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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选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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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横江館〔一〕

    孫家兄弟晉龍驤,馳騁功名業帝王〔二〕。至竟江山誰是主〔三〕?苔磯空屬釣魚郎〔四〕。

    〔一〕本詩作于開成四年初春。詩人途次横江,應裴使君之邀上岸小住,憑弔古蹟,作此詩。横江館:横江浦之驛館。《太平寰宇記》:“和州歷陽縣横江浦,在縣東南二十六里。”又《太平府志》:“采石驛在采石鎮,濱江即唐時横江館也。”

    〔二〕孫家兩句:謂横江浦古來爲兵家争鬬之地,孫策、孫權兄弟及西晉王濬都曾在此馳騁一時,而終成帝王之業。《資治通鑑》卷六一:“策渡江轉鬬,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者。”又《三國志·吴書·吴主傳》注引《江表傳》:“策起事江東,權常隨從。性度弘朗,仁而多斷,好俠養士,始有知名,侔于父兄矣。”龍驤,指西晉大將王濬。據《晉書·王濬傳》:濬字士治,曾拜巴州、益州刺史,復爲龍驤將軍。“武帝謀伐吴,詔濬修舟艦……吴人于江險磧要害之處,並以鐵鎖横截之,又作鐵錐長丈餘,暗置江中,以逆距船。……濬乃作大筏數十,亦方百餘步,縛革爲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鐵錐,錐輒著筏去。又作火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絶,于是船無所礙。”直下石頭城(今南京市西),“皓乃備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舉國降。

    〔三〕至竟:畢竟;到底。

    〔四〕苔磯:遍長青苔之石磯。磯,突出江邊之小石山。空:徒然。

    横江浦係長江重要渡口,爲兵家争鬬之所,當年孫氏兄弟在此建立帝業,而王濬則于此一舉蕩滅孫吴,成就晉武帝之一統事業。如今一切皆已逝去,英雄、功臣安在?江邊唯見釣魚郎而已!詩人弔古抒慨,隱約流露歲月流逝而功業未成之苦悶情懷。

    漢江〔一〕

    溶溶漾漾白鷗飛〔二〕,緑浄春深好染衣。南去北來人自老,夕陽長送釣船歸。

    〔一〕詩人于開成四年春赴長安,本詩爲沿長江、漢水溯流而上途中作。漢江:即漢水,長江最長之支流。

    〔二〕溶溶漾漾:江水瀲灧、水波蕩漾貌。

    是詩第一句寫漢水流動之態,以白鷗飛翔襯托,越顯出漢水之廣大浩瀚;第二句則寫江水之清碧,以其色緑可染衣狀其澄澈,動静相間,極寫漢水之優美景色。三、四兩句有漢水長流、夕陽常在,而人壽短促之慨。周珽《唐詩選脈會通》引徐充語曰:“‘人自老’三字最爲感切,釣船常在,而南去北來之人,爲利爲名則無定蹤,皆汩没于此,真可嘆也。”

    途中作〔一〕

    緑樹南陽道,千峰勢遠隨。碧溪風澹態,芳樹雨餘姿〔二〕。野渡雲初暖,征人袖半垂。殘花不一醉,行樂是何時?

    〔一〕本詩作于開成四年春赴長安經南陽道中。南陽:今河南省南陽縣。

    〔二〕碧溪兩句:謂碧溪在春風吹拂下有恬淡之態,芳樹在微雨後綽有風姿。澹,一作“慢”。雨餘,雨後。

    村行〔一〕

    春半南陽西〔二〕,柔桑過村塢〔三〕。娉娉垂柳風,點點迴塘雨〔四〕。蓑唱牧牛兒〔五〕,籬窺蒨裙女〔六〕。半濕解征衫〔七〕,主人饋雞黍〔八〕。

    〔一〕本詩作于開成四年春南陽道中。

    〔二〕春半:春之半,謂陰曆二月。南陽:今河南省南陽縣一帶。

    〔三〕過:一作“遍”。村塢(wù):村落。

    〔四〕娉(pīnɡ)娉:美好貌。一作“嫋嫋”。迴塘:曲折之池塘。

    〔五〕蓑(suō):蓑衣,草製之雨衣。

    〔六〕蒨(qiàn):同“茜”,草名,根可作紅色染料。此指代紅色。

    〔七〕征衫:旅途所穿衣衫。

    〔八〕饋(kuì):贈獻食品。雞黍:謂殺雞爲黍以待客。《論語·微子》:“止子路宿,殺雞爲黍而食之。”

    題武關〔一〕

    碧溪留我武關東〔二〕,一笑懷王迹自窮〔三〕。鄭袖嬌嬈酣似醉,屈原憔悴去如蓬〔四〕。山牆谷塹依然在,弱吐强吞盡已空〔五〕。今日聖神家四海,戍旗長卷夕陽中〔六〕。

    〔一〕本詩爲開成四年牧之赴京途中經武關作。武關,在陝西省商南縣西北,戰國時秦置。《括地志》卷四:“故武關在商州商洛縣東九十里。春秋時少習也,杜預云少習,商縣武關也。”

    〔二〕碧溪:指商洛水。《元豐九域志》卷三:商洛在州東八十里,“有商山,商洛水。”

    〔三〕懷王:楚懷王,名熊槐。前三二八至前二九九年在位。初用屈原爲左徒,使其造爲憲令;十一年時爲從約長,聯絡諸侯抗秦。十六年中秦計,外受欺于張儀,内聽讒佞之臣,疏遠貶斥屈原,冒然發兵攻秦,喪師失地。三十年復輕信秦昭王之約,不聽屈原勸阻,逕往武關,終爲秦所劫。三年後客死于秦。《史記·屈原列傳》:“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絶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秦伏兵絶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内。復之秦,竟死于秦而歸葬。……身客死于秦,爲天下笑。”

    〔四〕鄭袖兩句:謂懷王寵幸鄭袖,爲其美色所惑,而斥逐賢臣屈原,使其流落沅湘。鄭袖,懷王寵姬,與讒臣靳尚勾結,排陷屈原,説懷王釋去張儀。嬌嬈,妍媚貌。《史記·屈原列傳》:“屈原至于江濱,被髮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蓬:蓬草。蓬草隨風飄轉,此喻屈原放逐江南。

    〔五〕山牆兩句:謂武關地形險要一如當年,而戰國時以强凌弱之勢皆已過去。谷塹(qiàn),谷深如壕溝。塹,壕溝。弱吐强吞,謂强國并吞弱國。

    〔六〕戍旗:邊防營地之旌旗。

    武關爲楚懷王入秦不反之地,詩人赴長安途經此處,不免興起懷古之情,對楚懷王外受欺于秦,内爲鄭袖美色所惑深致譴責,而對屈原之遭貶放逐則表示同情惋惜。詩以頌揚唐王朝統一安定作結,然有弦外之音,意謂應以楚懷王之客死異邦爲前車之鑒,微露詩人對現狀之隱憂。是詩用語、意境、結構與劉禹錫《金陵懷古》異曲而同工。

    商山富水驛〔一〕

    益戇由來未覺賢,終須南去弔湘川〔二〕。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華白日懸〔三〕。邪佞每思當面唾〔四〕,清貧長欠一杯錢〔五〕。驛名不合輕易改〔六〕,留警朝天者惕然〔七〕。

