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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选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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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重德裕,不提武宗。其實,德裕的建立功業,完全依靠武宗的信任和君臣一心,没有這點,德裕的建立功業是不可能的。二是推崇他有才德而居相位,有武功而擅文章,擅全功,具全德,比於周公。但正如“全功難持”,他已被罷去相位,不能竟全功了。即就會昌之政來説,如王涯賈餗,在甘露之變中被宦官所殺,其子王羽賈庠投奔澤潞,平劉稹時被殺。德裕稱“‘逆賊王涯賈餗等,已就昭義誅其子孫。’宣告中外,識者非之。”(《通鑑》會昌四年)。德裕又怨牛僧孺、李宗閔,疊加貶斥,貶僧孺循州長史,宗閔長流封州。那末所謂陽春,具全德,未免有愧了。這是贊譽未免稍過。這個結尾,轉不如商隱的開頭結尾的妥貼了。

    當然改本也有勝過原本的。如講到《宣懿祔廟制》,改本作:“會宣太后懿號未立,帝明發有永懷之痛。公述沙麓神井之瑞,贊繞樞懷日之慶,懋遵聖緒,光慰孝思,於是承命有宣懿祔廟之制。”這比原作寫得扼要而明白。接下來改本講到上武宗尊號,作:“及武宗郊昊天,拜清廟,文物胥備,朝廷有禮,華夷述職,河朔修貢。乃顯神庥,薦徽號,奉揚一德,以示萬方,於是撰《仁聖文武至神大孝之册》。”這段也比原作寫得簡要確切。原作在講了《宣懿祔廟制》後,有一段追敍,講文宗傳子不終,傳姪未立,“乃推帝堯”,即推潁王,要傳位武宗。這幾句是虚構的。文宗立成美爲皇太子,典禮未具而死。武宗之立,是宦官仇士良擁戴,非文宗意,這段彌縫,反落痕跡,改本全删是好的。講到上武宗尊號,用了鋪張揚厲的寫法,什麽明堂圖、封禪書都用上了,未免誇張過度,顯得失實了。原本和改本可資比較的地方還很多,這裏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原本的構思勝於改本,個别地方的敍述,改本有更簡練確切的。原本是商隱四六中的大文章,硏究商隱四六,是值得加以探討的。

    樊南甲集序〔一〕

    樊南生十六,能著《才論》、《聖論》,以古文出諸公間〔二〕。後聯爲鄆相國、華太守所憐〔三〕,居門下時,勅定奏記,始通今體〔四〕。後又兩爲祕省房中官〔五〕,恣展古集,往往咽噱於任、范、徐、庾之間〔六〕。有請作文,或時得好對切事,聲勢物景,哀上浮壯〔七〕,能感動人。十年京師寒且餓,人或目曰:韓文杜詩,彭陽章檄〔八〕,樊南窮凍,人或知之。仲弟聖僕,特善古文,居會昌中,進士爲第一二〔九〕,常以今體規我,而未爲能休。

    〔一〕樊南:樊川之南,在今陝西長安縣南。商隱在開成中住在樊南,本文稱“十年京師寒且餓,樊南窮凍,人或知之”。商隱自編文集稱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

    〔二〕樊南生:商隱自稱。商隱約於九歲時歸鄭州,曾從從叔處士李某學古文,所以十六歲即以古文著名。

    〔三〕鄆相國:令狐楚,敬宗時爲尚書僕射,相當於宰相。大和三年任天平軍節度使,駐鄆州,因稱鄆相國。華太守:崔戎,字可大,博陵(今河北定縣)人。憲宗時爲華州刺史。

    〔四〕居門下:在令狐楚幕府,從楚學今體文,即四六文,作奏記。勅定:告誡寫定。大和七年,商隱往華州依崔戎。

    〔五〕開成四年,商隱爲祕書省校書郎,會昌二年,入爲祕書省正字。

    〔六〕咽噱:即嗢噱(wà xué),大笑。任范徐庾:梁代任昉、范雲,陳代徐陵,北周庾信,指四家詩文有可笑處。

    〔七〕好對切事:好的對句,貼切於事理。聲勢物景:調諧聲律,有氣勢,善寫景物。哀上浮壯:感情激切昂揚,動蕩強烈。

    〔八〕韓文:韓愈的古文。杜詩:杜甫的詩。彭陽章檄:令狐楚的章奏檄文。彭陽,在今甘肅鎮原縣東,楚爲彭陽人。

    〔九〕聖僕:商隱弟李羲叟字,見《獻侍郎鉅鹿公啓》注〔二〕。居會昌中:處在會昌年間。進士爲第一二:當時進士爲他評定甲乙。

    大中元年,被奏入嶺當表記〔一〇〕,所爲亦多。冬如南郡〔一一〕,舟中忽復括其所藏,火燹墨污,半有墜落〔一二〕。因削筆衡山,洗硯湘江,以類相等色〔一三〕,得四百三十三件,作二十卷,唤曰樊南四六。四六之名,六博、格五、四數、六甲之取也,未足矜〔一四〕。十月十二日夜月明序。

    〔一〇〕當表記:商隱在桂管觀察使鄭亞幕作掌書記。

    〔一一〕如:往。南郡:今湖北江陵縣。

    〔一二〕燹(xiǎn):燒壞。墜落:失掉。

    〔一三〕削筆:指改定。衡山:在湖南,指在湘江中過衡山處。以類相等色:分類編排。

    〔一四〕四六:格律文,主要用四字六字句,講究平仄對偶。六博:用十二棋,六黑六白,兩人對博,每人六棋,取“六”字。格五:一種棋,走棋碰到五即不能前進,格即阻塞,指不用“五”字句。四數:古代教六歲孩子東西南北四方,取“四”字。六甲:教九歲孩子六十甲子,古人用干支記日,干支有六十個,中有六個甲字,取“六”字。即指取四字六字句,不用五字句。矜:誇耀。

    本文是商隱在大中元年十月十二日夜寫的,他編定甲集四三三篇,分二十卷。這個集子早已失傳。今本《樊南文集》,是朱長孺從《文苑英華》《唐文粹》兩書中輯出,馮浩又加補輯而成,分八卷,得文一五〇篇。錢振倫又輯《樊南文集補編》,分十一卷,得文二〇二篇,兩共三五二篇。商隱又有乙集四百篇,兩共八三三篇,則亡失已多。

    商隱十六歲時以古文著名,十七歲時從令狐楚學四六文,他的四六文有古文作基礎,所以有他的特點。他不是向六朝駢文家學習,對於任昉、范雲、徐陵、庾信的駢文,要加以嘲笑,説明他看到其中的可笑處。因此,他的四六文,特點是“得好對切事,聲勢物景,哀上浮壯,能感動人。”四六文講對偶,要貼切,好對切事是它的要求。但講聲勢,能哀上浮壯,即感情昂揚,動蕩而壯盛,能感動人,這纔是他的四六文的特色。本文即以古文爲主,間有對句,不全是四六了。

    上兵部相公啓〔一〕

    商隱啓:伏奉指命,令書元和中太清宫寄張相公舊詩上石者〔二〕,昨一日書訖。伏以賦曠代之清詞〔三〕,宣當時之重德。昔以道均契稷,始染江毫〔四〕;今幸慶襲韋平,仍鐫宋石〔五〕。依于檜井,陷彼椒墻〔六〕。扶持固在於神明,悠久必同於天地。况惟菲陋,早預生徒,仰夫子之文章,曾無具體;辱郎君之謙下,尚遣濡翰〔七〕。空塵寡和之音,素乏入神之妙〔八〕。恩長感集,格鈍慚深,但恐涕洟,終斑琬琰〔九〕。下情無任戰汗之至。

    〔一〕大中四年十一月,令狐綯以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五年,商隱由徐州入朝,作此啓。

    〔二〕太清宫:長安老子廟。唐制,宰相兼太清宫使。元和九年,張弘靖爲相,兼太清宫使。十四年,張鎮汴,令狐楚爲相兼太清宫使,寄詩與張。上石:刻石。

    〔三〕曠代:絶代,當世無比。清詞:清新的詞,指贊美老子廟的詩。

    〔四〕契(xiè)稷:兩位堯舜時的大臣,比張宏靖和令狐楚。江毫:江淹夢中有五色筆,見《南史·江淹傳》。指楚作詩寄張。

    〔五〕韋平:漢代韋賢、韋玄成,平當、平晏都是父子宰相,這裏比張嘉貞、延賞、弘靖三代做宰相,令狐楚、綯兩代做宰相,故稱“慶襲”。宋石:《元和郡縣志》:“宋州本周之宋國,碭山縣出文石,故名縣。”

    〔六〕檜井:伏滔《北征記》:“有老子廟,廟中有九井,水相通。”《太清記》:“亳州太清宫有八檜。”椒墻:用花椒和泥塗墻。此指把碑石嵌在老子廟壁上。

    〔七〕菲陋:淺薄鄙陋,商隱謙稱。生徒:是令狐楚的學生。夫子:指楚。具體:《孟子·公孫丑》:“具體而微。”有其全體而小。此指不及老師的全才。郎君:指令狐綯。門生故吏,同對方的先代有恩誼的,稱對方爲郎君。濡翰:筆蘸墨,指寫字。

    〔八〕塵:辱。寡和:有曲高和寡意,指原詩寫得高。入神:指書法極妙,此句謙稱不妙。

    〔九〕格鈍:字的體式呆板。洟:鼻液。斑琬琰:涕洟沾溼碑石。琬琰本指珪玉,借指碑石。斑,斑點。

    商隱工於書法,他在大中五年入朝,令狐綯還請他寫碑。商隱《無題》“來是空言去絶踪”首,稱“書被催成墨未濃”,亦是綯請他寫字,這個啓可作旁證。商隱工於四六文,用典貼切,如用“契稷”來比,既切張和令狐的爲相,用“韋平”來比,更切兩家的世代爲相;一稱“道均”,説明有道,一稱“慶襲”,説明沿襲。用“檜井”切合老子廟的典故,用“椒墻”切合宫殿,老子廟正稱太清宫。再像“夫子之文章”,照用《論語·公冶長》:“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郎君之謙下”,暗用應璩《與滿公琰書》:“外嘉郎君謙下之德。”滿炳父寵,爲太尉,應璩是他的故吏。像這樣用典更是融化無跡。再像“恩長感集”,用“長”字“集”字都包括兩代在内,“格鈍慚深”,用“深”字既謙稱字寫得不好而慚愧,又感到不能取得綯的信任而慚愧,那末所謂“感集”裏面既感楚的恩德,又感綯的爲德不終;“涕洟”中既有感恩之淚,又有自傷之淚,所以不勝“戰汗”,既是謙辭,又對綯的相國之尊,不勝戰慄汗下了。

