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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选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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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天閒話舊事〔一〕

    月姊曾逢下彩蟾,傾城消息隔重簾〔二〕。已聞珮響知腰細,更辨絃聲覺指纖。暮雨自歸山峭峭,秋河不動夜厭厭〔三〕。王昌且在牆東住,未必金堂得免嫌〔四〕。

    〔一〕此據《唐音統籤》與《玉溪生詩集箋注》,《李義山詩集》朱注、姚注、程注和《玉溪生詩意》皆作《楚宫》,紀昀認爲誤入。“水天”當指秋河和月姊。

    〔二〕彩蟾:月亮。《後漢書·天文志》注:“羿請無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是爲蟾蠩(癩蝦蟆)。”後因稱月亮爲蟾。傾城:指絶色美女,本李延年歌“一顧傾人城”。

    〔三〕暮雨:《高唐賦》引神女稱“暮爲行雨”。秋河:銀河。厭厭:狀長久。

    〔四〕商隱《代應》:“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盧家白玉堂。誰與王昌報消息,盡知三十六鴛鴦。”梁武帝《河中之水歌》:“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牆東即東家,金堂即白玉堂。

    這是寫豔情的詩,内容跟上引的《代應》相似。《水天閑話舊事》是談這類的事。《代應》裏講盧家少婦,與王昌是一墻之隔,消息未通,有同隔着天河。這裏寫的,可能是相類的事。月裏嫦娥從月宫中下來,可能比她美如天仙。“曾逢”是曾經碰到過。何焯批:“逗一逢字,却反接隔,生下二句。簾是帷薄,消息摹擬入微。”雖然碰到過,但消息不通,有隔膜,是被重重簾幕隔絶。從她行走的環珮聲知道她的身段,從她的彈琴聲知道她的指纖,確是摹寫入微,這裏更含有從她彈奏的曲調裏知道她的情思,很含蓄。暮雨用神女來比,山峭峭,指嚴峻而不可犯;夜厭厭,指愁思而不成寐。因神女自歸而看不到,故愁思不寐。

    紀昀評:“重簾相隔,惟以珮響絃聲想像腰細指纖,是相逢而終不見,惟有失望而歸,悵望中夜耳。况彼東家自有王昌,爲所屬意,豈復有分及我耶?不曰及亂而曰不免於嫌疑,詩人忠厚之詞也。此寓言遇合之作。”紀昀認爲這是講遇合,即君臣或主賓遇合。以誰爲君以誰爲臣呢?倘以月姊爲君,月姊下月宫來求臣,臣却不見,此與商隱急於求仕的情事不合。倘以男方爲君,已覺女方腰細指纖極爲傾慕,就可任用,又何嫌疑可説。此詩以作豔情説較合。紀昀稱“相逢而終不見”,碰到過却没有看見,何焯批:“此必賦當年貴主之事而不可考矣。”貴公主出外坐車,所以看不見她。

    何焯評:“三四虚虚實實,五六起免嫌,言神女天孫,當如此也。”聞珮響、辨絃聲是實,知腰細、覺指纖是虚,這是由實到虚;又由虚到虚,即由辨絃聲到想像她的情思,更耐人尋味。五六從寫暮雨是神女,秋河指天孫即織女,認爲神女天孫應當莊重如此。這個解釋,把“自歸”指神女自歸,不指作者,與紀昀指作者自歸不同。何焯又評:“愈寬愈緊,風人譎諫之妙。”暮雨秋河好像同上文關係疏遠,所以愈寬;但這兩句寫神女天孫的態度,跟月姊是結合得更緊了,也即寫月姊的態度。但怎麽是譎諫呢?譎諫是臣諫君,是諫月姊不該下來彈琴嗎?但詩裏對珮響絃聲又極傾慕,不是譎諫,同譎諫説不合。馮浩批這兩句:“神味勝上聯。”上文是想像她的腰細指纖,恨不一見。這聯是寫神女歸去,秋河不動,即月姊的態度是嚴肅的,所以説神味更勝。寫她回到天上,所以猜她可能是貴主。但王昌住在牆東,她未必得免嫌疑吧。指她還是有所愛的,是愛王昌。詩裏寫他想望的她,已有所愛,求一見而不得。詩裏就寫這一件事。在藝術上,已聞一聯刻劃心理極爲細緻,暮雨一聯含意比較深刻,皆極難得。至于暮雨秋河是寫女的,不是寫當時情景,因爲如果當天有暮雨,就不會看見秋河了,所以自歸是女的自歸,不是作者自歸,作者怎樣,詩裏没有寫。

    日日

    日日春光鬥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幾時心緒渾無事,得及游絲百尺長〔一〕。

    〔一〕游絲:春天在空中飄動的絲,爲蟲所吐的。

    何焯批首句:“驚心動魄之句。”姚培謙箋:“但得心緖無事,不必日隨游絲去也。茫茫身世,痛喝多少。”詩人在杏花香的春光中,不是領略春光中的花香,却感到“春光鬥日光”,這確是奇特的想法。春光和日光本來是一致的,怎麽會鬥呢?是心緖亂,“眼見客愁愁不醒,無賴春色到江亭”(杜甫《絶句漫興》),感到春光無賴。“春日遲遲”(《詩·七月》),日光又遲遲。所以想春光同日光鬥,讓日光跑得快些,讓春光冷落些,用來透露心情的愁苦,借美好的景物來作反襯,更覺難堪。

    流鶯

    流鶯漂蕩復參差,度陌臨流不自持。巧囀豈能無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風朝露夜陰晴裏,萬户千門開閉時〔一〕。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二〕?

    〔一〕《史記·武帝紀》:“於是作建章宫,度爲千門萬户。”馮浩箋:“此聯追憶京華鶯聲,故下接‘曾苦’。”

    〔二〕杜甫《夜詩》“銀漢遥應接鳳城”,趙次公《杜詩注》:“秦穆公女弄玉吹簫,鳳降其城,因號丹鳳城,其後言京師之盛曰鳳城。”

    這首詩是商隱聯係自己的身世來講他的詩作的。他像流鶯的到處漂蕩,環境或合或不合,參差不齊。有時越陌度阡,有時臨流,不能自主。他的詩像流鶯的巧囀,雖用詞設色力求工巧,但都有本意,不光是追求形式之美,這是商隱自道其詩,是讀商隱詩時應加注意的。良辰是就春秋佳日説的,未必有佳期是承上漂蕩説的,在漂蕩中虚度良辰,就談不上佳期了。風朝應門開,露夜應門閉,萬户千門應鳳城,流鶯不論朝夜在巧囀着,未必真有遇合。後兩句轉到自己,曾苦傷春,所以不忍聽流鶯的巧囀。在長安,哪裏有美好的環境來讓流鶯的巧囀呢?花枝比美好環境,商隱在長安找不到好的環境,所以有傷春的感嘆了。

    紀昀評:“前六句以鶯寓感,末乃結出本意,運意與《蟬》詩相類,但風格不及耳。”這裏指出風格高下,何以這詩的風格不及《蟬》詩呢?《蟬》詩以蟬寓感,概括性比這首更強。如“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既寫蟬,又寫己,既切蟬,又切己,寫出蟬的精神,没有點蟬字。本篇點明流鶯巧囀,不如《蟬》的不落痕跡。又蟬的由居高而難飽,由難飽而恨,由恨而費聲,由費聲而聲欲斷,用碧無情來反襯,一意聯貫,極爲自然。至於流鶯,所謂鶯遷,不一定是漂蕩,如“出自幽谷,遷於喬木”,不同於人的漂泊。它的巧囀,既非傷春,不同於哀鳴,不同於未有佳期。即本詩借鶯寓意,不如《蟬》的借蟬寓意的貼切自然。三,《蟬》詩由“本以高難飽”,歸結到“我亦舉家清”,清與高契合,自爲呼應。本詩歸結到“傷春不忍聽”,與鶯的巧囀並非傷春,不相合。總之,《蟬》詩借物寓意,自然契合,與本詩的借鶯寓意,未免落痕跡的不同,所以本詩不及《蟬》詩。

    渾河中〔一〕

    九廟無塵八馬回,奉天城壘長春苔〔二〕。咸陽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養馬來〔三〕。

    〔一〕《舊唐書·渾瑊(jiān)傳》:“渾瑊,本鐵勒(少數民族)九姓部落之渾部也。會涇師亂(朱泚率涇原兵叛亂,攻入長安),德宗幸奉天。後三日,瑊率家人子弟自京城至。賊四面攻城,晝夜矢石不絶。瑊隨機應敵,僅能自固。(李)晟破賊之日,瑊亦進收咸陽。德宗還宫,以瑊兼河中尹。”

    〔二〕九廟無塵:唐朝的祖廟完好,亂事平定。《舊唐書·玄宗紀》:“開元十年六月,增置京師太廟爲九室。”李晟《復京露布》:“臣已肅清宫禁,祗謁寢園,鍾簴不移,廟貌如故。”八馬:相傳周穆王駕八馬,見《瑶池》注〔三〕。奉天:在今陝西乾縣。渾瑊在奉天保衛德宗,擊退朱泚叛軍的圍攻。現在保衛戰的城壘上已長青苔。