    〔一〕本詩作于開成四年赴商山道中。商山:在今陝西省商縣東。《荆州記》:“其地險阻,林壑深邃。”富水驛:原注:“驛本名與陽諫議同姓名,因此改爲富水驛。”在今陝西省商南縣東二十餘里,原名陽城驛,中唐以後改名富水驛。元稹《陽城驛詩》云:“商有陽城驛,名同陽道州。我願避公諱,名爲避賢郵。”可見元稹時尚未改名。陽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及進士第後隱居中條山。李泌薦之德宗,于是召拜右諫議大夫,以敢于犯顔直諫稱。《新唐書·陽城傳》:“及裴延齡誣逐陸贄、張滂、李充等,帝怒甚,無敢言,城聞,曰:‘吾諫官,不可令天子殺無罪大臣。’乃約拾遺王仲舒守延英閣上疏,極論延齡罪,慷慨引誼,申直贄等,累日不止。聞者寒懼,城愈勵。帝大怒,召宰相抵城罪。順宗方爲皇太子,爲開救,良久得免,敕宰相諭遣。然帝意不已,欲遂相延齡。城顯語曰:‘延齡爲相,吾當取白麻壞之,哭于廷。’帝不相延齡,城力也。”

    〔二〕益戇(zhuànɡ)兩句:謂陽城如汲黯之愚直,而人未覺其賢,終如賈誼之貶謫南方,唯有臨湘水而弔屈原。益戇,用漢汲黯敢于面諫武帝事。戇,愚而剛直。汲黯,字長孺,漢武帝時爲主爵都尉。《史記·汲黯列傳》:黯“爲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有間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益甚。’”又,《史記·賈誼列傳》:“天子議以爲賈生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誼。……于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爲長沙王太傅。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通“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爲賦以弔屈原。”

    〔三〕當時兩句:以朱雲喻陽城之剛直,意謂朱雲藐視他人非議,敢于直諫,因而留名青史,光輝永存。物議,衆人之非議。朱雲,字游,魯人,少以勇力聞,漢元帝時博士,爲縣令,因得罪廢錮。《漢書》卷六七:“成帝時,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人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逄、比干遊于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聲華,好名聲。吴聿《觀林詩話》:“杜牧之有‘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名白日懸。’此乃以朱雲對白日,皆爲假對,雖以人姓名偶物,不爲偏枯,反爲工也。”

    〔四〕邪佞(nìnɡ):奸惡之徒。此謂裴延齡。

    〔五〕清貧句:謂陽城生活儉樸,家無餘財,每月俸禄,多作酒資。《新唐書·陽城傳》:“(城)常以木枕布衾質錢,人重其賢,争售之。每約二弟:‘吾所俸入,而可度月食米幾何,薪菜鹽幾錢,先具之,餘送酒家,無留也。’”

    〔六〕不合:不應當。

    〔七〕警:告誡。朝天:覲見天子。此謂赴京爲官者。惕然:戒懼貌。

    牧之以“題詠好異于人”(《苕溪漁隱叢話》語)著稱,此詩即爲顯例。元稹以該驛犯直臣陽城諱而力主改名,牧則反之,認爲原驛名不僅與犯諱無涉,且能令人向往陽城之風采,從而“惕然”,兢兢業業,無愧于爲臣之責。詩人此去赴任左補闕,亦爲諫官,其言外之意自當效法陽城,以敢言直諫爲己任。詩中連用三位著名直臣以喻陽城,非常貼切。其中,汲黯與賈誼爲暗喻,而朱雲爲明喻。明用朱雲之典,實則隱含譏刺,因爲成帝雖昏庸,最終猶能納諫,能不易折檻,以彰直臣,而德宗則將陽城謫貶道州,可見其昏庸之甚!

    商山麻澗〔一〕

    雲光嵐彩四面合〔二〕,柔柔垂柳十餘家。雉飛鹿過芳草遠〔三〕,牛巷鷄塒春日斜〔四〕。秀眉老父對罇酒〔五〕,蒨袖女兒簪野花〔六〕。征車自念塵土計,惆悵溪邊書細沙〔七〕。

    〔一〕本詩作于開成四年。麻澗:《讀史方輿紀要》:“陝西商州麻澗在熊耳峯下,山澗環抱,厥地宜麻,因名曰麻澗,行六十里而至秦嶺。”《輿程記》:“自武關西北行五十里至桃花舖,又八十里至白楊店子,又八十里至麻澗。”

    〔二〕雲光嵐(lán)彩:山光霧氣,山村夕照時特有之景觀。嵐彩,日光透過山間濃重霧氣所呈光彩。

    〔三〕雉(zhì):野鷄。

    〔四〕塒(shí),鑿牆爲鷄棲之窠。《詩·王風·君子于役》:“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五〕秀眉:老年人常有一二根眉毛特長,是謂秀眉。罇:酒杯。

    〔六〕蒨(qiàn)袖:紅色衫袖。簪:插戴。

    〔七〕征車兩句:意謂回顧自身,風塵僕僕,不勝惆悵,唯有在溪邊塗畫細沙以遣落寞之懷。征車,旅途所乘之車。

    金聖嘆《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集》曰:“一,寫四面;二,寫中間;三,寫閒静;四,寫豐樂,便較陶令《桃花源記》爲煩矣。五、六,忽然寫一父老樽酒、女兒衣袖,以深顯自家形穢。‘書細沙’者,無顔自明,而又不能含糊付之也。”《唐宋詩舉要》卷五引吴汝綸曰:“秀麗如畫。”

    題商山四皓廟一絶〔一〕

    吕氏强梁嗣子柔〔二〕,我于天性豈恩讎〔三〕。南軍不袒左邊袖〔四〕,四老安劉是滅劉。

    〔一〕本詩作于開成四年。商山:在陝西省商縣東南(詳前注)。四皓廟:《一統志》:“商州四皓廟,在州西金雞原,一在州東商洛鎮。”四皓,謂秦末隱居于商山的四位老者,即東園公、甪(lù)里先生、綺里季、夏黄公,世稱“商山四皓”。《史記·留侯世家》:“十二年,上從擊破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説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詳許之,猶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之,問曰:‘彼何爲者?’四人前對,各言名姓,曰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黄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歲,公辟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駡,臣等義不受辱,故恐而亡慝。竊聞太子爲人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爲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爲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吕后真而主矣。’”

    〔二〕吕氏:漢高祖劉邦妻。《史記·吕太后本紀》:“吕太后者,高祖微時妃也,生孝惠帝、女魯元太后。……吕后爲人剛毅,佐高祖定天下。”强梁:猶强横。嗣(sì)子柔:謂太子劉盈爲人柔弱。《史記·吕太后本紀》:“孝惠爲人仁弱,高祖以爲不類我,常欲廢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幸,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

    〔三〕我于句:以第一人稱口吻寫,謂劉邦與太子和如意俱爲父子,本無所謂恩仇,實因吕氏强横,太子仁弱,而如意則與己類似,故欲廢太子而立如意。天性,謂父母愛子爲天生之性。《孝經·聖治章》:“父子之道,天性也。”讎,同“仇”。

