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词

    张以宁

    张以宁（1301——1370），字志道，福建古田人。家住翠屏山下，自号翠屏山人。元泰定（也孙铁木儿）中举进士，任翰林学士。明初授侍读学士。为诗俊逸，词意境高远，很少元末纤缛之习，可称闽中诗派的先驱。有《翠屏集》。

    明月生南浦

    广州南汉王刘故宫铁铸四柱犹存，周览叹息之馀，夜泊三江口，梦中作一词，觉而忘之。但记二句云：“千古兴亡多少恨，总付潮回去。”因括为此词。

    海角亭前秋草路[1]。榕叶风清，吹散蛮烟雾[2]。一笑英雄曾割据。痴儿却被潘郎误[3]。　宝气消沉无觅处。藓晕犹残，铁铸遗宫柱[4]。千古兴亡知几度。海门依旧潮来去。

    这首词上片由海角亭秋景写起，联想到当年南汉刘被宋朝潘佑草文诱降之事。下片写南汉故宫铁柱已被苔藓侵蚀，只有海门潮水来去依旧。此词凭吊兴亡，寄慨独深。

    刘基

    刘基（1311——1375），字伯温，浙江青田人。元末进士，任江西高安县丞。后弃官归。明太祖（朱元璋）起事括苍，聘至金陵，佐太祖定天下，任御史中丞。明初各种典章制度多由他与宋濂等计定，封诚意伯。后被胡惟庸诋毁，忧愤而死。博通经史，诗文闳深顿挫，自成一家。有《诚意伯文集》等传世。

    水龙吟

    鸡鸣风雨潇潇，侧身天地无刘表[5]。啼鹃迸泪，落花飘恨，断魂飞绕。月暗云霄，星沉烟水，角声清[6]。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7]。　极目乡关何处，渺青山髻螺低小[8]。几回好梦，随风归去，被渠遮了[9]。宝瑟弦僵，玉笙指冷，冥鸿天杪[10]。但侵阶莎草，满庭绿树，不知昏晓。

    这首词是作者未显达前所作。上片“鸡鸣风雨潇潇”二句，似说元末动荡的形势，却没有刘表这样的人物可投依。接下“啼鹃迸泪”三句，是“感时花溅泪”之意。“月暗”以下几句，以王粲作客他乡、登楼作赋自比。下片承“登楼”意，凭高眺远，未能还家，而弦僵指冷，只有目送飞鸿，聊寄乡思而已。“不知昏晓”，与起句关合，反映了他对形势的看法。这首词出豪雄于婉约，所谓百炼钢化为柔指柔者近之。

    前人评语：《草堂词评》云：“感喟激昂。”徐珂云：“伯温为元进士，入明以佐命功显，封诚意伯。此词为未遇时作。”

    如梦令

    一抹斜阳沙觜，几点闲鸥草际[11]。乌榜小渔舟，摇过半江秋水[12]。风起，风起，櫂入白苹花里。

    瑞龙吟

    秋光好。无奈锦帐香销，绣帏寒早。钩帘人立西风，送书过雁，依然又到。　故乡杳。空把泪随江水，梦萦江草[13]。何时赋得归来，倚松对柳，开尊醉倒[14]。　衰髩不堪临镜。镜中愁见，蓬飞丝绕。门外远山，青青长带斜照。古泉涧月，辜负夜猿啸。伤心处，风凋露渚，荷枯烟沼。燕去元蝉老[15]。满天细语鸣羁鸟[16]。花蔓当檐袅。庭院静，遥闻清砧声捣。拥衾背壁，一灯红小。

    此词三叠，前两叠为双拽头。首言高秋、过雁，写眼前实景；次叠就景生发，勾出了浓郁的乡思。衔锁紧密，大体一意。第三叠为换头，转写叹老。不堪临镜，怕睹衰荷，羁鸟夜砧，莫非愁绪。结句“拥衾背壁，一灯红小”，以景结情，寄意深婉。

    杨基

    杨基（1326——1378后），字孟载，号眉庵，其先祖是嘉定州（今四川乐山县）人，后迁至吴中（今江苏吴县）。明初任荥阳知县，后任山西按察使。因事免官，罚作劳役，死于贬所。与高启、张羽、徐贲号称“吴中四杰”。著有《眉庵集》。

    蝶恋花

    新制罗衣珠络缝[17]，消瘦肌肤，欲试犹嫌重。莫借鹊声相侮弄，灯花几度成春梦。　风雨又将花断送，满地胭脂，补尽苍苔空[18]。独自移将萱草种，金钗挽得花枝动。

    托意闺闱，而所感甚深。神韵凄婉，可谓善学花间者。

    菩萨蛮

    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19]。花月两模糊，隔帘看欲无。　月华今夜黑，全见梨花白。花也笑姮娥[20]，让他春色多。

    清平乐

    欺烟困雨，拂拂愁千缕。曾把腰枝羞舞女，赢得轻盈如许[21]。　犹寒未暖时光，将昏渐晓池塘。记取春来杨柳，风流全在轻黄[22]。

    韩愈以“草色遥看近却无”（《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为一年春好之处，其立意与本词“风流全在轻黄”正同。俱能从新生事物着眼，便显得高卓不凡。

    夏初临

    瘦绿添肥，病红催老，园林昨夜春归。深院东风，轻罗试著单衣。雨馀门掩斜晖，看梅梁、乳燕初飞[23]。荷钱犹小，芭蕉渐长，新竹成围。　何郎粉淡[24]，荀令香销[25]，紫鸾梦远，青鸟书稀。新愁旧恨，在他红药栏西[26]。记得当时，水晶帘、一架蔷薇。有谁知？千山杜鹃，无数莺啼。

    多丽

    问莺花，晚来何事萧索？是东风、酿成新雨，参差吹满楼阁。辟寒金、再簪宝髻，灵犀镇、重护香幄[27]。杏惜生红，桃缄浅碧，向人憔悴未舒萼。念惟有、淡黄杨柳，摇曳映珠箔[28]。凭阑久，春鸿去尽，锦字谁托。　奈梦里、轻歌妙舞，觉来偏更情恶。听高楼、数声羌笛，管多少、梅花惊落[29]。鸳带慵宽，凤鞋懒绣，新晴谁与共行乐？料在楚云湘水，深处望黄鹤。天涯路，计程难定，长恁漂泊。

    此词以绵丽为尚，炼字炼句尤下功夫。骤视之虽雕缋满眼，而有清气行乎其间，细心吟绎，觉味满于回，堪称缜密之作。

    高启

    高启（1336——1374），字季迪，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元末隐居吴淞江畔的青丘，号青丘子。善属文，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称为“吴中四杰”。明初，召入编修《元史》，为翰林院国史编修。升户部侍郎，固辞不受。后坐上梁文一案，得罪明太祖（朱元璋），被腰斩。有《青丘集》及《扣舷词》一卷。

    沁园春

    雁

    木落时来，花发时归，年又一年。记南楼望信，夕阳帘外，西窗惊梦，夜雨灯前。写月书斜，战霜阵整，横破潇湘万里天[30]。风吹断，见两三低去，似落筝弦[31]。　相呼共宿寒烟。想只在、芦花浅水边。恨呜呜戍角，忽催飞起，悠悠渔火，长照愁眠[32]。陇塞间关，江湖冷落，莫恋遗粮犹在田[33]。须高举，教弋人空慕[34]，云海茫然。

    这首雁词末句“须高举，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意谓自己应像大雁高飞，免受弋人射杀。而作者虽匿迹韬光，终不免腰斩之祸，实堪喟叹。

    石州慢

    春感

    落了辛夷，风雨频催，庭院潇洒[35]。春来长恁，乐章懒按，酒筹慵把[36]。辞莺谢燕，十年梦断青楼，情随柳絮犹萦惹。难觅旧知音，托琴心重写[37]。　妖冶。忆曾携手，斗草阑边[38]，买花帘下。看到辘轳低转，秋千高打[39]。如今甚处，纵有团扇轻衫，与谁更走章台马[40]。回首暮山青，又离愁来也。

    前人评语：沈雄《古今词话》：“青丘乐府大致以疏旷见长，而《石州慢》又极缠绵之至。”

    瞿佑

    瞿佑（1341——1427），一作“祐”，字宗吉，号存斋，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学博才赡。洪武（朱元璋年号）中为临安教谕。永乐（朱棣年号）年间任周王府长史。因诗祸编管保安，洪熙（朱高炽年号）中释归，官复原职。著有《阅史管见》、《存斋诗集》、《归田诗话》及传奇小说集《剪灯新话》等。

    摸鱼子

    苏堤春晓[41]

    望西湖、柳烟花雾，楼台非远非近。苏堤十里笼春晓，山色空濛难认。风渐顺，忽听得，鸣榔惊起沙鸥阵[42]。瑶阶露润。把绣幕微搴，纱窗半启，未审甚时分[43]。　凭阑处，水影初浮日晕，游船未许开尽。卖花声里香尘起，罗帐玉人犹困[44]。君莫问，君不见、繁华易觉光阴迅。先寻芳信，怕绿叶成阴，红友结子，留作异时恨[45]。

    前人评语：田汝成《西湖志馀》云：“瞿宗吉风情丽逸，著《剪灯新话》及乐府歌词，多偎红倚翠之语，为时传诵。”

    刘昺

    刘昺（生卒不详），字彦章，江西鄱阳人。安庆左丞余阙待以国士，后归明太祖，授中书博士厅谘议典签。著有《春雨轩词》一卷。

    满江红

    寄水北山人徐宗周

    水北幽居，抱柴门，一溪寒玉[46]。山万叠、青林当户，白云连谷[47]。乳燕落红春又晚，柴桑三径多松菊[48]。喜新晴、布谷又催耕，秧分绿。　床头酒，何时熟？谋诸妇，明朝漉[49]。谩黄鸡炊黍，共邀邻曲[50]。旧梦风云销侠气，繁华看破知荣辱。系扁舟，罢钓晚归来，书还读。

