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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选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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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作〔一〕

    絳節飄颻空國來,中元朝拜上清迴〔二〕。羊權雖得金條脫,温嶠終虚玉鏡臺〔三〕。曾省驚眠聞雨過,不知迷路爲花開〔四〕。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雀如何鴆鳥媒〔五〕。

    〔一〕中元:陰曆七月十五日爲中元節,道觀寺院在這天大作齋醮,作盂蘭盆會,置百味五果于盆中,延僧尼誦經施食,以解脫餓鬼之苦。見《歲華紀麗·中元》。

    〔二〕絳節:使者所持的紅色符節,節上有毛,隨風飄摇。空國來:京城中人全來了。上清:道家仙境,指道觀。

    〔三〕萼緑華以晉升平二年十一月十日夜降羊權家,贈以金玉條脫(手鐲)各一枚。見《真誥》。東晉温嶠從姑劉氏有一女,屬嶠覓婚,嶠有自婚意,因下玉鏡臺一枚作定物。及婚,女以手披紗扇,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見《世説新語·假譎》。兩句指雖得女方贈物,但不能成爲婚姻。

    〔四〕雨過:夢中雨過,用楚王在高唐夢見神女典。迷路:東漢劉晨、阮肇入天臺山採藥迷路,遇兩仙女,相邀回家。見《幽明録》。此兩句指有人入道觀與道姑歡好。

    〔五〕有娀:《離騷》:“望瑶臺之偃蹇(狀高)兮,見有娀之佚(美)女。吾令鴆爲媒兮,鴆告余以不好。”兩句指有娀女不像仙山的仙女那樣相隔遥遠,仙女還可請青雀去問訊,有娀既近,怎麽請鴆鳥作媒,鴆鳥既認爲不好,即不能成爲配偶。

    馮浩按:“此亦爲入道公主作。”皇帝派使臣持絳節來,她又去朝拜上清,這裏點明是入道公主。羊權兩句指入道公主有情人,但既已入道,故不能成婚。雖不成婚,但已與情人有好會,所以是諷刺。有娀不遠,請青鳥作媒怎樣,却讓鴆鳥作媒,終於不合。仍回到入道不好婚配。

    對這首詩,有一種説法,認爲指商隱與入道公主有私。按商隱《碧城》三首寫入道公主,是諷刺。這首詩寫入道公主,也是諷刺。“聞雨過”用巫山神女來比入道公主,“爲花開”用劉、阮與仙女同居來比入道公主,都是諷刺。寫“聞雨過”,商隱只是聽人説,没有碰見神女,更可證與商隱無關。

    漫成三首〔一〕

    不妨何范盡詩家,未解當年重物華〔二〕。遠把龍山千里雪,將來擬並洛陽花〔三〕。

    〔一〕漫成:隨意寫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詩》“老去詩篇渾漫與”,指隨意付與,是論詩的,這裏也用漫成來論詩。

    〔二〕何、范:《梁書·何遜傳》:“弱冠,州舉秀才。南鄉范雲見其對策,大相稱賞,因結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詠,雲輒嗟賞。”何遜詩以情詞婉轉勝,范雲詩清便婉轉,都是當時著名詩人。物華:景物的光采。

    〔三〕龍山:在遼寧朝陽以北。鮑照詩:“胡風吹朔雪,千里度龍山。”何遜《范廣州宅聯句》范雲作:“洛陽城東西,却作經年别。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

    沈約憐何遜,延年毁謝莊〔四〕。清新俱有得,名譽底相傷〔五〕?

    〔四〕《梁書·何遜傳》:“沈約亦愛其文,嘗謂遜曰:‘吾每讀卿詩,一日三復,猶不能已(止)。’”憐:愛。《南史·謝莊傳》:“孝武嘗問顔延之曰:‘謝希逸(莊)《月賦》何如?’答曰:‘美則美矣,但莊始知“隔千里兮共明月”。’帝召莊,以延之答語語之,莊應聲曰:‘延之作《秋胡詩》,始知“生爲久離别,没爲長不歸”。’帝撫掌竟日。”顔延之字延年。

    〔五〕底:何事。

    霧夕詠芙蕖,何郎得意初〔六〕。此時誰最賞?沈范兩尚書〔七〕。

    〔六〕何遜《看伏郎新婚詩》:“霧夕蓮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燭夜,輕扇掩紅粧。”

    〔七〕沈范兩尚書:沈約遷尚書令,范雲遷尚書右僕射。范雲《貽何秀才》“聞君饒綺思”,又《答何秀才》“少年射策罷,擢第雲臺中”。

    《輯評》朱彝尊評:“此仿少陵《戲爲六絶句》而作。”杜甫的《戲爲六絶句》是論詩絶句的開頭。這三首也是論詩絶句,不過借論詩來述懷。第一首論范雲、何遜,認爲范不如何。因爲范把雪來比花,不能顯出花的特色。第二首講沈、何、顔、謝四位詩人,認爲沈約愛何遜的詩才,這是好的。顔延之毁謗謝莊,兩人互相譏評,是不好的。顔、謝兩家詩,都有得于清新的好處,何事要互相毁傷呢?第三首贊美何遜,認爲何遜得意的詩句,深得沈、范兩位詩人的贊賞。何遜比較年輕,沈約、范雲都是何遜的前輩。三首詩都贊美何遜。

    商隱用何遜自比,他當時年輕而富有才華,跟何遜相似。開成三年,商隱去考博學宏詞科,得到周墀、李回兩學士的賞識,但也遭到他人猜忌,當時正是他和王茂元女兒結婚不久,所以説“何郎得意初”;又得到兩學士的贊賞,所以説“沈范兩尚書”;也遭人猜忌,所以説“延年毁謝莊”。馮浩注認爲三首詩寫在“不中選之前,雖已遭忌,尚未太甚,故語尤婉約”。是可信的。

    無題

    照梁初有情,出水舊知名〔一〕。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二〕。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三〕。莫近彈碁局,中心最不平〔四〕。

    〔一〕宋玉《神女賦》:“其始來也,耀乎如白日初出照屋梁。”曹植《洛神賦》:“灼若芙蕖(荷花)出淥波。”寫女子的容光煥發,又有情意。

    〔二〕裙衩:見《無題》“八歲偷照鏡”注〔三〕。釵茸:宋玉《諷賦》:“以其翡翠之釵挂臣冠纓。”用翡翠鳥羽裝飾的釵,有絨毛,稱茸。寫服飾的華貴。

    〔三〕錦書:唐武后《璇璣圖序》稱前秦蘇蕙織錦爲回文詩寄與夫竇滔。指婦人書信。鄭重:《廣韻》:“殷勤也。”

    〔四〕彈碁局:《夢溪筆談》:“碁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巓爲小壺,四角隆起。”按彈時兩人對局,當指彈碁入壺。

    這首詩馮浩《箋注》説:“此寄内詩。蓋初婚後,應鴻博不中選,閨中人爲之不平,有書寄慰也。”當是。從錦書爲妻寄夫書著眼,加以恨分明,則有不平的意思,與碁局的中心不平相聯繫。眉細和照梁出水,聯繫初日,正與初婚相應。初有情,當指初婚相愛,舊知名,當指婚前仰慕。

    安定城樓〔一〕

    迢遞高城百尺樓,緑楊枝外盡汀洲〔二〕。賈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來更遠遊〔三〕。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四〕。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五〕。

    〔一〕安定:郡名,唐稱涇州安定郡,是涇原節度使府所在地,郡治在今甘肅涇川縣。當時商隱在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幕府裏。

    〔二〕迢遞:形容城牆的綿長繚繞。盡:盡處,指遠處。汀洲:指涇水流至涇川縣所匯集成的湖泊中的平地。

    〔三〕賈生:漢朝賈誼年輕,通諸子、百家的書。他屢次上疏議論政事:“臣竊惟(思)事勢可爲痛哭者一,可爲流涕者二,可爲長太息者六。”未得漢文帝重用。王粲,東漢末年人,他因亂避到荆州去投靠劉表,作《登樓賦》説:“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大路)而騁力。”想爲全國統一貢獻力量,有不得志的感嘆。

    〔四〕永憶:長期想望。江湖:歸隱的地方。歸白髮:到老了歸隱。迴天地:旋乾轉坤,做一番大事業。入扁舟:坐小船。用春秋時范蠡幫助越王勾踐滅吴以後乘扁舟泛五湖歸隱的故事。

    〔五〕《莊子·秋水》:“惠子(施)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惠子恐,搜于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名鵷雛(鳳凰屬),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飮。于是鴟(鷂鷹)得腐鼠,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耶!’”此針對猜忌者而發。

    開成二年春,商隱考中進士。冬,到興元(今陝西漢中)令狐楚幕府。十一月,令狐楚病死,他送楚喪回長安。開成三年,商隱入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幕府,娶王茂元女。到長安應博學宏詞科考試,考官周墀、李回兩學士録取了他,復審時被一“中書長者”抹去,落選後回涇原幕府,寫了這首詩。商隱受到令狐楚的賞識,本在楚幕府做巡官。楚死後,到了王茂元幕府。令狐楚屬于牛僧孺黨,王茂元屬于李德裕黨。中書長者當是屬于牛黨的,所以排斥商隱,使他落選。商隱因此寫了這首詩,表達自己的志願和憤慨。

    他用賈生、王粲來比,賈誼在年輕時就有替漢改定法令、創立制度的規劃,受到排擠,使他對當前的時勢痛哭流淚。王粲在荆州依靠劉表,要想爲平治天下貢獻力量,無法施展。商隱有旋乾轉坤的抱負,想通過考試,進入朝廷,却被黜落,跟賈誼、王粲兩人有相似的遭遇。商隱又“永憶江湖”,一直在想念歸隱。估計旋乾轉坤需要付出畢生的精力,所以只能希望頭白時纔歸隱。紀昀評:“‘欲迴’句言歸老扁舟,舟中自爲世界,如縮天地于一舟然。”把旋乾轉坤的“迴天地”説成“縮天地于一舟”,把商隱的大抱負看得太渺小了。再説那個中書省的長者把考試中選這事當作寶貝,在商隱眼中,那不過像鴟得到的腐鼠吧了,這裏顯出他的高尚志趣,故用鵷雛來比。

    《輯評》何焯評:“此二句(五、六兩句)亦是荆公一生心事,故酷愛之。”《蔡寬夫詩話》:“王荆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以爲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惟義山一人而已。”即指“永憶江湖”等句。張采田《會箋》:“義山一生躁于功名,蓋偶經失志,姑作不屑語以自慰也。”説他熱中功名,考不上姑作看不起功名來自欺欺人。這樣説,未免不瞭解商隱。商隱對甘露之變的態度,對劉蕡的哀悼,對李德裕的敬仰,都顯示他要中興唐朝的抱負。在這裏,張采田未免太小看商隱了。

    回中牡丹爲雨所敗二首〔一〕

    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二〕。水亭暮雨寒猶在,羅薦春香暖不知〔三〕。舞蝶殷勤收落蕊,有人惆悵卧遥帷〔四〕。章臺街里芳菲伴,且問宫腰損幾枝〔五〕。

    〔一〕回中:在安定郡高平縣,即今甘肅固原縣。

    〔二〕下苑:即曲江,見《病中早訪招國李十將軍》注〔一〕。西州:指安定郡。長安曲江的牡丹過去見過已無可追尋,今天在安定忽然看到牡丹。期:會。

    〔三〕《漢武帝内傳》:“(帝)以紫羅薦地,燔百和之香,以候雲駕。”水亭邊的牡丹因雨而感到寒意,雖然鋪羅燒香還不暖和。

    〔四〕蕊:花蕊,兼指花瓣。因花落而惆悵,不忍心看,所以卧在遠遠的帷帳裏。

    〔五〕章臺街:見《贈柳》注〔一〕。芳菲伴:指柳。宫腰:宫女舞腰,比柳條。此言牡丹零落,想來柳條也要消瘦。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六〕。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七〕。萬里重陰非舊圃,一年生意屬流塵〔八〕。《前溪》舞罷君迴顧,併覺今朝粉態新〔九〕。

