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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选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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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

    曾逐東風拂舞筵,樂遊春苑斷腸天〔一〕。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斜陽又帶蟬。

    〔一〕樂遊:苑名,漢宣帝建,在今陝西西安市郊。亦稱樂遊原。《長安志》:“樂遊原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寬敞,京城之内,俯視指掌”。

    這首詩先寫東風春苑,是春天的柳,後寫清秋的斜陽暮蟬,是寫秋天的柳。因此朱鶴齡箋注引楊慎曰:“形容先榮後悴之意。”先榮指春天的柳,後悴指秋天的柳。馮浩《箋注》引田蘭芳評:“不堪積愁,又不堪追往,腸斷一物矣。”這個“腸斷”是指秋天的柳,既帶斜陽,又帶暮蟬,所以説積愁。春天的柳是先榮,到了秋天後悴,所以不堪追往,也是先榮後悴的意思。既然先榮,爲什麽在春天裏就説“樂遊春苑斷腸天”呢?應該到秋天的斜陽暮蟬纔使人斷腸哩。先看他説柳在春天,是商隱自比早先在秘書省任校書郎,後又任祕書省正字,這時他身在朝廷,得與貴人接觸,所以是“曾逐東風拂舞筵”。那爲什麽斷腸呢?大概他官正字是正九品下,是小官,做的是校正書籍文字一類的事,官校書郎正九品上,都談不上什麽先榮,所以在春天也是斷腸天。他進入朝廷,正像柳樹的曾逐東風;但他只能做些校正文字的工作,跟他的“欲回天地”要做旋乾轉坤的大事業的抱負,相去不可以道里計,那末他在朝還是斷腸天。就地位説,他在盧弘止幕府,做判官,得侍御史銜,是從六品下。他在柳仲郢幕府,做節度書記,改判上軍,得檢校工部郎中銜,是從五品上。他早年在朝,只是正九品上、正九品下的官,後來在幕府,做從六品下到從五品上的官,已經升了好幾級了,怎麽説先榮後悴呢?

    馮浩説:“初承東川命,假物寓姓而言哀也,意最深婉。上痛不得久官京師,下慨又欲遠行。東川之辟在七月,正清秋時。‘斜陽’喻遲暮,‘蟬’喻高吟,言沉淪遲暮,豈肯尚爲人書記耶?尋(不久)乃改判上軍。若僅以先榮後悴解之,淺矣。此種入神之作,既以事徵,尤以情會,妙不可窮也。”這詩咏柳,在京城的樂遊苑,是自喻,同柳仲郢請他到東川節度使幕府去的柳姓無關。柳在東川,不在京城。“上痛不得久官京師”,他在京師做九品小官,從事校正文字工作,怎麽會爲“不得久官京師”而痛苦呢?詩裏講曾逐東風時就斷腸,即在京裏做小官時就斷腸,不是因不得久官京師而斷腸,這個解釋不確切。下面的解釋大概是對的。這首詩是借物自喻,對柳説,在東風春苑裏,雖曾拂舞筵,但是斷腸天;到了秋天,帶着斜陽暮蟬,還是斷腸。就自喻説,早年在朝廷是斷腸天;現在去東川,已是遲暮,還爲人作書記,也是斷腸。既貼切咏物,又貼切抒懷,所以稱爲入神之作。這樣解釋是否可靠,不妨用商隱别的咏柳詩作旁證。

    商隱詠柳詩共有十九首:《垂柳》是反映他的政治態度的;這首詩和另外五首是寫身世之感的;《柳》“動春何限葉”等十二首是寫豔情的。就反映身世之感説,這首外還有《巴江柳》、《柳》“爲有橋邊”、《柳》“柳映江潭”、《柳下暗記》、《關門柳》五首,今分述如下。

    《巴江柳》:“巴江可惜柳,柳色緑侵江。好向金鑾殿,移陰入綺窗。”馮浩稱巴江一名涪陵江,認爲是商隱入川(不是去東川)時作。他看到巴江柳樹,緑陰倒影江中,想到南齊時,蜀地獻垂柳,種在靈和殿前(見《垂柳》),認爲這株巴江柳,也該移到金鑾殿,讓它的緑陰照入綺窗。朱注引《五代會要》:“金鑾殿與翰林院相對。”那末這首詩是感嘆自己飄泊在巴蜀,得不到有力者的推薦,不能進入翰林院。這首詩可與“曾逐東風”首相印證,他在朝做官時爲什麽斷腸呢?原來他是想到面向金鑾殿的翰林院去,在那裏可以給皇帝起草文書,做知制誥,再進而參預政治,達到他“欲回天地”的目的,他不甘心做校正書籍文字的工作,所以在曾逐東風時就斷腸了。

    《柳》:“爲有橋邊拂面香,何曾自敢占流光?後庭玉樹承恩澤,不信年華有斷腸。”李白《金陵酒肆留别》“風吹柳花滿店香”,這當指柳仲郢,商隱在柳仲郢幕府,爲他效力,那末風光都屬于府主,怎麽敢自占風光呢?揚雄《甘泉賦》“玉樹青葱”,玉樹在漢宫裏承受皇恩,不信自己的年華有什麽斷腸。自己在柳幕,不能與玉樹相比,不免有斷腸之恨。這首詩也是感嘆自己不能像玉樹那樣在朝廷裏承恩,也就是上一首的意思。

    《柳》:“柳映江潭底有情?望中頻遣客心驚。巴雷隱隱千山外,更作章臺走馬聲。”柳樹倒映在江潭中爲什麽有情?馮注引庾信《枯樹賦》稱桓温“昔年移柳,依依漢南。今看摇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看到柳樹從依依茂密到摇落江潭,感到人的衰老而慨嘆,所以望見柳樹的摇落,多次使作客的人驚心。聽到巴山的雷聲,就想到在京城的章臺走馬的車聲。在京城正當盛年,尚且不能像垂柳那樣栽到靈和殿,何况現在正像淒愴江潭的柳樹呢?這跟“既帶斜陽又帶蟬”密切相關。

    《柳下暗記》:“無奈巴南柳,千條傍吹臺。更將黄映白,擬作杏花媒。”梓州在巴南,即商隱在柳仲郢幕府時,他依靠府主,正像漢朝梁王增築吹臺(在今河南開封市東南),鄒陽、枚乘去投靠梁王。柳仲郢的兒子柳璧要入京應考,商隱替他作啓事,用的是妃青儷白的四六文,替柳璧的考試作媒,使他能够考中,稱杏花媒。當時的考試,要得名人的揄揚,纔能被考官録取,所以要商隱作啓事。這是寫他作幕僚的生活,有爲人作嫁的感慨。這跟“如何肯到清秋日”,還在爲人作嫁的用意一致。

    《關門柳》:“永定河邊一行柳,依依長發故年春。東來西去人情薄,不爲清陰減路塵。”馮注稱從潼關到渭津有漕渠,渠上植柳,關門柳當指此。永定河當指這一段中的河。在這條堤上的柳,給來往行人送上清陰,但東來西去的人車塵馬足還是揚起塵土沾污柳樹,並不因柳陰而緩緩徐行,減少路塵。這首詩寫自己把清陰給人,人們却以路塵相報。這是“既帶斜陽又帶蟬”的另一種説法,更表達他的不滿。聯繫這五首柳詩來看,那末他爲什麽在春天裏斷腸,在秋天裏不滿的用意就可明白了。下面再看一下這幾首詠柳詩的表現手法。

    這六首柳詩的表現手法,有貼切詠柳而有寄托的,如“曾逐東風”和《關門柳》便是,這兩首的寫法又稍有不同。如“曾逐東風”是通過春和秋的變化來寫的,這種變化是柳樹本身的變化。作者提出疑問,怎麽肯“已帶斜陽又帶蟬”,是根據柳樹本身的帶斜陽和帶蟬來的。《關門柳》是結合柳樹春天抽條成清陰來寫的,抽條成清陰是柳樹本身是這樣的。前一首只就柳樹本身所帶的東西來提問;後一首是作者對行人不減路塵的不平,具有對行人的批評意見。《巴江柳》、《柳》“爲有橋邊”、《柳》“柳映江潭”三首,是另一種寫法。前半首寫柳,後半首寫作者的想像,這種想像不是柳本身所具有的。如《巴江柳》的“好向金鑾殿”,《柳》“爲有橋邊”的“玉樹承恩”,《柳》“柳映江潭”的“巴雷隱隱”,都是作者的想像,不是柳樹本身所具有的。這裏又有些不同,移向金鑾殿是想像把柳移去,玉樹承恩是用玉樹來同柳對比,都和柳有些關係,“巴雷隱隱”同江潭的柳完全無關了。《柳下暗記》是另一種寫法,只是借巴南柳作引子,以下不是寫巴南柳了。傍吹臺的柳已不是巴南柳,借來比自己在柳幕。以下黄映白,杏花媒,已不是寫柳了。這種不同的寫法,都是適應内容的需要形成的。

    有感

    非關宋玉有微辭,却是襄王夢覺遲〔一〕。一自《高唐賦》成後,楚天雲雨盡堪疑。

    〔一〕宋玉《登徒子好色賦》:“登徒子短宋玉曰:‘玉爲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願王勿與出入後宫。’”微辭:諷刺的話。襄王夢:見《重過聖女祠》注〔三〕。

    楊守智評:“此爲《無題》作解。”馮浩《箋注》:“屢啓不省,故曰‘夢覺遲’,猶云唤他不醒也。不得已而託爲《無題》,人必疑其好色,豈知皆苦衷血淚乎?自後乃真絶望,《無題》之篇少矣。《北夢瑣言》有‘宰相怙權’一條,專詆令狐綯,言其尤忌勝己者,以商隱、温岐(温庭筠)、羅隱三才子之怨望,即知綯之遺賢也。余編義山詩,而後之讀者果取史書、文集,事會其通,語抉其隱,當知確不可易耳。”楊和馮兩家,都認爲這首詩是對《無題》詩説的。《無題》詩裏有婉諷,是有針對性的,正像宋玉的《高唐賦》,是爲襄王的夢覺遲作的。但《高唐賦》寫了楚天雲雨,引起人家的猜疑,不懂得宋玉婉諷的用意。正如《無題》是有針對性的,但也引起了猜疑。

    紀昀批:“義山深于諷刺,必有以詩賈怨者,故有此辨,蓋爲似有寓意而實無所指者作解也。四家謂爲《無題》作解,失其指矣。”紀昀認爲商隱的諷刺不是有所指的,不是針對某人説的,不指《無題》詩。他在《無題二首》“幽人不倦賞”批:“《無題》諸詩,有確有寄託者,‘來是空言去絶踪’之類是也;有戲爲豔體者,‘近知名阿侯’之類是也;有實有本事者,如‘昨夜星辰昨夜風’之類是也;有失去本題而後人題曰《無題》者,如‘萬里風波一葉舟’之類是也。”他既認爲《無題》詩有這數種,所以不認爲這首詩講的是《無題》詩。其實,馮浩認爲這首詩爲《無題》作解,指的是有寄託的《無題》詩,是有所指的。這首詩確實是爲《無題》作解的。

    無題二首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一〕。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二〕。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三〕。斑騅只繫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四〕。

