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与图书馆

勇，而可以供世界图书馆史之参考者？中国实为文化最古之国，是世界任何民族不能否认的。对于书籍的浩劫，历朝皆有。然经明主贤士收复与整理者，在史册上，也屡见不鲜。其最有价值的，即复兴文澜阁一事。现经浙江省立图书馆的同志们，将此一段历史刊出，我认为此乃国难中办理图书馆者一好资料，并可以鼓励吾人作前进之事功。杭州丁松生先生与其兄竹舟先生，当大难而收集遗书之苦心孤诣，兹抄录一段刊出，以志景仰！《俞樾丁君家传》：“咸丰十年春，粤匪犯境，君与兄竹舟君，纠合城中锡箔之工，得千余人，助战守；城陷，犹与巷战。杭城就有上下之分。上城焚掠甚酷，而下城稍安帖，箔工之力也。君避乱转徙松江、青浦、南汇、上海处。明年仍回杭州。……其时，苏省沦陷，杭势益孤，寇日深而食且尽。出城时与竹舟君相失。至陶堰，见其题壁字，始知其在留下，乃往从之。即于留下设肆鬻米，访求亲串自城出者。留下市中卖物，率以字纸包裹，取视，皆四库书也。惊曰，文澜阁得无零落在此乎；随地捡拾，得数十大册。君之搜集文澜阁遗书，实始此矣。……君既于灰烬中掇拾得文澜阁书，乃奉归庋之尊经，请陆君菊珊绘书库抱残图记之。其时，文澜阁毁于兵，未复也。光绪六年，巡抚谭公建复文澜阁。爰有抄补阁书之议。君悉出其家藏书，集人迻焉。又于天一阁、抱经楼、振绮堂、寿松堂诸藏书家，按籍征求。历七年之久，得三千三百九十六种。求而未得者，仅九十余种。谭公疏陈其事，丁丙、丁申兄弟于兵戈扰攘之际，尚能搜求遗书，购觅底本，俾后进得窥内府遗编，其识迥越寻常，所费亦难数计，可谓笃行敦本之士，于是天语褒扬，士林欢诵，丁君之名赫然闻于天下。”就这一段事实看来，丁氏以私人之力，当兵戈嚣张之时，有收复文献的巨功，此应为现代图书馆同人所追仰而仿效的。

    可见国难当前，不是消灭我们的，乃是唤醒我们的。只要我们认清白了所在的地位，看透了我们目前的危险，我们便当积极的去设法生存，求进步。我想，我们的前程，一定会走得通的。况且我们国内的学术、教育、文化，均在世界后进之国的后尘，我们办理图书馆者，更应当自告奋勇，尽我们的本分，为文化事业谋发展，使我们祖宗数千余年所传下来的国粹，得以表彰世界，借以发扬我们民族的精神，培成我们民族的命脉，则这个国难，岂不是变成了我们的一副兴奋剂吗？究竟如何的才能够使我们的使命在这国难中实现呢？现在我就对本界的同仁提几点顶浅近的忠告：

    （一）谋解决的方法

    论到谋解决的方法很多，而其所要紧者：

    1．适应环境。就是我们不光是随着环境走，并且要站在前面，决不站在后面成一个落伍者。

    2．抱定唯一的目标。任是世界潮流如何变迁，国内政局如何混乱，我们的工作，还是如胡适之先生所说的，……“今日的努力，必定有将来的大成功。……你不信吗？法国被普鲁士打败之后，割了两省地，赔了五十万万法郎赔款的时候，有一位刻苦的科学家巴斯德（Pasteur）终日埋头在他的试验室里做他的化学和显微学研究。他是一个最爱国的人。然而他深信只有科学可以救国。他用一生的精力证明三个科学问题：（1）每种发酵作用都是由于一种微菌的发展；（2）每一种传染病都是由于一种微菌在生物体的发展；（3）传染病的微菌，可以减轻毒力，使他能变成防病的药苗。这三个问题，在表面上，似乎和救国没有大关系。然而第一个问题的证明，巴斯德定出做醋酿酒的新法，使全国酒醋业每年减除极大的损失。从第二个的证明，巴斯德教全国的蚕丝怎样选种防病，教全国的畜牧农家怎样防止牛羊瘟疫，又教全世界的医学界怎样注重消毒，以减除外科手术的死亡率。第三个问题的证明，巴斯德发明了治牲畜的脾热温的药苗，每年替法国农家减除了二千万佛郎的大损失。又发明了疯狗咬毒治疗法，救济了无数的生命。所以英国科学家赫胥黎（Huxley）在皇家学会里称颂巴斯德的功绩道：‘法国给了德国五十万万佛郎的赔款，巴斯德先生一个人研究科学的成绩足够还清这一笔赔款了。’巴斯德对于科学有绝大的信心，所以他在国家蒙奇辱大难的时候，终不肯抛弃他的显微镜与试验室。他绝不想他的显微镜底下能偿还五十万万的佛郎的赔款，然而他在看不见想不到的时候，他已收获了科学救国的奇迹了。”（见《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论文中）。胡先生所引证这一段事实，我们图书馆在国难期间，又何尝不能作为指南针。我们只要意志坚决，依着所言的目标沉着做去，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迨至时机成熟，自有黄金时代。