    上河東公啓〔一〕

    商隱啓:兩日前,於張評事處伏睹手筆〔二〕,兼評事傳指意,於樂籍中賜一人以備紉補〔三〕。某悼傷以來,光陰未幾〔四〕。梧桐半死,纔有述哀〔五〕;靈光獨存,且兼多病〔六〕。眷言息胤,不暇提攜〔七〕,或小於叔夜之男,或幼於伯喈之女〔八〕。檢庾信荀娘之啓,常有酸辛〔九〕;詠陶潛通子之詩,每嗟漂泊〔一〇〕。所賴因依德宇,馳驟府庭〔一一〕,方思效命旌旄,不敢載懷鄉土〔一二〕。錦茵象榻,石館金臺〔一三〕,入則陪奉光塵,出則揣摩鉛鈍〔一四〕。兼之早歲,志在玄門〔一五〕,及到此都,更敦夙契〔一六〕,自安衰薄,微得端倪〔一七〕。

    〔一〕河東公:柳仲郢,華原(今陝西耀縣東南)人,字諭蒙。累升刑部尚書,封河東縣男,尊稱爲公。大中五年,任東川節度使,聘商隱爲節度書記。

    〔二〕評事:管獄訟的官。

    〔三〕樂籍:古時官家有歌舞女,屬於樂户的名册。備紉補:備縫補衣裳,是嫁給的謙稱。

    〔四〕悼傷:商隱妻王氏約在夏秋間病死,離這時不久。

    〔五〕枚乘《七發》:“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其根半死半生。”《文選》江淹《雜體詩》有潘岳《述哀》,指悼亡妻的詩。兩句指妻死己存如梧桐半死,纔有悼妻詩。

    〔六〕王延壽《魯靈光殿賦序》:“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隳壞,而靈光巋然獨存。”比自己活着。

    〔七〕眷言:顧戀,懷念。息胤:子女。

    〔八〕《晉書·嵇康傳》:“康字叔夜。”“男年八歲,未及成人。”《後漢書·蔡邕傳》:“蔡邕字伯喈。”《蔡琰别傳》:“琰字文姬,邕之女,少聰慧秀異。年六歲,邕鼓琴絃絶,琰曰第二絃,邕故斷一絃,琰曰第四絃。”

    〔九〕庾信有《又謝趙王賚(賜)息(子)絲布啓》,稱“某息荀娘”,又稱“稚子勝衣”,即荀娘是子而不是女,或子取女名作小名。指柳仲郢給他子女的東西。

    〔一〇〕陶潛《責子詩》:“通子年九齡,但覓梨與栗。”嗟漂泊:感嘆自己在外,不能照顧子女。

    〔一一〕因依:指依靠。德宇:恩德的庇護,指府主。馳驟:奔走效力。府庭:指幕府。

    〔一二〕旌旄:旗子,指節度使。這句指爲柳仲郢效力。載懷:指還念;載,助詞。

    〔一三〕錦茵象榻:飾有象牙的牀榻,鋪有錦綉的褥子。石館金臺:即有藏書的石室和接待賢才的黄金臺。兩句指府主招賢,給與厚待。

    〔一四〕光塵:稱人的風采,指陪府主。揣摩鉛鈍:磨鍊鈍的鉛刀,指磨鍊自己。

    〔一五〕玄門:指道教。《老子》:“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一六〕敦:厚。夙契:早所契合的。指加強這種信念。

    〔一七〕衰薄:指禄命的微薄。端倪:頭緖,指得到學道的頭緖。

    至於南國妖姬,叢臺妙妓〔一八〕,雖有涉於篇什,實不接於風流〔一九〕。况張懿仙本自無雙,曾來獨立〔二〇〕,既從上將,又託英僚〔二一〕。汲縣勒銘,方依崔瑗〔二二〕;漢庭曳履,猶憶鄭崇〔二三〕。寧復河裏飛星,雲間墮月〔二四〕,窺西家之宋玉,恨東舍之王昌〔二五〕。誠出恩私,非所宜稱。伏惟克從至願,賜寢前言,使國人盡保展禽,酒肆不疑阮籍〔二六〕。則恩優之理,何以加焉。干冒尊嚴,伏用惶灼〔二七〕。謹啓。

    〔一八〕妖姬:指美女;妖指美豔迷人。叢臺:張衡《東京賦》:“趙建叢臺於後。”戰國趙有叢臺。妙妓:美好的歌舞女。

    〔一九〕有涉於篇什:指詩中曾經寫到她們。不接於風流:跟她們没有關係。

    〔二〇〕無雙:美貌和技藝都一時無兩。獨立:《漢書·外戚傳》:“李延年歌曰:‘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獨立。’”指世上没有的。

    〔二一〕從上將:即跟隨柳仲郢。託英僚:託庇於幕府中英俊的僚屬。

    〔二二〕《後漢書·崔瑗傳》:“遷汲令。開稻田數百頃,百姓歌之。遷濟北相。”《崔氏家傳》:“遷濟北率(帥),官吏男女號泣,共壘作壇,立碑頌德而祠之。”此句指英僚。

    〔二三〕《漢書·鄭崇傳》:“哀帝擢爲尚書僕射,數求見諫争,上初納用之。每見,曳革履。上笑曰:‘我識鄭尚書履聲。’”此句指柳仲郢官刑部尚書。

    〔二四〕河裏飛星:指七夕渡河的織女星飛來。雲間墮月:雲間的月亮掉下來,指張懿仙下嫁。

    〔二五〕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臣東家之子(女),登墻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梁武帝《河中之水歌》:“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一説指王昌。兩句指張雖有情,己實無意。

    〔二六〕展禽:即柳下惠。《荀子·大略》:“柳下惠與後門者同衣而不見疑。”後門者即無宿處之女;同衣而抱於懷中,用衣裹住,一夜不發生非禮行爲。《世説·任誕》:“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沽酒。阮常從婦飮酒,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指保證張與己無關。

    〔二七〕伏:表敬語。惶灼:惶恐焦灼,灼指憂慮。

    這篇啓事,是商隱在大中五年三十九歲時寫的,當時他正在壯年,妻已死去。府主柳仲郢託人致意,要把能歌善舞的張懿仙嫁給他。張的容貌和技藝,在當時是第一流的。可是他感念亡妻,婉言辭謝。他説早年就志在學道,到這時這種心思更加契合。他對於妖姬妙妓,“雖有涉於篇什,實不接於風流”。他寫的豔情詩,包括《柳枝詩》《燕臺詩》《河陽詩》,寫的雖是妖姬妙妓,“實不接於風流”;至於早年志在學道,更談不上什麽玉陽學仙的豔跡了。他過去倘確有風流豔跡,那末在這裏無用表白,對一時無雙的張懿仙,在他方當壯年,也無用辭謝。把這件事跟他的《李夫人三首》結合起來看,那末他們伉儷之情非常深厚,真是生死不變。他在這裏的表白應該是真誠的,有助于我們去理解他的豔情詩的。

    就這篇文章看,也可以看到他工于四六文。四六文用對偶句來敍事是不合適的,所以他的四六文在開頭的敍事部分是用散文的,文字簡練,敍述清楚。“賜一人以備紉補”,這樣説,既符合府主的地位,張懿仙的身份,措辭是得體的。再看他的四六文,寫得比較靈活。如“梧桐半死,纔有述哀;靈光獨存,且兼多病。”是四字句兩兩相對,“梧桐”與“靈光”是用典,“多病”與“述哀”,一不用典,一用典而融化無跡。接下來“眷言息胤,不暇提攜”,似對非對。“或小于叔夜之男,或幼于伯喈之女”,用七字句。這些都顯得靈活多變。再像“至于南國妖姬,叢臺妙妓,雖有涉于篇什,實不接于風流”。上面既有“至于”,下面又用了“雖”和“實”來表轉折和承接。顯得他雖用四六文,在表情達意方面,仍自然流暢。至于用典貼切,更不用説了。

    謝河東公和詩啓〔一〕

    商隱啓:某前因暇日,出次西溪,既惜斜陽,聊裁短什〔二〕。蓋以徘徊勝境,顧慕佳辰,爲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三〕。思將玳瑁,爲逸少裝書,願把珊瑚,與徐陵架筆〔四〕。斐然而作,曾無足觀,不知誰何,仰達尊重,果煩屬和,彌復兢惶。某曾讀《隋書》,見楊越公地處親賢,才兼文武,每舒錦綉,必播管絃〔五〕。當時與之握手言情、披襟得侣者,惟薛道衡一人而已。及觀其唱和,乃數百篇,力鈞聲同,德鄰義比。彼若陳葛天氏之舞,此必引穆天子之歌,彼若言太華三峯,此必曰潯陽九派〔六〕。神功古跡,皆應物無疲,地理人名,亦争承不缺,後來酬唱,罕繼聲塵〔七〕。常以斯風,望於哲匠,豈知今日,屬在所天〔八〕。坐席行衣,分爲七覆,烟花魚鳥,置作五衡〔九〕。詎能狎晉之盟,實見取鄫之易〔一〇〕。不以釁鼓,惠莫大焉〔一一〕。恐懼交縈,投錯無地〔一二〕,來日專冀謁謝,伏惟鑒察。謹啓。

    〔一〕商隱在梓州河東公柳仲郢幕府裏作了《西溪》詩,仲郢作了和詩,他寫了這個謝啓。

    〔二〕次:留駐。西溪:見《西溪》詩注。惜斜陽:《西溪》:“不驚春物少,只覺夕陽多。”短什:《西溪》爲五言排律。

    〔三〕劉安《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張衡《四愁詩序》:“依屈原以美人爲君子。”這裏指他的詩有寓意。