    〔三〕咸陽原:泛指京畿一帶,包括從奉天到長安郊區,即渾瑊轉戰的地區。養馬:《漢書·金日磾傳》:“金日磾,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與母弟俱没入官,輸黄門養馬。拜爲馬監,遷侍中。後以討莽何羅功封侯。”《渾瑊傳》稱“物論(當人議論)方之金日磾。”這裏翻用,指他的僕役都參加戰争,是英雄。

    這首詩是贊美渾瑊的,渾瑊到奉天去保衛德宗,是率領他的子弟和家丁去的,在轉戰中他的家丁也立了功。程夢星注稱:“德宗避難奉天,渾瑊有童奴曰黄苓者,力戰有功,即封渤海郡王。可見當日渾公部下,不知幾許立功者。”紀昀批:“言當時一廝役皆是英雄,則瑊之爲人可知矣。”即借渾瑊手下僕役來突出渾瑊的更爲英雄。養馬不指渾瑊,指渾手下僕役,但用養馬典是從金日磾來的,所以是翻用。作者能從養馬中看到英雄,這是傑出的看法。

    北齊二首〔一〕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荆棘始堪傷〔二〕。小憐玉體横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三〕。

    〔一〕《通鑑》陳太建八年十月:“周主自將伐齊,攻平陽城,克晉州。齊主方與馮淑妃獵於天池。晉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驛馬三至。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齊主)正爲樂,邊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聞!’至暮,使更至,云:‘平陽已陷。’乃奏之。齊主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齊主從之。十二月,周師圍晉陽,攻東門,克之。”

    〔二〕一笑相傾:崔駰《七依》:“一笑千金。”結合李延年歌:“一顧傾人城。”荆棘:《吴越春秋·夫差内傳》:“子胥據地垂涕曰:舍讒攻忠,將滅吴國。城郭丘墟,殿生荆棘。”

    〔三〕《北史·馮淑妃傳》:“(齊後主)馮淑妃名小憐,大穆后從婢也。慧黠能彈琵琶,工歌舞,後主惑之,願得生死一處。”宋玉《諷賦》:“主人之女又爲臣歌曰:‘内怵惕兮徂玉牀,横自陳兮君之旁。’”晉陽:今山西太原市。

    巧笑知堪敵萬機,傾城最在著戎衣〔四〕。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五〕。

    〔四〕敵萬機:與君主相配。君主日理萬機,因借指君主。著戎衣:穿軍裝,馮小憐隨後主到前綫。

    〔五〕晉陽:當作平陽,在山西臨汾縣南。參見上首注〔一〕。

    這兩首,按時間先後,平陽已陷,更獵一圍在前,入晉陽在後。小憐的耽誤軍機,在於平陽陷落時的更獵一圍,但主要罪責還在齊後主。平陽陷落後,齊後主到了平陽,周主見齊兵勢盛,就退兵,派梁士彦守平陽。齊軍圍攻平陽,城陷十餘步,將士欲入。後主止將士,召小憐來觀,小憐妝點不時至,周人用木拒塞缺口,城遂不下。當時齊國的兵力還可以相抗,因後主昏庸,人心解體,以致覆亡。這兩首詩把北齊的亡國,歸罪小憐,是不恰當的。但它的構思有特點。紀昀批:“議論以指點出之,神韻自遠。若但議論而乏神韻,則胡曾詠史,但有名論矣。詩固有理足意正而不佳者。”這兩首也是有議論的,像一笑傾國,著戎衣傾城。但詩中主要寫的有形象,有對照,像“小憐玉體横陳夜”,跟“周師入晉陽”相對,就跟豔詞不同,用綺語來同亡國危機相對照,收到動魄驚心的效果。再像用“晉陽已陷”的警報,同“更獵一回”的打獵結合,也顯得有含意。這就構成韻味,不同於以議論爲詩了。

    常娥〔一〕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二〕。常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常娥:《淮南子·覽冥》:“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宫。”姮,漢人避文帝名恒諱,改爲嫦,亦作常。

    〔二〕雲母:礦物名,成板狀,晶體透明,有各種色采,富真珠光澤。長河:銀河。

    對于這首詩,過去有各種解釋,它的關鍵在“偷靈藥”上。靈藥是后羿從西王母那裏要來的,嫦娥厭棄塵世,所以偷吃了靈藥飛升入月宫。因此認爲這首詩是悼亡,比作他的妻子願意離開人間到天上去,這恐説不過去。他們夫婦感情很好,兒女又小,他的妻子不應該有這種想法。説這首詩是諷刺女道士的。唐時的女道士,包括入道的公主在内,並不禁止與佛道兩教中人狎好。那就跟“碧海青天夜夜心”不合了。説是他悔與王氏結婚,因此受到令狐綯的冷待,不能進入翰林院。但他對就婚王氏並無悔恨,這説似也不確。

    這首詩的構思跟《銀河吹笙》有些相似。“長河漸落曉星沉”是一夜不睡,同“樓寒院冷接平明”的一夜不睡相似。“嫦娥應悔偷靈藥”,是悔求仙離開塵世,同“不須浪作緱山意”,不須要徒然去求仙,想離開塵世相似。“碧海青天夜夜心”,過着寂寞孤獨的生活,同“重衾幽夢他年斷,别樹羈雌昨夜驚”的孤獨寂寞相似。説“應悔”是悔不該離開塵世,同“湘瑟秦簫自有情”,即還不如像湘妃的有舜、秦女的有蕭史,即不如還俗結婚,意亦相通。那麽這首詩不是諷刺放蕩的女道士,該是對貞靜的女道士寂寞孤獨的生活表示同情吧。

    雲母屏風是華貴的陳設,當時道館中的陳設是比較華貴的。燭影深,蠟燭的影子射在屏風上深沉了,光暗了,是夜很深了。天河漸落,曉星沉没,天亮了,寫她一夜不睡的情景。這不是偶然這樣,“碧海青天夜夜心”,是夜夜這樣。作爲嫦娥,她夜夜過着這種寂寞孤獨的生活,所以“應悔偷靈藥”了,這是寫另一種女冠。《碧城》三首裏是一種女冠,那是“紫鳳放驕銜楚佩,赤鱗狂舞撥湘弦”,跟“碧海青天夜夜心”完全不同的。

    何焯評:“自比有才反致流落不遇。”此説亦通。“雲母屏風”,比喻在幕府中生活。“應悔偷靈藥”,如《驕兒詩》:“爺惜好讀書,懇苦自著述。”“兒慎勿學爺,讀書求甲乙。”即應悔讀書,以致在幕府中過着寂寞的生活。

    憶住一師

    無事經年别遠公〔一〕,帝城鐘曉憶西峯。爐烟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

    〔一〕《高僧傳》:“慧遠本姓賈氏,雁門樓煩(在今山西崞縣)人。届(至)尋陽,見廬峯清浄,始住龍泉精舍。刺史桓伊復於山東立房殿,即東林是也。卜居三十餘年。”

    借遠公來比,住一師住在西峯,憶西峯即憶住一師。紀昀評:“格韻俱高。香泉曰:只寫所住之境,清絶如此,其人益可思矣。相憶之情,言外縹緲。”詩人只寫住一師住處,烟消燈暗,大雪滿松,描繪出一種清絶境界,從中襯出住一師的品格,顯出相憶的感情,所以説“格韻俱高”。這是描繪出一種境界,從中寫出人和情思來。

    過華清内廐門〔一〕

    華清别館閉黄昏,碧草悠悠内廐門。自是明時不巡幸,至今青海有龍孫〔二〕。

    〔一〕華清宫内養馬處。

    〔二〕見《詠史》(歷覽前賢)注〔三〕。

    華清宫本是唐玄宗巡幸處,到了唐文宗、武宗、宣宗時代,不再像玄宗時那樣巡幸,所以華清宫也關閉了,宫内養馬備巡幸處也長滿碧草,不再養馬了。原來唐朝盛時,從青海得到好馬,這時唐朝衰落,隴右青海等地淪於吐蕃,不能再從青海得到好馬了。詩人過華清宫内厩門,感嘆唐朝的衰落,寫了這首詩。特點是婉而多諷。他不説唐朝衰落,不再巡幸,説“自是明時不巡幸”,是清明時代不用巡幸;不説不能再從青海得到好馬,却説青海還有龍馬的子孫,即龍馬還留在青海,只是唐朝得不到了。

    程夢星箋注裏提到馬和唐朝盛衰的關係,唐玄宗盛時,有四十三萬匹馬,加上同突厥互市,又得三十二萬匹。到文宗時,銀州(在陝西米脂縣西北)監使奏馬只七千匹。詩“曰明時,曰不巡幸,乃《春秋》諱魯(對魯國不光采的事隱諱)之義,不敢斥言其衰微也。曰‘青海有龍孫’,微詞也,不敢斥言其遠莫能致也,乃風人之旨也”。

    當句有對〔一〕

    密邇平陽接上蘭〔二〕,秦樓鴛瓦漢宫盤〔三〕。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乾。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四〕,紫府程遥碧落寬〔五〕。