    〔四〕南軍:西漢禁衞軍名,有南軍、北軍。南軍守衛未央宫,因宫在長安城南,故稱;北軍守衞長安城内北部。袒(tǎn):裸露。據《史記·吕太后本紀》:吕后死後,掌握禁衛軍的吕産、吕禄等欲擁兵作亂,太尉周勃與丞相陳平謀誅諸吕以保全劉氏天下。當時,“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爲吕氏右袒,爲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爲劉氏。太尉遂將北軍。”擊産,誅之郎中府吏廁中。是詩中之“南軍”,當爲“北軍”之誤。

    四皓素爲世人所稱。司馬遷認爲,高祖所以不易立太子,由四皓羽翼之力,故視之爲安劉功臣。而詩人則據諸吕謀亂史實,認爲惠帝仁弱,四皓盲目擁戴,致使權柄落入諸吕之手,劉氏天下險歸異姓。故四皓有罪無功,實不足稱道。方岳《深雪偶談》云:“牧之處唐人中,本是好爲論議,大概出奇立異,如《四皓廟》。”意謂其有意標新立異,出語驚人。然作詠史詩貴在翻出新意,是詩之弊不在議論,微嫌語稍枯直耳。

    冬至日寄小姪阿宜詩〔一〕

    小姪名阿宜,未得三尺長。頭圓筋骨緊〔二〕,兩臉明且光。去年學官人〔三〕,竹馬繞四廊〔四〕。指揮羣兒輩,意氣何堅剛。今年始讀書,下口三五行。隨兄旦夕去,斂手整衣裳〔五〕。去歲冬至日,拜我立我旁。祝爾願爾貴,仍且壽命長。今年我江外〔六〕,今日生一陽〔七〕。憶爾不可見,祝爾傾一觴〔八〕。陽德比君子,初生甚微茫。排陰出九地,萬物隨開張〔九〕。一似小兒學,日就復月將〔一〇〕。勤勤不自已〔一一〕,二十能文章。仕宦至公相,致君作堯湯〔一二〕。我家公相家〔一三〕,劍珮嘗丁當〔一四〕。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一五〕。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家集二百編〔一六〕,上下馳皇王〔一七〕。多是撫州寫〔一八〕,今來五紀强〔一九〕。尚可與爾讀,助爾爲賢良。經書括根本,史書閲興亡。高摘屈宋豔,濃薰班馬香。李杜泛浩浩,韓柳摩蒼蒼〔二〇〕。近者四君子〔二一〕,與古争强梁〔二二〕。願爾一祝後,讀書日日忙。一日讀十紙,一月讀一箱。朝廷用文治,大開官職場。願爾出門去,取官如驅羊〔二三〕。吾兄苦好古,學問不可量。晝居府中治,夜歸書滿牀。後貴有金玉,必不爲汝藏。崔昭生崔芸,李兼生窟郎。堆錢一百屋,破散何披猖〔二四〕。今雖未即死,餓凍幾欲僵。參軍與縣尉,塵土驚劻勷。一語不中治,笞箠身滿瘡〔二五〕。官罷得絲髮,好買百樹桑。税錢未輸足,得米不敢嘗〔二六〕。願爾聞我語,歡喜入心腸。大明帝宫闕〔二七〕,杜曲我池塘〔二八〕。我若自潦倒〔二九〕,看汝争翱翔〔三〇〕。總語諸小道,此詩不可忘。

    〔一〕本詩作于開成五年(八四〇)冬至日,時年三十八歲。詩云:“去歲冬至日,拜我立身旁”,“今年我江外,今日生一陽。憶爾不可見,祝爾傾一觴”。考詩人前一年在京任左補闕,是年冬,爲膳部員外郎,乞假往潯陽視弟顗眼疾。阿宜:馮集梧注曰:“按唐杜氏世系表,牧之無親兄,從兄弟愉之子爲承照,羔之子爲宗之,悰之子爲休、述休、孺休。牧之親弟顗,其子爲無逸,而《太平廣記》引《南楚新聞》,則云:杜悰長子無逸。考牧之作顗墓誌,却云:一男麟師,年十歲。語各不合。豈麟師者,未及長成,而悰以己子繼之與?若此之阿宜,則又不可知爲何兄之子也。”

    〔二〕緊:强勁。

    〔三〕官人:猶爲官之人。韓愈《試大理評事王君墓志銘》:“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

    〔四〕竹馬:兒童游戲,折竹騎以當馬。

    〔五〕斂手:拱手行禮。

    〔六〕江外:長江以南地區。此謂潯陽,即今江西省九江市。

    〔七〕生一陽:謂冬至。《周易·復》:“七日來復。”孔疏:“五月一陰生,十一月一陽生。”又疏“後不省方”曰:“冬至一陽生,是陽動而陰復静也。”

    〔八〕觴(shānɡ):酒杯。

    〔九〕陽德四句:謂陽氣如君子,初起時不甚明顯,然能將陰氣排出九地之外,地上萬物隨之生長。陽德,謂陽氣,喻君子。陰,喻小人。九地,地下最深處。《周易·繫辭下》:“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開張,謂生存發展。

    〔一〇〕日就句:日有所就,月有所進。就,成就;將,進。《詩經·周頌·敬之》:“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

    〔一一〕勤勤:勤勉貌。已:止。

    〔一二〕仕宦兩句:意謂阿宜當勤奮學習,以便入仕爲公侯將相,輔助皇上成爲堯、湯一類聖君。

    〔一三〕公相家:詩人祖父杜佑封岐國公,曾任宰相。《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襄陽杜氏佑相德、順、憲三宗。”

    〔一四〕丁當:猶“叮噹”。象聲。

    〔一五〕舊第兩句:謂祖屋豪華,居長安城中心。杜牧宅第在長安安仁坊,在朱雀門街東第一街從北第三坊。朱門,古代貴族住宅大門漆成紅色,以示尊貴。《長安志》:“萬年縣所領朱雀門街之東安仁門,太保致仕岐國公杜佑宅。”杜牧《上宰相求杭州啓》:“某于京中,唯安仁舊第三十間支屋而已。”

    〔一六〕家集句:謂藏書中有杜佑所撰《通典》二百卷。二百編,一作“三百篇”。按:《通典》,二百卷。先是劉秩採經史,自黄帝迄唐天寶末年制度沿革廢置,議論得失,撰《政典》三十五篇。佑因而擴之,參以新禮,分門别類,所述下迄唐天寶年間,肅宗、代宗後之重要因革,亦附載于註中,爲我國現存最早專論典章制度之通史。

    〔一七〕上下句:謂《通典》自上古以迄唐代,爲貫通古今之書。

    〔一八〕撫州:杜佑曾任撫州(今江西省撫州市)刺史。

    〔一九〕今來句:謂至今已有六十餘年。紀,十二年。强,有餘。

    〔二〇〕經書六句:謂阿宜應多讀經史書籍,亦須學習文學作品,經書中含有事理之本原,史書載有歷代興亡之教訓。屈原、宋玉之楚辭格調高雅,文詞華美;司馬遷、班固的文章則風格醇厚,詞藻富贍;近人李白、杜甫的詩歌浩如江海;而韓愈、柳宗元的文章高接雲天。班馬,一説指班固、司馬相如。翁方綱曰:“小杜‘濃薰班馬香’,對屈、宋説,自指班固、馬相如,此二句謂詩賦也。上文已拈‘史書閲興亡’,此不應復及馬史、班史。杜詩‘以我似班揚’,班與揚可合稱,則馬、班亦可合稱,不必定指馬遷也。今人但因《班馬異同》書名熟在人口,因以此句指二史,其實非也。”(《石洲詩話》)浩浩,水大貌。摩,迫近。蒼蒼,指天空。