    〔四〕玳瑁:似龜,甲有斑點,可作裝飾。逸少:王羲之字。《法書要録》:“梁虞龢《論書表》曰:‘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縑素書珊瑚軸二帙,紙書金軸二帙,又紙書玳瑁軸五帙。’”珊瑚:生海中,紅潤似玉。徐陵:陳代著名作家,他的《玉臺新詠序》稱“玉樹以珊瑚作枝”,又稱“翡翠筆牀”,是用翡翠架筆。這裏作珊瑚架筆,當是平仄關係。這是説,這首《西溪》,字寫得不如王羲之,不值得裱起來用珊瑚作軸;詩寫得不如徐陵,不值得用珊瑚作筆架。

    〔五〕楊越公:楊素,封越國公,與皇族同姓,掌朝政,故稱“親賢”。善屬文,厚待薛道衡,嘗以五言詩七百字贈薛,爲一時名作。見《隋書·楊素傳》。薛道衡,隋代著名詩人,聲名顯著,一時無比,見《隋書·薛道衡傳》。舒錦綉:指作詩。播管絃:指配樂演奏。

    〔六〕《吕氏春秋·古樂》:“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曲)。”周穆王有答西王母謡、黄澤謡、黄竹歌,見《穆天子傳》。太華山在陝西,有三峯,中爲蓮花峰,東爲仙人掌,南爲落雁峯。潯陽:在今江西九江。長江在這裏分爲九派。

    〔七〕神功古跡:《初學記·華山》:“河神巨靈以手掌擘開其上,以足蹈離其下,中分爲兩,以通河流。今睹手跡于華岳上,指掌之形具在。”應物無疲:應對不窮。地理人名:如太華、潯陽,葛天氏、穆天子。争承:争着先後承接。聲塵:聲韻事跡。

    〔八〕哲匠:哲人比大匠。所天:所仰望依靠的人,指仲郢。

    〔九〕坐席行衣:坐在席上,走時衣動,指坐或走。分爲七覆:分作七處埋伏。烟花魚鳥:欣賞烟花魚鳥。置作五衡:布置五個陣地。陣作衡,當因平仄關係。這裏指或坐或走,或觀賞景物,作詩争勝,像作戰的設埋伏,布陣地。指仲郢和詩要勝過自己。七覆見《左傳》宣十二年,五陣見《左傳》昭元年。

    〔一〇〕詎:豈。狎晉盟:晉楚争做盟主,“楚人曰:‘晉楚狎(輪流)主諸侯之盟也久矣,豈專在晉?’”見《左傳》襄二十八年。這是説楚豈能代晉作盟主,即自己不能勝過對方。取鄫易:《左傳》昭五年:“取鄫,言易也。”魯國取得鄫國非常容易。這是指仲郢勝過自己很容易。

    〔一一〕釁鼓:殺俘虜用血塗鼓坼裂處。這句説,自己敗了,仲郢不加懲罰。

    〔一二〕投錯無地:投置無地,無地自容。

    這篇啓,是謝柳仲郢和他的《西溪》詩而作。它的意義在于説明作者的用意,他不在于寫勝境佳辰,在于“爲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是有寄託的。因此,只着眼于詩中所寫的芳草美人,忽略了他的“怨王孫”“喻君子”,就没有懂得他的用心,没有讀懂他的詩。因此,這篇謝啓對怎樣讀他的詩有啓發。

    這篇謝啓,一方面推重府主,一方面也自占身份。他用楊素來比府主,只取楊素的才兼文武,工于作詩。楊素同楊廣勾結,施展陰謀,陷害太子勇、蜀王秀,不是正人。商隱用他來比柳仲郢,這説明唐人用典,没有這些顧忌的。他自比薛道衡,薛一時無兩,這是自占身份。最後把和詩跟原作争勝,比做戰争,看得特别鄭重。

    獻相國京兆公啓〔一〕

    某啓。昔師曠薦音,玄鶴下舞,后夔作樂,丹鳳來儀;是則師曠之絲桐,以玄鶴知妙,后夔之金石,以丹鳳彰能〔二〕。然而師曠之前,撫徽軫者不少〔三〕,后夔之後,諧律吕者至多,曾不聞玄鶴每來,丹鳳常至,豈鳴皋藻質,或有所私,巢閣靈心,不能無黨〔四〕?以今慮古,愚竊疑焉。

    〔一〕相國京兆公:杜悰字永裕,萬年(在今陝西長安縣)人。萬年屬京兆,故稱京兆公。悰于會昌四年由淮南節度使入爲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故稱“出持戎律,入踐台司”,稱爲相國。五年,出爲劍南東川節度使。大中三年奏取維州,故稱“詳觀天意,取在坤維”。六年,商隱奉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命,往西川推獄,本篇當作于此時。

    〔二〕師曠:春秋時晉音樂師。《韓非子·十過》:“平公問師曠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徵。’師曠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黑)鶴二八,道南方來,集于郎門之垝;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聲,聲聞于天。”《書·益稷》:“夔(kuí,即后夔,舜時主管音樂的官)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簫韶(舜樂)九成,鳳凰來儀。’”絲桐:指琴。金石:指鐘磬,同戛擊相應。

    〔三〕徽:琴上繫絃的繩。軫:繫徽的短柱。

    〔四〕《詩·小雅·鶴鳴》:“鶴鳴于九皋(沼澤地),聲聞于天。”鮑昭《舞鶴賦》:“鍾浮曠之藻質。”聚浮于空曠沼澤的藻類,指鶴以藻爲食。《尚書中候》:“鳳凰巢阿閣。”

    伏惟相公正始敦風,中和執德〔五〕。衛玠談道,當海内之風流;張華聚書,見天下之奇祕〔六〕。自頃出持戎律,入踐台司〔七〕。暗合孫吴,乃山濤餘力;自比管樂,亦孔明戲言〔八〕。斯皆盡紀朝經,全操樂職〔九〕;雖魯庭更僕,魏館易衣,欲盡揄揚〔一〇〕,終成漏略。而復調元氣之暇,居外相之餘,偃仰縑緗〔一一〕,留連章句,亦師曠之玄鶴,后夔之丹鳳不疑矣。

    〔五〕《詩·周南·關雎序》:“《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正始指正夫婦。敦風:厚風俗。中和:中正和平。

    〔六〕《晉書·衛玠傳》:“(玠)風神秀異,好言玄理。琅邪王澄有高名,少所推服,每聞玠言,輒嘆息絶倒(傾倒)。故時人爲之語曰:‘衛玠談道,平子絶倒。’”又《張華傳》:“(華)雅愛書籍。天下奇祕、世所希有者,悉在華所。”

    〔七〕會昌四年,杜悰由淮南節度使守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出持戎律,指鎮淮南,入踐台司,指同平章事。台司,三公府,指爲相國。

    〔八〕《晉書·山濤傳》:“吴平之後,帝詔天下罷軍役,州郡悉去兵。濤論用兵之本,以爲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于時咸以爲不學孫吴,而暗與之合。”《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諸葛亮字孔明。亮躬耕隴畝,每自比于管仲、樂毅。”

    〔九〕朝經:朝廷上經國大事。樂職:《漢書·王褒傳》:“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于衆庶,聞王褒有俊才,使作《中和樂職宣布詩》。”樂職是可以演奏的贊美詩。

    〔一〇〕《禮·儒行》:“(魯)哀公曰:‘敢問儒行。’孔子對曰:‘遽(怱忙)數之不能終其物(事),悉數之乃留(久留),更僕未可終也。’”久則疲倦,雖使臣僕更换來講,也未可盡言,極言其多。《三國志·魏志·荀彧傳》注引《文士傳》:“時鼓吏擊鼓過,皆當脫其故服,易著新衣。次(禰)衡,衡擊爲漁陽三撾,容態不常,音節殊妙。過不易衣,吏呵之,衡乃當太祖前,以次脫衣,裸身而立,徐徐乃著褌帽畢,復擊鼓三撾。”原文本指曹操要侮辱禰衡,這裏指先擊鼓,再换衣後擊鼓,要休息一下。揄揚:宣揚贊美。

    〔一一〕調元氣:《書·周官》:“論道經邦,燮理陰陽。”調和陰陽,即調元氣,爲三公或宰相之職。居外相:會昌五年,杜悰罷知政事,出爲劍南東川節度使。原爲宰相,調外任,因稱外相。偃仰:俯仰。縑緗:用絲織品寫書,故書卷稱縑緗。

    若某者幼常刻苦,長實流離。鄉舉三年,纔霑下第;宦游十載,未過上農〔一二〕。顧筐篋以生塵,念機關而將蠧〔一三〕。其或綺霞牽思,珪月當情,烏鵲繞枝,芙蓉出水,平子四愁之日,休文八詠之辰,縱時有斐然,終乖作者〔一四〕。去前月二十四日誤干英眄,輒露微才〔一五〕。八十首之寓懷,幽情罕備;三十篇之擬古,商較全疏〔一六〕。過豐隆以操槌,對西子以窺鏡〔一七〕,比其闊略,仍未等倫。然猶斧藻是思,丹青不足,亟揮柔翰,屢贊神鋒,詎成褒德之詞,自是抒情之日〔一八〕。言無萬一,瀆有再三,不謂恕以蕭稂,加之金雘〔一九〕。頻開莊驛,累泛融尊〔二〇〕。揖西園之上賓,必稱佳句;攜東山之妙妓,或配新聲〔二一〕。是以疑玄鶴之有私,意丹鳳之猶黨者,蓋在此也。

    〔一二〕商隱于開成二年(八三七)中進士第,到四年爲祕書省校書郎,正三年。下第:指品級低。他在開成四年(八三九)爲弘農尉,到大中五年(八五一)在東川柳仲郢幕,柳派他去西川推獄,在成都遇杜悰,已宦游十三年,舉成數稱十載。上農:上等農民。