    〔六〕浪笑:空笑。《舊唐書·文苑傳》:“(孔)紹安大業末爲監察御史,監高祖之軍,深見接遇。及高祖受禪,紹安自洛陽間行來奔,高祖見之甚悦,拜内史舍人(正五品上)。時夏侯端亦嘗爲御史,監高祖軍,先紹安歸朝,授祕書監(從三品)。紹安因侍宴,應詔詠《石榴詩》曰:‘祗爲時來晚,開花不及春。’”此指牡丹在不應零落時零落,比榴花趕不上春天開放更爲可悲。

    〔七〕玉盤:比牡丹花。《文選》左思《吴都賦》“淵客慷慨而泣珠”注:“鮫人臨去,從主人索器,泣而出珠滿盤,以與主人。”迸淚:淚珠飛濺,比雨水滴滿花冠。數(shuò):多數。錦瑟驚弦:彈奏錦瑟的哀音使人心驚。見《錦瑟》注〔三〕。破夢頻:多次打破好夢。看到雨打牡丹而傷心,歸卧遥帷,聽到雨聲而驚心。

    〔八〕萬里重陰:滿天陰雲。非舊圃:不是在曲江舊花圃時所看到的那樣美好。一年生意:一年中開花時的生機。屬流塵:付給塵土,指花落。

    〔九〕《前溪》舞:前溪在浙江武康縣,南朝時那裏有歌舞,有《前溪歌》,稱“花落隨流去,何見逐流還”。併:且。指花落盡以後再看看,會覺得今朝雨中牡丹的粉態還算新豔。

    這兩首詩寫牡丹被雨打落,從驚弦裏表達了惆悵、傷心的惜花之情。寫背景是“寒猶在”,“暖不知”,是“萬里重陰”;寫雨中牡丹是“玉盤迸淚”。在這裏,主要是烘托氣氛,來借物抒情。一開頭就用下苑與西州對比,再用重陰來同舊圃對比,即用曲江的牡丹盛况同回中的牡丹零落構成對比。唐朝考中進士的,在曲江賜宴,從這種對比裏,當含有他考中進士時的盛况與考博學宏詞科被黜落而回安定的心情在内。他本已考上,並不是像榴花的不及春;是被中書省長者把名字抹去,是不應黜落而黜落,正像“先期零落更愁人”。這就感到“萬里重陰”,不再像曲江賜宴的情况了。這次考試被黜落的當不止他一人,想到當時同在曲江賜宴的芳菲伴,也要瘦損腰肢吧。落試歸來,只有舞蝶殷勤相慰問。這種打擊,恐怕不限于落試,還有比落試更甚的。所以覺得雨中牡丹粉態猶新,這裏有進一步的感嘆。這裏寫出詩人的敏感,他的落試不光是那個中書長者對他過不去,可能還牽涉到黨派的糾紛,因此他的感慨更深了。這一切通過雨中牡丹表達出來,顯示他的工于用形象來透露情思。

    《輯評》紀昀評:“神乎唱嘆,何處着一滯筆。第四句對面襯出,對法奇變,意亦妙遠。結句言他日零落,更有甚于今日者。攙過一步,與長江‘并州故鄉’同一運意。”這裏指出,他的感嘆是結合雨中牡丹來寫的,是具體的,又是有寓意的,是情景結合,所以無一滯筆。四句指“羅荐春香暖不知”,作爲水亭牡丹的襯托,水亭是實,羅薦是虚,所以説對法變化。最後“《前溪》”一聯,是推進一層的寫法,同賈島《渡桑乾》“無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鄉”的推進一層的寫法相似。

    戲贈張書記〔一〕

    别館君孤枕,空庭我閉關。池光不受月,野氣欲沉山。星漢秋方會,關河夢幾還。危弦傷遠道,明鏡惜紅顔。古木含風久,平蕪盡日閑。心知兩愁絶,不斷若尋環〔二〕。

    〔一〕《樊南文集》卷六有《祭張書記文》,張行五,名審禮。祭文稱“始自渚宫”,當爲湖北江陵人,爲朔方節度使書記。又稱“晚獲聯姻”,與商隱爲連襟,亦王茂元壻。

    〔二〕尋環:猶循環。《史記·高祖本紀贊》:“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

    紀昀評:“戲張之憶家也,妙不傷雅。”從“星漢秋方會”看,正是七月七日夜牛郎織女渡河相會,可是張書記却離家在外,遠隔關河,只好在夢裏幾次回去。兩地相思,像循環不斷。何焯評:“王介甫云:‘二語(指“池光”一聯)雖杜少陵無以過’(見《蔡寬夫詩話》)。”從“野氣欲沉山”看,是夜間的霧氣將山隱没。加上七夕是上弦月,又有霧氣,所以稱“池光不受月”,上弦月影不可能倒映水中。但月還有光,在池水波動中閃閃發亮,所以稱池光。這樣寫極爲細緻,用字又凝練,故得王安石稱賞。還有“危弦”兩句,“危弦”指弦急聲悲,是傷道遠難歸,對明鏡是惜青春易逝,這也屬于戲贈。

    無題二首

    昨夜星辰昨夜風〔一〕,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二〕。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三〕。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四〕。

    〔一〕《書·洪範》:“星有好風。”含有好會的意思。

    〔二〕《漢書·西域傳》:“通犀翠羽之珍。”如淳曰:“通犀,謂中央色白,通兩頭。”指兩心相通。

    〔三〕邯鄲淳《藝經》:“義陽臘日飮祭之後,叟嫗兒童爲藏鈎之戲,分爲二曹(隊),以校勝負。”隔座送鈎,一隊用一鈎藏在手内,隔座傳送,使另一隊猜鈎所在,以猜中爲勝。射覆:《漢書·東方朔傳》:“上嘗使諸數家(方術家)射覆,置守宫(壁虎)盂下射之,皆不能中。”把東西放在覆蓋物下使人猜。

    〔四〕聽鼓應官:到官府上班,古代官府卯刻擊鼓,召集僚屬,午刻擊鼓下班。走馬:跑馬。蘭臺:《舊唐書·職官志》:“祕書省,龍朔(高宗年號)初改爲蘭臺。”當時商隱在做祕書省校書郎。轉蓬:《埤雅》:“蓬,末大于本,遇風輒拔而旋。”指身如蓬草飛轉。

    聞道閶門萼緑華,昔年相望抵天涯〔五〕。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吴王苑内花〔六〕。

    〔五〕閶門:江蘇吴縣城西北門。吴王闔閭稱爲閶門。萼緑華:傳説中的女仙,陶弘景《真誥》:“以升平三年(東晉時)十一月十日夜降于羊權家。”指仙女。抵天涯:指相距極遠。

    〔六〕秦樓客:《列仙傳》:“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吴王苑内花:馮浩《箋注》:“暗用西施。”

    這首詩從“走馬蘭臺”看,當是商隱在開成四年做祕書省校書郎時所作。他上一年在涇原王茂元幕府,這年入京做校書郎,不久又調補弘農(在今河南靈寶縣)尉,流轉不定,所以説“類轉蓬”。這年,王茂元在涇原。當時商隱已與王的女兒結婚,所以稱“一夜秦樓客”,那末“偷看吴王苑内花”指什麽呢?馮浩《箋注》引趙臣瑗説,指商隱偷看王茂元家姬妾。但商隱在京做校書郎時,王在涇原,無從偷看。商隱在會昌二年再入京做祕書省正字時,王茂元在許州(今河南許昌)做忠武節度使,也無從偷看。因此,説商隱偷看王家姬妾之説顯然不合。

    那末“吴王苑内花”指什麽呢?馮浩《箋注》指出:“或係王氏之親戚,而義山居停于此,頗可與《街西池館》及《可嘆》等篇參悟。”《街西池館》稱“國租容客旅”,池館裏可以借住。《可嘆》裏説“幸會東城宴未回”,那他也在那裏會過主人。又説:“宓妃愁坐芝田館,用盡陳王八斗才。”他可能住在這樣的豪家裏,跟那個宓妃有情愫吧。吴王苑内花可能就指這個宓妃。那末上一首正是寫他的“用盡陳王八斗才”了。

    在昨夜的星光和好風中,在畫樓西邊桂堂東邊,他在想望那位宓妃。他雖然不能到樓上去,但两人是心心相印的。他想像她在樓上隔座送鈎,分曹射覆。他由于做了王茂元家的女壻,所以有機會看到這位宓妃。説偷看,表示不敢正視的意思。説“一夜”,指一朝,即有一天的意思,有一天成了王家的女壻,纔有機會看到她。那位宓妃,正像仙女萼緑華那樣,從前就聞名想望,祇是相隔天涯,這時纔有機會接近。但我忙于聽鼓應官,走馬蘭臺,身像蓬草流轉不定,終難親近吧了。

    這首詩寫“昨夜星辰昨夜風”,用了兩個“昨夜”,寫出這是不同尋常的星辰和風,這是昔年想望已久,而今可以一見的昨夜的星辰和風,這個昨夜特别可以珍惜,這裏含藴着深厚的感情。這裏有奇思幻想,用綵鳳靈犀,既表達對她不過是想望,又寫出心心相印。還結合身世之感,爲小官而奔走,類轉蓬的身世,那麽祇是難得一見,難于親近。這首詩情致纏綿,設色工麗,把可望而不可即的情境寫出。構思奇妙,感慨深沉,圓轉流美,精工富麗,尤其是前一首,成爲《無題》中傳誦的名篇之一。

    張采田《會箋》:“萼緑華以比衛公(李德裕)。閶門在揚州(揚州亦有閶門),此指淮南(德裕曾爲淮南節度使)。下言從前我于衛公可望而不可親,今何幸竟有機遇耶!‘秦樓客’,自謂茂元壻也。義山本長章奏,中書掌誥,固所預期。當衛公得君之時,藉黨人之力,頗有立躋顯達之望,而無如文人命薄,忽丁母憂也。此實一生榮枯所由判歟?”按“閶門萼緑華”爲“吴王苑内花”,那末這個閶門只能指蘇州的閶門,不能指揚州的閶門,不在淮南,與李德裕無關。李德裕當時爲相,把他比作“吴王苑内花”,顯得不倫不類。説商隱在做祕書省正字,是校正書籍文字的九品下小官。“中書掌誥”,是中書省的舍人,正五品上,纔起草詔制,正字根本不可能到中書省去掌誥,因此張説是不可通的。

    荆山〔一〕

    壓河連華勢孱顔〔二〕,鳥没雲歸一望間。楊僕移關三百里〔三〕,可能全是爲荆山。

    〔一〕荆山:在河南閿鄉縣南,一名覆釜山,相傳爲黄帝鑄鼎處。

    〔二〕壓河連華:壓黄河,連華山。孱(chán)顔:狀高峻。

    〔三〕《漢書·武帝紀》:“元鼎三年冬,徙函谷關於新安,以故關爲弘農縣。”應劭曰:“時樓船將軍楊僕,數有大功,恥爲關外民,上書乞徙東關,以家財給其用度。武帝意亦好廣闊,於是徙關於新安,去弘農三百里。”