    〔二一〕四君子:謂上句所舉之李、杜、韓、柳。

    〔二二〕争强梁:争强鬬勝。

    〔二三〕朝廷四句:謂朝廷以禮樂法度教化人民,以科舉取士,不拘一格選拔人材,委以官職,勉勵阿宜應試進取,則高官並不難得。洪邁《容齋三筆》:“《符讀書城南》一章,韓文公以訓其子,使之腹有詩書,致力于學,其意美矣;然所謂‘一爲公與相,潭潭府中居。不見公與相,起身自犁鋤’等語,乃是覬覦富貴,爲可議也。杜牧之《寄小姪阿宜詩》,亦云:‘朝廷用文治,大開官職場。願爾出門去,取官如驅羊。’其意與韓類也。”驅羊,《帝王世紀》:“黄帝夢人執千鈞之弩。驅羊萬羣,寤而嘆曰:‘千鈞之弩,異力者也,驅羊數萬羣,能牧民爲善者也。’于是,依占而求之,得力牧于大澤,進以爲將。”

    〔二四〕崔昭四句:謂崔昭與李兼厚斂致富,家藏萬貫,而崔子芸,李子窟郎,却不能保守家産,終揮霍殆盡。披猖,指錢財用盡而破落。馮集梧注曰:“按:崔昭、李兼父子,新舊《唐書》俱無傳,表亦未見。《舊德宗紀》有岳州李兼,《權德輿傳》有江西觀察使李兼,當爲一人。《唐會要·諡法篇》有台州刺史崔昭諡肅,贈刑部尚書。李兼諡昭。又《國史補》載裴佶姑夫爲朝官,有雅望,朝退嘆曰:‘崔昭何人?衆口稱美,此必行賄者也!如此安得不亂?’言未竟,閽者報壽州崔使君候謁,姑夫怒呵閽者,將鞭之,良久,束帶强出。須臾,命茶甚急,又命酒饌,又令秣馬飼僕,姑曰:‘何前倨而後恭也?’及入門,有得色,出懷中一紙,乃昭贈官絁千匹。據此詩云:堆錢百屋,破散披猖,明崔昭、李兼皆厚殖財賄,而其子不能守者,是行賄之崔使君,當即此崔昭也。又按:《舊紀》云:興元元年三月,岳州李兼,黔南元全柔,桂管盧嶽加御史大夫,嶽加中丞。”

    〔二五〕參軍四句:謂參軍、縣尉等下級官吏,終日供上司驅遣,稍有不合,即受笞撻,滿身瘡痕。參軍,州刺史之屬官,品秩爲從七品至從九品不等,初任官或貶謫官之虚銜。韓愈《八月十五日夜贈張功曹》:“判司卑官不堪説,未免捶楚塵埃間。”縣尉,掌一縣之治安,品秩爲從九品下,亦科第出身者初仕之職。高適《封丘尉作》:“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祗言小邑無所爲,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按:參軍與縣尉官卑秩低,受人輕視,詩人鼓勵阿宜他日出將入相,勿以參軍、縣尉爲滿足。劻,原注曰:“音匡。”勷,原注曰:“音穰。”劻勷,急迫貌。中(zhònɡ)治,合乎治理之道。笞(chī)箠,以竹板撲人。吴曾《能改齋漫録》:“陳正敏《遯齋閑覽》言:杜子美‘脱身簿尉中,始與箠楚辭’;韓退之‘判司卑官不堪説,未免箠楚塵埃間’;杜牧之‘參軍與簿尉,塵土驚劻勷,一語不中治,鞭笞身滿瘡’,謂唐時參軍、簿尉,不免受杖。鮑彪謂:‘詳考杜、韓所言,捶有罪者也,牧之亦言驚見有罪者如此,非身受杖也。退之《江陵途中》:“棲身法曹掾,何處事卑陬,何況親犴獄,敲搒發姦偷。”此豈身受杖者耶?’然《太平廣記》載李遜決包尉臀杖十下;及《舊唐書·于頔傳》:‘頔爲湖州刺史,改蘇州,追憾湖州舊尉,封杖以計强決之。’則鮑論亦未當。”又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一七曰:“杜送高適詩:‘脱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韓愈詩:‘判司卑官不堪説,未免捶楚塵埃間。’杜牧詩:‘參軍與縣尉,塵土驚劻勷。一語不中治,笞箠身滿瘡。’據此,唐時卑官,不免笞撻,正與今代同。史稱代宗命劉晏考所部刺史有罪者五品以上劾治,六品杖訖奏聞,豈但簿尉已哉!”

    〔二六〕官罷四句:謂參軍或縣尉俸禄微薄,任期滿後,所得僅可購買百株桑樹,歸耕度日。然未將税錢繳納完足,又何敢嚐食新米?絲髮,毫髮,喻收入甚少。税錢,唐初實行租庸調法,德宗時改爲兩税法,以錢納税,夏秋兩季征收税錢,夏税不超過六月,秋税不超過十一月。

    〔二七〕大明:宫殿名,唐高宗龍朔二年(六六二)置,唐末毁于兵燹。故址在今西安城大北門外東北三里許。《長安志》:“東内大明宫,在禁苑之東南,南接京城之北面,西接宫城之東北隅。”

    〔二八〕杜曲:即樊川别墅,在長安城南下杜樊鄉。《舊唐書·杜佑傳》:杜曲之“亭林館池,爲城南之最。”

    〔二九〕若:一作“苦”。潦倒:困頓失意。

    〔三〇〕翱翔:喻飛黄騰達。

    是詩爲牧之贈其小姪阿宜所作。詩中自述出身門第,家學淵源等,爲研究詩人思想身世之重要資料。

    全詩首先寫阿宜的童稚之態,形象而風趣;次寫對阿宜的祝願:一願其繼承父祖事業,注重經濟致用之學;二願其學習經史與屈宋班馬、李杜韓柳之詩賦文章;三願其以時人崔昭、李兼之子揮霍家産及參軍、縣尉等卑官終日惶惶不寧爲教訓,鼓勵他進取高官,青雲直上。這一方面反映了詩人積極用世、關心時政的思想及其進步的文學主張(可與《答莊充書》互爲補充),同時,亦反映了詩人誇耀門第的世俗之見。

    早春題真上人院〔一〕

    清羸已近百年身〔二〕,古寺風煙又一春。寰海自成戎馬地,惟師曾是太平人〔三〕。

    〔一〕原注:“生天寶初。”真上人院:寺院名。程大昌《演繁露續集》卷六云:“唐天寶間,有真上人者,至杜牧之時,其人年已近百歲,故題其寺云云。此意最遠,不言其道行,獨以其年多嘗見天寶時事也。”天寶初至會昌初爲一百年,故知是詩約作于會昌初年。

    〔二〕清羸(lěi):消瘦。

    〔三〕寰海兩句:謂海内藩鎮割據,戰亂不已,當此亂世,惟有真上人法師曾見天寶初年之太平景象。寰海,猶海内。戎馬,兵馬,此指戰亂。師,法師,僧之尊稱。兩句譏天寶後即不復有太平之日,隱含不滿,渴望統一安定。

    自遣〔一〕

    四十已云老,況逢憂窘餘。且抽持板手,却展小年書〔二〕。嗜酒狂嫌阮,知非晚笑蘧〔三〕。聞流寧嘆吒?待俗不親疏〔四〕。遇事知裁剪〔五〕,操心識卷舒〔六〕。還稱二千石,于我意何如〔七〕?