    〔一〕鳳尾羅:鳳文羅。《白帖》:“鳳文、蟬翼,並羅名。”圓頂:姚培謙注:程泰之《演繁露》云:“唐人婚禮多用百子帳,捲柳爲圈,以相連鎖,百張百闔,大抵如今尖頂圓亭子,而用青氊通冒四隅上下,以便移置。義山殆指此。”按此指裁鳳文羅作圓帳。

    〔二〕扇裁月魄:班婕妤《怨歌行》:“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羞難掩:樂府《團扇郎歌》:“憔悴無復理,羞與郎相見。”車走雷聲:見《無題四首》之二注〔一〕。

    〔三〕金燼:指燭花。燭花燒完了,故暗。石榴紅:《梁書·扶南國》:“南界有頓遜國,有酒樹,似安石榴,採其花汁停甕中,數日成酒。”商隱《寄惱韓同年》:“我爲傷春心自醉,不勞君勸石榴花。”石榴花指石榴酒,喻合歡。《舊唐書·孔紹安傳》:“應詔詠《石榴詩》曰:‘只爲時來晚,開花不及春。’”指没有好消息。

    〔四〕斑騅:蒼白雜毛的馬。繫垂楊:指繫柳,即從柳仲郢去東川幕府。西南:東川在西南。

    重幃深下莫愁堂,卧後清宵細細長〔五〕。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六〕。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七〕。

    〔五〕莫愁:唐石城女子,善歌謡,見《舊唐書·音樂志》。

    〔六〕神女:見《重過聖女祠》注〔三〕。小姑:樂府《青溪小姑曲》:“開門白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

    〔七〕清狂:《漢書·昌邑王傳》:“清狂不惠。”指不狂似狂。

    馮浩《箋注》:“將赴東川,往别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也。”商隱在大中五年接受東川節度使柳仲郢邀聘前寫的。他還不想到東川去,希望令狐綯推薦他進入翰林院,去看望綯,住在綯家裏寫的。他把自己比作待嫁的小姑,在《無題四首》裏他自比“東家老女嫁不售”已作了説明,他把自己要求進入翰林院看作待嫁得人,“蓬山此去無多路”,蓬山正指翰林院。他像待嫁的小姑,正在替自己作嫁裝,用薄薄的鳳文羅,重疊起來縫製圓頂的婚帳,裁製合歡的團扇。聽到想望的人坐車的聲音,自己難掩嬌羞,未通一語。只好在房裏坐着,一直等到蠟燭燒完,燭花已暗,還没有好消息。那就只好走了,準備了馬匹,寄託在柳姓的身上,聽從西南來的好風了。石榴紅指合歡酒,無石榴紅指不能合歡;石榴紅也指不及春天開花,無石榴紅即老女嫁不售,没有希望,所以只好走了。

    第二首把自己比作重幃深下的姑娘,長夜無眠在細細思量。自己的想望像神女一夢,還没有找到合適的對象。自己像菱枝那樣柔弱,怎麽經得起風波。但在早年,是誰讓月中露水的滋潤使桂花香呢?不是令狐綯的幫助讓我蟾宫折桂中進士嗎?爲了對你的感激,雖説相思無益,不妨終抱癡情。張采田《會箋》説:“‘西南’指蜀。”那是要到東川去。“‘神女’句言從前顛倒,都若空烟。”馮注稱:“此種真沉淪悲憤,一字一淚之篇。”點出商隱的情懷隱痛,是確切的。

    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飮時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一〕

    謝傅門庭舊末行,今朝歌管屬檀郎〔二〕。更無人處簾垂地,欲拂塵時簟竟牀〔三〕。嵇氏幼男猶可憫,左家嬌女豈能忘〔四〕?秋霖腹疾俱難遣,萬里西風夜正長〔五〕。

    〔一〕馮浩注引徐逢原箋:“文集有茂元子侍御瓘,王十二豈即侍御歟?”張采田《會箋》:“王十二,義山妻之兄弟。”畏之:韓瞻字畏之,與商隱同年中進士,爲王茂元壻。悼亡日近:妻王氏死不久。

    〔二〕謝傅門庭:《晉書·謝安傳》:“尋薨,贈太傅。”謝安一家,指王茂元家。舊末行:原來排行最後,商隱年紀比王、韓兩人都小。歌管:在宴會時歌吹。屬檀郎:《臆乘》:“古之以郎稱者,潘岳曰潘郎、檀郎。”潘岳小字檀奴,故稱。按後稱美男子爲檀郎。這裏説今朝歌吹屬于王、韓二兄,因爲他正喪妻,無心赴宴。

    〔三〕潘岳《悼亡詩》:“展轉眄枕席,長簟竟牀空。牀空委清塵,室虚來悲風。”

    〔四〕《晉書·嵇康傳》引《與山巨源書》:“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况復多疾。”左思《嬌女詩》:“左家有嬌女,皎皎頗白晳。”參見商隱《上河東公啓》。

    〔五〕秋霖:秋雨連綿。腹疾:腹瀉。《左傳》宣公十二年:“河魚腹疾(無禦溼藥要肚子瀉)奈何?”

    朱彝尊批:“豔情之妙,莫過三四之淡語。今人但以翡翠鴛鴦求之,謬甚。”三四句寫悼亡的悲痛,不用悲痛字,只寫眼前所見;簾垂地,顯出更無人處,塵滿牀,簟竟空,景物依然,人事全非,悲痛之情從這裏透露出來,更顯得可悲。正由于悲痛的深切,所以睹物懷人,觸物傷情。何焯評:“西風加‘萬里’,夜長加‘正’,極寫鰥鰥不寐之情。”那末末句裏也含有悼亡的痛苦。

    紀昀評:“嵇氏幼男指其子,左家嬌女則對婦族稱王氏也。”這是説,商隱責問王兄與韓畏之,王家嬌女怎能忘掉,怎忍心歡宴呢?這樣説未免過于責備,看來還是指他的兒女説的。張采田《會箋》説:“末句‘萬里西風’云云,則初承梓辟(柳仲郢聘請),又將遠行。”這同“萬里西風”相合。正因有遠行,對兒女放心不下,所以説“豈能忘”,是對自己説,寫出自己内心的矛盾。

    無題

    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一〕。

    〔一〕蓬山:見《無題四首》注〔二〕。

    張采田《會箋》把這首詩繫于大中五年,商隱在徐州盧弘止幕府,弘止死,商隱從徐州到長安,他長期在各地幕府中做幕僚,想回京進翰林院,向令狐綯陳情。綯入相後,禮絶百僚,商隱求見極難。但商隱除了向他陳情外,又無路可走,所以説“相見時難别亦難”,求見難,就這樣辭去也難。“東風無力百花殘”,何焯評,“所謂光陰難駐,我生行休也。”東風無力指没法挽留春光,春光消逝,百花零落,表示青春易逝。但對綯陳情的心情還是固結不解,“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未死則情思不盡,未灰則蠟淚難乾。承接青春易逝,所以愁雲鬢改;用吐絲來比夜吟,感到月光寒的孤寂。《離騷》:“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表達了同樣的心情。《無題四首》裏説“劉郎已恨蓬山遠”,這裏説“蓬山此去無多路”,大概在迫切陳情中,認爲請綯推薦入翰林院有希望,所以説蓬山不遠,請青鳥去探望。何焯評:“末聯不作絶望語愈悲。”紀昀評:“不作絶望語,詩人忠厚之遺。”説蓬山不遠,還在希望綯的援手,實際上已經絶望,却還要“到死”“成灰”纏綿不解,所以愈加可悲。這樣不肯决絶,所以是忠厚。這也構成了《無題》詩蕩氣回腸的特點。

    朱彝尊批:“義山《無題》詩當以‘春蠶’一聯爲冠。”這一聯是比喻,朱批:“思作絲,猶淮作懷,古樂府有此。”那末絲字還雙關思字。這一聯的比喻是新的創造,用來比纏綿固結不解的心情,非常貼切,自然生動,形象鮮明,文辭清麗,所以構成歷代傳誦的名句。何焯批:“己蒼先生(馮舒)云,第二句畢世接不出。”指出它意象經營出人意外。首句講難見難别,從難見中已透露出對方的寡情,于是轉入自己的“到死”“成灰”的固結不解之情,“東風無力”句插入中間似不相銜接,但所以有“到死”“成灰”的感慨,正因爲有遲暮之感所引起的,它又同“雲鬢改”結合。因此,“東風”句直接同“曉鏡”句呼應,暗中又轉入“到死”“成灰”的話,特别顯出作者的意匠經營來。

    無題四首

    來是空言去絶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爲遠别啼難唤,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綉芙蓉〔一〕。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二〕。

    〔一〕翡翠:《楚辭·招魂》:“翡翠珠被,爛齊光些。”芙蓉:杜甫《李監宅》:“褥隱綉芙蓉。”

    〔二〕劉郎: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茂陵劉郎秋風客。”指漢武帝求仙,與蓬山相應。《後漢書·竇章傳》:“學者稱東觀爲老氏藏室,道家蓬萊山。”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三〕。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迴〔四〕。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五〕。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三〕輕雷:司馬相如《長門賦》:“雷隱隱而響起,聲象君之車音。”

    〔四〕《海録碎事》:“金蟾,鎖飾也。玉虎,轆轤(飾)也。”絲:井繩。

    〔五〕《世説新語·惑溺》:“韓壽美姿容,賈充辟(召)以爲掾(屬官)。賈女于青瑣(指門窗)中看,見壽,悦之。”曹植《洛神賦》:“余朝京師,還濟洛川。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李善注:“(曹)植將息洛水上,忽見女來,自云:我本託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今與君王。”

    含情春晼晚,暫見夜闌干〔六〕。樓響將登怯,簾烘欲過難〔七〕。多羞釵上燕,真愧鏡中鸞〔八〕。歸去横塘曉,華星送寶鞍〔九〕。

    〔六〕晼晚:晼,日斜。宋玉《九辯》:“白日晼晚其將入兮。”闌干:狀横斜。古樂府《善哉行》:“月没參横,北斗闌干。”指近五更入朝時。

    〔七〕樓響簾烘:寫聲光之盛。

    〔八〕《洞冥記》:“元鼎元年起招仙閣。(有)神女留玉釵以贈帝,帝以賜趙婕妤。至昭帝元鳳中,宫人猶見此釵,共謀欲碎之,明旦發匣,惟見白燕飛升天。後宫人學作此釵,因名玉燕釵。”鏡鸞:見《李衛公》注〔二〕。

    〔九〕華星:啓明星。

    何處哀筝隨急管,櫻花永巷垂楊岸〔一〇〕。東家老女嫁不售,白日當天三月半。溧陽公主年十四〔一一〕,清明暖後同牆看。歸來展轉到五更,梁間燕子聞長嘆。

    〔一〇〕哀筝急管:聲高而急。曹丕《與吴質書》:“高談娛心,哀筝順耳。”鮑照《白紵曲》:“催絃急管爲君舞。”永巷:長巷。見《淚》注〔一〕。

    〔一一〕溧陽公主:《南史·梁簡文帝紀》:“(侯)景納帝女溧陽公主。公主有美色,景惑之。”