    《满江红》词，相沿成习，多尚激烈。此则矫之以清旷，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上片写景，赞美水北山人所居之环境。“青林当户，白云连谷”可谓清极而奇了。下片转入抒情。“旧梦”以下，愈唱愈高。郁勃奇矫，别开境界。

    凌云翰

    凌云翰（1372年前后在世），字彦翀，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元至正十九年（1359）举浙江乡试，授平江路学正，不赴。洪武十四年（1381）以荐授成都府学教授，坐贡举乏人，贬谪南荒而死。工诗词，著有《拓轩集》。

    蝶恋花

    过雨春波浮鸭绿[51]。草阁三间，人住清溪曲[52]。旧种小桃多映竹，乱红遮断松边屋。　有客抱琴穿翠麓，隔水呼舟，应是怜幽独[53]。历历武陵如在目，几时同借仙源宿。

    木兰花慢

    赋白莲和宇舜臣韵

    怅波翻太液，谁留住，蕊珠仙[54]。向水殿云廊，玉容花貌，几度争妍[55]。人间延秋无记，掩霓裳犹忆舞便娟[56]。画里倾城倾国，望中非雾非烟[57]。　雁飞不到九重天，水调漫流传[58]。奈花老房空，菂存心苦[59]，藕断丝连。西风佩环轻解，有冰弦谁复记华年[60]。留得锦囊遗墨，魂消古汴宫前[61]。

    此词因物赋情，深于寄托。至元十五年（1278）胡僧杨连真伽发掘南宋帝后六陵，王沂孙、唐钰等遗民为赋《乐府补题》分咏白莲、蝉、蟹等托物寄情，表现了很深的亡国之恸。此词虽作于元末，而其哀伤亡宋之意则缕缕可见。赋莲用“太液”、“霓裳”诸典，正是唐钰、吕同老、王沂孙的手法。本词结句，点明汴宫，尤为确凿无疑。

    韩守益

    韩守益（1398年前后在世），字仲修，号樗寿，湖北石首人。以儒士摄教宜都，累官御史，直言敢谏，累犯帝旨，敕令力士以铁锤扑击几死。工于诗词，有《樗寿稿》。

    苏武慢

    江亭远眺

    地涌岷峨，天开巫峡[62]，江势西来百折。击楫中流，投鞭思济，多少昔时豪杰[63]。鹤渚沙明，鸥滩雪净，小艇鸣榔初歇[64]。喜凭阑、握手危亭，偏称诗心澄澈。　还记取、王粲楼前，吕岩矶外，别样水光山色[65]。烟霞仙馆，金碧浮图，尽属楚南奇绝[66]。紫云箫待，绿醑杯停，咫尺良宵明月[67]。拚高歌、一曲清词，遍彻冯夷宫阙[68]。

    这首词是长江眺望之作。开头用“地涌岷峨”三句放笔写山川形势，雄宕高迥。接着缅想击楫投鞭的豪杰，而今安在？“鹤渚鸥滩”以下六句，是写眼前景物，悠然心会，一片澄澈的诗境。下片“还记取”以下，是设想之词。全篇虚实相间，清奇疏秀，情致佳胜。

    聂大年

    聂大年（1402——1455），字寿卿，江西临川人。博学工诗、古文。叶盛称其诗谓为“三十年来绝唱”。宣德（朱瞻基年号）末荐授仁和县训导，迁仁和县教谕。景泰（朱祁钰年号）六年荐入翰林修史。著有《东轩集》。

    卜算子

    杨柳小蛮腰，惯逐东风舞[69]。学得琵琶出教坊，不是商人妇[70]。　忙整玉搔头，春笋纤纤露[71]。老却江南杜牧之，懒为秋娘赋[72]。

    聂大年为明朝中叶制曲大家，《卜算子》一词穷极艳冶，气体虽不逮温、韦，其腔调亦自婉美。

    徐有贞

    徐有贞（1407——1472），初名珵，字元玉，江苏吴县人。宣德八年（1433）登进士第，佐英宗复辟，官升至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封武功伯。尝诬陷于谦、王文，中外侧目。后为石亨所构陷，徙金齿（云南永昌县）为平民。石亨败后，得以放回。平生深究经济之学，对于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博览。著有《武功集》。

    玉连环

    《临江仙》别体

    心绪悠悠随碧浪，良宵空锁长亭。丁香暗结意中情[73]。月斜门半掩，才听断钟声。　耳畔盟言非草草，十年一梦堪惊。马蹄何日到神京。小桥松径密，山远路难凭。

    俞弁《山樵暇语》：“徐有贞词二阕，一《中秋月》，一《临江仙》，本集中佚去。《临江仙》词句，首尾字相连，故又名《玉连环》，此体为武功创作；《中秋月》则《忆秦娥》也。二词《天全集》中皆不载，是以知散佚诗文尤多。”

    中秋月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史鉴

    史鉴（1434——1496），字明古，江苏吴江人。平生书无不读，尤熟于史学，隐居不仕，留心经世之学。王恕巡检江南时，闻名延见，访问时政，指陈利病，王恕深服其才。家居水竹幽茂，亭馆相通。好著古衣冠曳履其间，居住西村，人称为西村先生。有《西村集》八卷。

    解连环

    送别

    销魂时候[74]。正落花成阵，可人分手[75]。纵临别重订佳期，恐软语无凭，盛欢难又[76]。雨外春山，会人意，与眉交皱。望行舟渐隐，恨杀当年，手栽杨柳。　别离事，人生常有。底何须为著，成个消瘦[77]。但若是两情长，便海角天涯，等是相守。潮水西流，肯寄我，鲤鱼双否[78]。倘明年，来游灯市，为侬沽酒。

    这首送别词，以直率之语，抒宛转之情，略张柳耆卿之目，于明人词中，殊为罕见。

    吴宽

    吴宽（1435——1504），字原博，号匏庵，江苏长洲县人。成化（朱见深年号）八年进士，官至掌詹事府，礼部尚书。工诗，书法亦擅名一时。著有《家藏集》。

    采桑子

    纤云尽卷天如水，芦荻风残，松竹霜寒，更看前溪月满山。　画船红映金尊酒，子夜歌阑，缓吹轻弹，得意人生且尽欢[79]。

    李东阳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湖南茶陵人。天顺（朱祁镇年号）八年（1464）进士。官至华盖殿大学士，号称贤相。东阳为一代诗文大家，一时才学之士多出其门，称茶陵诗派。著有《怀麓堂集》等。

    雨中花

    正爱月来云破[80]。那更柳眠花卧[81]。帘幕风微，秋千人静，酒尽春无那[82]。　迢递高楼孤寂坐[83]。缥缈笛声飞堕。恨曲短宵长，院深墙迥，凭仗风吹过。

    良夜花朝，高楼独坐，已自难以为怀。而隔墙笛韵，曲曲传来，益显得孤寂之难遣了。是加倍写法。

    马洪

    马洪（1436年前后在世），字浩澜，号鹤窗，浙江仁和（今杭州）人。以布衣终生。精于诗词，自谓四十年仅得一百篇。又有和曹唐（唐诗人）的游仙诗百首。著有《花影集》。

    东风第一枝

    梅

    饵玉餐香，梦云惜月，花中无此清莹[84]。俨然姑射仙人，华佩明珰新整[85]。五铢衣薄，应怯瑶台凄冷。自骖鸾，来下人间，几度雪深烟暝。　孤绝处，江波流影。憔悴也，春风销粉。相思千种闲愁，声声翠禽啼醒。西湖东阁，休说当时风景。但留取，一点芳心，他日调羹翠鼎。

    前人评语：杨慎《词品》云：“马鹤窗善咏诗，尤工长短句，虽皓首韦布，而含吐珠玉，锦绣胸肠，褎然若贵介王孙也。词名《花影》，盖取月下灯前，无中生有，以为假则真，谓为实犹虚之意。徐伯龄云：‘鹤窗与陆清溪同出刘菊庄之门，清溪得诗律，鹤窗得词调，异体齐名，可谓盛矣。’”

    汤允

    汤允（约1467年在世），字公让，安徽濠洲（今凤阳县）人。工诗，与刘蒲、王淮等以诗唱酬，号“景泰（朱祁钰年号）十才子”。负才使气，景泰初，朝廷求将才，试于兵部，于谦问及古今将略及兵事，他应答如流。官迁指挥佥事。后带兵分守孤山堡战死。著有《东谷集》十卷。

    浣溪沙

    燕垒雏空日正长[86]。一川残雨映斜阳。鸬鹚晒翅满鱼梁[87]。　榴叶拥花当北户[88]，竹根抽笋出东墙。小庭孤坐懒衣裳。

    前人评语：《蕙风词话》云：“清润入格，‘拥’字炼，能写出榴花之精神。”

    赵宽

    赵宽（生卒不详），字果夫，江苏吴江人。成化十七年（1481）进士。历官刑部郎中，出为广东按察使。著有《半江集》。

    减字木兰花

    姚江阻雨[89]

    寒风吹水，微波皱作鱼鳞起[90]。白雨横秋，秋色萧条动客舟。　疏钟何处[91]？知在前村黄叶树。茅屋谁家？荒径无人菊自花。

    这首词疏快淡远，寓情于景，末句弥觉味长。

    陈铎

    陈铎（约1506年前后在世），字大声，号秋碧，江苏下邳（今邳县）人，家金陵。世袭指挥。工诗善画，尤善乐府、散曲，与徐霖齐名。有《梨云寄傲》、《秋碧乐府》、《月香小稿》各一卷，及《滑稽馀音》等。