    〔一〕本詩作于武宗會昌二年(八四二),時出爲黄州刺史,四十歲。

    〔二〕且抽兩句:謂姑且在公務之暇閲讀怡悦性情之閒書。持板,謂辦理公務。板,古時臣子朝見君王時所執之手版。小年書,喻指内容淺近之閒適書。小年,年壽短。《莊子·逍遥遊》:“小知(智)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三〕嗜酒兩句:意謂己雖嗜酒但不學阮籍之顛狂;年届四十即知過去之非,因笑蘧瑗知非之年未免過晚。阮籍,字嗣宗。魏晉乃易代多事之秋,文人多有罹禍者,籍獨以放浪醉酒全身。《晉書·阮籍傳》:“文帝初欲爲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又:“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迹所窮,輒慟哭而反。”蘧瑗,字伯玉,春秋衞人。《淮南子·原道》:“故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

    〔四〕聞流兩句:意謂聞無稽流言何用嘆息,對凡俗之人亦不必有親疏之分。指對世事取超脱態度。聞流,《禮記·儒行》:“聞流言而不信。”嘆吒(zhà),嘆息。

    〔五〕裁剪:謂斟酌取捨。

    〔六〕卷舒:指屈伸進退之策。《淮南子·俶真》:“盈縮卷舒,與時變化。”

    〔七〕還稱兩句:謂如此爲州郡之刺史,内心又作何感想?二千石,指刺史。漢代郡守俸禄爲二千石,後遂稱郡守爲二千石。唐代刺史職位與漢郡守相當,故稱。

    詩人在《郡齋獨酌》中自抒懷抱,情緒激昂,但亦深感牢落不偶,進取非易,故有“自笑亦荒唐”之語。是詩則進而抒寫其沉溺詩酒以求置身于世外之消極心理,對現實缺乏信心,情緒低落。在黄州刺史任上,仕與隱,積極進取與消極避世這兩種思想,時時縈迴争鬬於杜牧腦際,反映了詩人内心難以排遣的鬱悶。

    早雁〔一〕

    金河秋半虜弦開,雲外驚飛四散哀〔二〕。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聲來〔三〕。須知胡騎紛紛在,豈逐春風一一迴〔四〕?莫厭瀟湘少人處,水多菰米岸莓苔〔五〕。

    〔一〕本詩作于會昌二年八月。史載回鶻(hú)烏介“可汗帥衆過杷頭烽南,突入大同川,驅掠河東雜虜牛馬數萬,轉鬬至雲州城門。刺史張獻節閉城自守,吐谷渾、党項皆挈家入山避之。庚午,詔發陳、許、徐、汝、襄陽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來春驅逐回鶻”(《資治通鑑》卷二四六)。回鶻,即回紇,維吾爾族之古稱。唐德宗貞元中回紇可汗請唐改稱其爲回鶻,取“回旋輕捷如鶻”之意。早雁:雁爲候鳥,秋季飛至南方過冬,春季飛回北方,此時係八月中秋,未至深秋,故稱早雁。

    〔二〕金河兩句:謂八月之金河,正當回鶻開弓射獵之時,天外羣雁,驚惶四散,恐駭哀鳴。金河,今内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南。秋半,謂八月。虜,敵人,此謂回鶻。牧之《上李太尉論北邊事啓》引後魏崔浩語,謂北方少數民族“夏則散衆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暄,南來寇抄”。“虜弦開”乃喻指回鶻南來寇掠。

    〔三〕仙掌兩句:謂月明之夜,失羣之孤雁從金人承露盤上飛過;長門宫燈暗之時,傳來數聲淒楚之雁鳴。仙掌,謂金人捧露盤。漢武帝爲求長生,信方士謬説,在建章宫置之。《三輔黄圖》卷三:“《廟記》曰:‘神明台,武帝造,祭仙人處,上有承露盤,有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雲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長安記》:‘仙人掌大七圍,以銅爲之。魏文帝徙銅盤折,聲聞數十里。’”又《長安志》引《三輔故事》:“承露盤二十七丈,大七圍。”長門,漢宫名,故址在原長安城東,武帝陳皇后失寵退居之所。《漢書·陳皇后傳》:“上使有司賜皇后策,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宫。”又,《三輔黄圖》卷三:“長門宫,離宫,在長安城。孝武陳皇后得幸,頗妬,居長門宫。”

    〔四〕須知兩句:意謂應知回鶻鐵騎正在北方踐踏肆虐,大雁又豈能追隨春風一一飛回故鄉?

    〔五〕莫厭兩句:意謂莫要不滿南方空曠,人跡罕至,瀟湘水源豐富,多産菰米,岸邊亦有莓苔,足够大雁充飢。瀟湘,二水名,此泛指南方。瀟水源出湖南藍山縣南九嶷山,湘水源出廣西靈川縣東海洋山西麓,二水至湖南零陵縣會合,北流入洞庭湖。菰(ɡū)米,茭白實如米,曰菰米(一稱“雕胡”),可食。莓(méi)苔,可供鳥食之一種植物。

    是詩以比興象徵手法寫北方人民深受回鶻襲擾之苦,句句寫雁,字字寓人,其關心同情人民疾苦之情溢于言表。“仙掌”、“長門”兩句對偶工致,一寫孤雁之影,一寫雁鳴之哀,備具淒苦。而雁過漢宫,當政者猶沉湎私欲,無視民瘼,從中正可見詩人的諷刺之意。全詩藉早雁以寄慨,委婉含蓄,可謂詠物詩之極致。錢謙益、何焯評曰:“此言秋高弓勁,胡人將開弦以射雁,故驚飛四散而哀鳴也。然來時尚早,所以過仙掌而度長門,月明之中止看孤影,燈暗之際惟聞數聲耳。乃今胡騎猶在,即至春期未可遽回。蓋瀟湘雖甚寂寞,猶有菰米、莓苔可充飲啄,毋北歸以中金河之弦也。言外有‘相教慎出入’之意。”(《唐詩鼓吹評註》)金聖嘆《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集》曰:“此詩慰諭流客,且安僑寓。時方艱難,未可謀歸也。前解追叙其來,後解婉止其去。”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曰:“《早雁》光景真是可思。但全篇惟‘金河秋半’四字稍切‘早’字,餘皆言矰繳之慘,勸無歸還,似是寄托之作。”

    雪中書懷〔一〕

    臘雪一尺厚〔二〕,雲凍寒頑癡〔三〕。孤城大澤畔,人疏煙火微〔四〕。憤悱欲誰語?憂愠不能持〔五〕。天子號仁聖,任賢如事師。凡稱曰治具,小大無不施〔六〕。明庭開廣敞,才雋受羈維〔七〕。如日月縆昇,若鸞鳳葳蕤〔八〕。人才自朽下,棄去亦其宜〔九〕。北虜壞亭障,聞屯千里師。牽連久不解,他盜恐旁窺〔一〇〕。臣實有長策,彼可徐鞭笞〔一一〕。如蒙一召議,食肉寢其皮〔一二〕。斯乃廟堂事,爾微非爾知〔一三〕。向來躐等語,長作陷身機〔一四〕。行當臘欲破,酒齊不可遲。且想春候暖,甕間傾一巵〔一五〕。