    這首詩不説楊僕恥爲關外民,請把函谷關東移三百里,使自己成爲關内人。却説楊僕的移關,可能因爲荆山的形勢過于雄偉的緣故。這詩是感慨自己由京城調外,即由祕書省校書郎調補弘農尉,但不直説,藉楊僕的移關來暗示,用意比較曲折,説移關爲了荆山,來掩飾移關爲了恥爲關外民,是一個轉折。從這個轉折透露恥爲京外官,是第二個轉折,所以張采田《會箋》説:“此義山獨創之詩格也。”

    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一〕

    匝路亭亭豔,非時裛裛香〔二〕。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三〕。贈遠虚盈手,傷離適斷腸〔四〕。爲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五〕。

    〔一〕扶風:今陝西鳳翔縣一帶。馮浩注:“自鳳翔扶風西南至興元入蜀,西北至涇州也。”張采田《會箋》:“余按:此調尉時乞假赴涇西迎家室之作。”指開成四年調補弘農尉,去涇元節度使幕迎家之作。

    〔二〕匝路:回繞着路旁。亭亭:狀挺立。非時:十一月中旬不是開梅花時。裛(yì)裛:狀香氣浸染。

    〔三〕素娥:嫦娥。與:贊助。青女:霜神。饒:寬恕。

    〔四〕贈遠:《御覽》卷九七〇引《荆州記》:“陸凱與范曄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詣長安與曄,並贈范詩曰:‘折花奉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五〕早秀:早開。年芳:到年初開花。

    十一月中旬不是梅樹開花的時候,所以稱爲非時;開得早了,等不到年初開花,所以説“早秀”,“不待作年芳”。花繞着路旁開,不是開花的地方。這是借喻,比喻自己在年輕時已有名,得到令狐楚的贊賞,請他到幕府中去。但他考博學鴻詞時,又受到排擠落第,不能進入朝廷,好像“不待作年芳”。

    陰曆十一月中旬,正是月滿有霜,霜月正可作爲梅花的映襯。《瀛奎律髓》方回批:“此謂梅花最宜月,不畏霜耳。添用素娥青女四字,則謂月若私之而獨憐,霜若挫之而莫屈者,亦奇。”紀昀:“三四愛之者虚而無益,妒之者實而有損。”從咏梅説,月跟霜都可以作爲襯託,在月下更顯出梅花的風姿,在霜中更顯出梅花的傲霜精神,這是方回的意思。但這個意思與詩句不合。詩句説嫦娥只是贊助月亮,不是贊助梅花,嫦娥使月光皎潔,不是爲了梅花;青女不肯饒恕梅花,還要下霜來打擊它。所以方回認爲嫦娥特别愛它不合。紀昀認爲愛它的是空的,對它無益;妒忌它的是實在的,對它有害。同“嫦娥唯與月”還有距離。不是嫦娥愛梅花是空的,是嫦娥並不愛梅花,她放出皎潔的月光,不是爲了梅花。這兩句還是自喻。嫦娥比喻府主,府主請他去管章奏,府主關心的是自己地位的升遷,並不關心他的地位;但妒忌他的人打擊他,是給他帶來害處,像妨礙他考中博學宏詞。

    贈遠是折梅送給所懷念的遠人,雖有盈手的梅花,還是看不到遠人,所以是虚的。傷離斷腸却是實的。這兩句同前兩句就虚實説有相似處,月的照映是虚而無助,霜的打擊是實而有害。紀昀批:“寓慨頗深,異乎以逃虚爲妙遠。”指出這首詩的特色,是有感慨的,是借物自喻,是有寄託的,跟摹寫梅花神態的詩不同。

    曲江〔一〕

    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二〕。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三〕。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四〕。天荒地變心雖折,若比傷春意未多〔五〕。

    〔一〕曲江:見《病中早訪李十將軍》詩注〔一〕。《舊唐書·文宗紀》:太和九年十月,“時鄭注言秦中有災,宜興土功厭之,乃浚昆明、曲江二池。上好爲詩,每誦杜甫曲江行(《哀江頭》)云:‘江頭宫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爲誰緑?’乃知天寶以前,曲江四面皆有行宫臺殿、百司廨署,思復升平故事,故爲樓殿以壯之。”十一月有甘露之變,流血塗地,京師大駭。十二月甲申,勅罷修曲江亭館。

    〔二〕望斷:望極而不見。翠輦(niǎn):皇帝的車,用翠羽飾車蓋。子夜:《晉書·樂志》:“《子夜歌》者,女子名子夜,造此聲。孝武太元中,琅邪王軻之家有鬼歌《子夜》,則子夜是此時人也。”

    〔三〕傾城色:漢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此句指后妃一去不返。下苑波:曲江水。指曲江水與御溝相通,引入宫中。

    〔四〕《晉書·陸機傳》:“(宦人孟玖)遂譖(陸)機於(成都王)穎,言其有異志。穎大怒,使(牽)秀密收機。(機)既而歎曰:‘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遂遇害。”華亭在今上海市松江區,是陸機家鄉。《晉書·索靖傳》:“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宫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荆棘中耳。’”

    〔五〕天荒地變:指大變亂。李賀《致酒行》:“天荒地老無人識。”折:摧傷。傷春:借指悲唐王朝的没落。

    這首詩有四種解釋:一,張采田根據“金輿不返傾城色”,在《會箋》裏認爲:“此詩專詠明皇貴妃事。首二句言曲江久廢巡幸,只有‘夜鬼悲歌’,亟寫荒涼滿目之景。‘金輿’一聯,言‘苑波’猶分‘玉殿’,而‘傾城’已不返‘金輿’矣,所謂‘傷春’也。”按詩意認爲傷春比天荒地老更爲可悲,安史之亂屬于天荒地老,那末楊貴妃的死,只是安史之亂中的悲劇,不屬于傷春的範圍,把傷春説成悼念貴妃,顯然不確。二,也根據“金輿不返”句,馮浩《箋注》認爲:“此蓋傷文宗崩後,楊賢妃賜死而作也。楊賢妃有寵于文宗,陰請以安王爲嗣。帝謀于宰相李鈺,鈺非之,乃立陳王成美。及仇士良立武宗,遂摘此事,譖而殺之。五六則以甘露之變作襯,而謂傷春之痛較甚于此。”他把傷春解作傷楊賢妃之死,看得比甘露之變更嚴重,跟詩意不合。三,朱鶴齡注稱:“此詩前四句追感玄宗與貴妃臨幸時事,後四句則言王涯等被禍,憂在王室,而不勝天荒地變之悲也。”那是説寫天荒地變之悲,同詩裏講的傷春更勝于天荒地變不合。四,程夢星《箋注》:此詩專言文宗。起句言自從勅罷工役,無復臨幸可望。次句言自從王涯等被禍,空有寃鬼之聲。三句謂召取李孝本二女入宫,因魏謩諫而出之。下句謂初罷紫雲樓彩雲亭,但有水色波聲而已。五句謂王涯、賈餗等被禍于宦官,下句謂鄭覃、李石憂國之孤忠。八句言甘露之變固可傷,下句言開成元年正月賜百官宴于曲江,尤可傷也。把傷春説成宴百官于曲江,比甘露之變更可傷,顯然不合。

    這首詩的主旨是説傷春比天荒地變更可悲,傷春是悲春天的消逝,指唐王朝的没落,比大變亂更可悲。因爲大變亂還可以平定,而唐王朝的没落却無法挽救。天荒地變的大變亂指安史之亂,安史之亂使金輿不返,楊貴妃被縊死在馬嵬坡,但曲江的水還分流入宫庭,唐王朝還有振興之望。到了甘露之變,宰相駢戮,太監專權,唐王朝趨向没落,比安史之亂更爲可悲。商隱的卓識深心,從中透露出來。《輯評》引何焯批看到了這詩的用意:“發端言修曲江宫室,本昇平故事,今則望斷矣。第三言當時僅妃子不返,天子猶復歸南内。若今之椓人(宦官)制命,宰相駢首孥戮,王室將傾;豈止天寶之亂,蕃將外叛,平盪猶易乎?故落句反覆嗟惜,有倍于天荒地變也。”

    詠史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一〕。何須琥珀方爲枕,豈得真珠始是車〔二〕。運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三〕。幾人曾預《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四〕。

    〔一〕《韓非子·十過》:“昔者戎王使由余聘於秦,穆公問之曰:‘願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何常以(因)?’由余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

    〔二〕《西京雜記》:“趙飛燕爲皇后,其女弟在昭陽殿,遺飛燕書曰:今日嘉辰,貴姊懋膺洪册,謹上襚(衣物)三十五條,以陳踴躍之心!……琥珀枕……”琥珀,由樹脂形成的化石。《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梁(惠)王曰:‘若寡人國小也,尚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萬乘之國而無寶乎?’”

    〔三〕《隋書·西域傳·吐谷渾》:“青海周迴千餘里,中有小山,其俗至冬輒放牝馬於其上,言得龍種。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驄駒,能日行千里,故時稱青海驄(青白色馬)焉。”《蜀王本紀》:“天爲蜀王生五丁力士,能徙山。秦獻美女于蜀王,王遣五丁迎女。還至梓潼,見一大蛇入山穴中,五丁共引蛇,山崩,壓殺五丁,化爲石。”馮浩《箋注》:“句意本劉向《災異封事》:‘去佞則如拔山。’”

    〔四〕南薰曲:相傳舜作《南風》詩:“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見《史記·樂書·集解》引《尸子》。蒼梧:即九疑山,在湖南寧遠縣南。《史記·五帝紀》:“(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翠華:司馬相如《上林賦》:“建翠華之旗。”用翡翠鳥羽裝飾的旗,指天子儀仗,代指文宗。

    這首詩,開頭兩句好像是抽象的議論,不像詩。實際上它不是在發議論,是説像文宗那樣勤儉,應該使國家興盛的,怎麽反而破敗呢?這裏充滿着惋惜和同情,是抒情而不是議論。這樣通過表面上的議論來抒情的寫法是很特别的。接下來就寫文宗的儉樸,在宫内不用琥珀枕,出外不用照乘珠。即力崇儉樸,不用珍寶。那末怎麽會使國家走向失敗呢?是國運已去,没有碰到千里馬。千里馬像杜甫《房兵曹胡馬》説的:“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能够突破各種艱險,可以把性命相託的。文宗所信賴的李訓、鄭注都没有這樣才能,不可信賴,反而壞事。那時的宦官掌握禁軍,盤據朝廷,象蜀山大蛇,難以拔除。文宗好詩,夏日唸柳公權詩“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稱爲“辭清意足,不可多得”。張采田《會箋》稱文宗“詔太常卿馮定采開元雅樂,製《雲韶法曲》《霓裳羽衣舞曲》。義山開成二年登第,恩賜詩題《霓裳羽衣曲》,故結語假事寓悲,沉痛異常”。幾人曾經聽過文宗所頒布的雅樂,參預過文宗賜題的考試,終古哀悼文宗在太監扼制下悒鬱死去。

    垂柳

    娉婷小苑中,婀娜曲池東〔一〕。朝佩皆垂地,仙衣盡帶風〔二〕。七賢寧占竹,三品且饒松〔三〕。腸斷靈和殿,先皇玉座空〔四〕。

    〔一〕娉婷(pīng tíng):狀女子姿態美好。婀娜:柔美。

    〔二〕朝佩:上朝禮服的佩帶,比柳條。仙衣:比柳枝在風中飄拂。

    〔三〕七賢:《世説新語·任誕》:“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内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七林七賢。”三品:《嵩山志》稱少林寺有唐代武后封的三品松。