    〔一三〕筐篋:箱子。生塵,指久已不動。機關:可轉動,如户樞等。《意林》二:“户樞不蠹。”此指妻死後,房子空關,户樞將蠹。

    〔一四〕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餘霞散成綺。”江淹《别賦》:“秋月如珪。”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鍾嶸《詩品》:“湯惠休曰:‘謝詩如芙蓉出水。’”張衡《四愁詩序》:“陽嘉中出爲河間相,鬱鬱不得志,爲《四愁詩》。”張衡字平子。沈約字休文。《金華誌》:“《八詠詩》,南齊隆昌元年太守沈約所作,題于玄暢樓。”詩共八首。斐然:狀文采。此言情景相生,雖有詩思,終不合作者。

    〔一五〕干英眄:觸犯英明盼覽,指謁見。露才:顯露詩才。

    〔一六〕《晉書·阮籍傳》:“作《咏懷》詩八十餘篇,爲時所重。”江淹《雜體詩序》:“今作三十首詩,效其文體。”此言寫了一些詩送給杜悰,抒情擬古,頗多疏略。

    〔一七〕豐隆:雷神。在雷神前操槌擊鼓,在西子前窺鏡自照,極言班門弄斧之可笑。

    〔一八〕斧藻:指修飾文詞。丹青:指文采。《法言·學行》:“吾未見好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柱頭斗栱)者也。”原指品德的進修。柔翰:毛筆。神鋒:精神所顯示的鋒鋩,指杜悰。《晉書·王澄傳》:“嘗謂衍曰:兄形似道而神峰太雋。”峰,通鋒。詎:豈。褒德抒情:指五言《述德抒情詩獻上杜七兄僕射相公》。

    〔一九〕萬一:指無萬一得當。再三:指再三瀆辱。蕭稂:蒿草和莠草。《詩·曹風·下泉》:“浸彼苞(草叢生)稂”,“浸彼苞蕭”。金雘(huò獲):朱紅色。此言自己詩不好,得杜悰夸奬。

    〔二〇〕莊驛:指客館。《史記·鄭當時傳》:“當時字莊。常置驛馬長安諸郊,存諸故人,請謝賓客。”融尊:指宴席。《後漢書·孔融傳》:“常嘆曰:‘坐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

    〔二一〕西園:指杜悰的園林。曹植《公宴詩》:“清夜游西園。”是曹丕的園林。東山:謝安隱居處。他早年隱居在浙江上虞東山,後又在金陵東山。《晉書·謝安傳》:“中丞高崧戲之曰:‘卿累違朝旨(不出仕),高卧東山。’”

    始榮攀奉,俄嘆艱屯。以樂廣之清羸,披揚雄之顛眩,遥煩攻療〔二二〕,旋曠趨承。游梁苑以無期,竄漳濱而有日〔二三〕。矧以游丁鰥子,不忍羈孤,期既迫於從公,力遂乖於攜幼〔二四〕。安仁揮涕,奉倩傷神〔二五〕。男小於嵇康之男,女幼於蔡邕之女〔二六〕,每蒙顧問,必降咨嗟。撫身世以知歸,望門墻而益懇。

    〔二二〕樂廣當作衛玠。《晉書·衛玠傳》:“其後多病,體羸(瘦)。”揚雄《劇秦美新》:“臣嘗有顛眩病。”攻療:治療。

    〔二三〕梁苑:《史記·梁孝王世家》:“於是孝王築東苑,方三百餘里。招延四方豪傑。”竄漳濱:劉楨《贈五官中郎將》:“余嬰沉痼疾,竄身清漳濱。”此言未能入杜悰幕,只能抱病歸隱。

    〔二四〕游丁:游子。鰥子:無妻的人。羈孤:指無母的兒女。迫於從公:爲公家辦事有程期,指爲柳仲郢辦事。乖於攜幼:不能攜兒女來。

    〔二五〕潘岳妻死作《悼亡》詩:“撫衿長嘆息,不覺淚沾襟。”《三國志·魏書·荀彧傳》注引《晉陽秋》:“荀粲字奉倩。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唁粲,粲不哭而神傷。”

    〔二六〕男年小於八歲,女年小於六歲,見《上河東公啓》注〔八〕。

    當今允推常武,將慶休辰,軒后之憶先、鴻,殷帝之思盤、説〔二七〕。詳觀天意,取在坤維,弼光宅之功,議置器之所,載求列辟,誰敢抗衡〔二八〕。愚此際倘必辨杯蛇,不驚牀蟻,尚冀從下執事,爲太平民〔二九〕。望謝傅之蒲葵,詠召公之棠樹〔三〇〕。恭惟慎調寢膳,克副人祇〔三一〕。伏恐本府已有追符,即日徑須上路〔三二〕。倚大夏之節杖,入彭澤之籃輿〔三三〕,不復拾級賓階,致辭公府。故欲仰青田之敍感,瞻丹穴以興懷〔三四〕。秃逸少之鹿毛,書情莫竭;盡休明之繭紙,寫戀難窮〔三五〕。企望旌幢〔三六〕,無任隕淚感激之至。謹啓。

    〔二七〕常武:《詩·大雅·常武》:“王命卿士,整我六軍,以修我戎。”指經常整軍討叛。休辰:美好時日。先、鴻:《史記·五帝紀》:“黄帝者,姓公孫,名曰軒轅。舉風后、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盤、説:《書》有《盤庚》《説命》,盤庚爲商的賢君,傅説爲商的賢相。此言皇帝當懷念杜悰,加以進用。

    〔二八〕坤維:地維,古稱地是方的,四角有大繩繫住稱地維。《列子·湯問》:“折天柱,絶地維。”此指杜悰奏取維州(在今四川理番縣西)。弼:輔佐。光宅:《書·堯典·序》:“光宅天下。”光照宇内。置器:指拜相。《漢書·賈誼傳》:“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列辟:列侯,指各地大臣。抗衡:對抗。此指唐帝求相,當用杜悰。

    〔二九〕《風俗通義》九:“予之祖父(應)郴爲汲令,(賜)主簿杜宣酒。時北壁上有懸赤弩,照於杯,形如蛇,宣畏惡之,然不敢不飮,其日便得胸腹痛切。彬還聽事,顧見懸弩。使宣於故處設酒,杯中故復有蛇。宣遂解。”《晉書·殷仲堪傳》:“仲堪父師。嘗患耳聰,聞牀下蟻動,謂之牛鬥。”下執事:下面辦事員,借指杜悰。此言心無驚疑,願在杜悰治下爲民,即願入杜悰幕府。

    〔三〇〕《晉書·謝安傳》:“安少有盛名,時多愛慕。鄉人有罷中宿縣者,還詣安。安問其歸資,答曰:‘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師士庶競市(買),價增數倍。”《詩·召南·甘棠》:“蔽芾(盛貌)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此言望杜悰幫助,當歌詠他。

    〔三一〕人祇:指能够符合人和神的期望,都希望他康強。

    〔三二〕本府:指柳仲郢幕府催他回去。

    〔三三〕《史記·大宛傳》:“張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晉書·陶潛傳》:“素有脚疾,向乘籃輿,亦足自反。乃令一門生、二兒共舉之。”此言扶杖坐轎回去。

    〔三四〕《初學記·鶴》:“《永嘉郡記》曰:‘有洙沐溪,去青田九里。此中有一雙白鶴,年年生子,長大便去,只惟餘父母一雙在耳。’”《山海經·南山經》:“丹穴之山,有鳥名曰鳳皇。”此聯係開頭的鶴與鳳而生感。

    〔三五〕《晉書·王羲之傳》:“羲之字逸少。”崔豹《古今注》:“蒙恬始造,即秦筆耳。以枯木爲管,鹿毛爲柱,羊毛爲被,所謂蒼毫,非兔毫竹管也。”《三國志·吴書·趙達傳》注引《吴録》:“皇象字休明,幼工書。”《法書要録》三:“(王羲之)揮毫製(蘭亭)序,興樂而書,用蠶繭紙、鼠鬚筆,遒媚勁健,絶代更無。”

    〔三六〕幢:旗類。旌幢:指杜悰,節度使有旌幢。

    商隱在柳仲郢幕府,奉柳命去西川推獄。他到了成都,寫自己的詩送給西川節度使杜悰,得到杜的贊美,還把他的詩配樂演奏,還問他的健康情况,關心他妻死的家計。這使他感激不盡,很想投到杜的幕府裏去,寫了這篇啓。從這裏可以看到當時文人,對封疆大吏往往獻諛。《新唐書·杜悰傳》稱:“悰于大議論往往有所合,然才不周用,雖出入將相,而厚自奉養,未嘗薦進幽隱,故時號秃角鷹。”商隱對他的推崇,未免溢美。有關這方面的文章,就選這一篇以見一斑。

    就修辭看,這篇還有它的特點。開頭用了兩個比喻:“師曠薦音,玄鶴下舞;后夔作樂,丹鳳來儀。”這兩個比喻比什麽不説出來,引起讀者看下文。下文還是不説,只説玄鶴、丹鳳飛來,説明師曠、后夔的音樂奏得好。但對别的奏樂者,不論奏得怎麽好,却没有聽説有玄鶴丹鳳飛來,難道玄鶴丹鳳只是對師曠后夔有偏愛嗎?這就從兩個比喻裏引出“或有所私”,“不能無黨”的懷疑。這兩個比喻比什麽還是不説,造成懸念。用比喻來引起疑問,造成懸念,這是本篇的特點。接下去指出杜悰愛賞詩篇,“亦師曠之玄鶴,后夔之丹鳳不疑矣。”這纔點明所謂師曠后夔是比喻詩篇的作者,玄鶴丹鳳是比賞識詩篇的杜悰,從而消釋了上面提出的疑問。這裏對于開頭所引兩個比喻比什麽是説明了,但對全篇來説,究竟説什麽還不清楚。因此,對這兩個比喻比什麽,實際上只説明了一半,還有更重要的意思還未説明。