    〔一〕本詩作于會昌二年十二月,牧之時任黄州刺史。

    〔二〕臘:陰曆十二月。

    〔三〕雲凍句:謂雪天寒冷,雲層凍結凝固。頑癡,喻凍雲凝結。

    〔四〕孤城兩句:謂黄州僻處雲夢澤畔,人烟稀少。據《黄州刺史謝上表》:“黄州在大江之側,雲夢澤南,古有夷風,今盡華俗。户不滿二萬,税錢才三萬貫。”大澤,謂雲夢澤。

    〔五〕憤悱(fěi)兩句:謂内心鬱悶憂傷,難以自抑,却無處傾訴。憤悱,鬱憤。憂愠(yùn),憂傷惱恨。

    〔六〕凡稱兩句:謂凡屬有益的治國措施,不論其大小,無不施行。治具,治國之措施。《史記·酷吏列傳》:“法令者治之具。”

    〔七〕明庭兩句:謂朝廷聖明,敞開大門,凡有才之士均受到任用。明庭,朝廷。才雋(jùn),才能出衆者。雋,通“俊”。羈(jī)維,以繩束縛,此謂任用。

    〔八〕如日兩句:謂武宗朝政治開明,如旭日之初升,似新月之上弦,蒸蒸向上;又仿佛鸞鳳之毛羽絢麗繽紛,繁榮昌盛。日月縆(ɡēnɡ)升,《詩經·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縆,通“恒”。陳奂《詩毛氏傳疏》:“月上弦之貌。”葳蕤(wēi ruí),草木繁茂披垂狀,此謂鸞鳳之長羽紛披。

    〔九〕人才兩句:化用孟浩然《歲暮歸南山》“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句意,含有牢騷不平。

    〔一〇〕北虜四句:謂回鶻入侵中土,朝廷已調集大軍抵禦之。如若不及時解決這一問題,則恐其他敵人窺伺,乘隙而起。北虜,謂回鶻。亭障,古代設于邊疆險要處供防守之堡壘。他盜,指抗命之藩鎮。《史記·項羽本紀》:“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聞屯千里師,《舊唐書·武宗紀》:“(會昌)二年八月,回紇烏介可汗過天德至杷頭烽北,俘掠雲朔北州,乃徵發許、蔡、汴等六鎮之師,以太原節度使劉沔爲回紇南面招討使,以張仲武爲幽州盧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封蘭陵郡王,充回紇東面招討使,皆會軍于太原。”

    〔一一〕鞭笞(chī):猶驅使。《漢書·陸賈傳》:“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

    〔一二〕食肉寢皮:謂徹底消滅。《左傳·襄公二十一年》:“然二子者,譬于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也。”

    〔一三〕斯乃兩句:謂抵禦侵略、保障國土爲朝廷大事,非官職卑微者所宜知。斯,此。廟堂,猶言朝廷。微,地位卑下。

    〔一四〕向來兩句:謂從來越級進諫者,常陷于危殆。躐(liè)等,越級。陷身機,馮集梧注:“《魏志·袁紹傳》注:《魏氏春秋》曰:舉手挂網羅,動足蹈機陷。”機,捕鳥獸的機檻。《後漢書·趙壹傳》:“罼網加上,機穽在下。”

    〔一五〕行當四句:謂臘月將盡,釀酒不宜遲緩,以便來年一醉解愁。行當,將要。酒齊(jì),指釀酒。古代按酒之清濁分五等,稱“五齊”。《周禮·天官·酒正》:“辨五齊之名:一曰泛齊,二曰醴齊,三曰盎齊,四曰緹齊,五曰沈齊。”鄭玄箋:“醴以上尤濁,盎以下差清。”甕(wènɡ)、巵(zhī),均古代酒器。

    是詩無異牧之自薦之詩,表現了他深切憂念邊患,欲獻其平寇良策的熱望。其同年所作《上李中丞書》,曾自述“于治亂興亡之跡,財賦兵甲之事,地形之險易遠近,古人之長短得失”深有研究,從《罪言》亦可知其自稱“有良策”,實非書生空論。惜不爲朝廷重視,反將其出置僻郡小州,使其熱望落空,“良策”不行,故詩中壯志難伸、抑鬱不平之氣噴薄而出。明胡震亨曰:“韓退之贈張道士詩:‘臣有平賊策,狂童不難治。恨無一尺箠,爲國笞羌夷。臣有膽與氣,不忍死茆茨。天空日月高,下照理不遺。寧當不竢報,歸袖風披披。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遲。’杜牧亦有書懷詩云:‘北虜壞亭障,聞屯千里師。牽連久不解,他盜恐旁窺。臣實有良策,彼可徐鞭笞。如蒙一召議,食肉寢其皮。斯乃廟堂事,爾微非爾知。向來躐等語,長作陷身機。行當臘欲破,酒齊不可遲。且想春候暖,甕間傾一巵。’並以排調語抒孤憤,意象如一,未知紫微有意祖述,抑或偶爾暗合也?”(《唐音癸籤》卷十一)作于次年之《上李司徒相公論用兵書》,亦可略見其胸中韜略。又,《新唐書》本傳謂:“宰相李德裕素奇其才,會昌中,黠戞斯破回鶻,回鶻種落潰入漠南,牧説德裕,不如遂取之。以爲兩漢伐虜,常以秋冬,當匈奴勁弓折膠,重馬免乳,與之相校,故敗多勝少;今若以仲夏發幽、并突騎及酒泉兵,出其意外,一舉無類矣。德裕善之。會劉稹拒命,詔諸鎮兵討之。牧復移書于德裕。……俄而澤潞平,略如牧策。”德裕固奇其才,用其策,然囿于朋黨成見,終未能拔擢重用之。在德裕任相之會昌年間,杜牧僅一州郡刺史而已。牧之稱:“李太尉專柄五年,多逐賢士,天下恨怨。”(《唐故太子少師奇章郡開國公贈太尉牛公墓誌銘》)若與是詩印證,則可知其“憤悱”、“憂愠”云云皆係因德裕所發耳。