    〔四〕見《贈柳》注〔二〕。

    商隱一共寫了十四首柳詩,這首《垂柳》,是反映他的政治態度的。馮浩《箋注》:“此借喻朝貴之爲新君所斥者,語意顯豁,當在文宗後作。”何焯評:“落句謂文宗。”從“先皇玉座空”看,是確有所指的,説是指文宗。那末垂柳是比文宗朝的風流人物,像靈和殿的垂柳。前四句寫他的風流,正像南齊的張緖。程夢星注:“五六因柳而及于竹,柳不讓竹,竹乃以七賢得名;又因柳而及松,柳不讓松,松且以三品驪貴。喻當時之得志者也。”寫那位像風流張緖,他在朝中,雖不像七賢的有賢名,也不像三品松的地位高,但他的風流並不讓竹和松。到先皇去世,他却腸斷靈和殿,受到新皇的排斥。這個垂柳比誰不清楚,馮浩説:“或者垂柳即垂楊,暗寓嗣復之姓歟?”《舊唐書·楊嗣復傳》稱嗣復深得文宗信賴,與鄭覃、陳夷行持論不合,“帝方委用,乃罷鄭覃、夷行知政事,自是政歸嗣復”。武宗即位,出嗣復爲湖南觀察使,再貶潮州刺史。因此嗣復對文宗的感情是很深的,説腸斷是切合的。程夢星以垂柳爲商隱自指,“文宗開成二年登第,故不能已于成名之感”。按唐代中進士不能入官,用來比靈和殿前垂柳,顯然不合。

    這首詩寫垂柳極切,垂柳枝條甚長,狀若絲縷,所以比垂地的朝佩,迎風的仙衣。這株垂柳正是種于靈和殿的,故可與竹松比美。它的寄託也極切,朝佩和七賢、三品正指朝官,靈和殿在宫内,加上先皇,用指風流張緖亦極切合。商隱咏柳的詩,除這首借來咏政治外,還有借柳來咏身世之感的,參見《柳》“曾逐東風拂舞筵”;有借柳來寫豔情的,見《柳》“動春何限葉”。把這三首咏柳的詩結合起來,可以看到商隱咏柳詩的全貌。

    酬别令狐補闕〔一〕

    惜别夏仍半,回途秋已期。那修直諫草,更賦贈行詩〔二〕。錦段知無報,青萍肯見疑〔三〕。人生有通塞,公等繫安危〔四〕。警露鶴辭侣,吸風蟬抱枝〔五〕。彈冠如不問,又到掃門時〔六〕。

    〔一〕開成五年,令狐綯爲左補闕、史館修撰。綯爲令狐楚子,字子直。舉進士,累官至左補闕、右司郎中,出爲吴興太守。宣宗時召入知制誥,累官同平章事,輔政十年。

    〔二〕夏半告别,回來時已經秋天,過了預定時期,承你賦詩送行。綯任左補闕,所以提直諫草。

    〔三〕張衡《四愁詩》:“美人贈我錦綉段,何以報之青玉案。”陳琳《答東阿王箋》:“君侯體高俗之材,秉青萍干將之器。”青萍,寶劍名。鄒陽《獄中上書自明》:“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此指綯贈詩情意難以酬答,己之答詩如以青萍相投,豈肯相疑。

    〔四〕通指綯的入朝任左補闕、史館修撰,塞指己任弘農尉被觀察使孫簡罷官等。安危指進賢人則國安,任小人則國危,暗含希望綯推荐的意思。

    〔五〕《風土記》曰:“鳴鶴戒露,此鳥性警,至八月,白露降,流于草上,點滴有聲,因即高鳴相警,移徙所宿處。”温嶠《蟬賦》:“飢吸晨風,渴飮清露。”

    〔六〕《漢書·王吉傳》:“王吉字子陽。吉與貢禹爲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言其取舍同也。”《史記·齊悼惠王世家》:“魏勃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常獨早夜掃齊相舍人門外。相舍人怪之,得勃。勃曰:‘願見相君。’於是舍人見勃,言事,參以爲賢,言之齊悼惠王,悼惠王召見,則拜爲内史。”

    這首詩作于開成五年,已在商隱入王茂元幕,與茂元女結婚以後。這時,令狐綯和商隱的關係,表面上還是好的,實際上已由親密轉向疏遠。商隱同綯告别,綯還賦詩相贈,表達了表面上的友情。實際上,商隱已經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態度,“青萍肯見疑”,一方面認爲商隱是有才華的,是青萍,一方面有些不信任,説“肯見疑”,豈肯見疑,實際上已經見疑,從這裏已顯示有些嫌隙了。説到自己的抑塞,希望他推薦,忽然又提到鶴的警露,蟬的哀鳴,彈冠如不問,要掃門,變成極爲疏遠,若不相識,所以提到是否薦賢,是安危所繫了。

    紀昀批:“曲折圓勁,甚有筆力。末二句太無骨格,遂使全篇削色,凡歸宿處最吃緊。”曲折正指賦詩贈别之情,有如贈我錦綉緞,忽然轉入青萍見疑,又轉入通塞安危,但意思圓足。三聯警露吸風正由于綯的見疑,所以要警露遠避,抱枝哀鳴了。“彈冠如不問”要掃門了,這是承接哀鳴來的。哀鳴以後,倘綯還是不理,就只好辭侣遠行,或陳情哀鳴。彈冠兩句正是從哀鳴如不問來的。紀昀認爲“太無骨格”,即認爲哀鳴以後,如果不理,就該走了,不必掃門。其實商隱正是這樣做的,他去桂府,去東川,正因綯的不肯引薦而走的。但是走了以後,却不能貫徹他的志事,即欲迴天地,所以還想回到朝廷,要想到掃門了。掃門不是無骨格,正是爲了實現大的志願,不妨委屈一下自己,這是他同隱士不同的地方,不是無骨氣。

    贈劉司户蕡〔一〕

    江風揚浪動雲根,重碇危檣白日昏〔二〕。已斷燕鴻初起勢,更驚騷客後歸魂〔三〕。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四〕。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五〕。

    〔一〕《新唐書·劉蕡(fén)傳》:字去華,昌平(在今北京市)人。大和二年,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是時第策官馮宿、賈餗、龐嚴見蕡對嗟伏,以爲過古晁、董,而畏中官(太監)眦睚(指嫉恨),不敢取。蕡對後七年,有甘露之難。令狐楚、牛僧孺節度山南東西道,皆表蕡幕府,授祕書郎,以師禮禮之。而宦人深嫉蕡,誣以罪,貶柳州司户參軍,卒。

    〔二〕雲根:《公羊傳》僖公三十一年:“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徧雨乎天下者,唯泰山爾。”因稱石爲雲根。碇:繫船的石墩。危檣:指高檣。

    〔三〕燕鴻:燕地的鴻,比劉蕡是燕人。初起勢:開始要起飛,指劉受宦官打擊,對策落第。騷客:屈原被讒放逐,作《離騷》,故稱騷客。後歸魂,指劉的遭遠貶,魂夢難歸。

    〔四〕漢廷句:《漢書·賈誼傳》:“以誼爲長沙王太傅。後歲餘,文帝思誼,徵之至。”賈誼被漢朝急詔召回,誰能像他那樣先回,指劉蕡不會被召回。楚路高歌:《論語·微子》:“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劉蕡在楚,故稱楚路。翻:轉,轉變原意,接輿的歌説德衰,劉蕡德不衰,所以是意欲翻。

    〔五〕鳳巢:《帝王世紀》:“(黄帝時,鳳凰)止帝之東園,或巢于阿閣(四面有簷霤的屋)。”九重門:宋玉《九辯》:“君之門兮九重。”指朝廷。這是説劉蕡跟西北的朝廷相隔極遠,不能回朝。

    這首詩,是劉蕡被貶爲柳州司户參軍,在去柳州的路上,與商隱相遇,商隱寫來送他的,所以稱司户。令狐楚在開成元年爲興元尹,那末楚表蕡幕府,當在開成元年;牛僧孺在開成四年爲襄州刺史,那末僧孺表蕡幕府,當在開成四年。會昌二年,僧孺留守東都,劉蕡貶柳州司户,可能在會昌元年或二年。張采田《會箋》稱“《新傳》(《新唐書·劉蕡傳》)載昭宗誅韓全誨等,左拾遺羅袞訟蕡曰:‘身死異土,六十餘年。’是歲天復三年癸亥(九〇三),上距會昌四年甲子(八四四),得六十年。蕡當于會昌元年春初貶柳,路經湘潭,與義山晤别。”劉蕡在大和二年對策,指出“宫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内將亂”。到大和九年,就有甘露之變,劉蕡的對策不幸言中,宦官更加横暴,終于誣陷劉蕡,把他貶到柳州。當時宦官的氣焰不可一世,文宗也受到壓制。正像“江風揚浪”,弄到“白日昏”;雖然劉蕡堅定得像石,像重碇,也被吹動,有重碇的舟也陷入險境。劉蕡像鴻鵠那樣起飛,就被狂風吹折了。他又被遠貶,魂夢難歸。他既不能回到朝廷,就無法挽救唐朝的危亡,所以“歡復泣”,爲相逢而歡喜,爲劉蕡的被貶,爲唐朝的末落而泣,一結中充滿深沉的感嘆。

    這首詩善于用比喻,從江風到雲根,從重碇到白日昏,從燕鴻到鳳巢都是。從比喻中表達出無限深情。

    潭州〔一〕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二〕。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三〕。陶公戰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四〕。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五〕。

    〔一〕潭州:唐爲潭州長沙郡,今湖南長沙市。

    〔二〕暮樓空:即“目斷故園人不至”,等待的人不到,所以説樓空。無端:没來由。

    〔三〕《述異記》:“湘水去岸三十里許,有相思宫、望帝臺。昔舜南巡而(歿),葬於蒼梧之野。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舜妃)追之不及,相與慟哭,淚下沾竹,竹上文爲之斑斑然。”《史記·屈原傳》:“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朱鶴齡注:“《楚辭·九歌》稱澧蘭秋蘭者不一,故曰重疊怨蘭叢。”

    〔四〕《晉書·陶侃傳》:“陳敏之亂,(劉)弘以侃爲江夏太守,加鷹揚將軍。敏遣其弟恢來寇武昌,侃出兵禦之。(弘)又加侃爲督護,侃乃以運船爲戰艦,於是擊恢,所向必破。”《西京雜記》:“賈誼在長沙,鵩鳥集其承塵。長沙俗以鵩鳥至人家,主人死,誼作《鵩鳥賦》齊死生,等榮辱,以遣憂累焉。”《釋名》:“承塵,施于上以承塵土也。”指天花板。《寰宇記》:“賈誼廟在長沙縣南六十里,廟即誼宅。”

    〔五〕故園:故鄉。松醪:《本草》:“松葉、松節、松膠皆可爲酒。”

    何焯評:“此隨鄭亞南遷而作,第三思武宗,第四刺宣宗,五六則悲會昌將相名臣之流落也。《楚詞》以蘭比令尹子蘭,蓋指白敏中、令狐綯。”這首詩是有寓意的。寓意在“今古”中透露。詩裏寫的湘淚、楚歌、陶公戰艦、賈傅承塵,都是古,没有今;但明提“今古”,可見是借古喻今。“今古”又同“淺深”“重叠”相應,或者淚痕有今古,所以分淺深;怨恨有今古,所以稱重疊。寓意又在“無端”中透露。何焯評:“無端二字有怨意,要知只是自己無聊,與古人原無與。惟其意有未得,故無端所見皆增悲感,觀首末可知。”再就寓意説,今的湘淚指思武宗,《通鑑》武宗會昌六年:“武宗疾困,顧王才人曰:‘我死,汝當如何?’對曰:‘願從陛下于九泉(地下)。’武宗以巾授之。武宗崩,才人即縊。”這是今的湘淚。今的楚歌,宣宗即位,白敏中同平章事,李德裕集團屢被斥逐,令狐綯召拜考功郎中,又知制誥,充翰林學士。怨子蘭指白敏中、令狐綯亦是。陶公戰艦、賈傅承塵是古,今則成爲空灘破廟。何焯評:“雨中壞艦,風中破廟,使人不堪回首。”這兩句,程夢星稱李德裕“立功于東川回鶻者,不啻(止)陶侃長沙之功,立言于丹扆六箴(指對君主的箴諫),無異賈誼治安之策也。”李德裕的功高陶侃,規劃同于賈誼,却被罷斥,引起無限感慨。這首詩借懷古來諷今抒懷,表面上在懷古,他的感懷只在個别詞中透露,是耐人尋味的。開頭的“官舍暮樓空”,與結尾的“故園人不至”相呼應,但所指不明。張采田《會箋》以爲指李回,恐不確。