    〔一〕八句各自爲對,稱當句對。如“平陽”對“上蘭”,“秦樓”對“漢宫”,“池光”對“花光”,“日氣”對“露氣”。標題《當句有對》,猶“無題”。

    〔二〕平陽:《漢書·衛青傳》:“平陽侯曹壽尚(娶)武帝姊陽信長公主。”此指平陽侯府第。上蘭:《三輔黄圖》:“上林苑有上蘭觀。”

    〔三〕鴛瓦:鴛鴦瓦,屋瓦有向上與向下覆蓋的。漢宫盤:承露盤,《漢書·郊祀志》:“武帝作柏梁(臺)、銅柱、承露(盤)、仙人掌之屬。”

    〔四〕三星:心宿。《詩·唐風·綢繆》:“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三山:指海上三神山。

    〔五〕紫府:《十洲記》:“長洲一名青丘,在南海。有紫府宫,天真仙女游於此地。”碧落:天。《度人經》注:“東方第一天,有碧霞徧滿,是云碧落。”

    這首詩在形式上的特點是當句對,可備一格。參見《杜工部蜀中離席》引《談藝録》説。馮浩箋:“此亦刺入道公主無疑。”唐公主入道,住在道觀裏。這個道觀靠近平陽府和上蘭觀,建築得極爲富麗。公主在道觀裏看到池光不定,花光撩亂,早上露氣漸乾,晚上日氣初含,寫她的懷春。在花光撩亂中多游蜂舞蝶,哪裏知道孤鳳憶離鸞,比喻公主有所戀念。三星自轉指會見良人,三山遠指離開入道很遠,紫府遥亦指離開修道遠。碧落寬,天寬廣,指朝廷不管她們。指出公主入道,離開求仙很遠,借此可以會見情人,所以是諷刺。

    子初郊墅〔一〕

    看山對酒君思我,聽鼓離城我訪君。臘雪已添牆下水,齋鐘不散檻前雲〔二〕。陰移竹柏濃還淡,歌雜漁樵斷更聞。亦擬村南買烟舍,子孫相約事耕耘。

    〔一〕作者有《子初全溪作》,稱“漢苑生春水,昆池换劫灰”,在京郊;這裏的“聽鼓離城”當也在京郊。全溪有水,這裏“歌雜漁樵”也有水。子初的姓名不詳,當是隱居在京郊的人。

    〔二〕聽鼓:聽更鼓。齋鐘:佛寺吃飯前打鐘。檻:欄杆。

    何焯批:“起聯中便籠罩得子孫世世相好,在買舍耕耘,恰從腹聯生下,更無起承轉合之跡。”全詩從君思我、我訪君里引出買舍耕耘來,首尾相應。從訪君到郊墅,看到臘雪初融,到午前聽到齋鐘。到午後陰移竹柏,到黄昏時歌雜漁樵,寫從早上出城到郊墅的一天光景。何焯評:“中四句一片烟波。腹聯的是郊墅,讀之覺耳目間都無塵雜,却又不至清浄寂寞。曾流連淮海先生(秦觀)碧山莊三日,時維初夏,頗有此意。”中四句寫郊墅景色,從看到的到聽到的都形象鮮明,富有詩情畫意,所以不塵雜而又不浄寂。這首詩寫得清新,不用典,也没有感慨牢騷。因此馮浩認爲:“筆趣殊異義山,結聯情態亦不類,但未敢直斥其非本集耳。”不過何焯和紀昀都没有懷疑它風格不類商隱作。大概商隱的詩確有不同風格,有似杜甫的,有似李賀的,也可能這首詩送給子初隱士的,所以風格輕婉吧。

    細雨

    蕭灑傍迴汀,依微過短亭。氣涼先動竹,點細未開萍。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螢。故園烟草色,仍近五門青〔一〕。

    〔一〕五門:鄭康成《明堂位》注:“天子五門:皋、庫、雉、應、路。”指京城。

    紀昀評:“細膩熨貼。結句若近若遠,不黏不脫,確是細雨思鄉,作尋常思鄉不得。”結句聯繫長安的青草色,反映迫切想回京都的感情。寫細雨工於描繪,像蕭灑、依微都形容細雨;“氣涼先動竹”,寫出細雨帶來的涼意,是初秋的細雨,描寫尤工。詩人的觀察,從水邊的迴汀浮萍,到陸上的短亭竹子,從白天的促燕,到夜裏的疏螢,都極細緻。詩人又有一首《微雨》:“初隨林靄動,稍共夜涼分。窗迥侵燈冷,庭虚近水聞。”“氣涼”句概括了“初隨”兩句,不過“初隨”句從遠到近,從遠處的雲氣到近處的細雨。又從白天的林靄到夜裏的燈火,又同這首詩的從晝到夜一致。兩詩對比,可悟描繪有詳略的不同,都要寫出物的神態。

    高花

    花將人共笑,籬外露繁枝。宋玉臨江宅〔一〕,牆低不礙窺〔二〕。

    〔一〕宋玉故居在江陵城北三里,見《渚宫故事》。庾信《哀江南賦》:“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

    〔二〕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序》:“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

    姚培謙箋:“身分自高。”這首詩從《登徒子好色賦序》裏來的,序稱:“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女)。”“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這就顯得守禮自持,身份高。這裏説花與人共笑,自己住的宋玉宅,牆低,不礙花來窺,雖窺而三年未許,見得守禮極堅。馮浩注:“諸本皆作‘礙’,今從《萬首絶句》。”即改作“擬”。稱“作‘不擬’,謂笑顔常露,偏於易窺者,而意不我屬也,較有味。”作“不礙”,是來窺而我不許,是我高;作“不擬”,是不想窺,是她高。一字不同,命意全異。從這首詩看,當以作“礙”爲是。

    送豐都李尉〔一〕

    萬古商於地〔二〕,憑君泣路歧。固難尋綺季〔三〕,可得信張儀?雨氣燕先覺,葉陰蟬遽知。望鄉尤忌晚,山晚更參差。

    〔一〕豐都:今四川酆都縣。李尉:當是去豐都作縣尉。

    〔二〕商於:在今河南淅川縣東。《史記·楚世家》稱張儀騙楚懷王,説秦要割商於地六百里與楚。懷王派使者去受地,張儀説只有六里。

    〔三〕《史記·高帝紀》稱高帝要廢太子,吕后用張良計,請商山四皓(老)來輔太子,太子得不廢。四皓中一人名綺里季。

    何焯批:“頷聯用筆之妙,百讀方知。”紀昀批:“三四即商於發世途之慨,偶然黏合,不著跡相。上卷《商於》詩亦用此二事,工拙懸矣,此有寓意,彼砌故實也。”三四句好在哪裏?馮浩箋:“借古發慨,正堪泣之情事也。上句用留侯令太子請四皓來,則一助也,謂求助無門也,下句謂人之虚言殊不足恃。”開頭説李尉不願去豐都,所以臨别哭泣。接下去説求助無門,虚言難恃,雖用兩個典故,却有寓意,所以妙。《商於》詩:“割地張儀詐,謀身綺季長。”只是路過商於,想到兩個故事而已,没有寓意,所以不如這首的兩句。這個寓意,初看時不覺,所以百讀方知。“雨氣”一聯借物抒情,寫燕的先知雨氣,蟬的先擇美蔭,感嘆别人比李尉先得優裕的職位。馮浩認爲這裏暗用了兩個典故:《湘州記》:“零陵山有石燕,遇風雨則飛,雨止還爲石。”《莊子·山木》:“蟬得美蔭而忘其身。”那末這裏又是活用典故,好在有寓意。末聯何焯批:“細讀真使人欲泣。”又稱:“千巖萬壑,風雨晦冥,僕痡(病)馬瘏(病),進退維谷,去鄉失路之感,何由不劇。”末聯寫晚上望鄉,看到山路的高低不平,行路之難,思鄉之悲,所以欲哭,正説明詩寫得感人。

    訪隱

    路到層峯斷,門依老樹開。月從平楚轉,泉自上方來〔一〕。薤白羅朝饌,松黄暖夜杯〔二〕。相留笑孫綽,空解賦天台〔三〕。

    〔一〕平楚:登高遠望,見樹梢齊平。楚,叢林。上方:僧人住處。

    〔二〕薤:似韭而葉闊,多白,可作菜。松黄:松花上黄粉,釀酒用,有酒名松醪春。

    〔三〕孫綽《天台山賦序》:“余馳情運思,不任吟想之至,聊奮藻以散懷。”孫綽没有到過天台山,按照想像來寫《天台山賦》。

    朱彝尊批:“四句同一句法,又是一格。”首四句就路、門、月、泉來説,是同一句法。四句形式上並列,内容又有聯係。先是走路,次是到門。到門後留宿,看到月色,聽到泉聲。下兩句薤白、松黄並列,聯係上文,夜裏喝松黄作的酒,朝上進餐,用薤白作菜。何焯評:“落句反醒訪字,興公(孫綽)蓋卧游而不至者也。”訪隱是親自上山來訪問,“路到層峯斷”,也是層層山峯,是親到,不是孫綽的想像,所以要笑孫綽。這首詩,六句都標舉一物開頭,似並列而實聯係,前四句與後兩句又有變化,是它的特點。