    這《無題四首》是一組,它的命意,朱彝尊評:“末章微露本旨。”何焯評:“此篇明白。”即第四首已經明白點出,即“東家老女嫁不售”。張采田《會箋》把這組詩繫在大中五年,作者從徐州入京,向令狐綯陳情,補太學博士,是他住在令狐家裏作的。那時作者已經在好幾個幕府裏做過幕僚,又回京補太學博士,怎麽自比老女嫁不售呢?原來第一首講的蓬山,馮注:“唐人每以比翰林仙署。”作者希望令狐綯推廌他入翰林院,這纔比作出嫁得人。因此他把在外當幕僚,入京補太學博士,都比作老女嫁不售。這個主旨是貫穿這四首詩的。第一首“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即不能進入翰林院,是嫁不售。第二首“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紀昀批:“賈氏窺簾以韓掾之少,宓妃留枕以魏王之才,自揣生平,諒非所顧。”即作者認爲自己在令狐綯眼中,已不像韓掾的年輕,即老了,即老女;已不像曹植的多才,已不能打動他了,即老女嫁不售的意思。第三首“春晼晚”,已含有老女意,所以感到“多羞”“真愧”。這個主旨是通貫四首的。

    根據這個主旨來理解這四首詩,那時作者住在令狐綯家裏,他和綯的關係雖有些好轉,但綯以宰相之尊,又不滿于作者入王茂元幕,還是不肯接見他。綯五更入朝,不來看他,所以有“來是空言去絶踪”之嘆。綯上朝前託人找作者寫稿,《會箋》稱“《文集》有《上兵部相公啓》云:‘令書元和中《太清宫寄張相公》舊詩上石者,昨一日書訖。’”即是一例,是“書被催成”。作者借宿綯家,所以房内陳設富麗,有翡翠被、芙蓉褥。他在夢中爲遠别而啼,綯既已絶跡不來,也難唤回。這個遠别,比蓬山之遠更超過一萬重。原來綯未入相時已像蓬山那樣遠,不好接近,現在綯入相後,禮絶百僚,更隔一萬重了。

    第二首寫綯上朝回來,在東風細雨中,作者聽見綯的車聲,但綯不來看他,對他深閉固拒,他還要向綯陳情。“金蟾齧鎖燒香入”這句前人很少能作出合理解釋。馮注:“三句取瓣香之義”,張采田同;程夢星作“曉則伺門啓焚香而入”;姚培謙作“金蟾齧鎖,非侍女燒香莫入”。原文的燒香入是針對金蟾齧鎖而來,解作瓣香便與齧鎖無關;解作“門啓焚香而入”,亦與齧鎖無與;憑添侍女燒香入亦是無關原文。只有朱彝尊批:“鎖雖固,香能透之;井雖深,絲能汲之。”是符合原意。但他又批:“‘入’‘迴’二字相應,言來去之難也。”那他對“燒香入”還解作“來”,不確切。只有錢鍾書先生對這句詩的解釋深入透闢,符合全詩原意。錢先生説:“‘金蟾’句當與義山《和友人戲贈》第一首‘殷勤莫使清香透,牢合金魚鎖桂叢’,又《魏侯第東北樓堂郢叔言别》‘鎖香金屈戌’合觀。蓋謂防閑雖嚴,而消息終通,願欲或遂,無須憂蟾之鎖門或爐(參觀陸友仁《硯北雜志》卷上),畏虎之鎮井也。趙令畤《烏夜啼》:‘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繞天涯’,馮夢龍《山歌》卷二《有心》:‘郎有心,姐有心……囉怕人多屋有深。人多那有千隻眼,屋多那有萬重門!’足相映發。古希臘詩人有句‘誘惑美人,如烟之透窗入户’,《玉照新志》卷一載張生《雨中花慢》:‘入户不如飛絮,傍懷争及爐烟!’莎士比亞詩:‘美人雖遭禁錮,愛情終能開鎖’,莫不包舉此七字中矣!”(《馮注玉溪生詩集詮評》未刊稿)。因爲這首詩是用愛情詩來抒懷,所以金蟾一聯寫愛情像燒香的烟那樣,能够透過金蟾嚙鎖進入重門,像轆轤牽繩那樣,能够把深井裏的水打上來,比喻令狐綯對自己深閉固拒,即使像金蟾嚙鎖,玉虎鎮井,也要向他陳情,像燒香入、汲井迴那樣,使他瞭解我的真情,受到感動。無奈自己在令狐綯眼中,已經不像韓掾那樣年輕,像老女了;老則醜,已經不像曹植那樣富有才華了,無論怎樣向他陳情都不能打動他了,所以春心不要同花争放,只有“一寸相思一寸灰”了。

    第三首“含情春晼晚”,晼晚指太陽將落山,即春天快過去,相見又在夜深時,也含有老女的意思。這次的暫見,當在五更上朝前,所以樓響簾烘,樓響指令狐綯上朝前樓上有人在侍候;簾烘指簾内燈燭輝煌,有烘暖的感覺。這時候去見綯,所以自慚形穢,有“將登怯”,“欲過難”。不説自己慚愧,却説釵上燕多羞,鏡中鸞真愧,實是借物喻意,表達出自己的心情。鏡中鸞影就是他自己,鏡中鸞真愧,更明顯地寫出自己的真愧。鏡中鸞更説明他雖去見綯,但兩人的相見並不融洽,所以只有鏡中鸞影相對而已。《會箋》稱“結言失意而歸,只有‘華星’相送耳。”

    第四首,《會箋》説:“四章紀歸來展轉思憶之情。‘何處’二句謂惟令狐一門可以告哀,‘櫻花永巷’,比子直(令狐綯的字)得時貴顯也。‘老女不售’,自喻;‘溧陽公主’,比令狐。‘同牆看’,亦可望而不可親之意。末二句則極寫獨自無聊耳。”何焯評“白日當天三月半”爲“懷春而後時也”,與“含情春晼晚”相應。

    這四首詩的表達手法,用老女來作比,用老女同溧陽公主來作對照,這種比喻和對照手法不限于第四首。像用劉郎作比,用劉郎同“來是空言去絶踪”的人,即禮絶百僚的“更隔蓬山一萬重”的人的對照;像把“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自己,同愛韓掾少、魏王才而不愛自己的人作對比;把多羞、真愧的自己,同樓響簾烘的人作對比;反映出自己“燒香入”“汲井迴”的陳情無用的凄苦心情。這四首詩還善于映襯,寫“月斜樓上五更鐘”的寂寞凄苦,却用極其濃豔的“金翡翠”和“綉芙蓉”作襯託;用“賈氏窺簾”“宓妃留枕”的濃豔辭藻,來陪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孤寂心情;用“釵上燕”“鏡中鸞”和“華星”這些辭藻,來陪襯寂寞歸去的冷落。寫凄苦的心情用凄涼的景物來襯託,這是常見的手法。用濃豔富麗的景物來作映襯,越顯出心情的凄苦,更見力量。

    這四首詩還善用深一層寫法,不説蓬山難到,却從“已恨蓬山遠”,説到“更隔蓬山一萬重”;不説自己迫切陳情,却説即使金蟾嚙鎖,玉虎鎮井,還要燒香入,汲井迴。不説自己的多羞真愧,却説釵上燕、鏡中鸞的多羞真愧;不説無人來安慰自己,却説“梁間燕子聞長嘆”,都是深一層寫法,更顯力量。

    赴職梓潼留别畏之員外同年〔一〕

    佳兆聯翩遇鳳凰,雕文羽帳紫金牀〔二〕。桂花香處同高第,柿葉翻時獨悼亡〔三〕。烏鵲失棲常不定,鴛鴦何事自相將〔四〕?京華庸蜀三千里〔五〕,送到咸陽見夕陽。

    〔一〕梓潼:東川節度使柳仲郢治所,在今四川三臺縣。畏之:韓瞻字,見《韓同年新居餞韓》注〔一〕。

    〔二〕佳兆:《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聯翩:猶連接,在韓畏之與王茂元女兒結婚後,接連着商隱與茂元女兒結婚。羽帳:用翡翠毛飾牀帳。

    〔三〕桂花:《晉書·郤銑傳》:“銑對(武帝)曰:‘臣舉賢良對策,爲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後因稱登科爲折桂。此指同一年中進士。柿葉:《南史·劉歊傳》:“歊未死之春,有人爲其庭中栽柿,歊謂兄子弇曰:‘吾不及見此實,爾其勿言。’至秋而亡。”

    〔四〕失棲:李義府《詠烏》:“上林如許樹,不借一枝棲。”此指職業不安定,又要赴職梓潼。相將:相攜,指畏之夫婦相偕同行。

    〔五〕庸:古國名,在今湖北竹山縣東南。《書·牧誓》中並稱庸蜀,都參加武王伐紂。此指蜀。

    這首詩裏記載着商隱妻在他去梓潼前死去,死在柿葉翻時,當在秋天。詩裏寫兩人的不同遭遇,同時中進士,先後接連着娶王茂元女兒,畏之夫婦相偕,他却悼亡了,烏鵲句雙關,失棲既指職業不定,又將遠行;也指失去妻子,中心哀悼,與畏之形成相反的對照。末句寫在夕陽中相别,有不勝惆悵的情意。

    餞席重送從叔,余之梓州〔一〕

    莫嘆萬重山,君還我未還。武關猶悵望,何况百牢關〔二〕。

    〔一〕程夢星箋:“中卷有鄭州獻從叔舍人褎詩,意此從叔即舍人褎也。按文集有爲褎《上崔相國啓》云:‘某本洛下諸生。’此詩蓋送舍人歸洛下,而義山之(往)梓州,故曰‘君還我未還’也。”

    〔二〕武關:在陝西商縣東。百牢關:在陝西沔縣西南,從長安入蜀經百牢關。

    程夢星箋:“武關近洛下而(君)猶悵望,何况(我)遠歷百牢而之梓州耶?”這首詩當在武關餞别從叔,寫對故鄉的懷念。跟從叔對比,從叔到了武關,接近故鄉,還在悵望;他却要遠去百牢關,離故鄉越來越遠。通過對比,進一步襯出思鄉的感情。賈島《渡桑乾》:“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鄉。”這首寫思鄉,同商隱詩寫思鄉一致;這首寫在并州已思鄉,用渡桑乾來進一步寫思鄉。商隱詩寫在武關已思鄉,用百牢關來進一步寫思鄉。兩詩的構思有相似處。不過賈詩就一己的渡桑乾説,商隱詩就兩人的對比説,又各不同。

    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一〕

    劍外從軍遠〔二〕,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一〕大中五年,商隱妻王氏死。柳仲郢任東川節度使,辟商隱爲節度書記,商隱在入蜀途中作。散關:在陝西寶鷄縣西南。

    〔二〕劍外:劍閣外。

    紀昀評:“‘回夢舊鴛機’,猶作有家想也。陳陶《隴西行》曰:‘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是此詩對面。”不説悼念妻子,却説夢中看見妻子在織鴛鴦錦,用一“鴛”字,顯得夢中根本不知道妻子已死,還是夫婦相聚。夢醒後,既有離家之悲,又有死别之恨,更見悼亡之痛。這個夢,又從散關三尺雪,聯繫到無家寄衣來的,見得極爲自然。

    李夫人三首〔一〕

    一帶不結心,兩股方安髻〔二〕。慚愧白茅人〔三〕,月没教星替〔四〕。

    〔一〕《漢書·外戚傳》:“孝武(帝)李夫人本以倡進。及夫人卒,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帳帷,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遥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