    楚宫〔一〕

    湘波如淚色漻漻,楚厲迷魂逐恨遥〔二〕。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三〕。空歸腐敗猶難復,更困腥臊豈易招〔四〕。但使故鄉三户在,綵絲誰惜懼長蛟〔五〕。

    〔一〕大中二年,商隱離桂北歸,五月至潭州(今長沙市),詩或作于此時。

    〔二〕漻漻(liáo):狀水清而深。厲:鬼無依則爲厲。楚厲,指屈原的寃魂。

    〔三〕楓樹:《招魂》:“湛湛(狀水深)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夜猿:《九歌·山鬼》:“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又:“若有人兮山之阿(曲處),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女蘿,松蘿,地衣類,自樹梢懸垂,全體絲狀如帶。

    〔四〕腐敗:指尸體腐敗。復:《禮記·檀弓》:“復,盡愛之道也。”注:“復謂招魂。”腥臊指魚。《韓非子·五蠹》:“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屈原投江而死,葬身魚腹。

    〔五〕三户:《史記·項羽紀》:“楚南公曰:‘楚雖三户,亡秦必楚也。’”指只要楚人在,一定要紀念屈原。綵絲:《續齊諧記》:“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貯米投水祭之。漢建武中,長沙區曲忽見一士人,自云三閭大夫(即屈原),謂曲曰:‘聞君當見祭,甚善。常年爲蛟龍所竊。今若有惠,當以楝葉塞其上,以綵絲纏之,此二物蛟龍所憚。’曲依其言。”

    《史記·賈誼傳》:“及渡湘水,爲賦以弔屈原。”商隱在大中二年五月至長沙,可能也在那時寫這首詩來弔屈原。説湘水如淚,正寫楚人悼念的深切,屈原的寃魂隨江水遠去,抱恨無窮。他所看到的只是江上的楓樹,聽到的只是猿的哀鳴,望斷千里,愁腸自斷,能够和他作伴的,只有山鬼。這一聯刻劃屈原的遺恨,就用《楚辭》的《招魂》《山鬼》中語來寫,所謂“傳神空際”,是商隱詩中最擅長的寫法。他不執着寫屈原,只寫出一種意境,確是屈原作品中所構成的意境,反映屈原當時的心情,所以寫得成功。接下來寫他的投江,葬身魚腹,遺體敗壞,難以招魂。歸結到楚人對他的悼念,只要有三户在,就要在端午日用綵絲裹粽子來祭他。屈原憂國殉身,死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爲秦所滅。他的殉身,並不能引起楚國君臣的醒悟,所以設想他的寃魂的沉痛,寄託着作者深沉的哀思。

    七月二十八日夜與王鄭二秀才聽雨後夢作

    初夢龍宫寶焰燃,瑞霞明麗滿晴天〔一〕。旋成醉倚蓬萊樹,有箇仙人拍我肩〔二〕。少頃遠聞吹細管,聞聲不見隔非烟。逡巡又過瀟湘雨,雨打湘靈五十絃〔三〕。瞥見馮夷殊悵望,鮫綃休賣海爲田〔四〕。亦逢毛女無憀極,龍伯擎將華嶽蓮〔五〕。恍惚無倪明又暗,低迷不已斷還連〔六〕。覺來正是平階雨,未背寒燈枕手眠。

    〔一〕龍宫:龍宫始見於佛經,如《法華經·提婆達多品》有“娑竭羅龍宫”。龍宫多寶藏。

    〔二〕郭璞《遊仙詩》:“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浮丘、洪崖皆仙人。

    〔三〕逡巡:頃刻,不一會。湘靈五十絃:湘水女神鼓瑟,瑟有五十絃。《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海若,海神。馮夷,河神,這裏指水神。

    〔四〕鮫綃:《博物志》:“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從水中出,寓居人家積日,賣綃將去,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此言海已變田,不要賣鮫綃了。

    〔五〕毛女:仙女,字玉姜,秦始皇宫人,逃入華陰山中,形體生毛。遇道士教食松葉,遂不飢寒。見《列仙傳》。無憀,同無聊,無依靠。龍伯:巨人,在海中釣魚,一釣而連六鼇。見《列子·湯問》。華嶽蓮:韓愈《立意》:“太華峯頭玉井蓮,花開十丈藕如船。”

    〔六〕無倪:無邊際。低迷,迷濛。兩句狀夢中情態。

    這首詩何焯解:“述夢即所以自寓。”是對的,即馮浩説:“假夢境之變幻,喻身世之遭逢也。首二句比宫闕之美富;三四比爲祕省清資(指作校書郎),仙人指注擬之天官,必非猶謂座主也;五六比外斥爲尉,尚得聞京華消息,而地已隔矣;七八指湘中之遊;九似以馮夷比楊嗣復,取弘農、華陰之居也;十喻又有變更,我無所依;十一二謂得見意中之人,而總不可攀;十三十四虚寫總結。”馮説大體可信,但後面幾句解釋不確。

    夢龍宫寫進入皇宫,認爲前途光明,所以瑞霞明麗。蓬萊比祕書省,仙人拍肩,正指他被分配去任校書郎。少頃即不久調爲弘農尉,離開皇宫,所以是遠聞皇家消息了。又過瀟湘雨,離開弘農到了湖南,“雨打湘靈”極寫心中的愁苦。去湖南依湖南觀察使楊嗣復,楊嗣復被貶爲潮州司馬,所以“瞥見馮夷殊悵望”。“海爲田”,滄海桑田,極見朝局的變化,所以“鮫綃休賣”了。他要進楊嗣復幕府,楊又貶官,鮫綃没有人買了。湘靈鼓瑟是在湘江中,即水中,毛女在山裏,山裏的毛女可在水中相見,何焯批“高岸爲谷”,所以毛女到了水裏了。龍伯是在海裏釣鼇魚的,却擎着華山頂上的蓮花,不正是“深谷爲陵”嗎?這正説明朝政變化的劇烈。所以雖像毛女、龍伯那樣的仙人,也感到無所依靠,更不要説自己了。這就是借夢境以自寓了。

    朱彝尊批:“律詩而無對偶,古詩而叶今調,此格僅見。”馮浩按:“詩係古體,古體原有似律者,觀初唐人集便曉,無庸故爲高論。”按朱批是,馮按非。初唐詩,如王勃《滕王閣》:“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用仄韻不合律調。盧照鄰《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兩句平起不合律調。沈佺期《入少密谿》用“斜”“花”轉“口”“後”韻,不合律韻。所以説“觀初唐人集便曉”,不確。又朱批:“‘獨背寒燈’則二秀才已去矣,此不點題而襯題之法。”

    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讌作〔一〕

    露如微霰下前池,風過迴塘萬竹悲。浮世本來多聚散,紅蕖何事亦離披〔二〕。悠揚歸夢惟燈見,濩落生涯獨酒知〔三〕。豈到白頭長只爾,嵩陽松雪有心期〔四〕。

    〔一〕《韋氏述征記》:“洛陽崇讓坊有河陽節度使王茂元宅。”

    〔二〕紅蕖:紅荷花。離披:分散,指零落。

    〔三〕濩(huò)落:空廓,廓落。

    〔四〕嵩陽:嵩山南,在今河南登封縣。

    露下風過寫秋天景物,何焯批:“(謝莊)《月賦》:‘涼夜自凄,風篁成韻。’”可作比照。浮世聯,朱彝尊批:“情深于言,義山所獨。”看到荷花的花瓣零落,感嘆人生的漂泊,聚散不定,移情于景。這裏提出“本來”和“何事”,在情景相對中作比較説明,見得人生本多聚散,更覺難堪。這樣通過比較來作對,是另一種表達法,較爲少見。紀昀批:“已開宋派。三四對法活似江西派不經意詩。”按江西派詩,如黄庭堅《寄黄幾復》:“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陳師道《九日寄秦觀》:“九日清樽欺白髮,十年爲客負黄花。”都是情景相對,所以説三四情景對舉近于宋派。但三四一句情一句景,在相對中用比較的詞,又有它的特色。從“歸夢唯燈見”,“生涯獨酒知”裏,極寫思鄉之切,孤獨之感。夢貼切燈字,見得夜中只一燈相伴。生涯貼切酒字,見得只有借酒澆愁。馮浩注:“此在崇讓宅宴别,而下半全從閨中着筆。時義山與妻京洛分處,結言終圖偕隱。”當得詩意。

    哭劉蕡〔一〕

    上帝深宫閉九閽,巫咸不下問銜冤〔二〕。黄陵别後春濤隔,湓浦書來秋雨翻〔三〕。只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解《招魂》〔四〕?平生風義兼師友,不敢同君哭寢門〔五〕。

    〔一〕劉蕡:見《贈劉司户蕡》注〔一〕。

    〔二〕九閽:天帝的宫門九重。巫咸:古神巫。屈原《離騷》:“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椒香拌精米)而要(邀)之。”指朝廷不來查問劉蕡的冤屈,無可控訴。

    〔三〕黄陵:在湖南湘陰縣,是商隱與劉蕡相會處。春濤隔:分别時在春天,黄陵當湘水入洞庭湖處。湓浦:即潯陽,在今江西九江。秋雨翻:在秋雨傾盆時得劉蕡去世的噩耗。

    〔四〕安仁:晉潘岳字,他善作哀誄(lěi)。誄是敍述死者生前行事的哀悼文。招魂:《楚辭》中的《招魂》,王逸認爲是宋玉招屈原魂而作。這是説,他只能寫點哀誄文,却無法招魂,使劉蕡復生。

    〔五〕風義:風度節操,指在《對策》中敢于抨擊宦官。同君:與君同等,即看作朋友。哭寢門:《禮記·檀弓》:“孔子曰:‘師,吾哭諸寢;朋友,吾哭諸寢門之外。’”即不敢看作朋友,看作老師。

    對劉蕡的死,首先是譴責朝廷。宦官誣陷劉蕡,朝廷不加省察,讓他冤死,這裏充滿着作者的憤慨悲痛。回想黄陵一别,江湖懸隔,湓浦書來,即得噩耗。他除了作詩痛悼,實無起死之力。最後對劉蕡的節概,表達了極爲尊敬的心情。《舊唐書·劉蕡傳》説令狐楚、牛僧孺“以師禮禮之”。在對待劉蕡的態度上,商隱與令狐楚牛僧孺一致,這也説明他並没有背離牛黨而親近李黨的黨派觀點。

    哭劉司户二首〔一〕

    離居星歲易,失望死生分〔二〕。酒甕凝餘桂,書籤冷舊芸〔三〕。江風吹雁急,山木帶蟬曛。一叫千迴首,天高不爲聞。

    〔一〕馮浩《箋注》:“玩詩語雖貶柳州,而實卒于江鄉,似未至貶所也。”

    〔二〕星歲:指歲月,言歲月改變,即過了一年。

    〔三〕桂:桂酒,屈原《九歌·東皇太一》:“奠桂酒兮椒漿。”芸:芸香,魚豢《魏略》:“芸香辟紙魚蠹。”