    浣溪沙

    波映横塘柳映桥。冷烟疏雨暗亭皋[92]。春城风景胜江郊[93]。　花蕊暗随蜂作蜜，溪云还伴鹤归巢。草堂新竹两三梢。

    风景小幅，苍秀入骨。“花蕊”一联，自然流转。结句轻轻即收，不着议论，而并其微婉。

    陈霆

    陈霆（约1515年前后在世），字声伯，浙江德清人。弘治（朱祐樘年号）十五年（1502）进士，授刑科给事中。正德（朱厚照年号）初得罪刘瑾，贬至六安。刘瑾诛后，复起为山西提学佥事。博学多闻，工诗词、古文。著有《水南稿》、《渚山堂诗词话》等。

    踏莎行

    晚景

    流水孤村，荒城古道，槎牙老木乌鸢噪[94]。夕阳倒影射疏林，江边一带芙蓉老[95]。　风暝寒烟，天低衰草，登楼望极群峰小。欲将归信问行人，青山尽处行人少。

    陈霆为词学专家，腹笥丰赡。此作善于熔化古人成句，流转自然，一如己出。然新意不多，是其所短。

    张

    张（1526年前后在世），字世文（一作世昌），江苏高邮人。正德八年（1513）举人。官至光州知州。一生刻意填词，著有《诗馀图谱》、《南湖诗集》等。

    风流子

    新阳上帘幌[96]，东风转，又是一年华。正驼褐寒侵，燕钗春袅，句翻词客，簪斗宫娃[97]。堪娱处，林莺啼暖树，渚鸭睡晴沙。绣阁轻烟，剪灯时候，青旌残雪，卖酒人家[98]。　此时因重省，瑶台畔，曾遇翠盖香车[99]。惆怅尘缘犹在，密约还赊。念鳞鸿不见[100]，谁传芳信？潇湘人远，空采花。无奈疏梅风景，碧草天涯。

    前人评语：《古今词话》云：“维扬张世文著《诗馀图谱》，绝不似《啸馀谱》，辨词体之舛错，而为之规矩，真填词家功臣也。其所制《蝶恋花》、《风流子》数阕，风流蕴藉，更足振起一时。”

    夏言

    夏言（1482——1548），字公谨，江西贵溪人。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世宗（朱厚熜）朝参预机务，居首辅。为严嵩所嫉，诬陷至死。言诗文宏整，以词典擅名。有《桂州集》、《近体乐府》六卷。

    浣溪沙

    庭院沉沉白日斜。绿阴满地又飞花。瞢腾春梦绕天涯[101]。　帘幕受风低乳燕[102]，池塘过雨急鸣蛙。酒醒明月照窗纱。

    白日西斜，春深夏浅，扶头一醉，便觉月上窗纱。“瞢腾春梦绕天涯”为一篇主旨，把主人公珍惜流年的情绪，曲折写出，显得高华有致。

    杨慎

    杨慎（1488——153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六年（1511）进士第一及第。官经筵讲官。以直谏忤旨，被明世宗朱厚熜廷杖谪戍云南永昌，死于贬所。升庵博闻广识，著述极富，有《升庵词》二卷。其词好入六朝丽字，似近而远，然其妙处亦能过人。

    转应曲

    银烛。银烛[103]。锦帐罗帏影独。离人无语消魂。细雨斜风掩门。门掩，门掩，数尽寒城更点。

    此调始于唐戴叔伦，又名《调笑令》。笔意回环，音调宛转。此词措辞与戴词神似，非仅貌袭。

    少年游

    红稠绿暗遍天涯[104]，春色在谁家？花谢人稀，柳浓莺懒，烟景属蜂衙。　日长睡起无情思[105]，帘外夕阳斜。带眼频移[106]，琴心慵理，多病负年华。

    临江仙

    《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107]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108]。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题为秦汉开场词。上片只写古来多少英雄成败，只如大浪淘沙转眼成空。下片写江上渔樵闲话，清谈快论，娓娓动听。全篇并未提出秦汉以来任何具体英雄故事，而给人以丰富的想象，此以扫为生法也。前人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以“清空”二字评之，诚然。

    水调歌头

    赏牡丹

    春宵微雨后，香径牡丹时。雕阑十二，金刀谁剪两三枝[109]。六曲翠屏深掩，一架银筝缓送，且醉碧霞卮[110]。轻寒香雾重，酒晕上来迟[111]。　席上欢，天涯恨，雨中姿。向人如诉，飘泊粉泪半低垂。九十春光堪惜，万种心情难写，彩笔寄相思[112]。晓看红湿处，千里梦佳期[113]。

    《乐府纪闻》云：“用修所著书百馀种，号为博洽。金华胡应麟嫌其熟于稗史不娴于正史，作笔丛以驳之，然杨所辑《百琲真珠》、《词林万选》，王弇州亦谓之词家功臣也。因议礼谪戍永昌。暇时红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令诸妓扶觞游行，了不为愧。诗有‘罗衣香未歇，犹是汉宫恩’句，词亦华美流利。”

    李攀龙

    李攀龙（1514——1570），字于鳞，山东历城人。嘉靖（朱厚熜年号）二十三年（1544）进士，官至河南按察使。因母死悲极而卒。攀龙为诗，才力富健，名重一时。著有《古今诗删》、《沧溟集》等。

    长相思

    秋风清，秋月明。叶叶梧桐槛外声，难教归梦成。

    砌蛩鸣，树鸟惊[114]。塞雁行行天际横，偏伤旅客情。

    只是无形的乡思，却从槛外梧桐、庭前蟋蟀和横空的雁阵中传出，便觉具体而深沉，可谓善于示形。

    王世贞

    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自称弇州山人，江苏太仓人。嘉靖十六年（1547）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著名文学家，才识渊博，好为诗古文。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

    忆江南

    歌起处，斜日半江红。柔绿篙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115]。家在五湖东[116]。

    此词写景如画，亦清丽可喜。

    玉蝴蝶

    记得秋娘，家住皋桥西弄，疏柳藏鸦[117]。翠袖初翻金缕，钩月晕红牙[118]。启朱唇，含风桂子；唤残醉，微雨梨花。最堪夸。玉纤亲自，浓点新茶[119]。　嗟呀。颠风妒雨，落英千片，断送年华。海角山尖，不应飘向那人家。惹新愁，高楼燕子；赚人泪，芳草天涯[120]。况浔阳偶然江上，一曲琵琶[121]。

    此亦闲情之赋。上片一派温馨，含情脉脉，都是从记忆中补出，是虚笔。下片天涯漂泊，风雨颠狂，才是实景。两相对比，更显出旧情之缱绻难忘了。

    前人评语：蒋一葵《尧山堂外纪》云：“弇州少读书，骆行简奇之曰：‘他日必以文章名世。’汪伯玉云：‘诗如孙武、韩信用兵，宫嫔市人无不可阵；词则沾沾自喜，亦出人一头地。’李于鳞云：‘惟某敢与狎主齐盟，而小词弗逮也。’”

    屠隆

    屠隆（1544——1605），字长卿，又字纬真，号赤水，浙江鄞县人。万历五年（1577）进士，官至礼部员外郎。后罢官归。家贫，卖文为生。为人放诞。诗文纵情奔放。著有《白榆集》、《由拳集》等。

    清江裂石

    西湖

    淼淼重湖背郭斜，永日坐蒹葭[122]。四面山青不断，楼阁外，乱水明霞。有画船锦缆载词客，金翘杂珮，强半挟吴娃[123]。水穷处，长林古寺，夏木绿阴遮。　回首望空明，白鸥隐隐飞来，带一片轻沙。把酒问西湖，今来古往，都不管兴亡，旧恨年华。且与君，櫂扁舟，听取哀弦急筑，散发弄荷花[124]。

    这首西湖行乐之作，为其自我写照。屠隆罢官归家，啸傲山水，漫不检束。其诗文亦以藻绘见称。此词挟吴娃、听急筑，具见狂态。“把酒”以下，微露感慨，是所谓名士的声吻。

    汤显祖

    汤显祖（1550——1617），明代著名词曲家，字义仍，号海若，一字若士，别署清远道人，江西临川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以弹劾权贵被贬，遂投劾归。居玉茗堂，作曲自娱。有《玉茗堂词》传世。

    阮郎归

    不经人事意相关。牡丹亭梦残[125]。断肠春色在眉弯。倩谁临远山。　排恨叠，怯衣单，花枝红泪弹。蜀妆晴雨画来难[126]。高唐云影间。

    汤显祖以传奇著名，又是评词家，有汤评《花间集》传世。此小令韶雅秀丽，亦可窥豹一斑。

    前人评语：沈雄《柳塘词话》云：“义仍精思异彩见于传奇，出其馀绪，以为填词。后人咏其回文，必指为义仍杰作也。”

    赵南星

    赵南星（1550——1627），字梦白，又号清都散客，河北高邑县人。万历二年（1574）进士。因疏陈四大害，为时所忌，乞归。天启（朱由校年号）初，任吏部尚书。终以进贤嫉恶忤魏忠贤，削籍戍代州。死追谥忠毅。工于小曲，著有《芳茹园乐府》一卷，系杂取村谣俚谚耍弄打诨，以泄其慷慨不平之气；又著有《史韵》等书传世。

    水龙吟

    杨花，用章质甫韵[127]

    春闺忒恁愁人，已看尽落红翻坠[128]。杨花更惨，连空映日，撩人情思。飞过高城，寻来小院，从教门闭。偶风乍定[129]，商量暂住，低飞燕，还扶起。　何处疑花乱玉，几曾堪，髻簪衣缀。兰闺人倦[130]，多愁牵梦，难成易碎。小玉声喧[131]，晴天雪下，香阶无水。忆辽西何处，神魂荡漾，暗抛红泪[132]。

    苏东坡有和章质夫杨花词，脍炙人口，充满了美妙的想象和构思。这首词缘物寓情，咏闺中思妇，却委婉缠绵，极似东坡。其“低飞燕，还扶起”、“晴天雪下，香阶无水”，状其形质，并可谓妙到毫颠。