    〔二〕雙帶可以打同心結,一帶不能打。金釵兩股可以固定髮髻,一股不行。

    〔三〕白茅人:指東川節度使柳仲郢。《易·大過》:“藉用白茅。”古代封諸侯,取封地的土用白茅墊着用作社土。節度使相當于諸侯,因稱。

    〔四〕《讀曲歌》:“月没星不亮,持底明儂緖。”

    剩結茱萸枝,多擘秋蓮的〔五〕。獨自有波光〔六〕,綵囊盛不得。

    〔五〕《續齊諧記》:“汝南桓景隨費長房遊學累年,長房謂曰:‘九月九日,汝家中當有災,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繫臂,登高飮菊花酒,此禍可除。’”蓮的:蓮子。

    〔六〕波光:指眼光。《楚辭·招魂》:“娭光(目光歡樂)眇視(偸看),目曾層波些。”

    蠻絲繫條脫,妍眼和香屑〔七〕。壽宫不惜鑄南人(金)〔八〕,柔腸早被秋眸割。清澄有餘幽素香,鰥魚渴鳳真珠房〔九〕。不知瘦骨類冰井〔一〇〕,更許夜簾通曉霜。土花漠碧雲茫茫,黄河欲盡天蒼蒼。

    〔七〕條脫:臂釧,手鐲。香屑:百合香屑。

    〔八〕《三輔黄圖》:“北宫有神仙宫、壽宫,張羽旗設供具以禮神君。”《漢書·郊祀志》:“神君者長陵女子,以乳死,見神于先後宛若。”鑄南人:應作“鑄南金”,指用荆揚的金來鑄神君像。

    〔九〕鰥魚:《釋名·釋親屬》:“無妻曰鰥。其字從魚,魚目恒不閉者也。”

    〔一〇〕冰井:《鄴中記》:“中臺名銅雀臺,南名金獸臺,北名冰井臺。”爲藏冰處。

    這三首詩題作《李夫人》,張采田《會箋》:“潘岳《悼亡》詩:‘獨無李氏靈,仿佛睹爾容。’題取此意。”即借李夫人來比他的亡妻,實際上是悼亡。當時商隱在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幕府。柳仲郢因他喪妻,就把樂籍的歌女張懿仙配給他,他上啓力辭。第一首説:一根帶子不能打同心結,兩股釵纔能固定髮髻,因此柳仲郢把一個歌女配他。他感到慚愧,真像月亮没了,要教星來代替是不行的。第二首説,茱萸枝可以放在綵囊裏,秋蓮子可以擘開蓮房取出來放在綵囊裏,只有妻子的眼波光,綵囊裏裝不得,比喻妻子死了,她的眼波也無法保持了。用眼波來指妻子的精神。第三首結合漢武帝請方士召來李夫人的神,又在壽宫裏鑄成神君女子的像,看到那個神和像,就像看到他的亡妻,還是用絲綫繫住臂釧,可是她的美麗的眼睛,像着了百合香的末屑,已經没有流動的眼波,因此痛得柔腸寸斷。這時花色清涼,幽花吐香,他自己像鰥魚、渴鳳。可是他已經瘦骨伶仃,寒冷如冰,更怎能受到曉霜的寒威打擊呢?一結是“上窮碧落下黄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的意思,“土花漠碧”當指下窮黄泉,“雲茫茫”同“天蒼蒼”當指“上窮碧落”,天上地下都無覓處,“黄河欲盡”當指河聲嗚咽,寫出長恨。

    這三首詩,第一第二首借鑑民歌《子夜》、《讀曲》的寫法,像“一帶”“兩股”的比喻,“月没星不亮”的説法都是。用這種寫法來表達生死不渝的愛情,極爲難得。第三首是想像。姚培謙箋:“《拾遺記》:‘少君使人求得潛英之石于黑海北對都之野,色青,輕如毛羽,冬温夏清,刻爲人像,神悟不異于人。帝如其言,置之幕中,宛若生時。’此詩似用其事。首四句,刻爲人像也。清澄四句,置之幕中也。”想像即使鑄爲亡妻的像,也看不到亡妻的美目流盼,只有使人腸斷而已。從他自己的鰥魚瘦骨説明他對亡妻懷念的深切。馮浩箋:“三章上四句又申明波光不可復得,而深致其哀,故一曰‘妍眼’,一曰‘秋眸’。蓋婦人之美,莫先于目,義山妻以此擅秀,于斯更信。”

    即日

    一歲林花即日休,江間亭下悵淹留。重吟細把真無奈,已落猶開未放愁。山色正來銜小苑,春陰只欲傍高樓。金鞍忽散銀壺滴,更醉誰家白玉鈎〔一〕。

    〔一〕銀壺:指銅壺滴漏,計時器。白玉鈎:飮酒時藏鈎之戲用,見《無題二首》注〔三〕。

    何焯評:“一歲之花遽休,一日之景遽暮,真所謂刻意傷春也。金鞍忽散,惆悵獨歸,泥醉無從,排悶不得,其強裁此詩,真有歌與泣俱者矣。山色一聯,言並不使我稍得淹留也。落句言風光忽過,不醉無以遣懷,然使我更醉誰家乎?無聊之甚也。”又云:“觀江間之文,疑亦在東川時所作。”紀昀評:“純以情致勝,筆筆唱嘆,意境自深。”朱彝尊評:“頷聯于冷閑處偏搜得到,宋人之工全在此。”這是寫傷春的詩,從春末花落寫起,爲了惜花,也爲了惜春,所以在江間亭下久留不去。“無可奈何花落去”,所以重吟細把,雖有猶開的花,但即日就完了,所以並未解愁。這裏的寫景,真像“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反映一種無聊的心情。山色正來,寫夕陽西下。金鞍忽散,游人忽歸,要借酒澆愁也没有處所。這首詩的特點,筆筆唱嘆,從“即日休”,“悵淹留”,“真無奈”,“未放愁”等都出以感嘆之筆,使人盪氣回腸。又從冷處閑處着眼,寫人所不注意處,如花落猶開,從中寄託情思,在藝術上有特色。

    西溪〔一〕

    悵望西溪水,潺湲奈爾何〔二〕?不驚春物少,只覺夕陽多。色染妖韶柳,光含窈窕蘿〔三〕。人間從到海,天上莫爲河〔四〕。鳳女彈瑶瑟,龍孫撼玉珂〔五〕。京華他夜夢,好好寄雲波。

    〔一〕西溪:在梓州(今四川三臺縣)西門外。

    〔二〕潺(chán)湲:狀水的緩流。

    〔三〕妖韶:狀美好而富有生機。蘿:女蘿,地衣類植物。

    〔四〕從到海:有朝宗于海的意思。莫爲河:不作天河去隔斷牛郎織女相會。

    〔五〕鳳女:指秦穆公女弄玉,乘鳳凰飛去。見《列仙傳》。龍孫:《正字通》:“青海旁馬多龍種,曰龍孫。”玉珂:用玉裝飾的馬口勒。

    這首詩是商隱在梓州柳仲郢幕府時作的,仲郢寫了首和韻詩,參見《謝河東公和詩啓》,裏面談到了這首詩的用意。

    先看朱彝尊批:“(不驚)二句承悵望來,(色染)四句溪中之水,(鳳女)二句溪上之人,結歸自己。”開頭“悵望”這條西溪,説明溪水清澄,從水裏看到倒映的春天景物,只覺得夕陽比景物更多,這就是他在《謝河東公和詩啓》裏説的“既惜斜陽”,即“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意。再寫水中倒映景物,在水和光的照映下,柳樹的倒影給映染得更美好了,女蘿的倒影,給映染得更窈窕了。水是在緩緩流動的,水中的柳樹和女蘿的倒影也在飄動,更覺美好。這裏,“色染”“光含”是互文,不論是柳和蘿,都是“色染”“光含”,在溪水和陽光的映染照耀下。描寫景物,極爲細緻。溪邊有彈瑟的歌女,有騎馬的王孫。西溪是游覽勝地,所以有鳳女王孫。最後歸到自己,他夜夢到京城,好好寄信,託雲中的飛雁,波上的魚書。他在謝啓裏説:“蓋以徘徊勝境,顧慕佳辰,爲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指明西溪是勝景。那末鳳女龍孫即美人王孫,借以作喻。“彈瑶瑟”表怨,跟夢京華相應,跟“從到海”的朝宗于海的想歸朝的感情聯繫起來了。“撼玉珂”寫王孫的飄泊,同“怨王孫不歸”相聯繫,這就由寫景而抒情了。

    楊本勝説於長安見小男阿袞〔一〕

    聞君來日下〔二〕,見我最嬌兒。漸大啼應數〔三〕,長貧學恐遲。寄人龍種瘦,失母鳳雛癡〔四〕。語罷休邊角〔五〕,青燈兩鬢絲。

    〔一〕《樊南乙集序》:“大中七年十月,弘農楊本勝始來軍中。”《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楊漢公子)籌,字本勝,監察御史。”

    〔二〕日下:京城。《世説新語·排調》:“陸(雲)舉手曰:‘雲間陸士龍。’荀(隱)答曰:‘日下荀鳴鶴。’”

    〔三〕馮浩注:“漸大則知思父遠游,傷母早背,故‘啼應數’”。

    〔四〕龍種:指唐朝宗室。商隱《哭遂州蕭侍郎》:“我系本王孫。”鳳雛:見《韓冬郎即席爲詩相送》注〔三〕。

    〔五〕邊角:邊遠地區的軍號聲;角,畫角。

    這首詩感情真摯深切,想到嬌兒漸漸懂事了,應多次啼哭,又關心他不能及時就學,語言樸素,表達了痛苦的心情。又想到他的寄人籬下,失去母愛;無限關懷,却不説下去,只用“休邊角”“兩鬢絲”作結,説明爲了打聽嬌兒消息,一直談到夜深,直到角聲停止,自己愁苦得兩鬢成絲。真是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

    驕兒詩〔一〕

    袞師我嬌兒,美秀乃無匹。文葆未周晬,固已知六七〔二〕。四歲知姓名,眼不視梨栗。交朋頗窺觀,謂是丹穴物〔三〕。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四〕。不然神仙姿,不爾燕鶴骨〔五〕。安得此相謂?欲慰衰朽質。青春妍和月,朋戲渾甥姪。繞堂復穿林,沸若金鼎溢。門有長者來,造次請先出〔六〕。客前問所須,含意不吐實。歸來學客面,敗秉爺笏〔七〕。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八〕。豪鷹毛崱屴,猛馬氣佶傈〔九〕。截得青篔簹,騎走恣唐突〔一〇〕。忽復學參軍,按聲唤蒼鶻〔一一〕。又復紗燈旁,稽首禮夜佛。仰鞭罥蛛網,俯首飮花蜜〔一二〕。欲争蛺蝶輕,未謝柳絮疾。階前逢阿姊,六甲頗輸失〔一三〕。凝走弄香奩,拔脫金屈戌。抱持多反倒,威怒不可律〔一四〕。曲躬牽窗網,衉唾拭琴漆。有時看臨書,挺立不動膝〔一五〕。古錦請裁衣,玉軸亦欲乞。請爺書春勝,春勝宜春日〔一六〕。芭蕉斜卷箋,辛夷低過筆〔一七〕。爺昔好讀書,懇苦自著述。憔悴欲四十,無肉畏蚤虱。兒慎勿學爺,讀書求甲乙〔一八〕。穰苴《司馬法》,張良黄石術。便爲帝王師,不假更纖悉〔一九〕。况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誅赦兩未成,將養如痼疾〔二〇〕。兒當速成大,探雛入虎窟。當爲萬户侯,勿守一經帙〔二一〕。