    滯雨

    滯雨長安夜,殘燈獨客愁。故鄉雲水地,歸夢不宜秋。

    紀昀評:“運思甚曲而出以自然,故爲高調。”這是因雨滯留在長安,獨客無伴,燈殘夜深,不能入睡,寫思鄉的詩。結合秋雨連綿,想到故鄉是雲水鄉,已水潦徧地,無法行走,這時連做夢回去都不合適。是從只有夢中可以回鄉,轉到連夢中都不宜回鄉,用思曲折。這樣的運思,結合滯雨來説,顯得自然。

    樂遊原〔一〕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黄昏。

    〔一〕樂遊原:見《柳》(曾逐東風)注〔一〕。

    這首詩的用意,在“向晚意不適”中透露,但不説明,意有何不適。次聯點明,夕陽雖好,只是近黄昏了。這樣説還是含蓄,所以是詩而不是説理。何焯批:“遲暮之感,沉淪之痛,觸緖紛來,悲涼無限。嘆時無(漢)宣帝,可致中興,唐祚將淪也。”這是講有個人的遲暮,有地位的沉淪,有國運的衰落,所以觸緒紛來。但詩裏寫的是“近黄昏”,是太陽還没有下山,是晚霞紅如火,是無限好景。何焯的評語不免過于消沉一點。正因爲作者寫的是“近黄昏”,應該是近遲暮而没有遲暮,近沉淪而没有沉淪,近衰落而没有衰落,只是看到了一種不好的趨向,所以意不適。正因爲是一種趨向,所以他要“欲回天地”,想挽回這種傾向了。

    這首詩後兩句極有名,只就寫當前的情景看,他創造了一個新的意境。宋玉《九辯》“白日晼晚其將入兮”,雖寫將入,但已晼晚,逼近黄昏,看不到無限好景了。這首詩雖寫近黄昏,但是跟黄昏還有一些距離,還寫出了無限好景,象晚霞紅似火那樣。這是一種新的意境。不僅這樣,還寫出好景不長的感慨,所以值得玩味。

    這首詩的結構和音節也可玩味。紀昀評:“末二句向來所賞,實妙在第一句倒裝而入,此二句乃字字有根。或謂夕陽二句近小詞,此充類至義之盡語,要不爲無見,賴起二句蒼勁足相救耳。”他認爲因登古原,看到近黄昏而感到意不適,所以是倒裝,但也可能是“向晚”即“近黄昏”,“意不適”即因無限好景不長所以感到不適,因不適所以要驅車登古原來排解,首句實籠罩全篇,那就不必看作倒裝了。又説夕陽兩句像小詞,是“充類至義之盡”,就是把柔婉的句子看作是詞,推究到極點,把稍帶一點柔婉的句子也算作是詞。其實,夕陽兩句也不能説是柔婉,最多只算略帶一點柔婉而已,不能看作是詞而不是詩。這詩開頭兩句是仄仄仄仄仄,平平平仄平,用的是古絶,音節比較質樸。後兩句配合着前兩句的質樸,所以説蒼勁足相救了。

    幽居冬暮

    羽翼摧殘日,郊園寂寞時。曉鷄驚樹雪,寒鶩守冰池。急景倏雲暮,頽年寖已衰〔一〕,如何匡國分,不與夙心期。

    〔一〕急景:日短;一年快完了。鮑照《舞鶴賦》:“窮陰殺節,急景凋年。”頽年:衰頽之年,晚年。

    這首詩,馮浩據郊園句,定在會昌四年春移家永樂之前。這時商隱三十二歲,似不當稱“頽年”。這詩似當在商隱罷鹽鐵推官,還鄭州閒居時作,不久即病故。羽翼摧殘,或指罷鹽鐵推官;郊園寂寞,或指還鄭州閒居。曉鷄寒鶩,商隱自比。鷄棲樹上則有雪,鴨守池中則結冰,極寫處境的寒苦。商隱歲暮年衰,感嘆自己志在匡扶國運,那知一生遭遇,不跟早年的心事一致,以致抱恨終天。這詩寫出他晚年不忘匡扶國運的志願。

    何焯評“曉雞”兩句:“工於比興。”即認爲這兩句是有會意的,用來自比的。紀昀評:“無句可摘,自然深至。此由火候成熟,強效之非枯則率。”按葉夢得《石林詩話》稱:“唐人學老杜,惟商隱一人而已。雖未盡造其妙,然精密華麗,亦自得其彷彿。”商隱的詩以精密華麗著稱,所以便於摘句。紀昀稱這首詩“無句可摘”,由於“火候成熟”,也含有這首詩是晚年所作,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所以“自然深至”。不過應該説,這首詩由於“自然深至”,所以“無句可摘”。至於“非枯則率”,由於缺乏“自然深至”的情思所造成,决定這首詩的妙處,還在於所表達的情思的“自然深至”。這亦説明了商隱詩的風格的多樣化。

    文選

    李賀小傳〔一〕

    京兆杜牧爲李長吉集序,狀長吉之奇甚盡〔二〕,世傳之。長吉姊嫁王氏者語長吉之事尤備。長吉細瘦,通眉,長指爪〔三〕,能苦吟疾書。最先爲昌黎韓愈所知〔四〕。所與遊者王參元、楊敬之、權璩、崔植爲密〔五〕。每旦日出與諸公遊,未嘗得題然後爲詩,如他人思量牽合以及程限爲意。

    〔一〕李賀(七九〇——八一六):字長吉,唐福昌(今河南宜陽縣)人。做過奉禮郎的小官。他的詩想像豐富,有奇幻色采,情辭幽詭,别具風格,見杜牧爲李長吉集序,有王琦注的《李長吉詩歌》。杜牧序作于太和五年,這篇傳在杜序後作。

    〔二〕杜牧:見《杜司勛》注〔一〕。杜牧序稱李賀詩“虚荒誕幻”,“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

    〔三〕通眉:兩眉幾近相連。

    〔四〕《新唐書·李賀傳》:“七歲能辭章,韓愈、皇甫湜始聞未信,過其家,使賀賦詩,援筆輒就如素構,自目曰《高軒過》。二人大驚,自是有名。”按《高軒過》稱“庬眉詞客感秋蓬”,自比秋蓬,非七歲作。

    〔五〕王參元:王茂元之弟,柳宗元之友。楊敬之:字茂孝,弘農(在陝西靈寶縣)人,官至工部尚書。權璩,字大奎,略陽(在甘肅秦安縣東北)人,曾做中書舍人。崔植,字公修,長安人,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恒從小奚奴騎距驉〔六〕,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始已耳。”上燈與食。長吉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弔喪日率如此,過亦不復省。王、楊輩時復來探取寫去。長吉往往獨騎,往還京洛,所至或時有著,隨棄之,故沈子明家所餘四卷而已〔七〕。

    〔六〕奚奴:僕人。距驉(xū):《廣韻》:似驢。

    〔七〕沈子明:官至集賢殿學士。杜牧序稱李賀將死,以所作詩“離爲四編,凡二百三十三首”授沈子明。

    長吉將死時,忽晝見一緋衣人駕赤虯,持一版,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八〕,云當召長吉。長吉了不能讀,歘下榻叩頭言:“阿老且病〔九〕,賀不願去。”緋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爲記。天上差樂,不苦也。”長吉獨泣,邊人盡見之。少之,長吉氣絶。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氣,聞行車嘒管之聲〔一〇〕。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許時,長吉竟死。王氏姊非能造作謂長吉者,實所見如此。

    〔八〕緋:赤色帛。虯:龍子有角者。霹靂石文:石斧文。

    〔九〕歘(chuā):突然。阿:母。

    〔一〇〕勃勃:狀烟氣向上。嘒(huì)管:聲輕的管樂器。

    嗚呼,天蒼蒼而高也,上果有帝耶?帝果有苑囿、宫室、觀閣之玩耶?苟信然,則天之高邈,帝之尊嚴,亦宜有人物文彩愈此世者,何獨眷眷于長吉而使其不壽耶?噫,又豈世所謂才而奇者不獨地上少,即天上亦不多耶?長吉生二十四年,位不過奉禮太常,當時人亦多排擯毁斥之〔一一〕。又豈才而奇者,帝獨重之,而人反不重耶?又豈人見會勝帝耶?