    下面講到自己寫詩,有寓懷的,有擬古的,送給杜悰看,未免班門弄斧。可是杜悰大加稱賞,還把他的詩配樂演奏。“是以疑玄鶴之有私,意丹鳳之猶黨者,蓋在此也。”自己的詩寫得不好,杜悰那樣贊美,所以疑心他“有私”“猶黨”。這不僅呼應上文的“或有所私”“不能無黨”的疑問,更進一步指出師曠后夔的奏樂,比自己的作詩,玄鶴丹鳳的飛舞,比杜悰的贊賞,這纔把開頭這兩個比喻比什麽的意思説出來了。到結尾,指出“故欲仰青田之敍感,瞻丹穴以興懷”,還是呼應玄鶴丹鳳,表示對杜悰的感激。這樣,這篇文章的主旨,就是把自己的詩篇比作師曠后夔的奏樂,把杜悰的贊賞,比作玄鶴丹鳳的飛舞,最後表達對玄鶴丹鳳,也即對杜悰的感激之情。這樣,這兩個比喻貫徹全篇,使得比喻和全篇結構密切結合,這樣運用比喻是很少見的。用玄鶴丹鳳來比杜悰,是對杜悰的推重;把師曠后夔來比自己,是給自占身份。雖稱美封疆大吏,但絶無卑躬屈節之意,這是可取的。

    樊南乙集序

    余爲桂林從事日,嘗使南郡,舟中序所爲四六,作二十編〔一〕。明年正月,自南郡歸。二月府貶;選爲盩厔尉〔二〕。與班縣令武公劉官人同見尹〔三〕。尹即留假參軍事〔四〕,專章奏。屬天子事邊,康季榮首得七關,數月,李玭得秦州,月餘,朱叔明又得長樂州,而益丞相亦尋取維州〔五〕,聯爲章賀。時同僚有京兆韋觀文、河南房魯、樂安孫朴、京兆韋嶠、天水趙璜、長樂馮顓、彭城劉允章〔六〕,是數輩者皆能文字,每著一篇,則取本去。

    〔一〕見上《樊南甲集序》。

    〔二〕大中二年二月,桂管觀察使鄭亞貶循州,商隱于三四月間離桂州北歸。五月至潭州,冬初返長安,選爲盩厔(今陝西周至縣)尉。

    〔三〕馮浩注:“班縣令,或班姓而即令盩厔者。武公,疑作武功(在今陝西省),屬京兆府。劉官人似官于武功者。”尹:京兆尹。

    〔四〕假參軍事:代理法曹參軍。

    〔五〕《通鑑》大中三年二月,“吐蕃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來降。六月戊申(二十六日)涇原節度使康季榮取原州(治所在今甘肅固原縣)及石門、驛藏、木峽、制勝、六盤、石硤六關(另有木靖,共七關)。秋七月丁巳(初六日),靈武節度使朱叔明取長樂州(治所在今甘肅狄道縣)。甲戌(二十三日),鳳翔節度使李玭取秦州(治所在今甘肅天水縣)。冬十月,西川節度使杜悰奏取維州(治所在今四川理番縣西)。”益丞相:益州的丞相,即杜悰以丞相出爲西川節度使。

    〔六〕京兆:唐京城所轄地。河南:府名,治洛陽。樂安:郡名,治所在今山東惠民縣南。天水:治所在今甘肅省。長樂:在今福建省。彭城:今山東銅山縣。

    是歲,葬牛太尉,天下設祭者百數〔七〕。他日,尹言:“吾太尉之薨,有杜司勳之誌與子之奠文〔八〕,二事爲不朽。”

    〔七〕牛僧孺(七七九——八四八),字思黯,狄道(在今甘肅省)人。穆宗時同平章事,武宗時累貶循州長史,宣宗立,還朝爲太子太師,卒,贈太尉。

    〔八〕吾太尉:尹當姓牛,故稱吾。杜司勳:杜牧,見《杜司勳》注〔一〕。誌文見《唐文粹》。奠文:失傳。

    十月,尚書范陽公以徐戎凶悍,節度闕判官,奏入幕〔九〕。故事,軍中移檄牒刺皆不關决記室,判官專掌之〔一〇〕;其關記室者,記室假,故余亦參雜應用〔一一〕。明年府薨;選爲博士,在國子監太學,始主事講經〔一二〕,申誦古道,教太學生爲文章。七月,尚書河東公守蜀東川,奏爲記室〔一三〕。十月,得見吴郡張黯見代,改判上軍;時公始陳兵,新作教場,閱數軍實〔一四〕。判官務檢舉條理,不暇筆硯。明年,記室請如京師,復攝其事〔一五〕。自桂林至是,所爲已五六百篇,其間可取者四百而已。

    〔九〕大中三年,以義成軍節度使范陽(治所在今河北大興縣)盧弘止爲武寧軍節度使,治徐州。徐州驕兵屢逐主帥,弘止至,都虞候胡慶方復謀作亂,弘止誅之,軍府獲安。弘止聘商隱入幕爲判官。

    〔一〇〕移:有對人民的告示,有告文官的,要對方改變看法。檄:出兵時誓師宣言。牒:較短的文書。刺:陳述不同意見的文書。關决:關照决定,即不由記室處理。

    〔一一〕假:記室請假,也由判官辦理文書,當時幕府中不止一人,所以商隱也參與辦理。

    〔一二〕大中五年春,盧弘止卒。商隱由徐州入朝,補太學博士。國子監:唐代的最高學府,統轄國子學、太學、四國學。

    〔一三〕大中五年七月,柳仲郢任東川節度使,請商隱爲節度書記。

    〔一四〕吴郡:治所在今江蘇吴縣。張黯代爲書記,商隱改爲上軍判官。教場:練兵場。閱數軍實:檢閱軍隊,檢點器械糧餉。

    〔一五〕如:往。攝:代理。

    三年以來,喪失家道,平居忽忽不樂,始剋意事佛,方願打鐘掃地,爲清涼山行者〔一六〕。於文墨意緖闊略,爲置大篋,塗逭破裂,不復條貫〔一七〕。十月,弘農楊本勝始來軍中〔一八〕。本勝賢而文,尤樂收聚箋刺,因懇索其素所有。會前四六置京師,不可取者,乃強聯桂林至是所可取者,以時以類,亦爲二十編,名之曰四六乙。此事非平生所尊尚,應求備卒,不足以爲名,直欲以塞本勝多愛我之意,遂書其首。是夕大中七年十一月十日夜,火盡燈暗,前無鬼鳥〔一九〕一如大中元年十月十二日夜時,書罷永嘆,際明而不成寐。

    〔一六〕喪失家道:大中五年(八五一)夏秋間,商隱妻王氏卒。清涼山:即山西五臺山。行者:修行佛道者,實際是在家修行。

    〔一七〕塗逭(huàn):道路轉運。條貫:整理。

    〔一八〕弘農:在今河南靈寶縣南。楊籌,字本勝,官至監察御史。

    〔一九〕鬼鳥:《嶺表録異》:“有如鵂留(貓頭鷹),名鬼車,生秦中,而嶺外尤多。”

    這篇乙集序,可以考見他從桂林回長安以後的一段經歷,也可看到他的文章散失不少,像被京兆尹稱爲可以不朽的祭牛僧孺文也失傳了。京兆尹稱杜牧的牛僧孺誌也可以不朽。從這裏可以看出杜牧和李商隱對牛李黨争的熊度。杜牧寫的誌文是贊美牛僧孺的,但杜牧幾次上書給李德裕,給他提供用兵策略,得到李德裕的採納。可見他並没有牛李黨派之見。商隱在《會昌一品集序》等文裏面,極推重李德裕,他的祭牛僧孺文得到京兆尹的贊賞,當也是贊美牛僧孺的,可見他也没有牛李黨派之見。從這篇序裏,也可見他妻死以後,意志消沉,轉而信佛。

    容州經略使元結文集後序〔一〕

    次山有《文編》,有《詩集》,有《元子》〔二〕,三書皆自爲之序。次山見譽於弱夫蘇氏,始有名〔三〕;見取於公浚陽公,始得進士第〔四〕;見憎於第五琦元載〔五〕,故其將兵不得授,作官不至達,母老不得盡其養,母喪不得終其哀〔六〕,間二十年〔七〕。其文危苦激切,悲憂酸傷於性命之際,自《占心經》以下若干篇〔八〕,是外曾孫遼東李惲辭收得之,聚爲《元文後編》。

    〔一〕元結(七一九——七七二),字次山,河南魯山縣(今屬河南省)人。官至容管經略使,治容州,在今廣西容縣。《元結文集後》即《元文後編》,是元結外曾孫李惲辭編。

    〔二〕《元結文編》十卷,《元子》十卷,見《新唐書·藝文志》,《元結詩集》,《藝文志》不載。三書皆元結自編,皆不傳。今本《次山集》,爲後人所編。

    〔三〕蘇源明,字弱夫,武功(在今陝西省)人。爲國子司業。肅宗向蘇源明問天下人才,蘇推薦元結,用爲右金吾兵曹參軍,攝監察御史。

    〔四〕陽公:陽浚,官禮部侍郎。《文編序》:“陽公見《文編》,嘆曰:‘以上第汙元子耳,有司得元子是賴。’明年,都堂策問羣士,竟在上第。”

    〔五〕第五琦:字禹珪,長安(在今陝西省)人。以善理財著名,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元載:字公輔,岐山(在陝西省)人。代宗時累官中書侍郎,縱諸子通賄賂。第五琦講理財,元結體卹民困,主張免賦,又拒絶行賄,當因此被憎。

    〔六〕肅宗時,元結攝領山南東道府,治襄州。代宗立,固辭歸去。此即將兵不得授,作官不得達。元結任容管經略使時,遭母喪,民詣府請留,立石頌德。此即不能奉養老母,母喪不能守喪。