    〔一〕驕兒:驕縱的孩子。杜甫《北征》:“平生所驕兒,顔色白勝雪。”

    〔二〕文葆:有文綉的包被。晬:滿周歲的孩子。知六七:懂得數六到七。陶潛《責子》詩:“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

    〔三〕丹穴:《山海經·南山經》:“又東五百里曰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鷄,五采而文,名曰鳳皇。”

    〔四〕器貌:度量容貌,如四歲就眼不視梨栗,是有度量。流品:評量的次第。唐朝以前的南朝很注意人物的器貌,見于《世説新語·容止》。

    〔五〕神仙姿:指風度灑脫,氣概不凡。《世説新語·企羨》:“王恭乘高輿,被鶴氅裘,于是微雪,(孟)昶于籬間窺之,嘆曰:‘此真神仙中人!’”燕鶴骨:《後漢書·班超傳》:“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孟郊《石淙》:“飄飄鶴骨仙,飛動鼇背庭。”指骨相清奇。

    〔六〕長者:輩分、地位、品德高的人。造次:匆忙。

    〔七〕(wěi)敗:衝開門,像把門衝壞。秉笏:拿着朝版。笏,上朝用的手版。

    〔八〕謔:開玩笑。張飛胡:胡,頷下肉,指胡鬚。摹仿客人像張飛的胡鬚。鄧艾吃:《世説新語·言語》:“鄧艾口吃,語稱艾艾。”

    〔九〕崱屴(xī lì):狀挺拔。佶傈(jí lì):狀壯健。

    〔一〇〕篔簹(yún dāng):一種大竹子,指竹,作竹馬騎。唐突:衝撞。

    〔一一〕參軍:戲劇角色名,扮官員的,見《樂府雜録》。蒼鶻:戲劇角色名,老生,指扮僕人。參軍唤蒼鶻,指主叫僕。

    〔一二〕稽首:叩頭至地。罥(juàn):挂。

    〔一三〕蛺蝶:蝴蝶的一種。争輕:比蝴蝶飛舞得輕快。謝:辭,指不比柳絮飛得慢。六甲:一説古代用干支來記年或日,有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漢書·食貨志》上:“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指用干支來計年或日有誤。一説引虞裕《談撰》:“凡白黑各用六子,乃今人所謂六甲是也。”六甲即雙陸,指與姊賭雙陸不勝。見紀昀批語。

    〔一四〕凝走:紀昀批:“當是癡走之訛。”屈戌:鉸鍊。把姊的奩具拿着跑走,把奩具的鉸鍊拔掉。把他抱住,就掙脫,發怒,不可制止。

    〔一五〕窗網:長窗上刻着網紋的格子,低身去拉窗格。衉(kè)唾:《廣韻》:“衉,唾聲也。”用吐沫來擦琴上的漆紋。臨書:臨摹書法。

    〔一六〕玉軸:書卷,寫在紙或帛上,下端裝軸子可捲,軸上飾玉。乞:求,要玉軸。春勝:祝春好的吉語,猶春聯。

    〔一七〕斜卷箋:斜卷的箋紙,比芭蕉葉。辛夷:木筆花。低過筆:低着遞過來的筆,比木筆花。

    〔一八〕蚤虱:《南史·文學·卞彬傳》:“仕既不遂,乃著《蚤虱》《蝸蟲》《蝦蟆》等賦,皆大有指斥。其《蚤虱賦序》曰:‘蚤虱猥流,淫痒渭濩,無時恕肉,探揣擭撮。’”甲乙:考試分甲等乙等。《新唐書·選舉志》:“經策(論)全通爲甲第,策通四(四題)、帖(把經文貼去一些字,要補上)過四以上爲乙第。”

    〔一九〕穰苴:《史記·司馬穰苴傳》有《司馬穰苴兵法》。穰苴以善于用兵破敵著名。黄石術:《史記·留侯世家》:“(老父)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爲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黄石術,即用兵的方略。不假:不須借用更細小東西。

    〔二〇〕羌戎:借指西方和北方的少數民族。程夢醒《箋注》:“考開成二年秋七月,西有党項,北有突厥,交訌剽掠,當是其時。”痼疾:不治之病。

    〔二一〕虎窟:《後漢書·班超傳》:“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帙:書的布套。

    這首詩以描寫孩子極生動著名,其中“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與“忽復學參軍,按聲唤蒼鶻”,在談到三國故事和戲劇時,也都被引用,這詩就成了傳誦的篇章。紀昀批:“太冲詩以竟住爲高,若按譜塡腔,即歸窠臼,故末以寓慨爲出路,方有變化。且古人言簡,可以言外見意,既已拓爲長篇,而言無歸宿,隨處可住則非矣。凡長篇須知此意。”這首詩對驕兒的生動描寫,同左思對嬌女的生動描寫有相似處。左思寫到“瞥聞當與杖,掩淚俱向壁”爲止,專寫嬌女。這篇從“爺昔好讀書”起,轉入感慨,出以變化,就和《嬌女詩》的寫法不同。紀昀又批:“借‘請爺書春勝’四語,遞入‘爺昔讀書’,引起結束一段,有神無跡。”即轉入感慨的話,寫得極爲自然,不落痕跡。

    籌筆驛〔一〕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雲長爲護儲胥〔二〕。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三〕。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四〕?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五〕。

    〔一〕籌筆驛:在今四川廣元縣北,相傳諸葛亮出兵攻魏,在這裏籌劃軍事。

    〔二〕簡書:古代寫在竹簡上的軍書。《詩·小雅·出車》:“豈不懷歸,畏此簡書。”儲胥:保護軍營的藩籬木栅。指諸葛亮的聲威還在。

    〔三〕徒令:空使。上將:指諸葛亮。降王:指後主劉禪。傳車:驛站中準備的車。《通鑑》魏元帝景元四年,“鄧艾至成都城北,漢主面縛輿櫬(棺)詣軍門”。他後來被送到洛陽。

    〔四〕管樂:管仲,春秋時爲齊桓公相,輔佐桓公建立霸業。樂毅,戰國時,齊國侵入燕國。燕昭王築黄金臺招賢,樂毅從趙國到燕國,幫助燕國報仇,大敗齊國。《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每自比于管仲、樂毅。”真不忝:真不愧。關張:關羽,鎮守荆州,出兵攻魏。吴國孫權使吕蒙襲取荆州,關羽兵敗被殺。劉備起兵攻吴,張飛爲部下張達、范強所殺。無命:非壽終。欲何如:怎麽辦。指得不到關張的幫助。

    〔五〕他年:往年。錦里:在成都南,有武侯祠。《梁父吟》:諸葛亮好作《梁父吟》,稱齊相晏嬰使三士論功食二桃,一士功大不得桃,即自殺,二士也自殺,因稱“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似嘆有才能的士被讒害。

    張采田《會箋》把這詩列在大中十年商隱途過籌筆驛時作。又稱商隱在“大中五年西川推獄,曾至成都”。他經過武侯祠,作《武侯廟古柏》,説:“誰將《出師表》,一爲問昭融(天)。”指出以諸葛亮的忠誠才能,天爲什麽不幫助他使完成統一大業。這就是末聯説的,往年經過武侯祠,詩成恨有餘的含意,是爲諸葛亮恨,不是爲自己恨。《梁父吟》成,借指作《武侯廟古柏》詩,不指諸葛亮的《梁父吟》。這首詩也表達了這種恨,諸葛亮的才不讓管樂,只是天不幫助,使關張無命,不能幫助他完成統一大業。他死後,又使蜀國覆滅,後主被傳車送到洛陽,這也使作者懷恨。

    這種想法,構成這首詩的獨特結構。紀昀批:“起二句極力推尊。三四句忽然一貶,四句殆自相矛盾,蓋由意中先有五六二句,故敢如此離奇用筆。見若横絶,乃穩絶也。”何焯批:“起二句即目前所見,覺武侯英靈奕奕如在。”看到猿鳥還像在畏簡書,風雲常在保護儲胥,極力寫出諸葛亮的英靈如在。照屈復《詩意》説法,“三四當頌忠武(諸葛亮)之神機,鬼神莫測”,贊美他的神機妙算,那是一般寫法。商隱獨出心機,忽然一抑,説諸葛亮的神筆是空的,終無救于後主的被俘,跟開頭的寫諸葛亮的英靈相反。這樣歸到天不祚漢,所以“關張無命”,引起“恨有餘”來。這就造成轉折頓挫。何焯評:“議論固高,尤當觀其抑揚頓挫,使人一唱三嘆,轉有餘味。”詩是抒情的,這首詩中間四句是議論,但不是抽象的議論,是抑揚頓挫,一唱三嘆,是充滿感情,是強烈抒情。通過議論來表達天不祚漢的恨,使人感嘆,所以是抒情的。

    這首詩的用意,大概本于陳壽《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論》:“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陵遲,大義不及耶?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争也。”“管蕭之亞匹”,即“管樂有才真不忝”;時“無城父韓信”,即“關張無命”;“天命有歸”即“徒令上將”與“無命”。“梁父吟成”倘指才人被讒,與諸葛亮《出師表》“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頽也”用意一致。這詩的特點還在表現手法上。

    望喜驛别嘉陵江水二絶〔一〕

    嘉陵江水此東流,望喜樓中憶閬州〔二〕。若到閬州還赴海,閬州應更有高樓。

    〔一〕望喜驛:在四川昭化縣南嘉陵江邊,有樓可望嘉陵江水東南流去。嘉陵江:源出陝西鳳縣,東南流入四川經望喜驛,再東南流經閬州,至重慶入長江赴海。

    〔二〕閬州:在今四川閬中縣。

    千里嘉陵江水色,含烟帶月碧於藍。今朝相送東流後,由自驅車更向南〔三〕。

    〔三〕由:同“猶”。

    這首詩有個自註:“此情别寄。”當指另有所寄。商隱經陝西入四川去梓州柳仲郢幕府,先到望喜驛,登樓望嘉陵江水向東南流去,流向閬州。他倘能順流而下,到了閬州,估計應有更高的樓,可望嘉陵江水再向東南流,流向重慶。他倘能到了重慶,估計還可以登樓東望,想像嘉陵江水流入長江後再東流入海,達到朝宗于海。這裏表達出他想望出峽歸朝廷的感情。可是他在望喜驛却要告别嘉陵江,向西南到梓州去,背離他想東去的願望,表達了他的痛苦。

    馮注引徐逢源曰:“杜詩:‘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義山亦云然,當是川水之最清者。”含烟帶月,寫嘉陵江上烟霧迷漫、月色朦朧中景象更美,水更清澄。送碧水東流,自己却還是向西南去。寫碧水的可愛,更難爲懷。他説的“情有别寄”,當指有歸朝廷的想望吧。何焯評:“水必朝宗,人彌背闕,何地不魂摇目斷耶?”這首詩用連環寫法,從“望喜樓”到“有高樓”,兩“樓”字相應;從“憶閬州”到“到閬州”到“閬州應更”,三個“閬州”相應。在寫法上有特色,紀昀批:“曲折有味。”