    有美扶皇運,無誰薦直言〔四〕。已爲秦逐客,復作楚冤魂〔五〕。湓浦應分派,荆江有會源〔六〕。并將添恨淚,一灑問乾坤〔七〕。

    〔四〕有美:《詩·鄭風·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贊劉蕡。直言:劉蕡對策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考試。

    〔五〕秦逐客:《史記·李斯傳》:“秦宗室大臣請一切逐客。”指劉蕡被貶官。楚冤魂:指屈原。杜甫《天末懷李白》:“應共冤魂語。”

    〔六〕湓浦:潯陽,《漢書·地理志》注:“江自尋陽分爲九。”指分成九派。《岳陽風土記》:“鼎、澧、沅、湘合諸蠻南黔之水,匯于洞庭,至巴陵與荆江合。”指劉在湓浦與己分隔不復會合,但兩心又如荆江之合。

    〔七〕姚培謙稱:“此恨只堪訴與湓浦、荆江耳,然將此二水都化爲恨淚,亦訴冤不盡也。”

    第一首從兩人的交誼説,含有無限失望,既有永别的悲痛,又有劉蕡政治抱負永遠完了的悲痛。回想他的生前,病酒愛書;他的遭遇,像雁的被吹折,像夕陽中蟬的哀鳴。他一叫而天不聞,千回首而無人理會,對唐王朝表達了深切的憤慨。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只是一顧再顧,就有空城空國的人來看她。可是劉蕡却是千回顧而無人理會,這是既爲他悲哀,又刺及唐王朝。

    第二首就劉蕡同唐王朝關係説,劉蕡也是絶世佳人,所謂有美一人,他要扶持皇朝的國運,敢于對策直言。用“無誰”直接唐王朝的無人,終于讓宦官横行,把他放逐,讓他銜冤而死。再歸結到自己的悲憤,雖永遠分别,但兩心相會合。劉蕡扶皇運的懷抱也是自己的懷抱,劉蕡的恨也是自己的恨,所以呼天搶地,雖合湓浦、荆江之水都化爲恨淚,也訴不盡冤屈,充滿了對唐王朝逼害劉蕡的無限悲憤。

    哭劉司户蕡

    路有論冤謫,言皆在中興〔一〕。空聞遷賈誼,不待相孫弘〔二〕。江闊惟迴首,天高但撫膺〔三〕。去年相送地,春雪滿黄陵〔四〕。

    〔一〕論(lún):議論,指輿論。中(zhòng):再。

    〔二〕遷賈誼:《史記·賈生傳》:“(賈生)悉更秦之法,於是天子議以爲賈生任公卿之位,絳(侯周勃)、灌(嬰)、東陽侯(張相如)、馮敬之屬盡害之,乃以賈生爲長沙王太傅。”相孫弘:《漢書·公孫弘傳》:“以賢良徵爲博士。使匈奴,還報,不合意,弘乃移病免歸。元光五年,復徵賢良文學,策奏,天子擢弘對爲第一,拜爲博士。一歲中至左内史。元朔中,代薛澤爲丞相。”這裏説劉蕡被貶,不等像公孫弘那樣被貶後再相,就死了。

    〔三〕江闊:指大江遥隔。迴首:回頭遥望。撫膺:捶胸痛哭。

    〔四〕黄陵:相會處,見《哭劉蕡》注〔三〕。

    這首詩從行路的人都在議論劉蕡的銜寃遠貶,從輿論著眼,顯得這不是作者一人的悲哀。所以這樣,因爲他的直言都是爲了唐王朝的中興,更見冤屈。《通鑑》太和二年稱:“自元和(憲宗年號)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權威出人主之右(上),人莫敢言。劉蕡對策極言其禍。禍稔蕭牆,奸生帷幄(即奸禍將生于宫内)。忠賢無腹心之寄,閽寺(宦官)持廢立之權。陛下誠能揭國權以歸相,持兵柄以歸將,則心無不達,行無不孚矣。”要文宗奪宦官干政的權交給宰相,奪宦官掌握的軍權歸給大將。消弭宦官的禍害,以圖唐王朝再興。可是他却因此被貶,等不到起用就死了。這裏含有深沉的痛惜。作者不能親往弔祭,只能捶胸痛哭。天高難問,還是刺向朝廷。一結追訴去年相會情事。《輯評》紀昀評:“逆挽作收,結法甚好。”

    韓碑〔一〕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軒與羲〔二〕。誓將上雪列聖恥,坐法宫中朝四夷〔三〕。淮西有賊五十載,封狼生貙貙生羆〔四〕。不據山河據平地,長戈利矛日可麾〔五〕。帝得聖相相曰度,賊斫不死神扶持〔六〕。腰懸相印作都統,陰風慘澹天王旗〔七〕。愬、武、古、通作牙爪,儀曹外郎載筆隨〔八〕。行軍司馬智且勇,十四萬衆猶虎貔〔九〕。入蔡縛賊獻太廟,功無與讓恩不訾〔一〇〕。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爲辭〔一一〕。”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畫臣能爲〔一二〕,古者世稱大手筆,此事不繫于職司,當仁自古有不讓”,言訖屢頷天子頤〔一三〕。公退齋戒坐小閣,濡染大筆何淋漓〔一四〕。點竄《堯典》《舜典》字,塗改《清廟》《生民》詩〔一五〕。文成破體書在紙,清晨再拜鋪丹墀〔一六〕。表曰“臣愈昧死上”,咏神聖功書之碑〔一七〕。碑高三丈字如斗,負以靈鰲蟠以螭〔一八〕。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長繩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一九〕。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湯盤孔鼎有述作,今無其器存其詞〔二〇〕。嗚呼聖皇及聖相,相與烜赫流淳熙。公之斯文不示後,曷與三五相攀追〔二一〕。願書萬本誦萬過,口角流沫右手胝。傳之七十有三代,以爲封禪玉檢明堂基〔二二〕。

    〔一〕韓碑:韓愈《平淮西碑》。唐憲宗元和九年,彰義節度使(治蔡州,今河南汝南縣)吴少陽死,子元濟自領軍務,發兵四出,攻屠城邑。唐發諸道兵討元濟,久無功。十二年正月,李愬至唐州。七月,宰相裴度充淮西宣慰處置使,韓愈爲彰義行軍司馬判官書記。八月,度赴淮西。十月,李愬襲破蔡州,擒吴元濟。十二月,詔愈撰《平淮西碑》,多敍裴度事。李愬不平。愬妻唐安公主女,出入宫庭,因訴碑詞不實。詔令磨愈文,命段文昌重撰。

    〔二〕元和天子:指唐憲宗李純。軒與羲:軒轅氏黄帝與伏羲氏。用伏羲來代表三皇,用黄帝來代表五帝。用三皇五帝來比憲宗,稱頌他的功德。

    〔三〕雪:洗刷。列聖恥:指唐玄宗時有安禄山叛亂,玄宗逃往四川;德宗因朱泚之亂逃往奉天等。法宫:正殿。

    〔四〕淮西句:寶應元年,拜李忠臣淮十一州節度,鎮蔡州。軍無紀綱,所至縱暴,爲部下李希烈所逐。大曆末,授李希烈蔡州刺史、淮西節度留後。德宗時,希烈僭稱建興王,大擾亂,後爲其將陳仙奇所毒死。仙奇又爲吴少誠所殺,少誠出兵攻掠城邑。少誠死,吴少陽自爲留後。少陽卒,吴元濟自領軍務。從寶應元年至元和九年爲五十四年。封狼:大狼。貙(chú):似貍而大。羆(pí):人熊。

    〔五〕日可麾(揮):《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搆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揮)之,日爲之反三舍(三個星宿)。”指擊退朝廷來討伐的部隊。

    〔六〕《通鑑》元和十年“六月癸卯(初三),天未明,(武)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東門。有賊自暗中突出射之,從者皆散走。賊執元衡馬而殺之,取其顱骨而去。又入通化坊擊裴度,傷其首,墜溝中。度氈帽厚,得不死。”當時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堅主討伐吴元濟,淄青鎮李師道派刺客行刺武元衡、裴度。斫(zhuó):砍。

    〔七〕《通鑑》元和十二年七月:“丙戌(十七),以(裴)度爲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宰相),兼彰義軍節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度以韓弘已爲都統,不欲更爲招討,請但稱宣慰處置使。”都統是統帥,裴度雖辭招討,實際還是統帥。陰風:《春秋繁露·陽尊陰卑》:“陰,刑氣也。”天王旗:皇帝的旗子。

    〔八〕愬:李愬爲隨唐鄧節度使。武:淮西諸軍行營都統韓弘只派其子公武率兵三千隸屬李光顔軍。古:李道古爲鄂岳蘄安黄團練使。通:李文通爲壽州團練使。牙爪:《詩·小雅·祈父》:“祈父,予王之爪牙。”指武將。儀曹外郎:即禮部員外郎。裴度出征時,以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爲判官書記。

    〔九〕行軍司馬:以右庶子韓愈爲行軍司馬。貔(pí):貔貅,猛獸。

    〔一〇〕入蔡句:元和十二年十月辛未(十五日),李愬雪夜襲蔡州。癸酉(十九日)擒吴元濟。十一月,以吴元濟獻廟社,斬于獨柳之下。太廟:皇帝的祖廟。無與讓:指“當仁不讓”。恩不訾(zī):恩典不可計量。十三年二月,加裴度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館大學士、賜勳上柱國、封晉國公,食邑三千户,復知政事。

    〔一一〕功第一:裴度到淮西,上奏請罷太監監軍,使主將不受太監牽制;軍法嚴肅,號令劃一;李愬密白裴度,要夜襲蔡州,度贊美他是良圖。這些都是裴度的功勞。從事:屬員,韓愈是裴度手下屬員。

    〔一二〕稽(qǐ)首:叩頭。蹈且舞:即手舞足蹈。金石刻畫:即刻在鐘鼎或碑石上的文字。

    〔一三〕大手筆:著作朝廷重大文告的大名家。見《會昌一品集序》注〔一五〕。職司:朝廷中起草文告的官員,如翰林。當仁不讓:《論語·衛靈公》:“當仁不讓于師。”頷(hàn)頤:點頭。頤,下巴。

    〔一四〕齋戒:素食、沐浴、獨居以表虔敬。濡染:指筆酣墨飽。淋漓:描繪盡致。

    〔一五〕點竄、塗改:點和塗指抹去文字,竄和改指改换文字。《堯典》《舜典》:《尚書》中的兩篇。《清廟》《生民》:《詩經》中的兩篇。指《平淮西碑》序事像《尚書》,銘文像《詩經》,極爲莊重典雅。

    〔一六〕破體:當時朝廷文告用四六文,《平淮西碑》破除文告體,用《尚書》《詩經》體。丹墀(chí):殿前塗紅漆的階上臺地。

    〔一七〕昧死:冒死,向皇帝奏事時的敬語,表敬畏。

    〔一八〕靈鰲(áo):大龜類,負碑的龜形石座。螭(chí):龍類,碑上刻有盤繞的龍紋。

    〔一九〕句奇語重:語句奇特不平凡而莊重。喻:懂得。《舊唐書·韓愈傳》:“詔愈撰《平淮西碑》,其辭多敍裴度事。時先入蔡州擒吴元濟,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唐安公主女)出入禁中,因訴碑辭不實。詔令磨愈文,憲宗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羅隱《説石烈士》,稱李愬舊部石孝忠因憤韓碑不敍李愬功績,推碑幾仆,致爲憲宗所聞。孝忠因得以面陳李愬功。憲宗乃召翰林學士段文昌撰淮西碑。治(chí):修理。