    陈继儒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鹿道人、无名钓徒，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明诸生。隐居昆山之阳，后筑室东佘山，闭门著述。工诗善文，书法苏、米，兼能绘事，名重一时。屡奉征诏，皆不就。有《眉公全集》。

    点绛唇

    钟鼓沉沉，寺门落叶归僧独。晚鸦初宿，影乱墙头竹。　长啸风前，清籁飞空谷[133]。松如沐[134]，炊烟断续，杯底秋山绿。

    这首词写秋晚僧寺的萧索景色。有骨重神寒之妙。末句“杯底秋山绿”，是由苏轼《书林逋诗后》“呼吸湖光饮山绿”句脱化而来。

    前人评语：沈雄《柳塘词话》云：“眉公早岁隐于九峰，工书画。与董宗伯其昌善，为延誉公卿间，每得眉公片楮，辄作天际真人想。但传其居佘山，只吟咏过日，不知宏景当年松风庭院中作何生活？其小词潇洒，不作艳语。”

    孙承宗

    孙承宗（1563——1638），字稚绳，河北高阳人。明万历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沉毅有智略，尤畅晓边事，官至兵部尚书。抗清有功。魏阉谗之，不久辞归。家居七年。适清兵攻打高阳，承宗率家人拒守，城陷后自缢。年七十六。

    阳关引

    无那杨花闹，又听莺声咽[135]。如簧细语，关情处漫饶舌[136]。看苍苍烟外，早是征车辙。纵风流还似张绪，不堪折[137]。　仗剑对尊酒，歌未阕[138]。叹风尘起，新亭泪，中流楫。把眼前飞絮，学作鹅池雪[139]。待四方戡定，直北迎归节[140]。

    这首词透过莺花烟景，所想到的却是奔驰的征车，鹅池的激战，表明了他誓死抗清的决心。虽系咏柳，但充满战斗气氛。显示出作者廓清天下、战胜敌人的坚强决心。

    塞翁吟

    云叶才生雨，楼外铁马嘶风[141]。报急水，小河东。飞一箭青骢[142]。倚天剑破长风浪，小结画影腾空。漫道是长杨词赋，细柳豪雄[143]。　匆匆。脱跳荡，惊帆辔满，走躞蹀，蟠花带松[144]。有渝海堪凭洗恨，看今日蹀血玄菟，痛饮黄龙[145]。鸭江醅发，鹿岛萍开，谁是元功[146]。

    这首词为雨后阅兵而作。上片“云叶”二句是写楼外风雨情景。用“铁马”二字为下文阅兵伏脉。“报急水”以下几句，写缇骑急报，检阅将要开始。下片“匆匆”以下三句，写水陆并进。中间用“脱跳荡”三字描写战士奔突威武形象。“有渝海堪凭洗恨”以下几句，是设想之词，言今日厮杀在辽东，明日即可告捷，痛饮黄龙府，建立大功。因当时辽东地区正与清兵鏖战，故有此语。

    水龙吟

    平章三十年来，几人合是真豪杰[147]。甘泉烽火，临淮部曲，骨惊心折[148]。一老龙钟，九扉鱼钥，单车狐搰[149]。念山河百二，玉镡罢手，都付与，中流楫[150]。　快得熊罴就列，更双龙陆离光揭[151]。一朝推毂[152]，万方快睹，百年殊绝，玄菟新陴，卢龙旧塞，贺兰雄堞[153]。看群公撑住，乾坤大力，了心头血[154]。

    这首上片“平章三十年来”二句，是慨叹治国无人，“甘泉烽火”三句，指清兵入侵。“念山河百二”以下，是说自己虽被魏阉排挤，但击楫中流抗清之心无时能忘。下片表示希望重新带兵抗战。中间连用“玄菟”、“卢龙”、“贺兰”三个有代表性的险要关塞，说明自己有平定天下的雄心壮志。这首词横放杰出，矫矫不群，风格酷肖稼轩。

    浣溪沙

    谁写南溟玉一湾[155]。诸峰罗列小庭间。画屏十二斗烟鬟[156]。　彩笔欲描风骀荡，锦囊不贮雨潺湲[157]。日来心事与俱闲。

    此词当是作者被魏阉排挤去职回乡后作。“风骀荡”、“雨潺湲”一联，表示出作者居乡的暂时闲适心情。

    魏大中

    魏大中，字孔时，浙江嘉善人。万历进士，官至吏科给事中。因上疏劾魏忠贤结党树威、大学士魏广微表里为奸，二魏恼怒，指使其亲信陈九畴以他事劾大中，贬外。逆党梁梦环、许显纯等又诬陷大中受杨镐、熊廷弼贿，被捕入狱，死于狱中。

    临江仙

    钱塘怀古

    埋没钱塘歌吹里，当年却是皇都[158]。赵家轻掷与强胡[159]。江山如许大，不用一钱沽。　只有岳王泉下血，至今泛作西湖[160]。可怜故事眼中无。但供侬醉后，囊句付奚奴[161]。

    此词前半片阐发议论，笔势奇恣。后半片不作寻常吊古之语，而说岳王之血泛作西湖之水，比清代鲍桂星《岳武穆墓》诗：“我欲西湖化酒杯，为公痛饮一徘徊”之句，同一机杼。忠肝义胆，凛凛如生。读之如闻其廷对之怒吼也。

    徐石麒

    徐石麒（1578——1645），字宝摩，号虞求。原籍秦川，后迁浙江省嘉兴的尽水。天启二年（1622）进士。官刑部尚书，转任吏部尚书。后被马士英、阮大铖排挤，去职回乡。清兵南下，坚守孤城。城破后坚贞不屈，在可经堂朝服自缢。善画花卉，工诗词，兼精制曲。著有《坦庵词曲》六种。

    拂霓裳

    望中原，故宫锦树障烽烟[162]。惊坐起，凉宵梦断蒋陵前[163]。金人倾宝露，玉女绣苔钱[164]。问当筵，谁能醉鼓渐离弦[165]？　西台哭罢，三户里，识遗贤[166]。欹皂帽，吹箫乞食总堪怜[167]。英雄身未死，屠钓技常连[168]。又何颜，许青门瓜种故侯田[169]。

    这首词作于南都失陷之后。上片言故宫锦树化为烽烟，下片连用“谢翱西台恸哭”、“管宁皂帽辽东”和“伍子胥吹箫吴市”三典，说明自己处在国祚将移之秋，身世实在可悲。虽自己被权贵排挤，报国无路，但在未死之前，只可混迹屠钓之间，有何颜面学邵平去种故侯之瓜呢。表现出不肯屈服的凛凛节概。忠愤之气，溢于言表。

    前人评语：沈雄《古今词话》：“《兰皋集》载徐石麒《拂霓裳》云云，《东湖集》载吴惕庵《满江红》云云。乙丑季春，予带有选稿与曹秋岳司农登琴台默坐，同下湖山之泪，见此二阕，为亟登之，以留作《正气歌》也。”

    祝英台近

    难后怀蕙庵[170]

    雨中山，山下渡，犹是旧时路。指尽征帆[171]，都向日边去。萧萧红蓼西风，白秋水，望岭表苏郎何处[172]。　莫回顾，只有烟雨鸣鸠，惊飞夕阳。断刹荒丘，再赋鲍照赋[173]。归来又恐伤心，人非物换，空一座锦城如故[174]。

    这首词是作者回到嘉兴所写的怀友之作。上片叙述沿途景物和思念故友的心情；下片写乱后景物。据“鲍照赋”句，知作于扬州被屠之后。“断刹荒丘”、“人非物换”，正是对清兵暴行的沉痛的控诉。

    施绍莘

    施绍莘（1581——1640？），字子野，号峰泖浪仙，江苏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曲录》作嘉兴人）。少负俊才，有大志，屡试不第，放浪声色。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营别墅于西佘，后三年又移家泖溪。每逢风日和美泛舟携琴书，与名士隐流往来三泖、西湖、太湖间。一生所作以词及散曲著名。词多哀思之音。有《花影集》五卷。

    谒金门

    春欲去，如梦一庭空絮。墙里秋千人笑语，花飞撩乱处。　无计可留春住，只有断肠诗句[175]。万种消魂多寄与，斜阳天外树。

    此词绿惨红愁，别深寄托。“斜阳天外树”，即稼轩之“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之意。《花影集》词多作于崇祯中，故多哀苦之词，是一种时代情绪的反映。

    沈宜修

    沈宜修（约1588——1635），女词人，字宛君，江苏吴江县人。精通经史，嫁与同邑叶绍袁为妻。生三女，皆工诗词。夫妇偕隐汾湖，与子女刻意诗词自娱。著有《鹂吹集》，雪香吟、咏梅花绝句，著称一时。又辑录当时名媛之作为《伊人思》，并传于世。

    忆王孙

    天涯随梦草青青，柳色遥遮长短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176]。

    词咏本意。“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本楚辞《招隐士》之句，此为怀远之作。芳草、柳色、黄鹂、落友，耳目所触，莫非愁惨，而以自在飞云相映托，益显出征人不归之难耐了。反拗一句，见出匠心。

    霜叶飞

    题君善祝发图[177]

    闷怀难表。西风弄，愁人踪迹颠倒。笑拼华发付凄凉，露泣芙蓉老。梦破柳烟蝴蝶晓，沉吟掷镜寒云扫[178]。世事总休休，但倩取幽窗月影，夜半留照。　憔悴！动处非狂，愁时易醉，画里人应知道。绕崖黄叶正纷纷，好共哀猿啸。落蕊楚江君莫恼，芳洲处处悲秋草。自有闲云飞伴，松月山空，桂丛烟渺。

    此等题目绝少人道及。此词入手擒题，从一“闷”字写起，直到割断万缘，剃去华发。再就画面上之秋色，展转生发。文思如剥蕉见心，极回环迭宕之致。笔力雄桀，蹊径独开，别具异彩。