    郡齋獨酌〔一〕

    前年鬢生雪,今年鬚帶霜。時節序鱗次,古今同雁行〔二〕。甘英窮西海,四萬到洛陽〔三〕。東南我所見,北可計幽荒〔四〕。中畫一萬國,角角棋布方〔五〕。地頑壓不穴,天迴老不僵〔六〕。屈指百萬世,過如霹靂忙〔七〕。人生落其内,何者爲彭殤〔八〕?促束自繫縛,儒衣寬且長。旗亭雪中過,敢問當壚娘〔九〕。我愛李侍中〔一〇〕,摽摽七尺强〔一一〕。白羽八札弓〔一二〕,壓緑檀槍〔一三〕。風前略横陣,紫髯分兩傍。淮西萬虎士,怒目不敢當〔一四〕。功成賜宴麟德殿〔一五〕,猿超鶻掠廣毬場〔一六〕。三千宫女側頭看,相排踏碎雙明璫〔一七〕。旌竿幖幖旗,意氣横鞭歸故鄉〔一八〕。我愛朱處士〔一九〕,三吴當中央〔二〇〕。罷亞百頃稻,西風吹半黄,尚可活鄉里,豈唯滿囷倉〔二一〕。後嶺翠撲撲,前溪碧泱泱〔二二〕。霧曉起鳧雁〔二三〕,日晚下牛羊〔二四〕。叔舅欲飲我,社甕爾來嘗;伯姊子欲歸,彼亦有壺漿〔二五〕。西阡下柳塢,東陌繞荷塘〔二六〕。姻親骨肉舍,煙火遥相望〔二七〕。太守政如水,長官貪似狼,征輸一云畢,任爾自存亡〔二八〕。我昔造其室〔二九〕,羽儀鸞鶴翔〔三〇〕。交横碧流上,竹映琴書牀〔三一〕。出語無近俗,堯舜禹武湯〔三二〕。問“今天子少,誰人爲棟梁?”我曰“天子聖,晉公提紀綱〔三三〕。聯兵數十萬,附海正誅滄〔三四〕。謂言大義小不義,取易卷席如探囊。犀甲吴兵鬬弓弩,蛇矛燕騎馳鋒鋩。豈知三載凡百戰,鉤車不得望其牆〔三五〕。”答云“此山外,有事同胡羌〔三六〕。誰將國伐叛,話與釣魚郎〔三七〕?”溪南重迴首,一逕出修篁〔三八〕。爾來十三歲,斯人未曾忘。往往自撫己,淚下神蒼茫〔三九〕。御史詔分洛,舉趾何猖狂〔四〇〕。闕下諫官業,拜疏無文章。尋僧解幽夢,乞酒緩愁腸〔四一〕。豈爲妻子計,未去山林藏。平生五色線,願補舜衣裳〔四二〕。絃歌教燕趙,蘭芷浴河湟〔四三〕。腥羶一掃灑,兇狠皆披攘〔四四〕。生人但眠食〔四五〕,壽域富農桑〔四六〕。孤吟志在此,自亦笑荒唐。江郡雨初霽〔四七〕,刀好截秋光〔四八〕。池邊成獨酌,擁鼻菊枝香〔四九〕。醺酣更唱太平曲〔五〇〕,仁聖天子壽無疆。

    〔一〕原注:“黄州作。”本詩應作于會昌二年。

    〔二〕時節兩句:謂時令更遞、古今變遷如魚鱗之排列齊整,鴻雁之飛行有序,均爲自然現象。鱗次,排列如魚鱗。雁行(hánɡ),如雁相次而行。

    〔三〕甘英兩句:謂甘英出使萬里外,窮盡西海而還洛陽。《後漢書·西域傳》:“永元六年,班超復擊破焉耆,于是五十餘國悉納質内屬。其條支、安息諸國至于海瀕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九年,班超遣掾甘英窮臨西海而還。皆前世所不至,《山經》所未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怪焉。于是遠國蒙奇、兜勒皆來歸服,遣使貢獻。”

    〔四〕東南兩句:謂中國之大既有東南之地,爲我所親見,更有北方荒遠之地亦應核計在内。幽荒,幽州一帶,今河北省北部。

    〔五〕中畫兩句:謂中國劃分爲衆多小國,猶如棋子四面八方布滿了棋盤各個角落。《漢書·地理志》:“昔在黄帝,作舟車以濟不通,旁行天下,方制萬里,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是故《易》稱‘先王建萬國,親諸侯’,《書》云‘協和萬國’,此之謂也。”

    〔六〕地頑兩句:謂大地頑强,受重壓而不分裂;天宇旋轉,雖久遠而不僵化。

    〔七〕屈指兩句:謂百萬世之長,亦不過屈指之間,一切如霹靂之急雷,轉眼即逝。霹靂,急雷。

    〔八〕人生兩句:謂人生天地間,長壽者與短命者皆轉瞬即逝,無分彼此。彭,彭祖,傳説爲長壽者。《莊子·逍遥遊》:“彭祖乃今以久特聞。”《齊物論》:“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爲夭。”殤,未成年而死。《逸周書·謚法》:“短折不成曰殤,未家短折曰殤。”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二:“杜牧《郡齋獨酌》詩云:‘屈指千萬世,……爲彭殤?’非心地明了貫穿道釋者,不能道也。及觀其自撰墓志,又忍死作别裴相之章,則知獨酌之咏豈空言哉!”

    〔九〕促束四句:意謂身着衣袖寬長的儒衣,每愛以禮法自我束縛,雪天經過酒樓,也不敢與當壚少婦搭話。促束,局促不安貌。旗亭,酒樓。當壚娘,賣酒女郎。

    〔一〇〕李侍中:李光顔,字光遠。據《新唐書·李光顔傳》:顔初從馬燧爲裨將,討李懷光、楊惠琳,戰有功。憲宗討蔡,擢忠武軍節度使。“初,賊晨壓其營以陣,衆不得出,光顔毁其栅,將數騎突入賊中,反往一再,衆識光顔,矢集其身如蝟。子攬馬鞅諫無深入,光顔挺刃叱之,於是士争奮,賊乃潰北。當此時,諸鎮兵環蔡十餘屯,相顧不肯前,獨光顔先敗賊。”賊平,加檢校司空。穆宗朝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兼侍中。敬宗初,官拜司徒、河東節度使。寶曆二年卒,年六十六。侍中,門下省長官,獎賞立功武將之尊銜。

    〔一一〕摽摽(biāo):高貌。七尺强:七尺餘。

    〔一二〕白羽句:身佩飾有白羽之勁弓。《左傳·成公十六年》:“潘尪之黨與養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洪亮吉詁引《廣雅》曰:“札,甲也。按:徹七札,言徹七重甲,能陷堅也。”詩云“八札”,蓋强調光顔弓力强勁,足以射透八層鎧甲。

    〔一三〕(bì):通“髀”,股。緑檀槍:槍名,以深緑色漆于槍上,故名。馮集梧引《芥隱筆記》曰:“老杜有‘苔卧緑沉槍’,《南史》有‘緑沉屏風’,杜牧之有‘壓緑檀槍’,與‘沉’相通。”

    〔一四〕風前四句:謂光顔英勇衝擊敵陣,連桀驁不馴之淮西叛軍亦不敢抵擋。略,衝擊。紫髯,形容光顔頰有長鬚,相貌堂堂,英武逼人。淮西,唐方鎮名,淮南西道之省稱,治所在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縣),領有申、光、蔡三州,長期爲李希烈、吴少誠、吴少陽、吴元濟等所割據,至憲宗十二年(八一七)爲朝廷平定。

    〔一五〕麟德殿:大明宫内殿名。

    〔一六〕猿超句:謂光顔在毬場上動作果斷敏捷,如猿猴,似鶻鳥。鶻(hú),即隼(sǔn),一種猛禽。毬,亦稱鞠丸,古代習武用具,以皮爲之,中實以毛,足踏或杖擊爲戲。《長安志》:“西内有毬場亭子。”

    〔一七〕相排句:謂衆宫女争相觀看毬戲,竟至擠落、踏碎耳飾。相排,互相擁擠。明璫,婦女耳飾,以明珠製作。

    〔一八〕旌竿兩句:謂光顔受恩賜而榮歸故里,旗竿上旌旗高揚,鮮明奪目。旌,旌旗,節度使或大將出行時之儀仗。幖(biāo)幖,翻動貌。(huò),明亮。意氣,謂洋洋自得。