    井絡〔一〕

    井絡天彭一掌中,漫誇天設劍爲峯〔二〕。陣圖東聚烟江石,邊柝西懸雪嶺松〔三〕。堪嘆故君成杜宇,可能先主是真龍〔四〕。將來爲報奸雄輩,莫向金牛訪舊蹤〔五〕。

    〔一〕井絡:左思《蜀都賦》:“遠則岷山之精,上爲井絡。”李善注:“言岷山之地,上爲東井維絡,岷山之精,上爲天之井星也。”井是二十八宿之一,即蜀地屬于井宿的範圍。

    〔二〕天彭:山名,在四川灌縣。《水經注·江水》引《益州記》:“(李)冰見氐道縣有天彭山,兩山相對,其形如闕,謂之天彭門。”《舊唐書·地理志》:“劍州劍門縣界大劍山,即梁山也,其北三十里所有小劍山。”《元和郡縣志·劍門縣》:“其山峭壁千丈,下瞰絶澗,作飛閣以通行旅。”

    〔三〕烟江:霧氣籠罩的長江。《晉書·桓温傳》:“初,諸葛亮造八陣圖于魚復平沙之上,壘石爲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見之,謂此常山蛇勢也。”雪嶺:雪山,見《杜工部蜀中離席》注〔三〕。

    〔四〕杜宇:見《錦瑟》注〔五〕。《三國志·吴書·周瑜傳》:“劉備以梟雄之姿,必非久屈爲人用者。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五〕《華陽國志·蜀志》:“(秦)惠王喜,乃作石牛五頭,朝瀉金其後,曰牛便金。蜀人悦之,使使請石牛,惠王許之,乃遣五丁迎石牛。”爲秦開了通蜀的路。

    何焯評:“第一便破盡全蜀,第二是門户,第三是東川,第四是西川。四句中包括後人數紙。”馮浩注:“蜀地恃險,自古多乘時竊據,憲宗時尚有劉闢之亂。詩特戒之,言先主尚不免與杜宇同悲,况么魔輩乎?”何焯引“定翁(馮班)云:‘中四句萬鈞之力。’”這首詩表達了商隱反對藩鎮割據,藩鎮恃險,故以蜀爲喻。首句點出全蜀的險要不過在一掌之中,説明險要的不可靠。以劍閣爲門户,“東聚”“西懸”概括東川西川,以劉備諸葛亮來建國,終不免于覆亡,用來警戒後來的割據者,所以稱有萬鈞之力。馮浩注稱:“如此工緻,却非補紉。義山佳處,在議論感慨;專以對仗求之,只是崑體諸公面目耳。”這首詩,主要是借議論來忬情,所以有力量。

    杜工部蜀中離席〔一〕

    人生何處不離羣,世路干戈惜暫分〔二〕。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三〕。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四〕。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五〕。

    〔一〕杜工部:《舊唐書·杜甫傳》:“嚴武鎮成都,奏爲節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杜甫做的是節度使的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是虚銜,後人因稱他爲杜工部。

    〔二〕離羣:和朋友離别。干戈:戰争。離别本是常事,但在戰亂時雖暫時分别也覺得難捨,因戰亂時難以會合。

    〔三〕雪嶺:在今四川松潘縣一帶雪山。天外使:《舊唐書·吐蕃傳》:“寶應二年三月,遣李之芳、崔倫使于吐蕃,至其境而留之。(廣德)二年五月,李之芳還。”松州:今四川松潘縣。殿前軍:京城神策軍(禁衛軍)。當時邊兵給養薄,要求改隸神策軍,可以增加給養,稱神策行營。這兩句承干戈説,指有戰亂。

    〔四〕延:請,醉客請醒客喝酒,即惜暫分。雜:夾雜,晴雲和雨雲夾雜,指氣候的變化不定。

    〔五〕當壚:《史記·司馬相如傳》:“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壚。”壚是用土作成,四邊高,中放酒甕賣酒。

    這首詩,程夢星《箋注》認爲不是擬杜甫,因爲“杜子美未嘗有‘蜀中離席’之題,義山何從擬之?况義山與趙氏昆季宴五律,明言‘擬杜’,何獨于此無擬字耶?”商隱有《河清與趙氏昆季宴集得擬杜工部》,稱“擬杜”,有“擬”字。這首詩,實際上是代杜甫作“蜀中離席”。因爲“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寫的是杜甫時的事。所以説成是擬杜完全可以,不過不是摹仿杜甫來寫商隱時事,而是代杜甫來寫杜甫時事,所以稱“杜工部蜀中離席”。程注指出商隱在大中五年入東川柳仲郢幕府,大中六年也有天外使被留,也有殿前軍猶駐,商隱寫的是當時的事。這是誤解。所謂“天外使”,指這個使者派到唐朝以外的地方,即派到吐蕃去。程注指“巴南有賊,上(宣宗)遣京兆少尹劉潼擬梁州招諭之。”按《通鑑》大中六年,劉潼到山中,“賊皆投弓列拜請降。潼歸館,而王贄弘與中使似先、義逸引兵已至山下,竟擊滅之”。那末既不是“天外使”,也没有被拘留,是在梁州,也不在松州,是當地將領和太監貪功殺降,與“猶駐殿前軍”也不同。這兩句是代杜甫寫當時的事,正説明“世路干戈”。馮浩《箋注》没有注意這首詩是代杜甫寫的,是寫杜甫時的事,求其説而不得,認爲“此蓋别有寓意”。認爲“義山斯行有望于東西川而迄無遇合”,與杜甫幸遇嚴武不同。又説三四句“言外見旁觀者不得贊畫”,“五六暗喻相背相軋之情”。其實杜甫在嚴武幕,同商隱在柳仲郢幕一樣,商隱在柳幕代掌書記,得柳的信任,怎麽説“迄無遇合”?寫的是杜甫時的事,商隱怎麽贊畫。醉客請醒客不要走,江上晴雲夾雜雨雲,看來還要下雨,不忙走,都是講“惜暫分”,有何寓意。在成都有美酒,有佳人,可以送老,也是勸客人不要走,正和杜甫住在成都的情事相合。當時商隱在柳仲郢幕府,在梓州不在成都。大中五年冬,柳仲郢派他到成都辦理審案事,事畢就在六年春初回梓州,怎麽能够久留成都。這首詩反映的不是他自己的生活。紀昀稱這首詩:“起二句大開大合,矯健絶倫。頷聯申第二句,頸聯正寫離席。”大開指開出“世路干戈”和“惜暫分”來,三四句正寫“世路干戈”,五六句正寫“惜暫分”。何焯批:“美酒文君仍與上醉醒雲雨雙關”。那末晴雲雨雲既是寫眼前景物,又呼應文君之美,有雙關意。何焯又評:“起用反唱,便曲折頓挫,杜詩筆勢也。‘暫’字反呼‘堪送’,杜詩脈絡也。”開頭用反問句起,顯得有力;“暫”即“惜暫分”,和“送老”首尾呼應;指出代杜甫寫就用杜詩筆法。

    錢鍾書先生《談藝録》補訂本(頁十一):“此體創于少陵,而名定于義山。少陵聞官軍收兩河云:‘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曲江對酒》云:‘桃花細逐楊花落,黄鳥時兼白鳥飛’;《白帝》云:‘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義山《杜工部蜀中離席》云:‘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春日寄懷》云:‘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又七律一首,題曰《當句有對》,中一聯云:‘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乾。’”這體即指當句對。

    梓潼望長卿山至巴西復懷譙秀〔一〕

    梓潼不見馬相如,更欲南行問酒罏〔二〕。行到巴西覓譙秀,巴西惟是有寒蕪。

    〔一〕《太平寰宇記》:“長卿山在梓潼縣治南,舊名神山。唐明皇幸蜀,見有司馬相如讀書之窟(山洞),因改名。”巴西:郡名,治所在今四川閬中縣。《晉書·隱逸傳》:“譙秀,字元彦。桓温滅蜀,上疏薦之,朝廷以年在篤老,兼道遠,故不徵。”

    〔二〕酒罏:罏,放酒甕處。見《杜工部蜀中離席》注〔五〕。

    商隱在梓州柳仲郢幕府,從梓州到梓潼縣望長卿山,懷念司馬相如。由于司馬相如曾經和卓文君在成都設有酒罏賣酒,所以想到成都去問問司馬相如賣酒的地方。但他終于向東北方走到巴西郡閬州,懷念巴西人譙秀。他爲什麽要懷念司馬相如和譙秀呢?因爲司馬相如的《子虚賦》得到漢武帝的賞識,有蜀人楊得意告訴武帝他在成都,武帝就把他召去。譙秀隱居巴西,有桓温把他推薦給朝廷。商隱在柳仲郢幕府,懷念這兩個人,正是想有人能把他推薦給朝廷,他想回朝廷去做一番事業。但是巴西只有一片寒蕪,反映他失望的心情,認爲他的願望很難實現。這裏又反映他不甘心當幕僚,迫切想回朝廷的意願,這是他所以屢次向令狐綯陳情的原因。馮浩《箋注》評:“語澹而神味無窮,更當于蹤跡外領之也。”這裏指出他含蓄的意味,感傷的感情,流露于語言之外。

    利州江潭作〔一〕

    神劍飛來不易銷,碧潭珍重駐蘭橈〔二〕。自攜明月移燈疾,欲就行雲散錦遥〔三〕。河伯軒窗通貝闕,水宫帷箔卷冰綃〔四〕。此時燕脯無人寄,雨滿空城蕙葉凋〔五〕。

    〔一〕利州:在今四川廣元縣。《名勝記》:“縣之南有黑龍潭。”按唐武則天誕生地。

    〔二〕神劍:《晉書·張華傳》:“(雷)焕爲豐城令,掘獄屋基,得雙劍。遣使送一劍與(張)華,留一自佩。華誅,失劍所在。煥卒,子華持劍行經延平津,劍忽躍出墮水,但見兩龍蟠縈,有文章。”馮浩注:“武后盜帝位,誅唐宗室,故以龍劍比之。”《舊唐書·李淳風傳》:“有《祕記》云:‘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嘗密召淳風以訪其事,淳風曰:‘天之所命,必無禳避之理。’”碧潭:胡震亨《唐音癸籤·詁箋八》:“則天父士彠爲利州都督,泊舟江潭,後母感龍交孕后。”按這是武后稱帝以後的傳説。

    〔三〕明月:指夜明珠,用來代燈。行雲:指神女“朝爲行雲”。散錦:木華《海賦》:“雲錦散文於沙汭之際。”《唐音癸籤·詁籤八》:“言龍銜珠爲燈,而散鱗錦以交合。龍性淫,義山爲代寫其淫,工美得未曾有。”

    〔四〕河伯:屈原《九歌·河伯》:“紫貝闕兮珠宫。”冰綃:左思《吴都賦》:“泉室潛織而卷綃。”指南海中鮫人織綃。兩句指江潭有皇澤寺,寺有武皇真容殿,有貝闕珠宫,冰綃帷箔。