    3．多预备应用的方法。有人说图书馆是机械式的工作，是职业教育，易言之，是人类的工具，没有什么深厚的学理作长期的研究。像这样的话，我们也不管他。如果谈到工具，世界上任何事都可以说是工具。科学家所探求出来的，都是为世界上做工具。谁也不能夸他在世界上不是做工具。只要求得世界有益处，世界上都来用我这个工具，我也愿意！尤其是在中国，科学不昌明，许多陈腐气象蕴结，阻挡民族的进化，更不能不多求应用的工具方法。所以我们图书馆，负宣传文化的责任，务必在这国难的当儿，多多预备新巧的合宜的各种便利读者的方法，以引导群众阅览的机会，以启迪民智为急务。

    （二）一致团结

    中国图书馆没有确切的调查，也没有确切的统计，以致精神与工作不相连贯。这实在为影响图书馆事业前进的一个大阻碍。近来中华图书馆协会为谋改进图书馆教育方针，与图书事业发展起见，已着手进行此项工作，即分派人员在各省调查各图书馆状况。这正是给予中国图书馆事业打成一片的一个好机会。我希望各地图书馆的同人，都要努力援助协会，促成此事早有相当的结果。或见到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不妨大家牺牲一点，分担一下。比如一个调查员到某地方去，必有许多隔阂的处所，非有赖当地的同人指导不为功。在平常时候，也不妨将其工作顺的逆的以及所得的经验，每年报告给协会，以便协会刊行出来，彼此可以攻错。还有书籍的交换，馆员的交换，都可以挹彼注此，以求进益。目前，图书馆的事业，要如杜威氏所说的是活水，可以流动，不是贮水池，以成一池的臭气。所以我们要一致团结，使我们工作流通，生命流通。还有最值得注意的，如由清末建于上海闸北之涵芬楼蜕化而成东方图书馆，苦心经营二十余年，藏书逾五十万册，孤本、罕本，为他处所未及见，并无法可以翻印的，不下数十余种，尤藏有关于商务印书馆历来所出的教材，可作进程之比较者，诚为硕果晨星，弥足珍贵。不幸，一二八事变突发，此一庞大之文化机关及江湾吴淞一带公私立大学并私家所藏图籍，竟全部牺牲。此种令人可悲可痛的事，不可以言语形容。回思国情，敌人强夺我土地，吸尽我资财，残杀我人民，犹不足以填其欲壑，而必将我们的国性铲除殆尽而后快。我们虽然不能执干戈以卫社稷，但是我们要负保存文化的这种责任。现在有各界同人们，认恢复上海文化机关实为目前急务，而创设较大之图书馆尤为重要。乃联名发起，鼎力提倡。我希望办理图书馆者，应当视此为我们的职责，是我们分内的职责。大家一致团结，奋勇当先，努力经营，力促实现。不仅是可以恢复我们的国性，且可以使敌人看见吾民族非凉血动物。我们要使图书事业在中国开一线曙光，发展我们的文化，非团结不可，如活泼源泉一样。

    （三）任事忠诚

    现在是我们卧薪尝胆的时候，不是我们安居乐业的时候，一面是国家的内忧外患，一面是我们的事业还在萌芽，我们如自以为安如泰山，不用深思远虑，努力前进，我们的事业会要停止。在中国有许多要紧的建设的工作，直接与民生有重要关系的，因一切的阻碍而中止，难道图书馆的性命就大些吗？我们自认为图书馆是文化的归汇，是国民的命脉，是促进世界文明的，是智识的泉源。种种的惊天动地的标语，试问在中国能够这样看去的有几人？再想到一般平民对于认字还不觉得有甚重要，那末，怎样谈得上图书馆？我们既处于这个如烟如花之间，就不能不打开一条生路，我们若是要打出一条生路，我们就要注重我们日常的工作。所以忠诚二字，正是我们由死复生的一条孔道。忠诚含得有牺牲，忠诚含得有奋斗，忠诚含得有毅力，忠诚含得有勤忍耐劳，忠诚即万事成功之母。这是我们图书馆界的同仁，在每日生活中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尤其是在中国此时国难中，为斩断盘根错节的唯一利器。

    （四）己立立人

    办理图书馆的人，有一件首先要觉得的，就是己立立人。那个意思，就是我们素来的造就、熏陶、锻炼、培植所求的学问，所得的学位，不是为自己做招牌，乃是要为社会服务，为毕业谋利益。

    以上所举几点的贡献，是就实事而谈，也许是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渊深的学理。因为我的愚见，此时乃是躬行实践的时候，若是谈得天花乱坠，而一点也不做，真是空言无补于实事。我只希望所这说的一得之愚，能够在国内图书馆上发生一点效力，我就感谢不尽了！我们就不被国难当前的狂风恶浪所淹没了！国难国难！你是我们自知警惕的晨钟，愿我们同人，警醒罢！警醒罢！

    （见1932年《文华图书馆专科学校季刊》第四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