    张杞

    张杞（生卒不详），字迂公，湖北黄陂人。著有《和花间词》。

    浣溪沙

    芳草无人半入泥。妒风狂雨绿窗西[179]。闲来梦断苦莺啼。　蝶媚常黏飞絮浦，燕娇惯舞落花谿。晓天深夜冷幽闺[180]。

    前人评语：卓人月《古今词统》云：“西蜀、南唐而下，转开两宋之派，《花间》致语，几于尽矣。万历间黄陂张迂公起而全和之，使人不流于庸滥之句，谓非其大力欤。”

    俞彦

    俞彦（约1615年前后在世），字仲茅，江苏上元（今江宁县）人。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历官光禄寺少卿。长于词，尤工小令，以淡雅见称。词集今失传，仅见于各种选本中。

    长相思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181]，开时人去时。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前人评语：王士禛云：“俞仲茅小词云：‘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视易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可谓此儿善盗。然易安亦从范希文‘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语脱胎，李特工耳。”（《花草蒙拾》）

    《词衷》云：“少卿刻意填词，工于小令，持论极严，且以刻烛赓唱为奇，不无率露语。至其备审源委，不趋佻险而遵雅淡，独见典型。”（《明词综》卷五）

    沈际飞

    沈际飞（生卒不详），字天羽，江苏昆山（今苏州）人。事迹不详。有《沈评草堂诗馀》和《词谱》传世。

    虞美人

    春晚

    阶前嫩绿和愁长，坐忆眠还想。花红破梦似相怜[182]，起望小林残萼，损容颜。　双莺又向愁人絮，春也知归去[183]。个人只是不思家，生却杨花心性[184]，落天涯。

    这首词思致绵邃，娟然妍雅，虽系缘情之作，兼寓怨悱之旨。“花红破梦似相怜”新而不纤，意厚故也。

    张红桥

    张红桥（生卒不详），闽中才妓，居闽县红桥之西，因以为号。雅丽有诗名，与闽中才士林鸿深相交好，倡和颇多。林鸿去南京，红桥结想成疾，不久病卒。

    念奴娇

    凤凰山下[185]，恨声声、玉漏今宵易歇。三叠阳关歌未竟[186]，城上栖乌催别。一缕情丝，两行清泪，渍透千重铁。重来休问，尊前已是愁绝。　还忆浴罢描眉，梦回携手，踏碎花间月。漫道胸前怀荳蔻，今日总成虚设[187]。桃叶津头，莫愁湖畔[188]，远树云烟叠。剪灯帘幕，相思谁与同说？

    这首长调，清新闲婉，以浅淡之语发深窈之思，真情实感，自心头流出，不作一浮泛应酬之语。“一缕”、“两行”、“千重”三句，叠用数词，只觉情长，不嫌其复，较琱缋满纸用典堆垛者，更觉味深。

    王泰际

    王泰际（生卒不详），字内三，苏州人。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性至孝，归省值明亡，北望号恸，与同年黄淳耀约偕隐。乙酉间，黄淳耀兄弟以身殉国，泰际以亲故，遁迹故庐。构堂三楹，曰“寿砚堂”，自号砚存老人。闭户著书，足迹不入城市，四十年如一日。卒年七十七岁。门人谥曰贞宪。著有《冰抱集》。

    浪淘沙

    高阁掩春残，香冷衾单。满城桃李尽朱颜，自分与花同福命，长是心关。　道远寄书难，盼煞平安。多因身在翠微间，归看双鸾妆镜里，一样春山[189]。

    前人评语：《蕙风词话》云：“明王泰际《浪淘沙》云‘多因身在翠微间，归看双鸾妆镜里，一样春山’。由无情说到有情，语怨而婉。”

    李天植

    李天植（1591——1672），字因仲，号蜃园居士，浙江嘉兴人。崇祯六年（1633）进士。明亡后改名确，字潜初。隐居龙湫山。所著有《忘机社月令诗》、《褒忠录》、《就正草》、《九山山游草》、《蜃园集》等。

    唐多令

    新绿满沧洲[190]。孤帆带远流。更甚人同倚南楼。一片伤心烟雨里，犹记似，别时秋。　华发渐蒙头。相思如旧不[191]。怪江山不管离愁。二十年前曾载酒，都作了，梦中游[192]。

    这首词追和刘改之原韵，而哀思婉约，词意浑成，易代之悲，流露于行间字里。所谓“风景不殊，举目有江山之异”者。

    陈洪绶

    陈洪绶（1599——1652），字章侯，号老莲，浙江诸暨（今绍兴市）人。明监生。书法遒逸，善画山水，尤工人物。与北平崔子忠齐名，号“南陈北崔”。崇祯（朱由检年号）间，召入供奉为中书舍人。明亡后，自称老迟，或称悔迟，或称弗迟。混迹浮屠间，仍纵酒自放，饮必尽醉，必有所作。诗词颇多清刚之气。有《宝纶堂集》。

    菩萨蛮

    秋风飘梧叶，博山炉里沉香热[193]。绿绮手中弹，挥弦白雪寒[194]。　明珠声一串，变作英娥怨[195]。风雨暗潇湘，哀音应指长。

    亦是感念故国之意。“明珠歌一串，变作英娥怨”，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遗民之恨，哀感无端。

    鹧鸪词（四首）

    一

    行不得也哥哥[196]。我也图兰不作坡[197]。无山无水不风波。是非颠倒似飞梭。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二

    行不得也哥哥。凤雏龙种已无多[198]。败鳞残甲堕天河[199]。南阳市上鬼行歌[200]。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三

    行不得也哥哥。霜风夜翦向南柯。老翁卧哭山之阿[201]。翠鸟难脱虞人罗[202]。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四

    行不得也哥哥。华面鸠头舞婆娑[203]。紫髯碧眼塞上歌[204]。老年生日喜无多。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此调四阕，乃仿南宋邓光荐《鹧鸪词》而作。邓词云：“行不得也哥哥。瘦妻弱子羸驮。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语多。肉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见《历代诗馀》卷一百十八引《遂昌杂录》）而此四阕字句略同，音节奇诡高亢，意境悲凉沉痛。

    前人评语：陈去病《五石脂》云：“此词似歌似谣，似乐府，似涕泣，似醉呓。庶几所南《心史》之文云。”

    万寿祺

    万寿祺（1603——1652），字介若，一字内景，号年少，江苏徐州人，崇祯三年（1630）举人。入清为僧，名慧寿。有《遯渚唱和集》一卷。

    浣溪沙

    遯渚西边桥户开[205]。夜迎凉月唱歌回。一川烟草自徘徊。　头白老乌新啄屋，咮长妖鸟独登台[206]。五陵佳气梦中来。

    这首词是作者遁迹空门后所作。上片写遯渚月夜放歌，独自回来的心情。下片用杜甫《哀王孙》和谢翱“西台恸哭”两典故，构成一联。末尾说五陵佳气已成梦幻，慨叹明社已屋。抚今追昔，能不悲怆。

    陈子龙

    陈子龙（1608——1647），字人中，号大樽，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仕为兵科给事中。清兵入关，明福王（朱由崧）于南京称帝，子龙上防守要策，不纳，辞职归家。后南京失陷，子龙在松江起兵。事败，避匿山中。后联络太湖义军，图谋起事，事泄被捕，投水而死。著有《湘真阁》诸稿，词风婉丽。晚作更绵邈凄恻，允为明词大家。

    唐多令

    寒食

    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207]。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　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208]。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此亦感念亡国之作。托体骚辨，所指甚大。“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可谓凄恻之至。

    二郎神

    清明感旧

    韶光有几[209]？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210]。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　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211]，搴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雁金鱼谁借问[212]，定令我伤今吊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213]，漫天风雨。

    上片歇拍“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句，及下片结尾“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句，均是嗟叹明朝的覆没。笔健而辞婉，音凄而意远，情文相生，结处馀慨不尽。

    诉衷情

    春游

    小桃枝下试罗裳，蝶粉斗遗香[214]。玉轮碾平芳草，半面恼红妆[215]。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216]。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满地斜阳。

    前人评语：王士禛云：“清真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至大樽而情景相生，令人有后来之叹。”（《陈忠裕全集》）

    谒金门

    五月雨

    莺啼处，摇荡一天疏雨。极目平芜人尽去[217]，断红明碧树。　费得炉烟无数，只有轻寒难度。忽见西楼花影露，弄晴催薄暮。

    前人评语：邹祗谟云：“缥缈澹宕，全见用笔之妙。”（《陈忠裕全集》）

    画堂春

    雨中杏花

    轻阴池馆水平桥，一番弄雨花梢。微寒著处不胜娇，此际魂销。　忆昔青门堤外[218]，粉香零乱朝朝。玉颜寂寞淡红飘[219]，无那今宵！

    前人评语：王士禛云：“嫣然欲绝。”（《陈忠裕全集》）

    醉桃源

    题画

    朱栏清影下帘时，泠泠修竹低[220]。满园空翠拂人衣，流莺无限啼。　莲叶小，荇花齐[221]，雨馀双燕归。红泉一带过桥西[222]，香销午梦回。

    前人评语：邹祗谟云：“秦、黄佳处，有句可择，大樽觉无句可摘，总由天才神逸，不许他人掎摭也。”（《陈忠裕全集》）

    山花子

    春恨

    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223]。　蝶化彩衣金缕尽，虫衔画粉玉楼空[224]。惟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

    前人评语：陈廷焯云：“凄丽近南唐二主，词句意亦哀以思矣。”（《白雨斋词话》卷三）

    少年游

    春情

    满庭清露浸花明，携手月中行。玉枕寒深，冰绡香浅，无计与多情[225]。　奈他先滴离时泪，禁得梦难成。半晌欢娱[226]，几分憔悴，重叠到三更。

    前人评语：邹祗谟云：“词不极情者，未能臻妙如此，朦胧宕折，应称独绝。”（《陈忠裕全集》）

    浣溪沙

    杨花

    百尺章台撩乱飞[227]，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奈他飞。　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前人评语：王士禛云：“不著色相，咏物神境。”（《陈忠裕全集》）