    〔一九〕朱處士:無考。處士,隱居之士人。

    〔二〇〕三吴:《水經注·漸江水》以吴興、吴郡、會稽爲三吴;《通典·州郡十二》以吴興、吴郡和丹陽爲三吴。此指今江蘇省南部、浙江省北部一帶,朱處士即隱居于此。

    〔二一〕罷亞四句:謂朱家百頃稻穀長勢良好,豐收後不僅儲滿糧倉,尚有餘糧接濟鄉鄰。罷亞,原注:“稻名。”囷(qūn),糧倉,方者曰倉,圓者曰囷。

    〔二二〕後嶺兩句:謂朱處士住處靠山臨溪,景物宜人。翠撲撲,謂山嶺翠色誘人。碧泱(yānɡ)泱,喻溪水澄碧深廣。

    〔二三〕鳧(fú):野鴨。

    〔二四〕日晚句:《詩經·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二五〕叔舅四句:謂朱處士常與親戚歡飲。叔舅,母之弟。我,謂朱處士,以第一人稱口氣寫。社甕(wènɡ),祭祀社神之酒。社,古時祭祀土地神之所。甕,盛酒器,此指代酒。伯姊(zǐ),長姊。壺漿,指酒。

    〔二六〕西阡、東陌:阡陌,田間小路,東西曰阡,南北曰陌。

    〔二七〕姻親兩句:謂親戚住處相距不遠,彼此可遥遥相望。舍,房屋。

    〔二八〕太守四句:謂朱處士按法定之數繳納租税,此外,無論地方官吏清廉或貪婪,均不過問。太守,州郡長官。征輸,納税。

    〔二九〕造:至。

    〔三〇〕羽儀句:謂朱處士儀表不俗,如鸞、鶴之翺翔。羽儀,喻儀表。《周易·漸》:“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爲儀。”孔疏:“其羽可用爲物之儀表,可貴可法也。”

    〔三一〕交横兩句:謂朱處士居處高雅清幽,終日以琴書自娱。庾信《擬詠懷》:“琴聲遍屋裏,書卷滿牀頭。”

    〔三二〕出語兩句:謂其出語不同凡響,言必稱上古三代之聖君明主。堯、舜爲儒家敬仰之聖主;禹爲夏朝開國之君;武爲周朝開國之君;湯爲殷朝開國之君。武應在湯後,此爲押韻,故倒置。

    〔三三〕問今四句:回憶昔日訪問朱處士時兩人間之問答。據下文“爾來十三歲”,知十三年前當爲文宗大和三年(八二九)。文宗于寶曆二年(八二六)十二月即位,時年十八,三年後爲二十一歲。棟梁,喻宰相。晉公,謂裴度。度字中立,貞元初擢進士第。憲宗十二年(八一七)十二月,以平淮西有功,賜爵晉國公。敬宗寶曆二年(八二六)二月爲司空,同平章事(即宰相)。

    〔三四〕聯兵兩句:謂對滄景李同捷用兵事。文宗大和元年(八二七)春,李同捷擅據滄景,七月抗命不受詔;八月,詔討李同捷;大和三年四月,斬李同捷,滄景平。附海,近海,滄州近渤海,故云。滄,滄景,唐方鎮名,又名横海,治所滄州,在今河北省滄縣東南。

    〔三五〕謂言六句:意謂朝廷對滄景用兵乃大義之舉,滄景彈丸之地原可一舉蕩平,豈料戰鬬激烈,雙方相持不下,三年間百餘戰,仍未克敵致勝。小,輕視。卷席、探囊,均蕩平之意。賈誼《過秦論》:“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五代史·南唐世家》:“取江南如探囊中物耳。”犀甲,以犀牛皮所製之戰甲。吴兵,謂鋒利的兵器。屈原《九歌·國殤》:“操吴戈兮被犀甲。”蛇矛,一種長兵器。《十六國春秋·前趙録》:“陳安左手奮七尺大刀,右手執丈八蛇矛。”燕(yān)騎,一作“燕戟”。凡百戰,一作“幾百戰”。鈎車,攻城之車。

    〔三六〕胡羌:北方少數民族。此借指滄景。

    〔三七〕誰將兩句:《春秋繁露》:“魯君問于柳下惠曰:‘我欲攻齊,如何?’柳下惠對曰:‘不可。’退而有憂色曰:‘吾聞之也,謀伐國者,不問仁人,此何爲至于我?’”

    〔三八〕逕:小路。篁:竹。

    〔三九〕神蒼茫:謂神情悵惘。

    〔四〇〕御史兩句:謂自己當年爲監察御史分司東都洛陽時,是何等趾高氣揚,無所顧忌。

    〔四一〕闕下四句:謂自己在京任左補闕諫官之職,却並無拜疏奏章以盡諫官之責,而每愛交游寺僧,或飲酒買醉。

    〔四二〕豈爲四句:意謂自己所以不願隱居山林而仍在朝爲官,並非爲妻兒着想,實緣欲爲國立功而有所作爲。五色線、舜衣裳,喻輔佐皇帝平定藩鎮,使天下重歸一統。王嘉《拾遺記》卷二:“因祇之國,其人善織,以五色絲内于口中,手引而結之,則成文錦。”《詩經·大雅·烝民》:“袞職有缺,維仲山甫補之。”袞,龍袍。此代王職。

    〔四三〕絃歌兩句:意謂欲削平藩鎮,收復河湟,以絃歌禮樂教化北方人民,使其生活安定幸福。絃歌,謂以禮樂教化人民。《禮記·樂記》:“絃歌詩頌,此之謂德音。”《論語·陽貨》:“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燕趙,謂河北三鎮。蘭芷,芳草名。此喻朝廷之教化。屈原《九歌·雲中君》:“浴蘭湯兮沐芳。”河湟,湟水流域及其流入黄河一帶地方。《新唐書·吐蕃傳》:“湟水出濛谷,抵龍泉,與河合。……故世舉謂西戎地曰河湟。”肅宗後,河西隴右包括河湟爲吐蕃所佔,宣宗大中三年(八四九)始收復。

    〔四四〕腥羶(shān)兩句:意謂掃蕩藩鎮,平定吐蕃。腥羶,羊肉腥氣,此爲對吐蕃之蔑稱。兇狠,謂抗命之藩鎮。披攘,披靡;震伏。

    〔四五〕生人:猶生民。

    〔四六〕壽域:太平盛世。《漢書·禮樂志》:“驅一世之民,躋之仁壽之域。”

    〔四七〕江郡:謂黄州。因州在長江之側,故稱。霽(jì):雨停放晴。

    〔四八〕刀好句:意謂秋色宜人,美如鍛錦,可以刀截取加身。杜甫《戲題畫山水圖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又李商隱《房中曲》:“枕是龍宫石,割得秋波色。”是牧之云“刀截秋光”,亦同一奇思耳。

    〔四九〕擁鼻:撲鼻。

    〔五〇〕醺(xūn)酣:醉酒。

    牧之有《黄州刺史謝上表》曰:“黄州在大江之側,雲夢澤南,古有夷風,今盡華俗,户不滿二萬,税錢才三萬貫。風俗謹樸,法令明具,久無水旱疾疫,人業不耗,謹奉貢賦,不爲罪惡,臣雖不肖,亦能守之。”字裏行間,微露大材小用之慨。詩人懷濟世之志,素以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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