    〔二〇〕斯文:此文。元氣:精氣。湯盤:商湯沐浴用的銅盤。孔鼎:孔子先世正考父的鼎。上面都有銘文,盤鼎雖不存,銘文却流傳下來。比韓碑不存,碑文不朽。

    〔二一〕烜(xuǎn)赫:顯耀。淳熙:正大光明。曷:怎麽。三五:三皇五帝。

    〔二二〕胝(zhī):生老繭。七十三代:《史記·封禪書》:“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加唐代爲七十三。封泰山,在泰山築壇祭天;禪梁父,在泰山下梁父小山闢地祭地;是皇帝告成功的大典禮。玉檢:玉製的石函蓋,石函中藏文書。明堂:帝皇宣明政教舉行大典的地方。指韓碑可以作爲帝皇舉行大典的基石。

    馮浩《箋注》是編年的,獨以這首詩列在第一篇,稱:“今以其賦元和時事,煌煌巨篇,實當弁冕(居首)全集,故首登之,無嫌少通其例。”沈德潛《唐詩别裁》也推重這篇,稱:“獨此篇意則正正堂堂,辭則鷹揚鳳翽(猶飛騰),在爾時如景星慶雲,偶然一見。”蘅塘退士孫洙《唐詩三百首》稱:“咏《韓碑》即學韓體,才大者無所不可也。”這篇學韓愈詩體,在商隱詩中極少見。商隱從令狐楚學四六文,以四六文著名,却不欣賞段文昌重撰的一篇,贊美韓碑,這是有識見的。錢鍾書先生《管錐編·全漢文一五》論破體稱:“《韓碑》‘文成破體書在紙’,釋道源注:‘破當時爲文之體’,是也。又‘破當時之體’,故曰‘句奇語重喻者少’;韓碑拽倒而代以段文昌《平淮西碑》,取青配白,儷花鬥葉,是‘當時之體’矣。”亦見韓碑爲當時大文字,不宜用儷花鬥葉之文,此則文各有體。商隱贊韓碑之破體,是深通文各有體之義。以此等大文字當求莊重的緣故。

    商隱贊賞韓碑,稱唐憲宗爲“神武姿”,“雪列聖恥”,稱裴度爲“功第一”,“稱聖皇及聖相”,是有用意的。唐朝自安史亂後,藩鎮割據成爲大患之一,削平藩鎮叛亂,鞏固中央政權,在當時是有進步作用的。韓碑正着眼在這點上,寫憲宗有意要削平藩鎮叛亂,他即位後,“明年平夏(平夏綏銀節度留後楊惠琳叛),又明年平蜀(平劍南節度使行軍司馬劉闢叛),又明年平江東(平鎮海軍節度使李錡叛),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義武節度使張茂昭以易定二州歸於主管官員)”。這樣,就顯出憲宗確有削平藩鎮叛亂加強朝廷統治的用心。這樣平淮西叛亂,首先歸功于憲宗的用心和决心,是符合實際的。在討伐淮西時,朝廷上有不少大臣主張苟且偷安,反對用兵,憲宗不聽,决意用兵。裴度雖因主張討伐,被刺客擊傷,還堅决主張討伐,還親自督師,請罷太監監軍的掣肘,統一軍令,加強作戰,贊同李愬的偷襲,所以稱裴度的功第一,是符合實際的。寫李愬襲破蔡州,作:“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對李愬的功勳作了具體敍述,比較突出的。商隱肯定韓碑,着重稱美憲宗裴度,也是符合實際的。詩的末了,稱美平淮西的功業“烜赫流淳熙”,馮浩説:“淮西覆轍在前,河朔(藩鎮)終于怙惡,作者其以鋪張爲風戒乎?”指出商隱的這首詩,還有風戒河北藩鎮的用意,指出他用意的深刻。

    何焯評:“氣雄力健,足與題稱。與韓(愈)《石鼓詩》氣調魄力,旗鼓相當。”紀昀評:“筆筆挺拔,步步頓挫,不肯作一流易語。‘誓將上雪列聖恥’句,説得爾許關係,已爲平淮西高占地步。淮西四句極言元濟之強,便令平淮西之功益壯。入手八句,句句争先,非尋常鋪敍之法。帝得句遥接起四句,大書特書,提出眉目。十四萬兵如何鋪敍,只陰風七字空際傳神,便見出森嚴氣象。蓋從《詩》‘蕭蕭馬鳴,悠悠斾旌’化來。層層寫下,至帝曰二句,羣龍結穴,此一篇之主峯。公之斯文四句,搘拄全篇。凡大篇有精神固結之處方不散緩,李杜元白分界在此。”這些藝術分析,對我們有啓發。

    妓席暗記送同年獨孤雲之武昌〔一〕

    疊嶂千重叫恨猿,長江萬里洗離魂。武昌若有山頭石,爲拂蒼苔檢淚痕〔二〕。

    〔一〕同年:同一年考中進士。獨孤雲:字公遠,官至吏部侍郎,見《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之:到。

    〔二〕山頭石:《初學記》五引劉義慶《幽明録》:“武昌北山上有望夫石,狀若人立。古傳云:昔有貞婦,其夫從役,遠赴國難,攜弱子餞送此山,立望夫而化爲立石。”

    程夢星箋:“唐詩多有用望夫石者,劉賓客則反用之,其悼妓云:‘從此山頭似人石,丈夫形象淚痕深。’此特正用,然能曲盡其形容,窮極其要渺。較杜牧之《湘竹簟》詩‘何忍將身卧淚痕’同一深情,而此則更幻。通此三者,可悟用事之法。”這裏提出反用和正用,在正用上又有幻和更幻的分别。所謂反用,不是正面贊望夫石,説婦因望夫而化石;而説石因似人而有情,因有情而念夫垂淚,是石化爲婦人,不是婦人化爲石,將石擬人化,是反用。這首寫婦化爲石,地當有淚痕,是正用。同“何忍將身卧淚痕”比,湘竹的斑點是淚痕所化,所以用淚痕來代湘竹簟,卧湘竹簟成了卧淚痕,這是幻想。湘竹的淚痕即斑點是看得見的,望夫石下的淚痕是看不見的,是想像,所以更幻。

    何焯批:“上二句極嘆其癡,欲洗其魂。下二句因送别,借武昌事唤醒之,但問執心不移,豈待相持狂哭耶?”又批:“倡優下材,安能相守,徒作兒女之態。彼有望夫化石者,豈屬此輩耶?”這是説,獨孤雲臨别時與妓不忍分别,如疊嶂千重的三峽中,猿啼三聲淚沾裳,黯然銷魂,所以要用江水來洗刷他的離魂。叫他到武昌去看望夫石,檢點她的淚痕。只有這位多情的婦人望夫化石,應該留下淚痕,至于這個妓女的淚就不一定可信了,所以是唤醒他不要迷戀妓女的意思。妓席暗記,指在妓席上暗暗記住友人與妓臨别灑淚的情景。後兩句具有這種含意,所以用思更幻了。

    這首詩,馮浩注:“詞意沉痛,必非徒感閑情也。座主觀察武昌,遷鎮西蜀,義山不能依倚,必有隱恨,故于宴送同年,大鳴積憤,聲與淚俱。”按題稱送獨孤雲到武昌,是否入幕不詳,所謂座主云云,無法取證。張采田《辨證》:“此暗記大中二年蜀游失意,留滯荆門之恨。不欲顯言,故借妓席晦其意耳。”也無法證明。故改用何焯説。

    寄令狐郎中〔一〕

    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二〕。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三〕。

    〔一〕即令狐綯,見《酬别令狐補闕》注〔一〕。綯官左司郎中,馮浩《箋注》附《年譜》定爲會昌四年。

    〔二〕嵩雲秦樹:會昌四年,商隱回河南故鄉葬母,故稱嵩山雲。令狐綯在朝,故稱秦樹。雙鯉:指書信。古樂府《飮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童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三〕《史記·司馬相如傳》:“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居數歲,乃著《子虚之賦》。上(武帝)讀《子虚賦》而善之,(楊)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爲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梁園:梁孝王的園林,在今河南商丘市。茂陵:見《茂陵》注〔一〕。

    當時令狐綯在京任右司郎中,商隱卧病在河南家中,接到綯的慰問信,他既以梁園的舊賓客自比,又以卧病茂陵家中的司馬相如自比。在這兩個自比中,都有含意。商隱在太和三年起在綯父令狐楚幕府,與綯同學時文,所以他是令狐家的舊賓客。當時他在家卧病,用司馬相如自比,含有相如被楊得意推薦入京,希望綯推薦的用意,是意在言外,寫得極含蓄的。

    漢宫詞

    青雀西飛竟未迴,君王長在集靈臺〔一〕。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二〕。

    〔一〕《漢武故事》:“七月七日,上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來。上問東方朔,朔對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有頃,王母至。”集靈宫、集仙宫,皆武帝宫觀名,在華陰縣界。見《三輔黄圖》。

    〔二〕相如渴:見《病中早訪招國李十將軍》注〔二〕。金莖露:《三輔故事》:“建章宫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爲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飮之。”

    紀昀評:“筆筆折轉,警動非常,而出之以深婉。露若能醫消渴,猶可冀飮之長生,何不以一杯試之,用意最曲。”何焯評:“深婉不露,方是諷諫體。”程夢星注:“考武宗會昌五年正月,築望仙臺于南郊,則次句比事屬辭,最爲親切也。”這詩是諷刺唐武宗求仙求長生。築望仙臺,青鳥不來,説明仙人不到,君王空在臺上守候。用仙人手掌擎盤承露以求長生,爲什麽不賜相如來治他的消渴病呢?病都不能治,怎能求長生呢?這個用意含蓄不説出。從青雀未回裏已含有求仙不至,從長在臺上裏含有徒勞,後兩句指不能治病,所以稱筆筆折轉,即筆筆含不盡之意。

    落花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一〕。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一〕曲陌:曲徑。迢遞:遥遠。

    首句蘅塘退士孫洙批:“花落則無人相賞,故竟去也。”先不提落花,所以沈德潛説:“起法之妙,黏着者不知。”黏着者就是一定先點明落花,所以起得超脫。首兩句其實是倒裝,即因爲小園花亂飛,所以高閣客竟去,倒裝了詩句就不平弱。像後來歐陽修《戲答元珍》:“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也是倒裝,倒裝了纔動人。次聯寫看花飛,看到花飛向曲徑,看到花飛得遠,在送别斜陽。這也寫出詩人惜花的心情。孫洙批六句:“望春留而春自歸。”那末腸斷既是惜花,又不光是惜花,花落表示春歸。望眼欲穿希望春的留駐,春仍要回去,由惜花變爲傷春,用意更進一步。紀昀批:“稀一作歸,非。”紀昀着眼在落花,落花説不上歸,所以説非。孫洙由惜花轉到傷春,所以贊美用“歸”字。看來孫洙的看法是對的。最後點明從惜花到惜春,芳心正是惜花之心,對着春天的消逝,只有淚沾衣了。何焯批:“一結無限深情,‘得’字意外巧妙。”屈復《詩意》:“芳心盡緊承五六,是進一步法。”即都指惜花與傷春。

    茂陵〔一〕

    漢家天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二〕。内苑只知含鳳嘴,屬車無復插鷄翹〔三〕。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四〕。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五〕。

    〔一〕《漢書·武帝紀》:“葬茂陵。”注:“在長安西北八十里。”這裏借武帝來指唐武宗。

    〔二〕《史記·樂書》:“後伐大宛,得千里馬,馬名蒲梢。”《漢書·西域傳》:大宛“俗耆(嗜)酒,馬耆目宿(金花菜)。漢使采蒲陶目宿種歸。天子以天馬多,又外國使來衆,益種蒲陶目宿,離宫(行宫)館旁極望(滿望都是)焉”。《初學記》二八引《博物志》:“張騫西域還,得安石榴、胡桃、蒲桃。”