    点绛唇

    春日风雨有感

    满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去[228]。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　梦里相思，故国王孙路[229]。春无主！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

    陈子龙为明末著名的民族英雄，事迹著于史书。观以上诸阕小令，洗尽铅华，独标清丽。婀娜韶秀，出于刚健之中，无剑拔弩张之势。所谓宋璟铁石心肠，竟有妩媚的梅花之赋，今古才人率多如此。挽明词颓风，开清代中兴之运，《湘真》一集，实为发端。

    前人评语：《古今词话》云：“大樽文宗两汉，诗轶三唐，苍劲之色，与节义相符，乃《湘真词》一集，风流婉丽如此。传称河南亮节，作字不胜罗绮；广平铁石，赋心偏爱梅花，吾于大樽益信。”

    《倚声集》云：“词至《云门》、《湘真》诸集，言内意外已无遗义，柴虎臣所谓：‘华亭肠断，宋玉魂销。’所微短者，长篇不足耳。”

    王士禛云：“大樽诸词，神韵天然，风味不尽，如瑶台仙子独立却扇时。而《湘真》一刻，晚年所作，寄意更绵邈凄恻。”

    方以智

    方以智（1611——1671），字密之，号鹿起，安徽桐城人。崇祯十三年（1640）进士，官检讨。与冒襄、陈贞慧、侯方域并称“明季四公子”。明亡后为僧，改名弘智，字愚者，一字无可，人称药地和尚。博览群书，精于考据。所著《通雅》、《物理小识》及《浮山全集》并行于世。

    忆秦娥

    花似雪，东风夜扫苏堤月。苏堤月，香销南国，几回圆缺。　钱塘江上潮声歇，江边杨柳谁攀折。谁攀折，西陵渡口，古今离别。

    此词过片以后，乃从东坡《八声甘州·寄参寥子》“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脱胎，并反用其意，遂变清旷而为悲凉。家国之恨，身世之哀如此，虽欲不悲，又何可得？

    黄周星

    黄周星（1611——1680），字九烟，号而庵，江苏上元（今江宁市）人。崇祯十二年（1639）进士，官户部主事。明亡以后，遁迹湖州，变名黄人，字略似。沉水而死。工于诗词。有《刍狗斋集》、《九烟诗抄》等传于世。

    满庭芳

    送友人还会稽

    新绿方浓，残红尽落，多情正自凝眸。不堪南浦，又复送归舟。便倩江郎作赋，也难写别恨离愁[230]。消魂久，斜阳芳草，天际水悠悠。　问君何处去，若耶溪畔，宛委山头[231]。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232]。愧我江湖迹遍，至如今，仍坐书囚[233]。迟君至，开襟散发，咏月醉南楼[234]。

    此词一往情深，韵响欲流，纯自肺腑中出，感染力很强。“斜阳”二句，从范仲淹“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苏幕遮》）化出。便把一段别情蕴藉而深沉地表现了出来。过片用一问句加以迭宕，章法活泼。结句以南楼醉月相期，真能化去涕洟，尽成骚雅。风致高亮，不同凡响。

    杜濬

    杜濬（1611——1687），字千里、于皇，号茶村，湖北黄冈人。明末副榜贡生。仕宦不得志，刻意为诗。明亡后，居金陵鸡鸣山。性廉介，不轻受人惠，家境益困。笃好诗文，苦吟至死。其诗逸情孤诣，有独到处。传世有《变雅堂集》。

    浣溪沙

    红桥纪事[235]

    曲曲红桥涨碧流。荷花荷叶几经秋。谁翻水调唱凉州[236]。　更欲放船何处去，平山堂下古今愁[237]。不如歌笑十三楼[238]。

    此亦感世伤时之作。“谁翻水调唱凉州”，即“隔江犹唱后庭花”之意，而语加微婉。“不如歌笑十三楼”，强为欢笑，是沉痛语，不能作行乐图看。

    归庄

    归庄（1613——1673），一名祚明，字玄恭，号恒轩，又号归妹、普明头陀、鏖钜山人等。江苏昆山人。古文学家归有光之曾孙。工文辞，亦善书画。为明诸生。复社成员。明亡，往来山泽间，以恢复为事。晚年寄食僧舍。性好奇，与邑人顾炎武齐名，世称“归奇顾怪”。著有《万古愁》曲子。全谢山谓：“《万古愁》曲，瑰玮恣肆，于古之贤圣君相无不诋诃，而独痛哭流涕于桑海之际。盖《离骚》、《天问》一种手笔。”平生著作颇多，有《恒轩集》等。

    锦堂春

    燕子矶[239]

    半壁横江矗起，一舟载雨孤行。凭空怒浪兼天涌[240]，不尽六朝声。　隔岸荒云远断，绕矶小树微明。旧时燕子还飞否[241]？今古不胜情。

    前人评语：王士禛云：“玄恭为太仆文孙（应为曾孙），诗歌行草无不遒丽卓绝，小词疏快，直逼六一原唱。”（《明词综》卷七）

    金堡

    金堡（1614——1680），即释澹归，字道隐，号性因，浙江杭州人。崇祯十三年（1640）进士。1648年诣肇庆，谒永历帝，授礼科给事中，耿直不畏强暴。桂林破，出家为僧，名澹归，住韶州丹霞山寺。年六十七岁卒。所著有《遍行堂集》。

    八声甘州

    卧病初起，将还丹霞谒别孝山[242]

    算军持、频挂到于今[243]，已是十三年。便龙钟如许，过头拄杖，缓步难前[244]。若个唤春归去[245]，高柳足啼鹃。有得相留恋，也合翛然[246]。　况复吟笺寄兴[247]，似风吹萍聚，欲碎仍圆。只使君青鬓[248]，霜雪又勾连。叹人间，支新收故[249]，尽飞尘、赴海不能填。重相惜，后来还得，几度相怜。

    这首词写于作者抗清失败、出家为僧之后。上片写诗人寂居山寺的颓唐衰飒的老境。下片则寄意于他的友人，对人事的沧桑变化，深致慨叹。“赴海”一句，所表达的情绪是深沉而又广阔的时代的悲哀。这就使全词为之增重。

    满江红

    大风泊黄巢矶下[250]

    激浪输风，偏绝分，乘风破浪[251]。滩声战，冰霜竞冷，雷霆失壮。鹿角狼头休地险[252]，龙蟠虎踞无天相。问何人，唤汝作黄巢，真还谤？　雨欲退，云不放。海欲进，江不让。早堆垝一笑，万机俱丧[253]。老去已忘行止计，病来莫算安危帐[254]。是铁衣著尽著僧衣，堪相傍[255]。

    今按“铁衣著尽著僧衣”一诗，王明清《挥麈录》据陶穀记载，以为黄巢所作。赵与时《宾退录》驳正之云：“此乃元微之智度师诗。窜易磔裂，合二为一。元集可考。其一云：‘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二云：‘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纳禅衣。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阑干望落晖。’”事关史实并录于此。

    风流子

    上元风雨

    东皇不解事，颠风雨，吹转海门潮[256]。看烟火光微，心灰凤蜡，笙歌声咽，泪满鲛绡[257]。吾无恙，一炉焚柏子，七碗覆松涛[258]。明月寻人，已埋空谷，暗尘随马，更拆星桥[259]。　素馨田畔路[260]，当年梦，应有金屋藏娇。不见漆灯续焰，蔗节生苗[261]。尽翠绕珠围，寸阴难驻，钟鸣漏尽，抔土谁浇[262]。问取门前流水，夜夜朝朝。

    这首词题为“上元风雨”，大约是在韶州所作。上片写元宵节日，灯火笙歌均在风雨中度过，中用苏味道诗语一联，以“已埋”、“更拆”二语加以点窜，便与雨景切合。下片由素馨田畔路联想起当年宫女瘗玉埋香，千古芳魂无人祭吊的凄凉景象，只有门前流水，夜夜朝朝流个不尽，作者的感慨是很深的。

    小重山

    得程周量民部诗却寄

    落落寒云晓不流[263]。是谁能寄语，竹窗幽。远怀如画一天秋，钟徐歇，独自倚层楼。　点点鬓霜稠。十年山水梦，未全收。相期人在别峰头。闲鸥鹭，烟雨又扁舟。

    吴昜

    吴昜（yánɡ阳，1615——1659），字日生，江苏吴江人。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官兵部主事，授尚书。明亡殉节。有《南湖唱和词》二卷。

    满江红

    斗大江山，经几度，兴亡事业。瞥眼处[264]，英雄成败，底须重说。香水锦帆歌舞罢，虎丘鹤市精灵歇[265]。尚翻来，吴越旧春秋[266]，伤心切。　伍胥耻，荆城雪；申胥恨，秦庭咽[267]。羞比肩种蠡[268]，一时人杰。花月烟横西子黛，鱼龙沫喷鸱夷血[269]。到而今，薪胆向谁论，冲冠发[270]。

    吴昜是明末屯兵长白荡的抗清英雄。这首怀古兴亡之作，列举了《吴越春秋》里许多英雄事迹。借以影射当时明末抗战形势及各种人物。末尾“到而今，薪胆向谁论，冲冠发”几句，表示作者抗战决心和英雄气概。

    彭孙贻

    彭孙贻（1615——1673），字仲谋，一字羿仁，浙江海宁县人。明选贡生。性耿介孝友，读书过目成诵，与同邑吴蕃昌（字仲木）创瞻社，为名流所重，时称“武原二仲”。容貌魁伟，谈笑诙谐。善于饮酒，尝痛其父（彭节愍公）殉国难，蔬食箨冠，终身不仕。工诗，七言律学陆游，为王士禛所称赏。著有《茗斋集》及《彭氏旧闻录》等。