    〔一一〕奉禮太常:太常寺,主管禮樂祭祀等的衙門。奉禮郎:行禮時主管位置司儀等的官。排擯毁斥:賀父名晉肅,他去應進士試,有人認爲“進”“晉”同音,賀應避諱不參加進士試,賀竟不就試。

    李賀的傑出成就是他的詩歌創作,具有獨特藝術特色,這點杜牧在序裏作了全面的論述。因此,商隱在傳裏只點了一下,説序裏“狀長吉之奇甚盡”。這個奇即《文心雕龍·辨騷》裏“酌奇而不失其貞”的奇,即指他的藝術特色。這是寫古文善于避開重複處。這裏只寫長吉如何作詩以及他的朋友,特出地寫姊語長吉事,這些是杜牧序裏所没有的。這些敍述主要寫他騎驢覓句,怎樣足成,幾乎嘔出心來。這些敍述都極有名。又講了他將死時的奇突故事,指出不是王氏所能造作的。在李賀病危時,他是有這樣事,他母親是有這樣看法。這是李賀平日的奇思幻想所造成的幻影,和李賀母親受這種幻影的影響所造成的幻覺。這個故事也極有名。最後的議論感慨,也有自己有才而不遇的感嘆在内。

    上令狐相公狀〔一〕

    不審近日尊體何如?太原風景恬和,水土深厚,伏計調護,常保和平,某下情無任忭賀之至〔二〕!豐沛遺疆,陶唐故俗〔三〕。自頃久罹愆亢,頗至荒殘,軒車才臨,日月未幾,旱雲藏燎于天末,甘澤流膏于地中〔四〕。堡障復完,汙萊盡闢〔五〕。此皆四丈膺靈岳瀆,稟氣星辰,繫庶有之安危,與大君之休戚〔六〕。再勤龍闕,復還鳳池,凡在生靈,冀在朝夕〔七〕。伏惟爲國自重。

    〔一〕這是太和七年令狐楚任河東節度使(治太原)時,商隱向他寫的狀,狀是陳述事件的文書。令狐楚見《天平公座中呈令狐公》注〔一〕。

    〔二〕恬:安。無任:不勝。忭:歡喜。

    〔三〕《史記·高祖紀》:“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太原相傳是唐堯都城,唐高祖封在這裏,稱唐國公,後由這裏起義,建立唐朝。因此用漢高祖的起自豐沛來比太原。帝堯稱陶唐氏,因稱太原還保留陶唐氏的好風俗。

    〔四〕罹:遭受。愆亢:過于乾旱。荒殘:田地荒廢。軒車:大夫乘的有屏蔽的車,指令狐楚。天末:天邊。甘澤:甘雨。

    〔五〕堡障:防禦工事。汙萊:低地有汙水,高地有野草,都開闢了。

    〔六〕四丈:令狐楚排行第四,是長輩,故稱。膺靈岳瀆:受了五岳四瀆(入海大河)的靈氣所誕生。稟氣星辰:承受天上星宿的氣所生。這是古代阿諛大官的話。庶有:百姓。大君:天子。休戚:喜慶憂愁。

    〔七〕龍闕:《三輔舊事》:“未央宫東有蒼龍闕(兩個相對的望樓)。”鳳池:荀勖以中書省比鳳凰池,見《晉書·荀勖傳》。生靈:百姓。指令狐楚再回朝廷做官。

    某才乏出羣,類非拔俗,攻文當就傅之歲,識謝奇童;獻賦近加冠之年,號非才子〔八〕。徒以四丈東平方將尊隗,是許依劉〔九〕。每水檻花朝,菊亭雪夜〔一〇〕,篇什率徵于繼和,杯觴曲賜其盡歡,委曲款言,綢繆顧遇。自叨從歲貢,求試春官,前達開懷,後來慕義〔一一〕,不有所自,安得及兹。然猶摧頽不遷,拔剌未化,仰塵裁鑒,有負吹噓〔一二〕。倘蒙識以如愚,知其不佞,俾之樂道,使得諱窮〔一三〕。則必當刷理羽毛,遠謝鷄烏之列,脫遺鱗鬣,高辭鱣鮪之羣;逶迤波濤,沖唳霄漢〔一四〕。伏惟始終憐察。

    〔八〕就傅:十歲。《禮記·内則》:“十年出就外傅。”《後漢書·杜根傳》:“(根)父安,少有志節。年十三,入太學,號奇童。”加冠:古代男子滿二十歲行加冠禮。《禮·曲禮上》:“二十曰弱,冠。”才子:德才兼備的人。《左傳》文十八年:“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

    〔九〕東平:大和三年,令狐楚爲天平軍節度使,治鄆州。鄆州在隋爲東平郡。燕昭王尊崇郭隗來招請天下賢才,見《戰國策·燕策》。王粲因西京擾亂到荆州依靠劉表,見《三國志·魏書·王粲傳》。這裏指楚招商隱到幕府。

    〔一〇〕水檻:水邊欄杆。劉禹錫有《和令狐相公玩白菊》詩,楚種有白菊。

    〔一一〕歲貢:按年向朝廷推薦人才。春官:《周禮》以春官掌邦禮,後因稱禮部爲春官,進士在禮部考試。前達開懷:前輩接待。後來慕義:後輩歸向。這裏指楚給資裝使商隱進京應試。

    〔一二〕摧頽:羽毛零落,失意,指落選。拔剌:魚跳聲。未化:《三秦記》:“江海大魚集龍門下數千,不得上,上則爲龍,故云暴腮龍門。”未化龍,指考試落選。吹噓:指稱揚。

    〔一三〕如愚:《論語·爲政》:“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不佞:《論語·公冶長》:“雍也仁而不佞。”不佞指不善言語。這裏以孔子弟子自比,所以樂道不言窮。

    〔一四〕刷理:整刷羽毛使光潤。鷄烏之列:《法苑珠林》:僧祇律云:“有狸侵食雄鷄,唯有雌在,後有烏來覆之,共生一子,非烏復非鷄。”這裏把鷄烏比作凡鳥,他要刷理羽毛,不同凡鳥,希望考中進士。脫遺鱗鬣:指鯉魚跳過龍門化龍,比考中進士,一舉成名。鱣鮪(zhān wěi):鱘魚一類的魚。逶迤:起伏而去。沖唳:沖天高鳴。指終當考中進士。

    這是商隱上令狐楚狀七篇中的第一篇。楚資助商隱進京應試,落第回來,寫了這個狀。在這篇裏,寫到令狐楚招聘他到鄆州幕府,不論花朝雪夜,都是歡宴題詠,寫出了他在鄆州幕府中得到厚待的情况。也寫出了他落第後再要繼續應試,一舉成名的願望。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他跟令狐楚的關係和這一段時期的生活。

    别令狐拾遺書〔一〕

    子直足下,行日已定。昨幸得少展寫〔二〕。足下去後,憮然不怡。今早垂致葛衣,書辭委曲,惻惻無已。自昔非有故舊援拔,卒然於稠人中相望,見其表得所以類君子者,一日相從,百年見肺肝〔三〕。爾來足下仕益達,僕困不動,固不能有常合而有常離〔四〕。足下觀人與物,共此天地耳,錯行雜居,蟄蟄哉〔五〕!不幸天能恣物之生而不能與物慨然量其欲,牙齒者恨不得翅羽,角者又恨不得牙齒,此意人與物略同耳〔六〕。有所趨故不能無争,有所争故不能不於同中而有各異耳〔七〕。足下觀此世,其同異如何哉!

    〔一〕令狐綯,字子直,見《酬别令狐補闕》注〔一〕。開成元年爲左拾遺,是諫官,爲侍從之臣,得親近皇帝。當時商隱還未得進士,與令狐綯交好。令狐綯把他推薦給高鍇,登進士第,當在寫這書後。

    〔二〕展寫:開懷抒誠。

    〔三〕商隱與令狐家非親故,一朝與綯相交,開誠相見。卒,同猝。

    〔四〕仕益達:指拾遺是清要之官。僕困:指未中進士。常離:太和三年,商隱入令狐楚幕,與綯定交。七年,去京城應試未中,入崔戎幕。九年應試未中,奉母家居。到開成二年相會,是會少離多。

    〔五〕錯行:交錯運行,如日出月没。雜居:良莠混雜。蟄蟄:隱伏,不得意。

    〔六〕不能與物慨然量其欲:不贊助物慷慨地滿足它的欲望。如虎豹有牙齒的不給翅膀,牛羊有角的不給利齒,人有才華的不給福命。

    〔七〕有所趨:奔赴名利則互争,同爲文士而互相傾軋。

    兒冠出門,父翁不知其枉正,女笄上車〔八〕,夫人不保其貞污,此於親親不能無異,勢也。親者尚爾,則不親者惡望其無隙哉!故近世交道幾喪欲盡。足下與僕於天獨何稟,當此世生而不同此世〔九〕。每一會面,一分散,至于慨然相執手,嚬然相慼〔一〇〕,泫然相泣者,豈於此世有他事哉!惜此世之人,率不能如吾之所樂,而又甚懼吾之徒孑立寡處,而與此世者蹄尾紛然,蛆吾之白,擯置譏誹,襲出不意〔一一〕,使後日有希吾者,且懲吾困而不能堅其守,乃捨吾而之他耳。足下知與此世者居,常紿于其黨何語哉〔一二〕?必曰:吾惡市道〔一三〕。嗚呼!此輩真手搔鼻皻而喉噦人之灼痕爲癩者〔一四〕,市道何肯如此輩耶?

