百餘年,國家代遷,陵谷俱變,而藍橋之名如故,先生亦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將見青牛白鹿之士,攀仙木而抬青欞,同一旦暮,興亡之感,亦可以釋然矣。

    壬子歲除日,為先生七旬誕日,二三知己登堂為壽,濁酒瓦盆,姑以此文代藏鉤之戲。

    壽徐蘭生七十序

    白沙子謂名節者,道之藩籬也。程子亦云,東漢之節義,一變至於道。蓋道之未融謂之名節,名節已融謂之道,非有二也。庸人視為焦原雕虎矯世之具,妄人蕩高山廣川,使為魁陵,糞土溝瀆,而飾細故以為名,矜非義之義以為節。是故名節之壞,不在庸人,而在妄人。夫名節非關生死利害之際不可得見。山谷曰:「平居無以異於俗人,臨大節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今妄人置大節不論,而好短長人之平居,以是而言名節,豈名節乎?

    吾友蘭生先生,與汪魏美、萬履安、巢端明,浙中謂之四先生,蓋皆有大名於時。改革之際,皆不赴公車,抱道而不仕者也。唐人之稱四夔以才,浙人之稱四先生以節。每當有司推選,先生不行,以危法相中,先生舉所佩帨以示之曰:「此我磬懸之具也。」數十年棲遲困辱,壞褐破袍,沛然滿篋,王霸之略,汩沒於柴木塵土之中,曾不知悔。而歌聲噭然,若出金石。嗟乎!所謂臨大節而不可奪者,非其人歟?當其初聞先生之風者,未嘗不嗟歎百鳥之孤鳳,絳雲彩露,不犯煙火。年運而往,世多械束,宇宙可喜可愕之事,變化實繁。一寒餓無聊賴之老生,浮沉閭里,不足芥人耳目。後生別出新意,平地推瀾,方遂槐黃,而議所南之南向,日理夏課,而飾假幹之逾垣,利害不臨,安坐而欲以名節蓋過前人。是張己之緦功,禁人之咳嗽也,豈通論哉?

    先生之詩,長於樂府,嘗為《西湖竹枝詞》,以寓變衰之感,流傳唱和,仿佛銕崖北裏新聲。松陰奕算,談諧間作,風流蔭於一座。道之融否,不可知。要不失為真名節也。先生之祖,受業於先王父太僕公,令子子慶見余,余亦以父執自處。四世之交,徐氏淵源於黃氏者如故。而余以危葉衝風,濱於十死,其不敢負庭誥者,即是不敢負交情也,不揣鄙言,其為先生之所樂聞矣。

    陳夔獻五十壽序

    今海內皆知甬上精綜六籍,翱翔百氏,危儒行,標清議,一切誇誕骫骳之習擊去之。今世誇誕骫骳之妄人,累急甬上,終於不可親而止。蓋十年以來,所稱魯、衛之士,必在甬上也。

    嗟乎!亦知其所以至此乎?始陳子夔獻與同里十餘人,然約為友,俱務佐王之學,以為文章不本之經術,學王、李者為剿,學歐、曾者為鄙;理學不本之經術,非矜集注為秘錄,則援作用為軻傳,高張簧舌,大抵為原伯魯地也。於是為講經會,窮搜宋、元來之傳注,得百數十家,分頭誦習,每月二會,各取其長,以相會通。數年之間,畢《易》、《詩》、《三禮》。方會之初立,聞見之徒,更口靳故,鴟鼓害翼,犬呀毒啄,會者不懈益虔。里中有以罵坐自喜,勝流多為所絀,間出違言,夔獻大聲叱之,揎袖將搏,其人沮喪避去。故凡僻經怪說,撼其會人者,夔獻必析義秋毫,湣痛以折其角,蓋未幾而同學益進,不啻山鳴而穀應也。向之靳故者,皆懺舌嗟歎,譬蟲蝕木,不知皮外更自有味耳。雖然,會中丹霄之價,宮羽移換,而夔獻棲遲,長資彈壓,年至五十,未名為老。曹瞞之言,豈足為信?或者遂疑羐軸之疾,未易消除,則稱年於夔獻,非志士之所欲聞也。此亦何視夔獻之淺乎?志道德者不屑於功名,誌功名者不屑於富貴。藉富貴以成功名,其功名為邂逅。藉富貴以談道德,其道德為虛假。天生豪傑,為斯世所必不可無之人,本領闊大,不必有所附麗而起,一片田地,赤手可以製造。無論富貴與不富貴,皆非附麗也。夔獻以一諸生,旅見學宮,揖讓於博士之前,有何氣力,不及十年而能轉浙河東黃茅白葦之風,概使之通經學古?浙河東豈少富貴如麻竹者?皆俯首帖帖而不敢與爭,是無所附麗之效也。方今天下多事,不可無夔獻,夔獻亦安能悠悠於薖軸乎?恐不免耳安石之言將無同。