    〔五〕燕脯:《梁四公記》:“傑公乃命(羅)子春兄弟賫(攜)燒燕五百枚,入震澤(太湖)中洞庭山洞穴,以獻龍女。龍女食之大喜,以大珠三、小珠七以報,子春乘龍載珠還國。”

    這首詩原注:“感孕金輪所。”《舊唐書·則天皇后紀》:“武后如意二年,加金輪聖神皇帝號。”這詩是過武則天誕生地,爲紀念武則天寫的。何焯評:“武后見駱賓王檄文,猶以爲斯人淪落,宰相之過。義山爲令狐綯所擯,白首使府,天子曾不知其姓名,有不與后同時之恨。故因過其所生之地,停舟賦詩。落句蓋言己之漂泊西南,曾不若羅子春之獻燕脯于龍女,猶得乘龍載珠而還也。”這是説武則天愛人才,他恨不與武則天同時,不能得到她的賞識。紀昀對全詩作了解釋:“通首以龍女託意,起二句言精靈長在,過者留連。三句言其神光離合,四句言可望而不可即,但見雲如散錦耳。五六句想其所居,末二句以悵望意結之。”

    這首詩從它所表達的感情看,像説“珍重”,像對于燕脯無人寄的感嘆,對空城蕙葉凋的傷感,具有懷念武則天的意思,不像在譏諷她。要是在譏諷她,那末路過江潭時就不必珍重停船,看到蕙葉凋零時也不必寫作結尾了。那末燕脯無人寄當是含有没人來向武則天的真容殿獻上祭品的意思。爲什麽要懷念她,何焯的評語是説出了這個道理。因此,馮浩的《箋注》説成譏諷,恐不合。馮引胡震亨《唐音癸籤》:“言龍銜珠爲燈,而散鱗錦以交合。”又説:“言乘時御天而多醜行也。”又説:“武后嬖張六郎兄弟。此影借漢事,用龍嗜燕肉爲隱語,又以羅子春兄弟比二張。”這就把這首詩説成譏諷武則天,看來跟詩裏表達的情調不合,也把這首詩的格調降低了。從何焯説,那末這首詩所表達的感情是深沉的,也是有意義的。

    梓州罷吟寄同舍〔一〕

    不揀花朝與雪朝,五年從事霍嫖姚〔二〕。君緣接坐交珠履,我爲分行近翠翹〔三〕。楚雨含情皆有託,漳濱多病竟無憀〔四〕。長吟遠下燕臺去,惟有衣香染未銷〔五〕。

    〔一〕大中九年十一月,調梓州柳仲郢爲吏部尚書。商隱隨仲郢入朝,罷梓州幕職,寄贈同僚之作。

    〔二〕不揀:不挑選。花朝與雪朝:春天或冬天,概括一年四季。五年:從大中五年到九年,在梓幕五年。從事:做幕僚。霍嫖姚:漢名將霍去病曾爲嫖姚校尉,借指柳仲郢。

    〔三〕兩句互文,即君和我因座位相接得交結珠履貴客,因分行接近歌妓。珠履,《史記·春申君(黄歇)傳》:“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見趙使,趙使大慚。”指貴客。翠翹:婦女首飾,形似翡翠鳥的長毛。指歌妓。唐代幕府中有官妓,歌舞時分行而立。

    〔四〕楚雨:用《高唐賦》中神女“暮爲行雨”,指官妓。皆有託:寫神女的豔情詩都有寄託,不是真有豔情。漳濱:劉楨《赠五官中郎將》:“余嬰沉痼疾(抱重病),竄身清漳濱。”指抱病别居。無憀:無依託。

    〔五〕燕臺:燕昭王黄金臺,指幕府。下燕臺,指離開幕府。衣香:見《牡丹》注〔三〕,本于荀令衣香,指府主柳仲郢的恩情。

    商隱在梓州幕府五年,在幕府中跟同僚接待貴賓,接近官妓。他《上河東公(柳仲郢)啓》説:“某悼傷以來,光陰未幾。梧桐半死,纔有述哀;靈光獨存,且兼多病。……至于南國妖姬,叢臺妙妓,雖有涉于篇什,實不接于風流。”寫的詩裏談到“近翠翹”和“楚雨含情”,就是指妖姬妙妓,即有涉于篇什,但是實不接于風流,没有關係。那末爲什麽要寫呢?“楚雨含情皆有託”,是有寄託的。他像梧桐半死,没有豔情。“下燕臺”可能雙關,他的《燕臺詩》是寫豔情的。下燕臺,只留下衣香,正是有涉于篇什,不接于風流。何焯批:“《無題》注脚。”即指“皆有託”説,借美人香草來表達政治上的不得志。姚培謙注:“首聯是倒裝法,次聯是互文法。相聚既久,吟詠自多,雖有流連風景之作,無異《離騷》美人之思。”這樣説是符合原意的。

    留贈畏之三首〔一〕

    清時無事奏明光,不遣當關報早霜〔二〕。中禁詞臣尋引領,左川歸客自迴腸〔三〕。郎君下筆驚鸚鵡,侍女吹笙引鳳凰〔四〕。空記大羅天上事,衆仙同日詠《霓裳》〔五〕。

    〔一〕畏之:見前《寄惱韓同年二首》注〔一〕。

    〔二〕明光:《漢官儀》:“尚書郎主作文書起草,夜更直五日于建禮門内。尚書郎奏事明光殿。”《三輔舊事》:“未央宫漸臺西有桂宫,中有明光殿。”當關:守門。

    〔三〕中禁:即禁中,宫中。左川:即東川,高隱時爲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幕僚。

    〔四〕郎君:指韓畏之子韓偓,見《韓冬郎即席爲詩》注〔一〕。驚鸚鵡:《後漢書·禰衡傳》:“(黄)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射舉卮於衡曰:‘願先生賦之。’衡攬筆而作,文不加點,辭采甚麗。”吹笙:《漢武内傳》:“王母又命侍女董雙成吹雲和之笙。”引鳳凰:蕭史吹簫引鳳凰,見《碧城三首》之二注〔二〕。

    〔五〕大羅天:《三洞宗玄》:“最上一天名曰大羅。”霓裳:《新唐書·禮樂志》:“文宗詔太常卿馮定采開元雅樂,製《雲韶法曲》《霓裳羽衣舞曲》。”《唐摭言》:“開成二年,高侍郎鍇主文,恩賜詩題《霓裳羽衣曲》。”此言開成二年應進士試,商隱與韓瞻俱同榜得中。

    待得郎來月已低,寒暄不道醉如泥。五更又欲向何處?騎馬出門烏夜啼。户外重陰暗不開,含羞迎夜復臨臺〔六〕。瀟湘浪上有烟景,安得好風吹汝來〔七〕。

    〔六〕臨臺:臨妝臺,對妝鏡理妝。

    〔七〕瀟湘浪上:馮浩注:“指竹簟,猶云水文簟也。”

    這三首詩有原注:“時將赴職梓潼,遇韓朝回三首。”這個注,唐人韋縠選的《才調集》卷六李商隱詩《留贈畏之》題下已有,不過只選“待得郎來”一首。馮浩注:“原注必有誤。第一首第三首並非朝回,第一首並非將赴梓潼也。第二首似遇韓朝回,而以豔情寄意,原注中爲後人妄添上六字,又移于首章題下耳。”即認爲“時將赴職梓潼”六字爲後人妄添,因爲詩稱“左川歸客”,詩注説將赴東川,即不當稱“歸客”。張采田《會箋》:“自注不誤。‘左川歸客’,猶言思歸之客,虚擬之詞耳。”商隱將去東川,却説“左川歸客”,恐無此理,張説似不確。不過這個注唐人選本中亦有,並且已注明三首,似非後人妄添,疑莫能明。

    第一首寫早朝無事可奏,不必派守門的報時。中禁詞臣指韓瞻是宫廷詞臣,尋引領祝他掌製誥,自迴腸,寫己在外作幕僚而自悲。郎君指韓瞻子韓偓的才華,侍女借指韓瞻妻,夫婦生活有如登仙。想到昔年同登進士,今日則榮悴不同。開頭兩句正寫上朝回來。第二首連類而及,寫夜裏去看他,他喝醉了,一早又忙着去上朝。三首承二首來,説夜裏等他,在盼望他來。

    何焯批:“居中禁者際會清時,并不須早露趨朝(在宫中值夜);淪使府者飄零萬里,加以左川涉險,所以一日九迴腸也。”“‘引領’狀其意氣揚揚。”又批後二首:“難于明言,而託于狎昵之詞,此《離騷》之旨也。”又:“二篇畫出一失路、一得意相對情味來,讀之可以泣下也。從第一篇‘自迴腸’三字咀味,則作者之微情自見。”這是把三首聯貫起來,看出他的微情妙旨來的。

    馮浩注第一首:“此東川歸後作也。余故以爲東川府罷,義山必由京而至鄭州,時畏之方得意,故泝及第之年而嘆榮枯不齊也。”又認爲後二首“題既當作《無題》,則并非爲畏之發也。同年僚壻,必不淡漠至此。上首是去而留宿以候,及入朝時,終不得見;下首是傍晚又往謁也。惟子直(令狐綯)之家情事宜然。綯于十三年始罷相,義山自東川歸時必往相見,豈怨恨之深,并其題而亦削之歟?”把後兩首作爲《無題》,認爲爲綯作,似是。

    霜月

    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南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一〕。

    〔一〕青女:《淮南子·天文訓》:“至秋三月(秋季第三個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素娥:謝莊《月賦》:“集素娥于後庭。”指嫦娥。

    聽到南飛的雁鳴聲,已經没有蟬噪,是到了深秋。何焯批:“第二句先虚寫霜月之光,最接得妙。”霜的潔白,月的皎潔,在水天相接中更顯得突出。紀昀批:“次句極寫摇落高寒之意,則人不耐冷可知。妙不説破,只從對面襯映之。”百尺樓高是寫高,水天相接是用來襯託霜月的,霜月的光在水天相接中閃耀,顯出高處不勝寒。從青女素娥的耐冷裏,反襯出人的不耐冷。青女素娥不但耐冷,並且在高寒的環境裏還要顯示美好的姿態。越是高寒,越顯得耐冷,越是争妍鬥勝,這是對青女素娥的贊美。假如説《蟬》的“我亦舉家清”是耐冷,那末《李花》的“自明無月夜”,在無月夜的黑暗中,還要“自明”,顯示它的潔白,那末這首的越冷越要鬥嬋娟就更爲可貴了。

    聖女祠

    松篁臺殿蕙香幃,龍護瑶窗鳳掩扉〔一〕。無質易迷三里霧,不寒長著五銖衣〔二〕。人間定有崔羅什,天上應無劉武威〔三〕。寄問釵頭雙白燕,每朝珠館幾時歸〔四〕?