    〔八〕冠:男二十加冠。笄:女十五加笄,笄是髮夾。

    〔九〕不同此世:此世人不講友誼,他們跟此世人不同,很講友誼。

    〔一〇〕嚬:皺眉。慼:憂。

    〔一一〕孑立:孤立無助。蹄尾紛然:指世俗不講友誼的人很多,稱蹄尾帶有貶斥意。蛆吾之白:污辱我的清白。襲出不意:出于意外的攻擊。

    〔一二〕紿于其黨:受到這派人的欺騙。紿,欺騙。

    〔一三〕惡市道:恨市道,這是騙人的話。市道,以做買賣的方法來交友,對自己有利則交,無利則絶。

    〔一四〕皻(zhā):酒渣鼻的渣。這指用手搔鼻發紅説是酒渣鼻,喉裏氣逆咳在人的灼痕上,説人生癩病,真像自己是市道却説恨市道,指這種人比市道還不如。

    今一大賈坐滯貨中,人人往須之〔一五〕。甲得若干,曰:其贏若干;丙曰:吾索之;乙得若干,曰:其贏若干;戊曰:吾索之;既與之,則欲其蕃,不願其亡失口舌〔一六〕。拜父母,出妻子,伏臘相見有贄,男女嫁娶有問,不幸喪死,有致饋〔一七〕,葬有臨送弔哭,是何長者大人哉!他日甲乙俱入之不欺,則又愈得其所欲矣。迴環出入如此,是終身欲其蕃不願其亡失口舌,拜父母益嚴,出妻子益敬,伏臘相見贄益厚,男女嫁娶問益豐,不幸喪死,饋贈臨送弔哭情益悲,是又何長者大人哉?唯是於信誓有大欺漫,然後駡而絶之,擊而逐之,訖身而勿與通也。故一市人率少於大賈而不信者,此豈可與此世交者等耶?今日赤肝腦相憐,明日衆相唾辱,皆自其時之與勢耳,時之不在,勢之移去,雖百仁義我、百忠信我,我尚不顧矣,豈不顧已而又唾之,足下果謂市道何如哉!

    〔一五〕滯貨:滯銷的貨物。須:需要,求取。

    〔一六〕不願其亡失口舌:不願大商人失利,不願他有口舌,説他壞話。

    〔一七〕伏臘:夏天伏日、冬天臘日祭神,致送禮物。有問:有贈遺,送禮。饋:祭祀。

    今人娶婦入門,母姑必祝之曰:善相宜;前祝曰蕃息〔一八〕。後日生女子,貯之幽房密寢,四鄰不得識,兄弟以時見,欲其好不顧性命,即一日可嫁去,是宜擇何如男子屬之耶?今山東大姓家,非能違摘天性而不如此,至其羔鶩在門〔一九〕,有不問賢不肖健病,而但論財貨,恣求取爲事。當其爲女子時,誰不恨,及爲母婦,則亦然。彼父子男女天性豈有大於此者耶?今尚如此,况他舍外人,燕生越養而相望相救,抵死不相販賣哉〔二〇〕!紬而繹之〔二一〕,真令人不愛此世而欲狂走遠颺耳,果不知足下與僕之守,是耶非耶?首陽之二子,豈蘄盟津之八百,吾又何悔焉〔二二〕。千百年下,生人之權不在富貴而在直筆者〔二三〕,得有此人,足下與僕當有所用意,其他復何云云。但當誓不羞市道而又不爲忘其素恨之母婦耳。商隱再拜。

    〔一八〕相宜:指宜室宜家,家庭和好。蕃息:子女多。

    〔一九〕羔鶩:小羊和鴨,借指聘禮。

    〔二〇〕燕生越養:在燕地出生,在越地長大,即關係疏遠的人。販賣:既指買賣婚姻,又指出賣朋友。

    〔二一〕紬繹:推演,從買賣婚姻推演到其人和人的關係。

    〔二二〕首陽之二子:伯夷叔齊反對武王伐紂,義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蘄:求。周武王在盟津會八百諸侯滅紂。指伯夷叔齊豈求爲周興王之佐呢?伯夷叔齊,求仁得仁,餓死無悔。

    〔二三〕生人之權:指生死人,即褒貶人之權,在直筆者,指史官。孔子作《春秋》褒貶人,故稱直筆者。《論語·述而》孔子贊美伯夷叔齊爲“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這封信,寫在商隱同令狐綯交誼正親密時。商隱感慨當時人不講友誼,他推求不講友誼的原因由于争權奪利。權利是衆人所趨求的,因此相争,在相争中同中有異,同是同爲朋友,異是成爲陌路,不講友誼了。這裏也反映士大夫間的黨派鬥争,爲了争奪權利,互相排斥。他進一步推到父子、母女之親也不能相保没有欺騙,更不要説朋友了。然後轉到他們兩人的友誼,跟當時的不講友誼完全不同,會遭到世人的排擠攻擊。

    他又揭露他們的所謂憎惡市道,實際上他們的作爲離市道還差得遠,比商人還不如。他指大商人也是牟利的,有人來求,他只把銷不出去的貨物送人换取好名聲,讓人們按時或有喜慶時給他送禮,倘有對他失信的,他就與那人絶交,因此人們都不敢對他失信。這就是所謂市道交。當時士大夫爲了争奪權利不講交誼怎能和大商人比呢?當時的士大夫只看時勢,有人得勢時向他表示忠誠赤心,到他失勢時向他唾辱,甚至出賣。從這裏引出買賣婚姻,父母對女兒尚且這樣,更何况朋友,真是感慨深沉。他認爲他們兩人的深切交誼,要反抗這種風氣,像伯夷叔齊那樣雖死不悔。

    商隱這番議論,並不是説空話,當有感于朝廷上黨派鬥争的激烈而發。他希望他們兩人能够反抗這種風氣。同時他也看到“足下仕益達,僕困不動”,看到令狐綯因爲他父親的關係,有榮升的可能,他不能不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薦拔。事實上,令狐綯還是追求權勢的,還是陷在黨派鬥争中的人,過不了多久,就把他們兩人深厚的交誼抛棄了。商隱却超出在黨派鬥争之外,還是不忘他們兩人的交誼,向他反覆陳情,終于無法使他回心轉意。因此,這封信可以看出兩人的不同,看出商隱後來所以屢次向他陳情的原因,也可以看出商隱當時對朝廷上黨派鬥争的看法。

    上崔華州書〔一〕

    中丞閣下:愚生二十五年矣。五年誦經書,七年弄筆硯。始聞長老言,學道必求古,爲文必有師法。常悒悒不快。退自思曰:夫所謂道,豈古所謂周公、孔子者獨能耶?蓋愚與周、孔俱身之耳〔二〕。以是有行道不繫今古,直揮筆爲文,不愛攘取經史、諱忌時世,百經萬書,異品殊流,又豈能意分出其下哉〔三〕!

    〔一〕崔華州:崔龜從,開成元年十二月,以中書舍人崔龜從爲華州防禦使,例兼御史中丞銜,故稱中丞。信爲開成二年商隱二十五歲時作。

    〔二〕身之:親身體驗。

    〔三〕意分:意料。

    凡爲進士者五年,始爲故賈相國所憎〔四〕,明年病不試,又明年復爲今崔宣州所不取〔五〕。居五年間,未曾衣袖文章謁人求知〔六〕,必待其恐不得識其面,恐不得讀其書,然後乃出。嗚呼!愚之道可謂強矣,可謂窮矣,寧濟其魂魄,安養其氣志,成其強,拂其窮〔七〕,惟閣下可望。輒盡以舊所爲發露左右。恐其意猶未宣洩,故復有是説。某再拜。

    〔四〕賈相國:賈餗,太和七年爲進士試主考,商隱應考,未録取。餗官至集賢殿大學士,故稱相國。

    〔五〕崔宣州:崔鄲,太和九年爲進士試主考,商隱應考,未録取。鄲爲宣歙觀察使,故稱宣州。

    〔六〕指行卷,見《與陶進士書》第三段注〔三〕。

    〔七〕拂其窮:違戾他的窮困,即振拔意。

    商隱兩次考進士都没有被録取,開成二年是第三次去考進士。按照當時風氣,士人應試前先抄録詩文送與有聲望者評閱稱行卷,得到有聲望者的贊揚,考官就注意録取。商隱這次録舊作向崔龜從行卷,希望得到他的贊揚。這次他是被録取的,不過是得到令狐綯的推重纔取的。

    這封信談他對于學道爲文的看法,他認爲不光周公孔子懂得道,道是從親身體驗中得來的,因此要從親身體驗中去求道。又反對向經史中學文,不管時俗諱忌,認爲百經萬書,分爲各種流品,自己又怎能處在它們之下呢?因此揮筆爲文,不去摹仿古人。對學道爲文的看法,確實站得高。不是從周公孔子那裏學道,直接從生活體驗中學,這在當時是非常了不起的見解。不向經史中學,不求摹仿而求創造,這也是極爲正確的看法。在當時,他能提出這種見解,確實是高出一般,很難得的。

    後面提到他不肯以文章謁人求知,雖處境窮困,志氣不衰。文筆也勁健而氣勢旺盛,顯出他工于古文。

    奠相國令狐公文〔一〕

    戊午歲丁未朔乙亥晦〔二〕,弟子玉谿李商隱叩頭哭奠故相國贈司空彭陽公。嗚呼!昔夢飛塵,從公車輪,今夢山阿,送公哀歌〔三〕。古有從死〔四〕,今無奈何!