    〔三〕内苑:御苑,皇帝的園林。《十洲記》:“仙家鳳喙及麟角合煮作膠,名續絃膠,或名連金泥,此膠能續弓弩已斷之絃,刀劍斷折之金。武帝天漢三年,西國王使至,獻此膠。武帝幸華林園射虎,而弩絃斷,使者又上膠一分,使口濡以續弩絃。”含鳳嘴:指口濡膠。屬車:《後漢書·輿服志》:“大駕,屬車八十一乘。”屬車,皇帝車子的隨從車,借指帝車。鷄翹:《後漢書·輿服志》:“鸞旗者,編羽毛列繫幢旁,民或謂之鷄翹,非也。”鸞旗是天子用的。這句説天子車上不插鸞旗,指武宗已死。意是弓絃可續,人命難延。

    〔四〕《神農經》:“玉桃,服之長生不死。”《漢武故事》:“東郡送一短人,長五寸。(東方)朔呼短人曰巨靈。短人因指(朔)謂上曰:‘王母種桃三千年一結子,此兒不良,三過偸之。’”又:“(武帝)立爲膠東王。膠東王數歲,(長)公主抱置膝上問曰:‘兒欲得婦否?’指其女:‘阿嬌好否?’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兩句指武宗既愛長生,又好美色。

    〔五〕《漢書·蘇武傳》:“武字子卿。(武帝)天漢元年(一〇〇)至匈奴。武以(昭帝)始元六年(一一九)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牛)謁(祭)武帝園廟,拜爲典屬國。”

    唐朝人往往借漢比唐,這首寫漢武帝,實際指唐武宗。《舊唐書·武宗紀》稱贊他:“雄謀勇斷,振已去之威權;運策勵精,拔非常之俊傑。屬天驕失國,潞孽阻兵,不惑盈庭之言,獨納大臣之計。戎車既駕,亂略底寧,紀律再張,聲名復振。”這是説文宗時,大權已經落到宦官手裏。武宗即位後,能够重振王朝的權威,選用李德裕那樣俊傑。正碰上回鶻衰亂,唐王朝討平回鶻;昭義節度使(治潞州,今山西長治)劉從諫死,其侄劉稹據鎮自立。朝臣多主張姑息。李德裕力勸武宗用兵,平定叛亂。這是武宗所建立的武功。馮浩《箋注》説:“武宗武功甚大,故首聯重筆寫起。”用武帝伐大宛,得千里馬,採苜蓿作比。

    朱鶴齡《箋注》稱:“武宗好游獵及武戲,親受道士趙歸真法籙,又深寵王才人,欲立爲后。”這是中兩聯所寫的。末聯,屈復《詩意》稱:“蘇卿,自喻也。宣宗元年,鄭亞請(商隱)爲觀察判官,檢校水部員外郎,故曰: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按商隱于大中二年冬返長安,那時武宗陵墓上已松柏雨蕭蕭了。感嘆武宗能建立武功,却是好仙好色,終于早死,很有感慨。

    《輯評》引何焯評:“此詩始不甚愛之,後觀《西崑酬唱集》,求如此者絶少,乃嘆義山筆力之高。八句中包括貫穿,極工整而不牽卒。”紀昀評:“前六句一氣,七八掉轉作收,義山多用此格。此首尤神力完足,其言有物故也。”這首雖借武帝來比武宗,但用典貼切,感慨深沉,所以成功。

    瑶池〔一〕

    瑶池阿母綺窗開,《黄竹》歌聲動地哀〔二〕。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三〕?

    〔一〕瑶池:《集仙傳》:“崑崙之圃,閬風之苑,左帶瑶池,右環翠水。”阿母:西王母稱玄都阿母,見《武帝内傳》。《穆天子傳》卷三:“天子賓(作客)于西王母。天子觴(舉杯請酒)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爲天子謡曰:‘道里悠(遥)遠,山川間(隔)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天子答之曰:‘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將)及三年,將復而(汝)野。’”

    〔二〕《穆天子傳》卷五:“日中大寒,北風雨(下)雪,有凍人。天子作詩三章以哀民,曰:‘吾徂(往)黄竹。’”黄竹當在嵩高山西。

    〔三〕八駿:《穆天子傳》卷一:“八駿之乘。”駕車的八匹駿馬。又卷四:“天子大朝于宗周之廟,乃里(計里數)西土之數。各行兼數三萬有五千里。”

    《輯評》何焯評:“疑諷武宗也。詩云:‘將子無死,尚復能來。’不來則死矣,譏求仙之無益也。”《通鑑》武宗會昌五年:“上餌方士金丹,性加躁急,喜怒不常。”六年三月死。這首詩通過反問來表達穆王到底死了,顯得求仙無益,來諷刺武宗的求長生,服金丹,中毒死去。它的特點還在于詩的構思。按照《穆天子傳》,穆王和西王母相會,在崑侖山的瑶池,穆王作《黄竹》歌,在河南嵩高山,這兩事既不在一地,也不在一時,作者把它們捏合在一起。爲什麽這樣寫呢?因爲要寫出“北風雨雪,有凍人,天子作詩三章以哀民”,把這事同“綺窗開”的歡宴作對照。一方面是有凍死骨,一方面是開綺窗歡宴,這就有意義。再加上“動地哀”,這是《穆天子傳》裏所没有的。這一加就加強了哀歌的力量,突出了人民的苦難,提高了原文的意義。原文祇是説穆王作詩哀民,那就不可能有動地的力量。動地是震動大地,祇有從穆王一個人的哀歌變成人民的哀歌,纔有動地的力量,這就使這首詩超越了諷刺武宗的求仙無益。武宗求仙無益的含意早已爲人忘掉,“黄竹歌聲動地哀”却長久地爲人傳誦,它的意義更爲深遠。

    四皓廟〔一〕

    本爲留侯慕赤松,漢庭方識紫芝翁〔二〕。蕭何只解追韓信,豈得虚當第一功〔三〕?

    〔一〕漢初隱居商山的四老,名東園公、綺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高祖欲廢太子,吕后用張良計迎四皓,使輔太子。高祖乃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太子),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遂罷廢太子議。見《史記·留侯世家》。

    〔二〕《史記·留侯世家》:“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赤松子,指仙人。紫芝翁:指四皓。《古今樂録》:“商山四皓隱居南山,高祖聘之,四皓不出,仰天嘆,而作《紫芝之歌》。”有“曄曄紫芝,可以療飢”句。

    〔三〕《史記·淮陰侯列傳》:“(蕭)何聞(韓)信亡(逃),不及以聞,自追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駡何曰:‘若(汝)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又《蕭相國世家》:“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蕭何第一。”

    馮浩箋:“徐(逢源)曰:‘此詩爲李衛公(德裕)發。衛公舉石雄,破烏介,平澤潞,君臣相得,始終不替。而卒不能早定國儲,使武宗一子不得立,有愧紫芝翁多矣,故假蕭相以譏之。’浩曰:‘徐箋甚精。《通鑑》云:諸宦官密于禁中定策,下詔稱皇子冲幼,須選賢德。則其時武宗之子未盡也。留侯之使吕澤迎四皓,已在多病道引不食穀、杜門不出歲餘矣。衛公始終秉鈞,而竟不能建國本,扶冲人,何哉?”按德裕所處時代與漢初不同,漢初廢立之權在劉邦,劉邦不廢太子,太子之位即定。德裕時廢立之權在宦官。《通鑑》文宗開成四年十月,“立敬宗少子陳王成美爲皇太子。”五年正月,“中尉仇士良魚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遂矯詔立(潁王)瀍爲太弟。”當時太子已立,宦官可以任意廢去另立。故德裕即使勸武宗立太子,也是無法扶助他即位的。再説,連德裕的相位,也要靠宦官的助力。《通鑑》開成五年,德裕在淮南,以珍玩數牀賂監軍楊欽義。“欽義知樞密,德裕柄用,欽義頗有力焉。”德裕的入相還得靠宦官的助力,他怎麽能够抗拒宦官勢力,來扶武宗幼子即位。因此,這種責難是不符合當時的情勢的。

    張采田《會箋》:“非譏衛公,蓋惜其能爲蕭何,而不能爲留侯也。留侯身退,薦賢以扶社稷;衛公恃功自固,所賞拔者武人而已。卒至僉壬旅進,身亦不保,欲求一紫芝翁不可得矣。”這樣解可能較合原意。

    晚晴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一〕。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二〕。倂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三〕。越鳥巢乾後,歸飛體更輕〔四〕。

    〔一〕深居:幽靜的住處。夾城:大城外的小城。深居有高閣,可以俯視夾城。夏猶清:謝靈運《游赤石進帆海》:“首夏猶清和。”

    〔二〕憐幽草:雨後晚晴,草既得雨的滋潤,又得陽光照耀,是天愛草。重晚晴:雨後晚晴,天氣更爲清新,爲人們所珍惜。

    〔三〕迥:遠。天晴在高閣望得更遠。注:照射。雨後放晴,夕陽斜照,小窗光明。

    〔四〕越鳥:南方的鳥。《古詩十九首》:“越鳥巢南枝。”

    這首詩,《會箋》稱:“詩用‘越鳥’,是桂林作。”把它列入大中元年。《輯評》引紀昀評:“輕秀是錢郎一格,五六再健,則大曆以上矣。末二句細意熨貼,即無寓意亦自佳。”指出上半首的風格輕秀。但第二聯語秀而意深,成爲名句。小草既需要雨水滋潤,又需要陽光,所以雨後放晴,正是天意垂愛。人間既需要雨水洗塵,又愛晴光,晚晴更爲人間所愛。這是情景結合,可能反映作者的心情,希望時局能够開朗。放晴以後,雲開日出,高閣可以望得更遠,日照小窗更明。越鳥巢乾,更有輕快之意,見得詩人觀察的細緻。全詩表達作者輕快的心情。

    訪秋

    酒薄吹還醒,樓危望已窮〔一〕。江皋當落日,帆席見歸風。烟帶龍潭白,霞分鳥道紅〔二〕。殷勤報秋意,只是有丹楓。

    〔一〕樓危:樓高。

    〔二〕馮浩注:“龍潭,桂州亦有之,而鳥道泛比高險。”

    這首詩是在桂林作,桂林秋暖,訪問秋意,正是對家鄉的懷念。借酒消愁,但桂林酒味薄,給風一吹就醒,未能消愁。商隱《北樓》:“此樓堪北望,輕命倚危欄。”爲了能北望,甚至于輕命。樓危而極目力北望,正是輕命倚危欄之意,對家鄉懷念的深切,真是無以復加了。但是能够看到的,只是江邊當落日的歸帆罷了。歸帆只引起人的羨慕,自己却不能北歸。要找到家鄉的秋色,不論龍潭上的烟霧,高山鳥道上的紅霞,都不是。只有丹楓,纔報道家鄉的秋意,更爲可貴了。這詩通過訪秋來懷鄉,寫得極爲深切。詩裏不寫懷鄉,不寫鄉愁,但通過酒薄來寫愁,樓危來遠望來寫懷念,見歸帆來寫思鄉,通過烟白霞紅來反襯丹楓的報秋,結合報秋來寫懷鄉,所以寫得形象鮮明,情思深切。

    何焯批:“對起,次聯流水蹉對,便不死板。集中詩律,多半如是。所以望歸之切者,以地暖無秋色也。只有丹楓,又傷心物色,此豈暫醉所能忘哉!”江皋兩句意思連貫而下,故稱流水對。何批認爲望歸之切,以地暖無秋色,當作因望歸之切,所以感到地暖無秋而要訪秋了。

    念遠

    日月淹秦甸,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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