    〔七〕元結于肅宗至德初出仕,至代宗大曆時去職,約十餘年,舉成數稱二十年。

    〔八〕《占心經》:《占心經》以下的文章,爲李惲辭所收集。

    次山之作,其綿遠長大,以自然爲祖,元氣爲根,變化移易之〔九〕。太虚無狀,大賁無色,寒暑攸出,鬼神有職〔一〇〕。南斗北斗,東龍西虎〔一一〕。方嚮物色,歘何從生,啞鐘復鳴,黄雉變雄〔一二〕。山相朝捧,水信潮汐〔一三〕。若大壓然,不覺其興,若大醉然,不覺其醒〔一四〕。其疾怒急擊,快利勁果,出行萬里,不見其敵〔一五〕。高歌酣顔,入飮於朝〔一六〕。斷章摘句,如娠始生狼子豽孫,競於跳走,剪餘斬殘,程露血脈〔一七〕。其詳緩柔潤,壓抑趨儒,如以一國買人一笑,如以萬世换人一朝〔一八〕。重屋深宫,但見其脊,牽繂長河,不知其載〔一九〕。死而更生,夜而更明〔二〇〕。衣裳鍾石,雅在宫藏〔二一〕。其正聽嚴毅,不滓不濁,如坐正人,照彼佞者,子從其翁,婦從其姑〔二二〕。豎麾爲門,懸木爲牙,張蓋乘車,屹不敢入〔二三〕。將刑斷死,帝不得赦〔二四〕。其碎細分擘,切截纖顆,如墜地碎,若大嚥餘〔二五〕。鋸取朽蠧,櫟蟒出毒,刺眼楚齒,不見可視,顧顛踣錯雜,污瀦傷損,如在危處,如出夢中〔二六〕。其總旨會源條綱正目,若國大治,若年大熟,君君堯舜,人人羲皇,上之視下,不知有尊,下之望上,不知有篡〔二七〕。辮頭鑿齒,扶服臣僕,融風彩露,飄零委落,耋老者在,童齔者蕃,邪人佞夫,指之觸之,薰薰熙熙,不識其故〔二八〕。吁,不得盡其極也〔二九〕。

    〔九〕自然爲祖:效法自然。元氣爲根:元氣是化生萬物的,即以按照事物自然的變化爲主。

    〔一〇〕太虚:太空中有氣,没有一定的形狀。大賁無色:《易·雜卦》:“賁,無色也。”賁是裝飾,大的裝飾聚集各種色彩,没有一定的色彩。寒暑攸出:寒暑從太空氣温變化所造成。鬼神有職:這種變化像鬼神所管。這是指他的文章没有一定的形象色彩,隨着形勢而變化,像鬼斧神工那樣變化不測。

    〔一一〕南斗北斗:天文稱中宫北斗星,北宫南斗星。東龍西虎:東宫蒼龍星,西宫白虎星。見《史記·天官書》。這裏講天象的變化,指文章的變化。

    〔一二〕方嚮:樂器名,磬類,銅鐵製,打擊發聲。嚮,通“響”。物色:物品。歘(xū):忽然。啞鐘:《舊唐書·張文瓘傳》:“太樂有古鍾十二,近代惟用其七,餘有五,俗號啞鍾,莫能通者。(文瓘從父弟)文收吹律調之,聲皆響徹。”黄雉變雄:《舊唐書·五行志》:“高宗文明後,天下頻奏:雌雉化爲雄。”這是指元結的文章像方響忽生,啞鐘復鳴,黄雉變雄,即這種拙樸的文章忽然復鳴變雄,成爲一時的雄文了。

    〔一三〕山相朝捧:山的形狀像衆峯朝見擁護主峯。水信潮汐:潮水有信,分早潮晚潮。這是指他的文章像山的主峯,水的潮信,爲衆所擁護信從。

    〔一四〕大壓、大醉:在六朝文風的大壓力下不覺得元結質樸文風的興起,在衆人大醉下不覺得他的清醒,指出他的文章糾正文風,保持清醒,出于自然。

    〔一五〕疾怒急擊:他的文章情緖憤怒,對敵急擊,風格快利堅勁果敢,一時無敵。

    〔一六〕高歌入朝:比文章對敵急擊的勝利凱旋。

    〔一七〕娠:懷孕。豽(duō):似狗,豹文,有角。剪餘斬殘:即除去狼子豽孫。此指删改,删去多餘殘剩的,使文章脈絡露出來。删去的像斷章摘句,好比狼子豽孫,争着跑跳,加以删除。

    〔一八〕詳緩壓抑:詳盡、柔緩、滋潤,抑制自己使趨于和緩。儒指柔緩。買一笑:以一國之大换人一笑之微,以萬世之久换人一朝之短促。指一種柔婉的風格,力求能打動人心。

    〔一九〕見脊:重屋深宫的内容看不見,只看到屋脊。繂(lù):大繩。在長河裏拉縴,看不見船裏載的東西。這裏指文章内容的含蓄深沉。

    〔二〇〕死而更生,夜而更明:指文章寫到絶處逢生,暗處轉明,善于轉折。

    〔二一〕鍾石:指糧食,六斛四斗爲一鍾,百斤爲一石。雅在宫藏:常藏在宫内,指含蓄。

    〔二二〕正聽:端正視聽。嚴毅:嚴肅剛毅。滓濁:汙穢。這裏指他的文章嚴正澄潔,能够照見不正者,使人信從,像子從父,婦從姑。

    〔二三〕麾:旗類。牙:衙門。屹:像山豎立。豎一旗作軍門,掛一木作衙門,大官坐車張蓋不敢進去。指文章立論雖簡,貴人不敢反對。

    〔二四〕斷死:判處死刑。指他的結論,皇帝不敢動摇。

    〔二五〕擘:分開。纖顆:細粒。指文章分析得細緻。

    〔二六〕櫟:同擽(lüè):擊。楚齒:牙齒酸痛。顛踣:跌倒。汙瀦(zhū):汙水積聚。指除去壞的有毒的,防止跌倒、雜亂、汙穢、傷損。如在〔出〕危處:如脫離危處。“在”當作“出”。如夢中得醒。指文章除去種種弊害。

    〔二七〕總旨:總的宗旨。會源:總的源頭。條綱正目:猶綱舉目張。君君堯舜:每個君都像堯舜。人人羲皇:每個人都像伏羲,指道德高尚的人。上不知尊,下不知篡:没有貴賤,没有篡奪,即至德之世。指元結文中的理想境界。

    〔二八〕辮頭:頭上梳辮子。鑿齒:齒長。扶服:伏地爬。融風:和風。彩露:《洞冥記》:“(武)帝曰:‘何謂吉雲?’(東方)朔曰:‘其國俗以雲氣占吉凶,若吉事則滿室雲起,五色照人,著於草樹,皆成五色露珠,甚甘。’”飄零委落:指彩露隨風飄落。耋(dié):老人。齔(chèn):小孩换牙。蕃:生長。熙熙:和樂。指少數民族前來歸附。天降祥瑞。老人長壽,兒童成長。邪人碰到了,也變得好了。這裏指按照他的文章做去,可以使國泰民安,少數民族歸化,壞人變好。

    〔二九〕盡其極:不能使他的文章的作用發揮到極點,指朝廷不能用他。

    而論者徒曰:次山不師孔氏爲非〔三〇〕。嗚呼!孔氏於道德仁義外有何物?百千萬年,聖賢相隨於塗中耳。次山之書曰:“三皇用真而恥聖,五帝用聖而恥明,三王用明而恥察〔三一〕。”嗟嗟此書,可以無書〔三二〕。孔氏固聖矣,次山安在其必師之耶!

    〔三〇〕徒:空,枉自。師:效法。孔氏:孔子。

    〔三一〕用真而恥聖:三皇講真淳,以聖德爲恥,因爲有了聖德的人,即有不道德的人,故以爲恥。用聖而恥明:五帝講聖德,以英明爲恥,聖德是講道德,英明是講智慧,道德高于智慧。用明而恥察:三王講究英明,以察察爲恥。英明是智慧,察察是弄小聰明和權術。權術不如智慧。

    〔三二〕可以無書:即有了此書,可以不必再有他書了。

    唐朝講古文的,首推韓愈、柳宗元。韓柳以前提倡古文的,有蕭穎士、李華、元結等人。韓愈的提倡古文,主張提倡儒家之道,主要是孔子之道。元結的古文却不師法孔子。孔子以聖爲最高道德,元結認爲五帝用聖,但三皇用真比五帝更高,這就背離了孔子,接近于道家學説了。因此,元結在古文上地位,還不如李華、蕭穎士。商隱替《元文後編》作序,却特别推崇元結的古文,這是很難得的。他的推崇元結古文,先要破除“次山不師孔氏爲非”這種思想。他認爲孔子不過提倡道德仁義,元結所提倡的三皇用真,已經超過道德仁義。這實際上是《老子》“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的思想。“三皇用真”即得道,“五帝用聖”即失道而後德,“三王用明”即失德而後義、而後禮,“恥察”以察察爲明爲恥,即以法家用法爲恥。老子的這種思想其實是不正確的。商隱推崇元結的這種思想,它的意義不在于這種思想本身,在于他敢于破除孔子思想的束縛上。

    這篇文章的價值還在于論文,他從多方面來立論,既指出其文的危苦激切悲憂酸傷,又指出其文的疾怒急擊快利勁果,又指出其文的詳緩柔潤壓抑趨儒。更突出的是通過多種比喻來作説明,如天文的南斗、東龍,音樂的方響啞鐘,自然界的山相水信,人事的大壓大醉;更用複雜的事物來比,如“豎麾爲門,懸木爲牙,張蓋乘車,屹不敢入”等。全文用主要篇幅來論文,這是較爲罕見的。元結的古文不諧于當世,商隱能够賞識他的成就,這是很難得的。

    商隱這篇序從多方面來贊美元結的古文,共分六個方面,每一方面用“其”字來標明。試對這六個方面作些説明。

    (一)“其綿遠長大”,指出元結的文章是按照自然變化來寫的,他不追求形狀和色彩。這種變化像寒暑,像鬼神,像星象。由于不講形象和色彩,比較質樸,所以它像啞鐘,但在他手裏,這種質樸的文章發揮了大作用,又雄飛了,成爲衆所尊奉的山,衆所尊信的潮信。在華靡文風的壓力下它自然興起,在衆人皆醉中他保持清醒。這是指元結質樸的文章,是崇尚自然,有改變華靡文風的作用。

    (二)“其疾怒急擊”,指出元結文章的堅勁嚴密。就堅勁説,它的所擊,所向無前,得到凱旋。就嚴密説,他剪餘斬殘,除去斷章摘句,掃却狼子豽孫,使得文章脈絡顯露。

    (三)“其詳緩柔潤”,指出元結文章柔婉含蓄,它詳細柔緩潤澤,抑止自己使趨向柔和,以求得讀者的歡欣。又像衣裳糧食都藏在宫内,長河拉縴看不見其中的所載。文章寫的,有絶處逢生的妙處。