    〔一〕令狐公:令狐楚,見《太平公座中呈令狐公》注〔一〕。楚在太和九年守尚書左僕射,封彭陽郡開國公,開成元年檢校左僕射、興元尹、充山南西道節度使,二年十一月死在任上,贈司空。因官左僕射,爲宰相職,故稱相國。

    〔二〕馮浩注:戊午歲,“開成三年”。丁未朔,“是年六月丁未朔”。乙亥晦,“二十九日”。

    〔三〕夢飛塵:夢見飛塵,指追隨在令狐楚的車後。夢山阿:夢見山阿,指送葬在山的阿曲處。

    〔四〕從死:《詩·秦風·黄鳥》:“國人刺穆公以人從死而作是詩也。”

    天平之年,大刀長戟〔五〕。將軍樽旁,一人衣白〔六〕。十年忽然,蜩宣甲化〔七〕。人譽公憐,人譖公駡。公高如天,愚卑如地,脫蟺如蛇,如氣之易〔八〕。愚調京下,公病梁山〔九〕。絶崖飛梁,山行一千〔一〇〕。草奏天子,鐫辭墓門,臨絶丁寧,託爾而存〔一一〕。公此去邪?禁不時歸〔一二〕。鳳棲原上,新舊袞衣〔一三〕。

    〔五〕天平之年:太和三年,天平軍節度使(駐鄆州)令狐楚聘商隱入幕府爲巡官。大刀長戟:指幕府中衛士所持兵器。

    〔六〕衣白:當時商隱未成進士,穿白衣。

    〔七〕蜩宣甲化:蜩甲,蟬殼,指蟬蛻殼。商隱在開成二年登進士第,離太和三年爲九年,舉成數稱“十年”。

    〔八〕脫蟺(shàn):如蛇的蛻殼,指長進。如氣的轉續,指傳授。馮浩注:“比令狐授己章奏之學。”

    〔九〕京下:指商隱進京應進士試。梁山:指令狐楚爲山南西道節度使,駐興元,那裏有梁山。

    〔一〇〕飛梁:指架巖的棧道。一千:指從興元到長安的路程。

    〔一一〕草奏:代令狐楚起草遺表。鐫辭:指爲楚寫墓誌銘。丁寧:叮囑商隱草遺表和寫墓誌。

    〔一二〕禁:禁地。不時歸:魂不時回來,指魂回到家廟。劉禹錫有《令狐楚家廟碑》,家廟在京城。

    〔一三〕鳳棲原:爲長安郊區葬地。新舊袞衣:令狐楚贈司空,楚父承簡亦贈司空,屬上公,袞衣爲上公穿的綉龍禮服,都葬鳳棲原,故稱新舊。

    有泉者路,有夜者臺〔一四〕。昔之去者,宜其在哉!聖有夫子,廉有伯夷〔一五〕,浮魂沉魄,公其與之。故山峨峨,玉谿在中〔一六〕。送公而歸,一世蒿蓬〔一七〕。嗚呼哀哉!

    〔一四〕泉路、夜臺:指陰間。

    〔一五〕夫子:指孔子,聖之時者。伯夷:不食周粟而餓死,聖之清者。

    〔一六〕故山:指鳳棲原一帶的山。峨峨:狀山高。玉谿:指那裏的谿水。

    〔一七〕蒿蓬:指草野。商隱當時雖已中進士第,還没有入朝授官,是在野。他本望令狐楚推薦入朝,楚死,只能一世在野了。

    令狐楚死後,商隱寫了墓誌銘(已失傳),敍述了楚的一生行事,因此在祭文裏着重寫兩人的交情。馮浩注:“楚爵高望重,義山受知最深,鋪敍恐難見工,故抛棄一切,出以短章,情味乃無涯矣!是極慘淡經營之作。”他説本篇是短章有情味是對的,説鋪敍恐難見工不確。再説祭文主要是抒情,不適于鋪敍是對的。

    這篇寫他同令狐楚的關係,“將軍樽旁,一人衣白”,形象鮮明。“臨絶丁寧,託爾而存”,寫兩人的相知,楚對他的信任,把最重要的文字遺表及墓誌託給他。最後作“送公而歸,一世蒿蓬”,這話不幸而言中,語簡而意悲。

    與陶進士書〔一〕

    去一月多故,不常在〔二〕,故屢辱吾子之至,皆不睹。昨又垂示《東岡記》等數篇,不惟其辭彩奥大,不宜爲宂慢無勢者所窺見,且又厚紙謹字,如貢大諸侯卿士及前達有文章積學者,何其禮甚厚而所與之甚下耶〔三〕?

    〔一〕此信張采田《會箋》列于開成五年(八四〇)作。陶進士不詳。

    〔二〕去一月多故:離開寫信前一個月内多事,不常在家。

    〔三〕不惟:不只,不僅。奥大:深厚廣博。厚紙謹字:用厚紙寫工整字,當時送給地位高的人用。甚下:自指地位低。

    始僕小時,得劉氏《六説》讀之〔四〕,嘗得其語曰:“是非繫于褒貶,不繫于賞罰;禮樂繫于有道,不繫于有司〔五〕。”密記之。蓋嘗于《春秋》法度,聖人綱紀〔六〕,久羨懷藏,不敢薄賤。聯綴比次,手書口詠,非惟求以爲己而已,亦祈以爲後來隨行者之所師稟〔七〕。

    〔四〕劉氏《六説》:唐代劉知幾子劉迅著《六説》,成《詩》《書》《春秋》《禮》《樂》五説五卷,《易》説未成。見《新唐書·劉迅傳》及《國史補》。《五説》探索聖人的用意。

    〔五〕有司:主管的官員。

    〔六〕《春秋》:相傳孔子修訂的歷史書,他褒善貶惡,通過褒貶來分别是非。孔子講究禮樂,作爲治國的大綱。這是説,是非和禮樂不決定于官府,決定于孔子。

    〔七〕聯綴比次:把有關法度綱紀的材料聯繫起來加以排比,即編輯這方面材料。師稟:效法接受。

    已而被鄉曲所薦,入求京師〔八〕,又亦思前輩達者,固已有是人矣,有則吾將依之。繫鞋出門,寂寞往返其間,數年卒無所得,私怪之。而比有相親者曰:子之書宜貢于某氏,某氏可以爲子之依歸矣〔九〕。即走往貢之,出其書,乃復有置之而不暇讀者;又有默而視之,不暇朗讀者;又有始朗讀而中有失字壞句不見本義者。進不敢問,退不能解,默默已已,不復咨嘆。故自太和七年後,雖尚應舉,除吉凶書及人憑倩作箋啓銘表之外,不復作文,文尚不復作,况復能學人行卷耶〔一〇〕?

    〔八〕鄉曲:猶鄉里。入求京師:入京求應試。

    〔九〕比:及。貢:獻。依歸:依靠,即靠他贊揚,引起考官注意,取中進士。即指“行卷”,詳下。

    〔一〇〕太和七年,商隱應舉未取,九年又應舉未取。吉凶書:爲祭祀及喪禮寫的書信。倩:請託。行卷:抄自己所作詩文請名人評定贊揚,引起考官的注意得以録取。

    時獨令狐補闕最相厚,歲歲爲寫出舊文納貢院〔一一〕。既得引試,會故人夏口主舉人,時素重令狐賢明,一日見之于朝,揖曰:“八郎之友誰最善〔一二〕。”綯直進曰“李商隱”者三道而退,亦不爲薦託之辭,故夏口與及第。然此時實于文章懈退,不復細意經營述作,乃命合爲夏口門人之一,數耳〔一三〕。

    〔一一〕開成二年,令狐綯爲左補闕。納貢院:交給主管考試衙門,作爲考察考生水平之用。

    〔一二〕故人:令狐綯的老朋友。夏口:鄂岳觀察使(治夏口,在湖北武昌)高鍇。主舉人:主管考試進士的主考。八郎:令狐綯排行第八。

    〔一三〕數:命定。

    爾後兩應科目者〔一四〕,又以應舉時與一裴生者善,復與其挽拽,不得已而入耳。前年乃爲吏部上之中書,歸自驚笑,又復懊恨周、李二學士以大德加我〔一五〕。夫所謂博學宏詞者,豈容易哉!天地之災變盡解矣,人事之興廢盡究矣,皇王之道盡識矣,聖賢之文盡知矣,而又下及蟲豸草木鬼神精魅,一物以上莫不開會〔一六〕,此其可以當博學宏詞者耶?恐猶未也。設他日或朝廷或持權衡大臣宰相,問一事,詰一物,小若毛甲,而時脫有盡不能知者〔一七〕,則號博學宏詞者當其罪矣。私自恐懼,憂若囚械。後幸有中書長者曰〔一八〕:“此人不堪。”抹去之,乃大快樂,曰:此後不能知東西左右〔一九〕,亦不畏矣。

    〔一四〕兩應科目:唐制中進士後,還要應科目考試,中後才授官。商隱于開成三年應博學宏詞科,已録取而被人抹去;四年,以判事入等,得爲官。

    〔一五〕商隱應博學宏詞科在吏部考試,由吏部上報中書省。周、李二學士:周墀,太和末,曾補集賢殿學士;李回,以庫部郎中知制誥,可能兼翰林學士。大德加我:指録取。

    〔一六〕皇王之道:三皇之道指道家無爲而治,三王之道指禹傳子,湯武征伐。聖賢之文:指聖賢的經傳。蟲豸:昆蟲。精魅:妖精、物怪。開會:指開通理解。

    〔一七〕甲:爪甲。脫:或。

    〔一八〕中書長者:吏部考試博學宏詞後,再送中書省核定,中書省某官抹去商隱名。

    〔一九〕《後漢書·逢萌傳》:“後詔書征萌,託以老耄,迷路東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濟時乎?”