    西河

    金陵怀古次美成韵

    龙虎地。繁华六代犹记[271]。红衣落尽，只洲前，一双鹭起[272]。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273]。　白门外，枯杙倚[274]。楼船朽橛难系。石头城坏，有燕子衔泥故垒。倡家犹唱后庭花，清商子夜流水[275]。　卖花声过春满市。闹红楼，烟月千里。春色岂关人世。野棠无主，流莺成对。衔入临春故宫里[276]。

    张玉田云：“词不宜强和人韵，若倡者之曲韵宽平，庶可赓和；倘韵险，又为人所先，则必欲牵强赓和，句意安能融贯？徒费苦思，未见有全章妥溜者。”此词金陵怀古是和周美成《西河》原韵，因作者善于用韵，虽和犹如自作。

    满江红（二首选一首）

    次文山和王昭仪[277]韵。昭仪“嫦娥相顾肯从容，随圆缺”句，须于“相顾”处略读断，原是决绝语，不是商量语，文山惜之，似误。然文山所和二结句，又高出昭仪上，读之悲感，敬步二阕。

    曾侍昭阳，回眸处，六宫无色[278]。惊鼙鼓，渔阳尘起，琼花离阙[279]。行在猿啼铃断续，深宫燕去风翻侧[280]。只钱塘，早晚两潮来，无休歇。　天子气，宫云灭。天宝事，宫娥说[281]。恨当时不饮，月氏王血[282]。宁坠绿珠楼下井[283]，休看青冢原头月。愿思归望帝早南还，刀环缺[284]。

    彭孙贻生丁国乱，入清，抱遗民之痛，介然特立，不仕新朝。此词托为和韵，盖亦借他人酒杯浇胸头块磊者。陈义甚高，与一般的怀古之作不同。

    叶小鸾

    叶小鸾（1616——1632），字琼章，一字瑶期，江苏吴江人。叶绍袁、沈宜修之季女。四岁能诵《楚辞》、工诗及书法，每日临王献之《洛神赋》真帖一遍，与琴书为伴。十七岁许昆山张立平为妻，未嫁而卒。有《疏香阁遗集》。

    南歌子

    秋夜

    门掩瑶琴静[285]，窗消画卷闲。半庭香雾绕阑干，一带淡烟红树隔楼看。　云散青天瘦，风来翠袖寒。嫦娥眉又小檀弯[286]，照得满阶花影只难攀。

    此词气韵韶秀，音调和雅。过片以下尤为剔透玲珑。“瘦”字意新。表现出女性词人特有的细腻、谐婉的格调来。

    余怀

    余怀（1617——？），字澹心，一字无怀，号曼翁，又号曼持老人。福建莆田人，侨居江宁。才情艳逸，工诗，尝赋金陵怀古诗。王士禛以为不减刘禹锡。与杜濬、白梦鼐齐名，时称“余杜白”。词藻艳俊，为诗人吴伟业、龚鼎孳所称道。晚年隐居吴门，漫游支硎、灵岩间，征歌选曲，有如少年。撰《板桥杂记》，哀感顽艳。明末乱离之际，词多凄丽。著有《味外轩文稿》、《研山堂集》、《秋雪词》等。

    感遇词六首（选五首）

    白香山云：“四十九年身在日，一百五夜月明天。”苏子瞻云：“嗟我与君同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余今年四十九，身既老矣，穷犹未死。追想生平，六朝如梦。每爱宋诸公词，倚而和之，聊进一杯。正山谷所云“坐来声喷霜竹”也。

    桂枝香

    和王介甫[287]

    江山依旧，怪卷地西风，忽然吹透。只有上阳白发，江南红豆[288]。繁华往事空流水，最飘零酒狂诗瘦[289]。六朝花鸟，五湖烟月，几人消受。　问千古英雄谁又。况霸业销沉，故园倾覆，四十馀年，收舞衫歌袖。莫愁艇子桓伊笛，正落叶乌啼时候[290]。草堂人倦，画屏斜倚，盈盈清昼。

    念奴娇

    和苏子瞻[291]

    狂奴故态，卧东山、白眼看他世上[292]。老子一生贫彻骨，不学黔娄模样[293]。醉倒金尊，笑呼银汉，自命风骚将。楼高百尺，峨嵋地作屏障。　追想五十年前，文章意气，尽淋漓悲壮。一自金驼辞汉后[294]，曾共楚囚相向。司马青衫，内家红袖，此地空惆怅。花奴打鼓，声声唤醒瑜亮[295]。

    水龙吟

    和陆放翁[296]

    白云黄石人家，山中宰相推前辈[297]。布衾似铁，湘帘似水，有人酣睡。剑削芙蓉，书装玳瑁，都无尘累[298]。听鹧鸪啼罢，霓裳舞破，千日酒，真堪醉[299]。　说起英雄儿女，哭东风，几番挥泪。明年五十，江南游子，九分憔悴。白发临头，黄金去手，负凌云气[300]。待何时倩取，麻姑鸟爪，为余搔背[301]。

    沁园春

    和刘后村[302]

    老去悲秋，菊蕊盈头，竹叶盈杯[303]。正洞庭木落，宫莺乍别；楚天云净，旅雁初回[304]。天许闲人，人寻韵事，高筑栽花十丈台。催租吏，纵咆哮如虎，如我何哉。　东篱更葺茅斋。邺架上藏书万卷堆[305]。叹年将半百，须髯如戟，运逢百六，心事成灰[306]。莫话封侯，休言献策，只劝先生归去来。平生恨，恨相如太白[307]，未是奇才。

    摸鱼儿

    和辛幼安

    最伤情、落花飞絮，牵惹春光不住。佳人缥缈朱楼下[308]，一曲清歌何许？莺无语，谁传道桃花人面黄金缕[309]。霍王小女。恨芳草王孙，书生薄幸，空写断肠句[310]。　江南好，花苑繁华如故，画船多少箫鼓。吴宫花草随风雨，更有千门万户[311]。苏台暮。君不见夷光少伯皆尘土[312]。斜阳无主。看鸥鸟忘机，飞来飞去，只在烟深处。

    以上五首和作，写于明亡之后。激昂慷慨，歌哭无端，集中表现了诗人的家国之痛，不只是个人的愁戚而已。才情节概都很高卓。对于转变明代以来的纤弱词风，具有一定影响。

    王夫之

    王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薑斋，湖南衡阳人。明崇祯举人。瞿式耜荐于桂王，授官行人。不久归居衡阳石船山下，筑土室曰观生居，闭门著书。后往深山。一生著作很多，如《读通鉴论》等，激励民族思想，具有深意，清初列为禁书。中叶以后，始汇刊为《船山遗书》三百二十四卷，附《鼓棹》及《潇湘怨词》。

    烛影摇红

    瑞霭金台，琼枝光射龙楼雪[313]。群仙笑指九阊开，朱凤翔丹穴。云暗雁风高揭[314]，向海屋重标珠阙[315]。文鹓飞舞，日暖霜轻，小春佳节[316]。　迢递谁知，碧鸡影里催啼[317]。骖鸾不得玉京游，难挽瑶池辙。黄竹歌声悲咽[318]。望翠甍双鸳翼折[319]。金茎露冷，几处啼乌，桥山夜月[320]。

    此伤永历（朱由榔，南明最后一个皇帝）之词。公元1646年，清兵攻入福州，隆武帝（南明皇帝朱聿键号）被杀，朱由榔即位于广东肇庆，继续抗清。1656年为清兵攻破，由李定国迎至云南，后入缅甸。1662年为吴三桂所杀，南明以亡。这首词用了一些象征性的事物，曲折迷离地纪录了这一段悲痛的史实。遗臣孤愤，哀怨尤深。

    摸鱼儿

    东洲桃浪，潇湘小八景词之三

    剪中流、白芳草，燕尾江分南浦[321]。盈盈待学春花靥[322]，人面年年如故。留春住，笑几许浮萍，旧梦迷残絮。棠桡无数。尽泛月莲舒，留仙裙在，载取春归去[323]。　佳丽地[324]，仙院迢迢烟雾。湿香飞上丹户[325]。醮坛珠斗疏灯映，共作一天花雨[326]。君莫诉。君不见桃根已失江南渡[327]。风狂雨妒，便万点落英，几湾流水，不是避秦路[328]。

    前人评语：叶恭绰曰：“故国之思，体兼骚、辨。船山词言皆有物，与并时批风抹露者迥殊，知此方可以言词旨。”（《广箧中词》）

    更漏子

    本意

    斜月横，疏星炯[329]。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330]。　霜叶坠，幽虫絮[331]，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朱彝尊云：“《花间》体制，调即是题。如《女冠子》即咏女道士，《河渎神》即为送迎神曲，《虞美人》即咏虞姬是也。”此调《更漏子》题为本意类此。这首小令能在劲气直达中含情寄慨，故不嫌坦直。此学五代气格之高者。

    清平乐

    咏雨

    归禽响暝[332]。隔断南枝径。不管垂杨珠泪迸。滴碎荷声千顷。　随波赚杀鱼儿[333]。浮萍乍满清池。谁信碧云深处，夕阳仍在天涯。

    玉楼春

    白莲

    娟娟片月涵秋影，低照银塘光不定。绿云冉冉粉初匀[334]，玉露泠泠香自省。　荻花风起秋波冷，独拥檀心窥晓镜[335]。他时欲与问归魂，水碧天空清夜永。

    咏物词当以寄托为上。此词上片“月涵秋影”句已点出“白”字来，犹恐不足，随即用“银塘”衬托。“绿云冉冉”二句写出白莲在玉露中粉香四溢。下片前二句写白莲檀心窥镜，顾影自怜，无人欣赏。末尾二句是说在此水碧天空一片凄清之境中，有谁来问归魂？比喻当时君国沦亡飘泊无依之感，是很深刻的。