    〔一〕臺殿前種有松竹,幃帳上繡有花草,或幃帳前擺着花草。門窗上雕刻着龍鳳。

    〔二〕《後漢書·張楷傳》:“張楷字公超,性好道術,能爲五里霧。時關西人裴優亦能作三里霧。”《博異志》:“貞觀中,(岑)文本下朝,多於山亭避暑。有叩門者,云:‘上清(天上)童子元寶參(參見)奉。’冠淺青圓角冠,衣淺青圓帔。文本曰:‘冠帔何制度之異?’對曰:‘僕外服圓而心方正,此是上清五銖服’。”二十四銖爲一兩,五銖約兩錢多一點,極輕細。

    〔三〕《酉陽雜俎·冥跡》:“長白山西有夫人墓。魏孝昭之世,清河崔羅什被徵詣州,夜經於此。忽見朱門粉壁,俄有一青衣出曰:‘女郎須見崔郎。’什怳然下馬,入兩重門,入就牀坐。其女在户東立,與什敍温涼。什乃下牀辭出,以玳瑁簪留之,女以指上玉環贈什。什上馬行數十步,回顧乃一大冢。”劉夢得《誚失婢》詩:“不逐張公子,即隨劉武威。”

    〔四〕釵頭燕:見《無題四首》之三注〔三〕。

    這首詩先寫聖女祠,有臺殿幃帳,有松竹,窗門上雕有龍鳳。這同《重過聖女祠》的“白石巖扉碧蘚滋”的門上長滿苔蘚,有一盛一衰的不同。屈復《詩意》:“三,聖女之神雲霧迷離。四,聖女之像常著銖衣。五六,聖女應在天上,今在人間者,人間定有羅什,而天上應無劉郎耶?自喻也。故寄問釵頭雙燕,每朝珠館,何時可歸而一會也。後五言長律,與此意同。”照屈復説,這首詩中的關鍵句,即五六兩句是自喻,即人間有崔郎可戀,天上無劉郎可念,所以還在人間。商隱多次被招聘入幕府,即人間有崔郎可戀;他不能進入朝廷,即天上無劉郎可以援手,借聖女的一直在人間來寄慨,這就是屈復説的自喻。聖女雖然没有上天,聖女頭上的釵頭雙白燕是飛到天上去的,每次飛去朝見珠宫時亦知聖女幾時可以回到天上呢?即問自己幾時可以回到朝廷去呢?姚培謙箋注:“此喻仕途託足之難也。”姚説與屈説把這首詩比作自喻這點是一致的。朱彝尊批:“此首全是寄託,不然何慢神乃爾?”朱主張寄託,也是自喻。自喻的説法,不僅在這首詩裏講得通,也同另一首《聖女祠》和《重過聖女祠》相通。另一首《聖女祠》的“何年歸碧落”就是《重過聖女祠》的“憶向天階問紫芝”,何時可以成仙;就是借問雙白燕的“每朝珠館幾時歸”,幾時回到天上的珠宫。人間天上之説,也就是《聖女祠》的楚夢漢巫是在人間,星娥月姊是在天上;《重過聖女祠》的萼緑華來人間,杜蘭香去天上。問“幾時歸”,同《聖女祠》的“何年歸碧落”,《重過聖女祠》的“上清淪謫”相一致。“三里霧”“五銖衣”同《聖女祠》的“杳靄仙跡”和“楚夢”及《重過聖女祠》的“夢雨”“靈風”相通,五銖衣像輕霧,霧同夢雨都顯得杳靄。這三首詠聖女祠的詩有這樣相通的話,它們所表達的思想感情應該是一致的。

    紀昀却提出另一種看法:“合聖女祠三詩觀之,却是刺女道士之淫佚。但結句太露,有傷大雅,皆不及白石巖扉之藴藉。”結句指“方朔是狂夫”。怎麽刺女道士呢?程夢醒《箋注》説:“‘一春夢雨’,言其如巫山神女,暮雨朝雲,得所歡也。‘盡日靈風’,言其如湘江帝子(舜的二妃),北渚秋風,離其偶也。下緊接云‘無定所’,‘未移時’,言其暗期會合無常。論其情慾,有如溱洧之詩(指《詩經》中男女調笑的詩)。蕩閒踰檢,何不明請下嫁?”又説:“‘道家妝束,偏稱輕盈’,故云‘三里霧’,‘五銖衣’也。然而去來無定,有類幽期,戢影藏形,終無仙術,故云‘人間定有’,‘天上應無’也。結句問其釵頭雙燕墮落之由,珠館九天難歸之故,蓋曲終奏雅,正言以詰之也。”又説:“首二句(杳靄逢仙跡)明見有女懷看,秉蕑洧上矣。次聯謂其上清所不受,都邑所易知也。自通消息,有同王母之遣青禽。縱情雲雨,盤回神女之巫峯,穢亂清規,雅負甘泉之祠宇。時利宵行,戴星天漢。寡鵠羈凰,難孤棲于人世。貴重王姬,一出瑶池,任人窺竊矣。”(引文有節略)

    先看《重過聖女祠》,“上清淪謫”同“問紫芝”首尾呼應,從天上謫到人間,到問紫芝可服以成仙,重歸天上,這是全詩主旨。因此“萼緑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是用來對照聖女的居有定所,不能上天去。不是寫聖女的暗期會合無常。“一春夢雨”,即《無題》的“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既在夢中,何言“得所歡”呢?聖女本來無偶,怎麽説“離其偶”呢?“問紫芝”要求成仙上天,何以“明請下嫁”?再看《聖女祠》,聖女本是道家,道家妝束不足爲病。“人間定有”相戀之崔郎,天上應無可愛之劉郎,這兩句好像指女道士的有所戀,但在人間既有所戀,何必再説天上?何必託雙白燕每次上天朝見珠宫時,問聖女幾時可回到天上呢?可見聖女在人間雖有所戀,還是想回到天上,正比做商隱雖受到府主的看重,還是想回到朝廷,並無女道士幽期藏形終于暴露之意。人間定有,並不藏形,何言暴露?要託雙燕問何時可以回去,更説不上雙燕墮落。再看《聖女祠》,“杳靄逢仙跡”,是看到聖女在杳靄中,怎麽變成有女懷春,與男子調笑呢?問何年回到天上,這條路通向京城,説成天上不受,都邑易知,有醜跡彰聞之意,就和原意不同了。腸迴是“腸一日而九迴”正寫愁苦,楚夢正由于神女不能上天而愁苦,説作“縱情雲雨”的荒淫,那就同腸迴連不起來了。“從騎裁寒竹,行車蔭白榆”,寫商隱扶喪時的從騎和行車,同聖女無關,怎麽説成“時利宵行,戴星天漢”?把三首聖女祠説成諷刺女道士,是把詩句割裂開來,不考慮全詩的主旨,不聯繫上下文,不結合作者的身世,貶低了這三首詩的思想意義,也是講不通的。

    重過聖女祠〔一〕

    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二〕。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三〕。萼緑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四〕。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五〕。

    〔一〕聖女祠:見前《聖女祠》注〔一〕。

    〔二〕上清:神仙居住的仙境。《靈寶太乙經》:“四人天外曰三清境,玉清、太清、上清,亦名三天。”

    〔三〕夢雨:宋玉《高唐賦序》稱楚王游高唐夢見神女,神女稱“旦爲行雲,暮爲行雨”。

    〔四〕萼緑華:見《無題二首》(昨夜星辰)之二注〔一〕。杜蘭香:《晉書·曹毗傳》:“桂陽張碩爲神女杜蘭香所降。”杜蘭香,後漢人,三歲時爲湘江漁父所養。十餘歲,有青童靈人自空而下,攜女去。女臨昇,謂其父曰:“我仙女杜蘭香也,有過謫人間,今去矣。”後降於洞庭包山張碩家。見曹毗《杜蘭香傳》。

    〔五〕玉郎:《金根經》:“青宫之内,北殿上有仙格,格上有學仙簿籙,領仙玉郎所典(主管)也。”紫芝:《茅君内傳》:“勾曲山有神芝五種,其三色紫。”

    這首詩是商隱在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幕府,于大中九年隨柳仲郢回京,重過聖女祠時作。他在開成二年經過聖女祠時,就提出“何時歸碧落”,問聖女何時上天,雙關自己何時入朝。經過十八年,再過聖女祠,他還没有入朝,所以有淪謫的感慨。何焯評:“以巖扉碧蘚滋,知淪謫已久。‘夢雨’言事之虚幻,不滿旗言全無憑據,日見荒涼、困頓,一無聊賴也。萼緑華、杜蘭香以比當時之得意者,‘無定所’則非淪謫,‘未移時’則異歸遲,來去無常,特欲相炫以攪我心,更無可以相語耳。玉郎會通仙籍,紫芝得仙所由,憶一問之,誠知是也,則自不淪謫,即淪謫亦不至得歸之遲,爲彼所揶揄矣。看來只借聖女以自喻,文亦飄忽。”

    這首詩表面上句句寫聖女祠,夢雨靈風,正切聖女的神靈,萼緑華、杜蘭香是仙人。玉郎是掌管仙籍的。聖女長期淪謫在下界,所以要玉郎向天階問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在仙籍上,何時回到天上。紫芝服了可以成仙,問紫芝即問何時成仙,可以上天。句句又是自比。門長碧蘚,比自己的冷落;上清淪謫,比自己由朝廷轉爲地方幕僚;夢雨靈風,比自己想入朝的虚幻。兩位仙女,比當時入朝爲官的。玉郎比令狐綯,問紫芝問何時可以被引薦入朝。

    詩寫聖女,聖女是神聖,所以也用神靈的典故,寫得飄忽。吕本中《紫微詩話》:“東萊公深愛義山‘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之句,以爲有不盡之意。”夢雨是虚幻,不滿是無憑據,所以是飄忽,是不盡,可供體味。

    韓冬郎即席爲詩相送,一座盡驚。他日余方追吟“連宵侍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風,因成二絶寄酬,兼呈畏之員外〔一〕

    十歲裁詩走馬成,冷灰殘燭動離情〔二〕。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三〕。劍棧風檣各苦辛,别時冬雪到時春〔四〕。爲憑何遜休聯句,瘦盡東陽姓沈人〔五〕。(自注:沈東陽約嘗謂何遜曰:“吾每讀卿詩,一日三復,終未能到。”余雖無東陽之才,而有東陽之瘦矣。)

    〔一〕《南部新書》:“冬郎,韓偓小字。父瞻字畏之,義山同年(同年中進士)。”老成:功力深。呈:送上。

    〔二〕走馬:跑馬,指快。冷灰殘燭:指夜深,燭已燒殘,香灰已冷。

    〔三〕丹山鳳:《山海經·南山經》:“又東五百里曰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鷄,五綵而文,名曰鳳皇。”雛鳳句:指冬郎的詩清麗勝過他的父親。

    〔四〕劍棧:四川劍閣的棧道,指陸路。風檣:風中的帆桅,指水路。

    〔五〕何遜聯句:見《漫成三首》。東陽:指沈約,曾爲東陽太守。沈約《與徐勉書》:“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指腰瘦。

    張采田《會箋》説:“義山大中五年秋末赴梓(州),《散關遇雪》詩可證,有留别畏之作,故云‘别時冰雪’。九年冬隨(柳)仲郢還朝,十年春至京,有《樓上春雲》詩可證,故曰‘到時春’。畏之自義山赴梓後,亦出刺果州(作果州刺史),有《迎寄》詩可證。其還朝當在大中十年,所謂‘劍棧風檣各苦辛’也。‘劍棧’,自謂(商隱走陸路,經過劍閣棧道);風檣,指畏之(韓瞻走水路,坐船)。冬郎十歲裁詩相送,則追述大中五年赴梓時事,故《留贈畏之》詩有‘郎君下筆驚鸚鵡’之句,至大中十年,冬郎當十五歲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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