    去年入南場作判,比于江淮選人,正得不憂長名放耳〔二〇〕。尋復啓與曹主,求尉于虢〔二一〕。實以太夫人年高,樂近地有山水者,而又其家窮,弟妹細累〔二二〕,喜得賤薪菜處相養活耳。始至官,以活獄不合人意,輒退去。將遂脫衣置笏,永夷農牧〔二三〕。會今太守憐之,催去復任,逕使不爲升斗汲汲,疲瘁低儽耳〔二四〕。然至于文字章句,愈怗息不敢驚張〔二五〕。嘗自呪願得時人曰:此物不識字,此物不知書。是我生獲忠肅之謚也〔二六〕。而吾子反殷勤如此者,豈不知耶?豈有意耶?不知則可,有意則已虚矣。

    〔二〇〕南場作判:去吏部試,作判詞。江淮選人:《新唐書·選舉志》:“其後江南、淮南、福建,大抵因歲水旱,皆遣選補使,即選其人。”長名放:《封氏聞見記》:“高宗龍朔二年後,以不堪任職者衆,遂出長榜放之,冬集,俗謂之長名。”此指參加作判詞後,即可選官,不憂被放。

    〔二一〕尋:不久。曹主:一部長官。求尉于虢(guó):請求調到虢州做縣尉。商隱派在祕書省作校書郎,他請調縣尉。虢州,治弘農,在今河南靈寶縣南。

    〔二二〕近地:開成元年,商隱奉母居濟源縣,濟源離弘農較近。細累:小的家累。

    〔二三〕活獄不合人意:把死罪改判活罪,觸怒觀察使孫簡,將罷官。夷:平,作平民。

    〔二四〕今太守:姚合代孫簡爲觀察使,使商隱還任。儽(lěi):憔悴頽喪。

    〔二五〕怗息:平靜呼吸,狀害怕。

    〔二六〕生獲忠肅之謚:忠肅,指老實。謚是死後所定稱號。此言活着得老實的稱號,是憤慨的話。

    然所以拳拳而不能忘者,正以往年愛華山之爲山而有三得:始得其卑者朝高者,復得其揭然無附著〔二七〕,而又得其近而能遠。思欲窮搜極討,灑豁襟抱,始以往來番番不遂其願〔二八〕。間者得李生于華郵,爲我指引巖谷,列視生植,僅得其半;又得謝生于雲臺觀,暮留止宿,旦相與去,愈復記熟;後又得吾子于邑中〔二九〕,至其所不至者;于華之山無恨矣,三人力耶。

    〔二七〕拳拳:猶牢牢記住。揭然:狀高聳。

    〔二八〕灑豁襟抱:暢開胸懷。往來番番:一次次往來。

    〔二九〕間:近。華郵:華山的驛站。生植:生物、植物。雲臺觀:在華山觀旁。邑中:似華陰縣。

    今李生已得第,而又爲老貴人從事,雲臺生亦顯然有聞于諸公間,吾子之文粲然成就如是。我不負華之山,而華之山亦將不負吾子之三人矣。以是思得聚會,話既往探歷之勝。至于切磋善惡,分擘進趨,僕此世固不待學奴婢下人指誓神佛而後已耳,吾子何所用意耶?明日東去,既不得面,寓書惘惘。九月三日,弘農尉李某頓首。

    這是開成四年商隱在做弘農尉時寫的。後一部分講游華山的,馮浩注:“似全以華山喻己之于令狐,始居其門,今不復附著,跡雖遠而心猶近,以爲回護之詞;下文切磋數句尤明顯。陶進士必與令狐有相涉者,而令狐氏華原人也。”這話看來是有道理的。後面説自己不學奴婢下人指神佛發誓來表示忠誠,這正如後來他向令狐綯陳情,不願過于卑屈一樣。這封信先寫令狐綯向高鍇推重商隱,商隱因此得中,這是始居令狐門下時的情况。後來去考博學宏詞,已考中而被中書長者抹去,這似説明他已不再附著令狐,曾去王茂元幕,與王女結婚,引起令狐綯的不滿。那個中書長者可能與綯有關。他跟綯的關係,“近而能遠”,即跡近而情疏。但他不學奴婢下人的卑屈以討令狐歡心。因此,踪跡雖或近或遠,而情意終疏,就決定了他和綯的關係。表達了對中書長者的憤慨。

    這封信裏又表達了對朝廷的看法,認爲分别是非之權不决定于朝廷的賞罰,禮樂的存廢不决定于有司;即《春秋》法度、聖人綱紀都不在朝廷,這跟他《安定城樓》的“欲迴天地入扁舟”的志事是一致的。正因爲法度綱紀都不在朝廷,所以想旋乾轉坤有一番大作爲。但看到前輩達者很失望,應博學宏詞科,又很失望。講博學宏詞一段,正反映這種憤慨不平。靠了這封信,使我們瞭解他這一段的生活,很可珍貴。

    上李尚書狀〔一〕

    昨者伏蒙恩造,重有霑賜,兼假長行人乘等,以今月十日到上都訖〔二〕。既獲安居,便從常調〔三〕,成兹志願,皆自知憐。伏以無褐無車,古人屢有;饋飱受館,諸侯不常〔四〕。皆才可持危扶顛,辯或離堅合異〔五〕。尚有歷七十國而不遇其主,曠五百歲而方希一賢〔六〕。道之難行,運不常會〔七〕,苟至于此,知如之何。

    〔一〕李尚書:李執方,爲王茂元妻兄弟,開成二年,任河陽三城懷州節度使,又爲忠武軍節度使,治許州。此狀當作于開成五年,商隱移家長安時。

    〔二〕恩造:受恩成就,即幫助移家。霑賜:受惠。假:借。長行人乘:走長路的坐騎,即“恤以長途,假之駿足”。上都:長安。

    〔三〕從常調:從常例調試判,參加書判考試。

    〔四〕《詩·豳風·七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褐,粗衣。《戰國策·齊策》齊人馮煖“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饋飱(sūn):送熟食。受館:安排住處。不常:不是經常有的。

    〔五〕持危扶顛:《論語·季氏》:“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何)用彼相(扶持瞎子的人)矣。”離堅合異:《莊子·秋水》:“合同異,離堅白。”把相異的説成相同,相同的説成相異,即合異析同。石又堅又白,堅白石合,辯者要把堅和白分離。借指善辯。

    〔六〕李康《運命論》:“應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國。”指孔子周游列國。《顔氏家訓·慕賢》:“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膊也。”

    〔七〕運不常會:世運不能常合,即生不逢辰。

    某始在弱齡,志惟絶俗〔八〕。每北窗風至,東皋暮歸〔九〕;彭澤無絃,不從繁手;漢陰抱甕,寧取機心〔一〇〕。巖桂長寒,嶺雲鎮在〔一一〕。誓將適此,實欲終焉。其後以婚嫁相縈,弟兄未立。陽貨有迷邦之誚,王華生處世之心〔一二〕。靡顧移文,言從初服〔一三〕。幸李公之閽者,不拒孔融;讀蔡氏之家書,未歸王粲〔一四〕。粗聞六蔽,聊玩九流〔一五〕。行與時違,言將俗背。方朔雖強於自舉,匡衡竟中於丙科〔一六〕。駕鼓未休,搶楡而止〔一七〕。

    〔八〕弱齡:二十歲。絶俗:跟世俗志趣不同。

    〔九〕北窗風至:陶淵明《與子儼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東皋:東面水邊高地。王績《野望》:“東臯蒲暮望,徙倚欲何依。”

    〔一〇〕彭澤無絃:陶淵明曾作彭澤令。有素琴一張,無絃。繁手:複雜的彈奏手法。漢陰抱甕:《莊子·天地》:“子貢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爲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子貢勸他用桔槔抽水,他怕用機械者有機心,不幹。

    〔一一〕巖桂:指山居。鎮在:常在。

    〔一二〕《論語·陽貨》:“(陽貨)謂孔子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宋書·王華傳》:“以父存亡不測,布衣蔬食,不交游。高祖欲收其才用。乃發(華父)廞喪問,使華制服。服闕,辟華爲州主簿。”

    〔一三〕靡顧移文:不顧有人反對。《齊書·孔稚圭傳》周彦倫隱居鍾山,“後應詔出爲海鹽縣令,欲却過此山,孔生乃假山靈之意移之,不許得至”。寫移文來反對他過山。初服:屈原《離騷》:“退將復修我初服。”做官前的服裝。

    〔一四〕《後漢書·孔融傳》:“融欲觀其人,故造(李)膺門,語門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門者言之。融曰:‘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時(蔡)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塡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鞋)迎之,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

    〔一五〕六蔽:《論語·陽貨》:“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害);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急);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九流:戰國時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横家、雜家、農家九個流派,見《漢書·藝文志》。

    〔一六〕《漢書·東方朔傳》:“朔初來上書,文辭不遜,高自稱譽。”《史記·張丞相傳》附褚先生補:“匡衡才下,數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

    〔一七〕《後漢書·循吏傳序》:“建武十三年,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詔以馬駕鼓車。”《莊子·逍遥游》:“鵬之徙於南冥(海)也,摶扶摇(憑藉旋風)而上者九萬里。蜩(蟬)與學鳩(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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