    (四)“其正聽嚴毅”,指出他立論的嚴正,判斷的不可動摇。像正人對着小人,有清澄同滓濁的分别。像軍門那樣威嚴,貴人不敢入。像决獄已定,帝不得赦。

    (五)“其碎細分擘”,講他剖析的細微,像切碎顆粒,鋸取朽蠹。通過剖析,能除去種種病毒,除去雜污、傷損,使危處得安,夢中得醒。

    (六)“其總旨會源”,指他的文章的主旨綱要,綱舉目張。内容有益于治道,可以改正風俗,提倡德化,使外族歸化,佞人服善。

    從這六方面看來,商隱認爲元結的文章崇尚自然,歸于德化,偏向道家,所以同孔子的道不合。他的文章質樸,反對華藻,有糾正文風的作用。風格嚴勁,立論嚴正,一時無敵。也有婉轉柔潤,能吸引人。是有益于治道的。他是在韓愈前提倡古文的。他的成就雖不如韓愈,却也是提倡古文的傑出者。商隱對他的贊譽不免稍過,但也指出他爲文的特點。

    蝎賦〔一〕

    夜風索索,緣隙憑壁。弗聲弗鳴,潛此毒螫。厥虎不翅,厥牛不齒〔二〕,爾兮何功,既角而尾。

    〔一〕蝎:蠍,頭部前端,下顋爲兩鉗,似蟹螫,後腹狹長如尾,末端有毒鈎,可螫。

    〔二〕《漢書·董仲舒傳》:“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附)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有利齒的没有角,如虎;有角的没有利齒,如牛。

    這首賦借蠍子來譏刺陰毒的小人,“夜風”指在暗中活動,從隙縫中出來,它又是没有聲音,使人無法防備,暗中用毒鈎螫人。它既用兩鉗夾人,又用毒鈎螫人,有了雙重的毒害。最後用了問天的寫法,天對于生物,像虎有利齒,就不給它翅膀,像牛有角,就不給他利齒,蠍子爲什麽既有兩鉗,又有毒鈎呢?這兩鉗和毒鈎是天生的,所以問蠍子有何功而得此,實際是問天。小人能够暗中害人,一定取得在上者的信任,賦予他害人的權力,所以提出這樣的疑問。

    蝨賦

    亦氣而孕,亦卵而成〔一〕。晨鷖露鶴,不如其生〔二〕。汝職惟齧而不善齧,回臭而多,跖香而絶〔三〕。

    〔一〕氣:氣味,太髒而有氣味處易生蝨。卵:一雌蝨可産卵六七十。

    〔二〕鷖(yī):水鳥名。露鶴:周處《風土記》:“鳴鶴戒露,此鳥性警,至八月,白露降,流于草上,滴滴有聲,則高鳴相警,徙所宿處。”《禽經》:“鶴以聲交而孕。”張華注:“雄鳴上風,雌鳴下風則孕。”按鶴的鳴聲嘹喨,因此産生這種説法。此言鷖鶴的生子不如蝨的容易而繁多。

    〔三〕《夢溪筆談》:“芸,香草,今謂之七里香。南人採置席下,能去蚤蝨。”

    這篇是借蝨來譏刺欺貧怕富、欺弱怕強的人。“回臭而多”,孔子學生顔回很窮,窮就髒,有臭氣,所以蝨子生得多。“跖香而絶”,盜跖富,富了就薰香,薰香了蝨就絶跡。説“回臭”“跖香”只是推想,古代只説回貧,與盜跖徒衆九千人横行天下。這裏只是借指有道德而貧窮的人,與有財有勢的人,蝨只咬前一種人,怕後一種人。又指出像蝨那樣的人“亦氣而孕”是風氣所造成的,是很多的。把這種人比做蝨,有鄙視憎惡的含意,是可取的。

    陸龜蒙做了《後蝨賦》説:“余讀玉溪生《蝨賦》,有就顔避跖之嘆,似未知蝨,作《後蝨賦》以矯之。”賦説:“衣緇守白,髮華守黑。不爲物遷,是有恒德。小人趨時,必變顔色。棄瘠逐腴,乃蝨之賊。”這是説,衣蝨是白的,即使穿黑衣也是白的。頭蝨是黑的,即使頭髮變了花白,還是黑的。它不跟着環境的變化而變,具有恒久不變的德性。不像小人,跟着風氣轉變。至于抛棄瘦的,追逐肥的,這是蝨中的敗類。即認爲蝨像君子,有不變的德性,不是趨炎附勢的。陸龜蒙的《後蝨賦》是借蝨來諷刺那些嫌貧趨富的人,借蝨來贊有不變的德性的君子。他同商隱的一篇用意相反。

    這兩篇哪一篇寫得好呢?既然稱爲“蝨賦”,看哪一篇寫得符合蝨的實際。商隱指“汝職惟齧”,蝨是咬人的,這是符合實際的。陸説“棄瘠逐肥”,即嫌貧趨富,按趨富是趨附、迎合富人,不是吸富人的血,所以“逐肥”的説法不符合蝨的實際,是不正確的。再説,蝨是咬人的,人們對蝨是憎惡的,不是贊美的。因此,商隱用蝨來比欺貧怕富的小人,是符合人們的感情的;龜蒙用蝨來比有恒德的君子,是不符合人們的感情的。因此,商隱的賦是好的,龜蒙的賦是不好的。

    太倉箴〔一〕

    險者太倉,險若太行〔二〕。彼懸車束馬〔三〕,爲陟高岡。此禍胎怨府〔四〕,起自斗量。無小無大,不可不防。澄陂萬頃,不廢汪汪〔五〕。火烈人畏,不廢剛腸〔六〕。曷若寬猛,處於中央〔七〕。泉穀之地〔八〕,勿言容易。貪夫徇財,有死無二〔九〕。御黠馬銜,不得不利〔一〇〕。

    〔一〕《金石録》:“唐《太倉箴》,太和七年十月李商隱撰,行書,無姓名。”《金石略》:“李商隱文并書,出京兆府。”

    〔二〕曹操《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曲,車輪爲之摧。”

    〔三〕《國語·齊語》:“懸車束馬踰太行。”車過不去,用繩弔上去;馬上不去,用繩索綑着上。

    〔四〕禍胎怨府:釀禍積怨。

    〔五〕《世説新語·德行》:“(郭)林宗曰:‘叔度(黄憲字)汪汪(狀深廣)若千頃陂(湖塘)。’”

    〔六〕《左傳》昭公二十年:“鄭子産有疾,謂子太叔曰:‘我死,子必爲政。惟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剛腸:指疾惡。

    〔七〕《左傳》昭公二〇年:“仲尼曰:‘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八〕泉穀:錢和糧。《周禮·地官》有“泉府”,泉即錢,指錢在各地流通如泉水。

    〔九〕賈誼《鵩鳥賦》:“貪夫徇財兮烈士徇名。”徇財,爲財而死。

    〔一〇〕《漢書·張敞傳》:“馭黠馬(不馴服的馬)者利其銜(馬口勒)策。”

    下或諛我,過人之聰,是人甘言,將欲相聾。下或夸我,秋毫必睹,是人甘言,將欲相瞽。長如欲戰,莫捨強弩;長如獲禽,莫忘縛虎。衆人之言,有訛有真,如彼五味,有甘有辛,口自嘗取,無信他人。天生五色,有白有黑,目自别取,無爲人惑。而况乎九門崇崇,近在墻東,天視天聽,惟明惟聰〔一一〕。問龠合斗斛何以用銅?取寒暑暴露不改其容,亦像君子,介然居中〔一二〕。終日戰慄,猶懼或失。銜用何利,鍛之以清;虎用何縛,挼之以明;弩用何射,發之以誠〔一三〕。俾後來居上〔一四〕,無由以生,有餘不足,無由以争。心爲準概,何憂乎不直不平〔一五〕。

    〔一一〕九門:皇宫有九重門,亦指天宫有九重門。見《禮·月令》:“毋出九門。”李白《梁甫吟》:“閶闔九門不可通。”崇崇:狀高。天視天聽:承上九門,既指朝廷,亦指上天。與《書·泰誓中》的“天視”“天聽”指“民視”“民聽”的稍有不同。

    〔一二〕龠:重半兩。《漢書·律曆志》:“凡律度量衡用銅者,名自名也,所以同天下齊風俗也。銅爲物之至精,不爲燥溼寒暑變其節,不爲風雨暴露改其形。介然有常,有似于士君子之行,是以用銅也。”介然,狀獨特不變。

    〔一三〕挼:用手摩撫。此言用清廉英明真誠來對待各種貪污者,有的如黠馬,有的如老虎。

    〔一四〕《史記·汲黯傳》:“陛下用人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

    〔一五〕《漢書·律曆志》:“以井水準其概。”用井水作爲水平儀。準,作爲標準。概,水平儀。

    各敬爾職,一乃心力〔一六〕。倉中水外,人馬勿食〔一七〕。陶母返魚,以之嘆息〔一八〕。豈無他粟,豈無他芻,薏苡似珠〔一九〕,不可不虞。倉中役夫,千徑萬塗,桀黠爲炭,眭盱爲鑪〔二〇〕。應事成象,無有定模。緣私指使,慎勿以呼〔二一〕。賓朋姻婭,或來宴話,食中酒醴,慎勿以貰〔二二〕。海翁無機,鷗故不飛,海翁易慮,鷗乃飛去〔二三〕。是以聖人,從微至著,不遺忠恕。借借貸貸,此門先塞。須防蒼蠅,變白爲黑〔二四〕。嗚呼,孰慮孰圖。昔在漢家,倉令淳于,致令少女,上訴無辜〔二五〕。陷身至是,不亦悲乎?敢告君子,身可殺道不可渝。

    〔一六〕一乃心力:一汝心,一汝力,即齊心協力。

    〔一七〕人馬勿食:官吃倉米,馬飮水,是分内事。勿食:勿貪污分外的財物。

    〔一八〕《世説新語·賢媛》:“陶公(侃)少時作魚梁吏,嘗以坩(醃魚)餉母。母封付使,反書責侃曰:‘汝爲吏以官物見餉,非唯不益,乃增吾憂也。’”

    〔一九〕《後漢書·馬援傳》:“初,援在交阯,常餌薏苡實。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爲種,軍還,載之一車。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目爲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