    仇公路先生八十壽序

    余友石濤、滄柱之家先生,歲戊午為八旬,兩兄謁文於余以為壽。其誕辰在五月,余留省下,不得登堂修敬。秋七月,石濤書先生之言行來。

    先生少受知於學使鄒嘉生、黎博庵,有聲於場屋。甲申以後,罷科舉不赴,幅巾野服,巍然為鄉黨祭酒,衣冠廣席,必援前言往行,以助談柄。大略不以科目官職世家,定榮悴盛衰,先生之論,未嘗同於俗人也。三十年以來,後生欲聞隆、萬間人物風俗學問,不可復得,猶幸先生張此聞見之路。石濤、滄柱,承順嚴訓,服食古聖人之道,晝夜淬礪,聲譽殷然,為江湖聞人。而滄柱為當今選家第一,通都大邑,窮鄉村校,皆家有其書。先生不以為喜,嘗曰:「人心至靈,無微不燭,若或駕虛鶩偽,盜竊名譽,即為得罪名教。」夫石濤、滄柱,所謂道繃於中而襮之以藝者也,先生尚不欲具名過如此。因念昔日交遊之為選家者,吳門則張天如、楊維斗、許孟宏,江上則吳次尾、劉伯宗,武林前則嚴印持、聞子將,後則張天生,金沙則周介生,江右則艾千子、張爾公,閩則余賡之、陳道掌,一時為天下所宗,幾於三君八俊,其他傭食於坊社者,蓋以百計,不過爝火螢光之自為滅沒而已。諸君唯介生為黨人所錮,或以節義,或以著述,持清議而廣聲氣,期之後世,雖有著有不著,要不可謂純盜虛聲者也。然推其所以成就,顧不在區區時文之美惡耳。千子以時文為不朽之具,震而矜之,為有識者所笑。方今滄柱之名,不下於余所稱引諸君,亦以湛心經術,墨守庭誥,故文章風韻,主盟於當世而無愧。不然,今之傭食於坊社者,即昔之傭食於坊社者也。徒欲譸張吊詭於其間,拾千子之餘唾,寧知經史子集之外,又有一種東鄉紙尾之學哉?此即先生所謂盜竊虛名,得罪名教者也。唐、宋以詩賦取士,其時甲賦律詩,當不減近日時文之汗牛充棟,今已化為野馬塵埃,不知焉往,夫時文亦若是而已矣。然頗疑其久而不變,古今制度雲為,未有經五百年者。自宋神宗罷詩賦帖經墨義以後,一意時文,即稍有變更,旋復如故,於今蓋六百一十餘年矣,未有如是其力之健也。乃先生不赴場屋,不出三十餘年,而時文頗為黃金所絀,坊社即極力以張之,顧有所不能,使先生再觀數十年,時文能保其復健乎?然後知子子呫呫以為不朽者,即盜竊名譽,亦不可得也。

    陳伯美先生七十壽序(己未)

    陳伯美先生,甲子與余同物。己酉歲,余為文壽其六十,因推宋景濂祿命辨之,意以歸之人事,然此時窮通奇偶,不甚相遠也。十年以來,令子介眉讀中秘書,孫莘學弱冠登賢書,先生亦受封翰林院編修,而余頑鈍如故,白首青燈,學不加進,終不敢以命之不猶而自委也。戊午冬,先生偕莘學公車北上,因得謝恩。介眉上疏陳情,乞侍南還。天子加恩近臣,允其給假送親。而八月八日適當七十誕辰,介眉先期自京師緘書,欲余為序。