    蝶恋花

    衰柳

    为问西风因底怨[336]。百转千回，苦要情丝断。叶叶飘零都不管。回塘早似天涯远。　阵阵寒鸦飞影乱。总趁斜阳，谁肯还留恋。梦里鹅黄拖锦线，春光难借寒蝉唤[337]。

    这首咏衰柳词托物寄怀，意在言外。如上片“叶叶飘零都不管，回塘早似天涯远”，下片“梦里鹅黄拖锦线，春光难借寒蝉唤”句，是喻明朝大势已去，已经无法挽救了。语婉而意深，把一种眷恋故国的悲怆之情蕴藉而深致地表现了出来。

    惜馀春慢

    本意

    似惜花娇，如怜柳懒，前月峭寒深护[338]。从今追数，雨雨风风，总是被他轻误。便与挥手东风，闲愁抛向，绿阴深处。也应念，曲岸数枝杨柳，不禁飞絮。　争遣不烧烛留欢[339]，暗邀花住？坐待啼莺催曙。怕燕子归来，定巢栖稳[340]，不解商量细语。未拟攀留长久，乍雨乍晴，由来无据。待荷珠露满，梅丸黄熟[341]，任伊归去。

    绮罗香

    读《邵康节遗事》：属纩之际[342]，闻户外人语，惊问所语云何？且云：“我道复了幽州。”声息如丝，俄顷逝矣。有感而作。

    流水平桥，一声杜宇，早怕洛阳春暮[343]。杨柳梧桐，旧梦了无寻处。拚午醉，日转花梢，甚夜阑、风吹芳树。到更残，月落西峰，泠然蝴蝶忘归路。　关心一丝别罣[344]，欲挽银河水，仙槎遥渡[345]。万里闲愁，长怨迷离烟雾。任老眼、月窟幽寻[346]，更无人、花前低诉。君知否，雁字云沉，难写伤心句。

    此词伤念世乱，不胜异代同悲之感。咏邵雍即所以自咏。缠绵悱恻，忠爱之遗，洵为词中独造之境。

    前人评语：况周颐《蕙风词话》云：“世讥明词纤靡伤格，未为允协之论。明词专家少，粗浅芜率之失多，诚不足当宋、元之续。唯是纤靡伤格，若祝希哲、汤义仍（原注：义仍工曲，词则弊甚）、施子野辈，偻指不过数家，何至为全体诟病。洎乎晚季，夏节愍、陈忠裕、彭茗斋、王薑斋诸贤，含婀娜于刚健，有风骚之遗则，庶几纤靡者之药石矣。”

    张煌言

    张煌言（1620——1664），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今宁波市）人。1645年在浙东一带起义抗清。官至权兵部尚书。1659年与郑成功合兵包围南京，兵败退居南田的悬岙岛（今浙江象江以南），不久被俘牺牲。他的诗词反映了亲身经历的战斗生活，和抗清复明的高昂意志，情绪慷慨激越。存有《奇零诗草》。

    柳梢青

    锦样山河[347]，何人坏了，雨嶂烟峦。故苑莺花，旧家燕子，一例阑珊[348]。　此身付与天顽，休更问秦关汉关[349]。白发镜中，青萍匣里[350]，和泪相看。

    此词上片前二句，是对腐败朝政的愤怒斥责。第二句故作一拗，更加重了激愤的感情，有须眉怒张之态。下片转写感情的起伏。“休更问”一句，从反面说出，不应作消极语看。和泪看剑等语，强烈地表现出烈士暮年的悲凉心境，具有一种回肠荡气的力量。

    满江红

    屈指兴亡，恨南北黄图消歇[351]。便几个孤忠大义，冰清玉烈[352]。赵信城边羌笛雨，李陵台上胡笳月[353]。惨模糊、吹出玉关情，声凄切[354]。　汉宫露，梁园雪。双龙逝，一鸿灭[355]。剩逋臣怒击，唾壶皆缺[356]。豪杰气吞白凤髓，高怀眦饮黄羊血[357]。试排云待把捧日心[358]，诉金阙。

    这首词步和所传岳飞的《满江红》原韵，写得同样激昂慷慨。把山河变色的悲痛，舍身报国的壮怀，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正是在这些作品里，表现了人民群众高昂的斗志和坚贞的节操。他的诗词同他为国捐躯的光辉品格一样，是值得我们珍视的。

    沈谦

    沈谦（1620——1670），字去矜，号东江，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幼颖慧，六岁能辨四声，长益勤学，尤好诗古文。隐居临平东乡，为“西泠十子”之一。尤长于韵学。著有《东江词韵》，为时所称。其为诗初喜温、李，后由盛唐以窥汉魏，尤工于词。极为彭孙遹所推许。著有《东江草堂集》。

    东风无力

    南楼春望

    翠密红疏，节候乍过寒食。燕冲帘，莺睨树，东风无力[359]。正斜阳楼上独凭阑，万里春愁直[360]。　情思恹恹，纵写过新诗，难寄归鸿双翼[361]。玉簪恩，金钿约[362]，竟无消息。但蒙天卷地是杨花，不辨江南北。

    前人评语：沈雄《柳塘词话》云：“去矜列名于‘西泠十子’，填词称最。……贻我《东江别集》有云：‘野桥南去不逢人，濛濛一片杨花雪。’此即小山‘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也。谁谓其仅仅言情者乎？”

    陆宏定

    陆宏定（1628——1668），字紫度，号纶山，别字蓬叟，浙江海宁人。陆钰次子。九岁善属文，与兄辛斋齐名。好交游，与曹秋岳等往来酬唱无虚日。一生高洁，止子侄应科举。抱遗民之节，不肯仕清。著有《爰始楼诗删》、《宁远堂集》、《凭西阁长短句》等。

    望湘人

    记归程过半，家住天南，吴烟越岫飘渺。转眼秋冬，几回新月，偏向离人燎皎[363]。急管宵残，疏钟梦断，客衣寒悄。忆临歧泪染湘罗，怕助风霜易老[364]。　是尔翠黛慵描，正恹恹憔悴。向予低道，“念此去谁怜，冷暖关山路杳”。才携手教款语丁字，眼底征云缭绕。悔不剪春雨蘼芜[365]，牵惹愁怀多少。

    这首词上片写归途的景物及追忆当时与爱人惜别的心情。下片从对方说起更富有想象力。“向予低道”一语，用周邦彦《少年游》中句法，“悔不剪春雨蘼芜”二句，尤觉缠绵悱恻，委婉多情，给人以很深的感染。

    屈大均

    屈大均（1630——1697），初名绍隆，字翁山，又字介子，广东番禺人。明末诸生，明亡后出家，名今种，字一灵，又字骚馀。曾北走燕赵，有复明之志。中年返初服，改今名。尝读书祁氏寓山园，不下楼者五月。工诗，尤长于描写山林边塞景物。与陈恭尹、梁佩兰齐名，号”岭南三大家“。著有《九歌草堂集》。

    紫萸香慢

    送雁

    恨沙蓬、偏随人转[366]，更怜雾柳难青。问征鸿南向，几时暖返龙庭[367]。正有无边烟雪，与鲜飚千里[368]，送度长城。向并门少待，白首牧羝人，正海上，手携李卿[369]。　秋声，宿定还惊。愁里月，不分明。又哀笳四起，衣砧断续，终夜伤情[370]。跨羊小儿争射[371]，恁能到，白汀。尽长天遍排人字，逆风飞去，毛羽随处飘零，书寄未成。

    这首词名为送雁，实以自喻，包蕴甚深。上片“向并门少待，白首牧羝人，正海上，手携李卿”，是借喻自己天涯漂泊的身世。下片“跨羊小儿争射，恁能到，白汀”，是暗喻担心被敌人残害，而不能南返故园。流露出无限的凄怆。

    长亭怨

    与李天生冬夜宿雁门关作[372]

    记烧烛雁门高处。积雪封城，冻云迷路。添尽香煤[373]，紫貂相拥夜深语。苦寒如许。难和尔，凄凉句。一片望乡愁，饮不醉，垆头驼乳。　无处。问长城旧主。但见武灵遗墓[374]。沙飞似箭，乱穿向草中狐兔。那能使口北关南，更重作并州门户。且莫吊沙场，收拾秦弓归去[375]。

    这首词上片写与李天生宿雁门，灯前夜话，饮乳和词的情况；下片“问长城旧主……那能使口北关南，重作并州门户”等句，是慨叹长城一带已被清军占据；“沙飞”几句，是表示作者对敌极端仇恨的心情。末尾“收拾秦弓归去”句，表明了继续斗争的决心。此词纵横排荡，神似稼轩。明代词人，罕有其匹。

    梦江南（四首）

    一

    悲落叶，叶落落当春[376]。岁岁叶飞还有叶，年年人去更无人。红带泪痕新。

    二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三

    清泪好，点点似珠匀。蛱蝶多情元凤子[377]，鸳鸯恩重是花神，恁得不相亲[378]。

    四

    红茉莉，穿作一花梳[379]。金缕抽残蝴蝶茧，钗头立尽凤凰雏[380]。肯忆故人姝[381]。

    前人评语：况周颐《蕙风词话》云：“‘且逐水流迟’五字，含有无限凄惋，令人不忍寻味，却又不容已于寻味。第三、四首哀感顽艳，亦复可泣可歌。”

    潇湘神（二首）

    零陵作[382]

    潇水流。湘水流。三闾愁接二妃愁[383]。潇碧湘蓝虽两色，鸳鸯总作一天秋。

    潇水深。湘水深。双双流水逐臣心。潇水不如湘水好，将愁送去洞庭阴[384]。

    夏完淳

    夏完淳（1631——1647），明末抗清英雄，著名诗人。原名复，字存古。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父允彝，师陈子龙，都是很有民族气节和文学声誉的人。他十五岁时追随父亲起兵抗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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