    〔二〇〕役夫:工役。桀黠:不馴順而狡猾。眭盱:跋扈。炭、鑪:生火,指生事。

    〔二一〕指使:使唤,指不要爲了私事使唤工役,要公私分明。

    〔二二〕姻婭:指親戚。貰:賒。

    〔二三〕《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漚(鷗)者,每旦之(往)海上,從漚鳥游,漚鳥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

    〔二四〕《詩·小雅·青蠅》:“營營青蠅止于樊。”箋曰:“蠅之爲蟲,汙白使黑,汙黑使白,喻佞人變亂善惡也。”

    〔二五〕《史記:扁鵲倉公傳》:“太倉公者,姓淳于氏,名意。爲人治病。中人(宦官)上書,言意以刑罪,當傳(驛車),西之長安。少女緹縈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爲吏,齊中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復生,而刑者不可復續。願入身爲官婢,以贖父刑罰。’書聞,上悲其意,此歲中亦除肉刑法。”

    這篇《太倉箴》,馮浩在文末注:“刺貪也。”從京城的糧倉太倉開頭,到漢朝太倉令被逮捕止,都講太倉的事。歸結到“身可殺,道不可渝”,前者指無辜陷身,可能被殺;下句指道不可變,保持廉潔,所以是警戒貪污。開頭用“險若太行”來比,因太倉是糧倉,做太倉令的容易結怨。對糧食的出納,不論小數大數,都要謹慎,積小的漏洞,可以變大,管理從嚴,像火烈,待人要寬嚴相濟。管理屬下,不聽阿諛的話,用清廉、明察、真誠來對待,防有失誤。這裏用了“御黠馬銜”,“莫忘縛虎”,把手下作弊的人比做黠馬和老虎,要駕御和縛虎,比喻生動有力。要自己廉平,像銅斗斛,不因氣候變化而有漲縮,像水平儀,没有一點不平,比喻極爲確切。對阿諛的話,指出要“相聾”“相瞽”,使我受到蒙蔽,蔽明塞聰,由他作弊,也説得極爲痛切。這些都是極強調的説法。

    下面舉出具體的例子,對于公家的東西,雖小也不可取。像陶侃的母親不取醃魚,還要防備嫌疑,有人把薏苡説成明珠。對工役,不可因私事差遣,對公物不可借貸,要防壞人的中傷。最後用淳于意的事來作戒。這篇的特點,就是善于用比喻,像開頭的“險若太行”,“澄陂萬頃”,中間的“御黠馬”“縛虎”,“心爲準概”,後面的“鷗乃飛去”,“蒼蠅變白爲黑”等都是,其中有的比喻是新創的,具有驚心動魄的力量。

    齊魯二生

    程驤

    右一人字蟠之,其父少良,本鄆盜人也〔一〕。晚更與其徒畜牝馬草騾一〔二〕,私作弓矢刀杖,學發冢抄道〔三〕。常就迥遠坑谷無廬徼處〔四〕,依大林木,早夜偵候作奸。李師古貪諸土貨,下令卹商〔五〕。鄆與淮海近〔六〕,出入天下珍寶,日日不絶。少良致貲以萬數。每旬時歸,妻子輒置食飮勞其黨。

    〔一〕鄆:州名,治須昌,在今山東東平縣西北。

    〔二〕原作“草一臝”,據徐刊本改。草即雌的,騾爲驢與馬交所生,比驢大,體健力強。

    〔三〕發冢:掘墳盜寶。抄道:打劫路上商旅。

    〔四〕迥(jiǒng):狀遠。徼:游徼,軍警巡查。

    〔五〕李師古:祖正己,爲高麗人。師古署青州刺史,本軍節度使,累加檢校司徒,兼侍中。卹商:體卹商人。

    〔六〕淮海:《書·禹貢》:“淮海維揚州。”指揚州,爲唐代最富庶的大都市之一。

    後少良老,前所置食,有大臠連骨,以牙齒稍脫落,不能食。其妻輒起,請黨中少年曰:“公子與此老父椎埋剽奪十數年,竟不計天下有活人,今其尚不能食,况能在公子叔行耶〔七〕!公子此去,必殺之草間,毋爲鐵門外老捕盜所狙快〔八〕。”少良默憚之,出百餘萬謝其黨曰〔九〕:“老嫗真解事,敢以此爲諸君别。”衆許之,與盟曰:“事後敗出〔一〇〕,約不相引。”

    〔七〕椎埋:掘墳。剽奪:打劫。意不計:意想不到。天下有活人:在天下還能活着,即認爲定會被捕處死的。叔行:叔父輩,即比少年長一輩。

    〔八〕鐵門:當指牢獄。老捕盜:老資格的捕快,抓盜賊的官吏。狙:襲擊。快:快意。毋爲句,指不要被捕快抓住。

    〔九〕憚之:怕被抓住,不敢再作案。百餘萬:指錢。

    〔一〇〕敗出:敗露,案發被捕。

    少良由是以其貲廢舉貿轉〔一一〕;與鄰伍重信義,卹死喪,斷魚肉葱薤,禮拜畫佛,讀佛書,不復出里閈〔一二〕,竟若大君子能悔咎前惡者。十五年死。

    〔一一〕廢舉:廢,賣出貨物,物貴賣出;舉,收進貨物,物賤收進。貿轉:貿易轉運,把産地貨物運銷各地。

    〔一二〕薤(xiè):地下有鱗莖,可食,葉細長。閈(hàn):里衖的門。

    子驤率不知〔一三〕。後一日,有過其母,駡之曰:“此種不良,庸有好事耶〔一四〕?”驤泣問其語,母盡以少良時事告之。驤號哭數日,不食,乃悉散其財。踰年,驤甚苦貧,就里中舉負,給薪水灑掃之事〔一五〕,讀書日數千言。里先生賢之,時與饘糗布帛〔一六〕,使供養其母。後漸通《五經》、歷代史、諸子雜家,往往同學人去其師,從驤講授〔一七〕。又其爲人寬厚滋茂,動靜有繩墨〔一八〕,人不敢犯。

    〔一三〕率:大率,大概。

    〔一四〕後一日:後來有一天。庸:豈。

    〔一五〕舉負:舉債,借債。給薪水灑掃:替人做砍柴挑水灑水掃地來抵償債務。

    〔一六〕饘糗:饘,厚曰饘,薄曰粥。糗:炒米粉、炒麵粉。

    〔一七〕同學人去其師:他的同學離開他們的老師,跟他學習,認爲他已超過老師。

    〔一八〕滋茂:滋潤茂盛,指能幫助人,有生氣。繩墨:規矩,標準。

    烏重胤爲鄆帥〔一九〕,喜聞驤,與之錢數十萬,令市書籍。驤復以其餘賚諸生。其里閭故德少良者,亦嘗來與驤孳息其貨〔二〇〕,數年復致萬金。驤固不以爲己有,繩契管楗,雜付比近,用度費耗,了不勘詰〔二一〕,道益高。開成初,相國彭城公遣其客張谷聘之,驤不起〔二二〕。

    〔一九〕烏重胤,字保君,張掖(在今甘肅武威縣南)人。官河陽節度使,後徙天平軍節度使,治鄆州,即鄆帥。

    〔二〇〕德少良:感激少良,受少良恩德。孳息:用他的錢來生利息。

    〔二一〕繩契:繩,繩墨,正曲直具,指檢核。契,契約。管楗:鎖鑰。比近:靠近的人。勘詰:查問。

    〔二二〕開成初:文宗開成元年(八三六)。彭城公:劉悟封彭城郡王,因稱子劉從諫爲彭城公。張谷,從諫部下。從諫死,姪稹抗拒朝命,部下郭誼殺稹並殺張谷。

    這篇《程驤》,前一部分寫了驤父程少良的故事,讀了這個故事就使人想起法國著名作家維克多·雨果的名著《悲慘世界》,裏面寫一個在逃的苦役犯冉·阿讓的故事。冉·阿讓從小在姊姊撫養下長大,長大後他要掙錢來撫養姊姊和她的七個孩子。一個冬天,他找不到工作,爲了姊姊和七個孩子在挨餓,他打破麵包店的玻璃去偷了一塊麵包,被抓住了,又因他藏有一支獵槍,被判爲苦役犯。後來他越獄逃跑,在社會上做了很多好事,有了地位和名譽,可是他還是苦役犯,被追捕,受迫害,只是爲了打破一塊玻璃、偷了一塊麵包,他無論做了多少好事也無法自贖,這是揭露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人民所遭受的苦難。拿程少良同冉·阿讓比,那末冉·阿讓的罪行真是微不足道,程少良掘墳的罪姑且不説,他在路上結伙打劫,謀財免不了要害命,“竟不計天下有活人”,犯了死罪。可是他却一點没有事,到老了洗手不幹,拿出一點錢來做點好事,就騙取了一個像大君子的好名聲。這裏顯示兩個社會的不同。

    在資本主義社會裏,冉·阿讓被錯判爲苦役犯後,即使後來做了多少好事,還是逃不了被追捕,陷在悲慘的命運中。在封建社會裏,由于唐朝藩鎮的封建割據,在被割據的地區,更爲黑暗,人民的冤屈無法申訴,得不到昭雪,這從程少良故事的背面可以看到。程少良結幫打劫行旅,他一個人積資以萬數,一幫人所積的就更多了,那不知要傷了多少人命!可是他們却完全没有事,這些被害死的人不正是冤沉海底,説明封建社會更爲黑暗嗎?程少良洗手不幹,就没有事,這正説明封建社會的控制比較寬,也説明作爲鄆帥的李師古,是藩鎮之一,是比程少良更大的掠奪者,這也説明封建統治的更爲黑暗,因此,這個故事的背後更可以使人體味。

    這個故事的後半部講程驤,當他知道他父親做了那麽多的壞事積了那樣大的資産時,他號哭數日,把這些不義之財全部散光,靠自己的勞動來過活,這説明他是真正的覺悟。後來他做了同學的老師,可以靠講學來爲生了。鄆帥烏重胤送了他數十萬錢,他不愛錢,把錢都交給附近的人去經管代用。澤潞帥劉從諫聘他去,他不去,這更説明他無意功名,這更顯出他的品格來,不跟那些藩鎮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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