    夫先生以甕牖繩樞之子,一旦而為天子所知,亦可為榮矣。而余之不能無望於介眉者,方今朝廷開史局,纂修《明史》,取草野之士以充賦,明示以翰苑無雄文奧學之人也。然余觀今所取於草野者,以視明初所取之三十二人,相去何等?必有能辨之者。此固不具論,其亦有能度越於吾介眉者乎?吾不能知今之在翰苑者,由介眉推之,未可便謂草野之士勝於翰苑也。吾聞朝廷之上,欲留介眉分任史事,便當勵其三長。即未敢侈口遷、固,然必能考真偽,定是非,有所載削,不附和於流俗,此便可關草野之口而奪之氣矣。蓋明初之有求於遺逸者,議論之公,而今之不敢信草野者,聞見之陋也。奈何急於南還,不為當世張一聞見之路乎?雖然,此余局外人之意也。

    昔景濂歸省其父,上賜金帛遣之,然蓉峰處士未嘗至京師也。震川言周美為尚書郎,封君就養京師,秩滿受封,父子相隨奉天門謝恩,觀者歎息。內侍引入禁苑,遍觀玉堂、神明、漸台、太液之勝,餉以內珍,曰封君謝恩者蓋少,況年盈八十健爽如此者乎?掖送出長安門而別,然不聞上賜其還也。今先生兼而有之,此顧儒者之盛事,介眉又遑顧其他乎?

    先生雖七十,而鬚髮黝然,望之如五十歲人,無俟於憑幾撰杖。倍之而五十年,始可當期頤耳。子姓從此名位愈高,其受朝廷之寵眷,亦將至再至三,不一而已也。介眉又何必亟亟於今日乎?獨怪余龍鍾潦倒,不能以祿命同先生之通塞者,且不能以祿命同先生之老壯也。是故言祿命者,自景濂以上,王魯齋以為古今之遠,四海之廣,人生林林,俱囿於二百五十有九萬二千命之中,何其術之窮也?自景濂以下,童軒以為命在有無之間,引高穀、李昂、單昂、王稽四人同物者以證之。天生余與先生若,似乎為三家之談助也。

    張母李夫人六十壽序(辛亥)

    應酬之文,知文者所不為也,頌禱之詞,此應酬之尤者。然震川於壽序,雖置之外集,而竟不能廢者,何也?顧壽序如震川,而可以應酬目之乎?余文豈敢望震川,而不欲為應酬之文?年來刻啟征文,填門排戶,不異零丁榜道,余未嘗應之。一二共學之友,松欣柏悅,豈得無情?一年之中,壽序恒居二三,蓋即籍以序交情。論學術,與今所應徵啟文詞不類,苟非吾共學之友,顧何當於華堂之黼黻而命之乎?

    辛亥四月二十六日,靈寶使君夫人六十誕辰,吾黨以其文見屬,夫人為吾友張壁薦之母,陳介眉妹氏之姑,又不可以辭也。嘗觀古今學術不能無異同,然未有舍體而言用者。所謂體者,理也。宋儒窮理之學,可謂密矣。姚江尚疑其在物為支離,而歸之未發之知以為宗旨。文定公淵源於羅整庵,與姚江議論不合,其學在有明為別派,而其議論以靜虛為本,事物未交,收斂至密,求放心之說,雖濂、洛不能易也。姚江未嘗言用,而其事業非捧土揭木者之所能為,文定公未嘗言用,而鑒達治體,事該軍國,青史不可沒也。棒喝交馳,飛鉗雜出,於是天時人事相趨,而求所謂為用居其位者,以不任事為明哲,以關通苞苴為經濟,其屈曲於成敗之間。以寓捷丸不濡手之能者,則世方視其進退,以為天下之安危,而江湖熟軟之士,亦且大言撼貴人之門,徒手搏食以為智。嗟乎?此固履豨竊鉤之常習,一哄之市,莫不皆然。本無所為學術,行之既熟,遂取而緣飾之,以為後世之名。是故昔之講學者,其言如是,其行未必如是,其心畏;今之講學者,其行如是,而後其言如是,其心無忌憚。無體有用之言,其禍若是之烈也。文定公以來,今且五世,使君吏治,飾以經術,夫人閫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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