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淡娥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读者尚忆本《小说界》第一年第三期《匕首》小说中之老王乎?今者余与老王之爱情日益密矣。我之爱老王,非爱其人,实爱其探。既爱其探,遂不得不心仪其人。“爱情”二字之广义,固不仅专指男女之互相悦慕,而我自航船识老王后,日日踵其门而叩其术,亦未始非一种爱情也?明乎此,则余之小说乃开篇矣。

    余家与老王家近,自相识后,初则每三四日过彼一次,继则日必一次,终且日或二三次,使老王家而蓄一印度阿三为司阍,则必睁其可怖之怒目以向余,或且举其粗重之手腕,以讨饭棒搁余之首。顾老王非特不厌余,抑且甚器重余,纤屑之案,恒就商于余,时或有效。

    余之自喜不必言,即老王亦曰:“汝,孺子可教,彼郑若蒋者,直豚犬耳!”

    噫!使以此孺子之名而加诸诸君,诸君必怫然怒,而我转乃乐之。非特乐之,抑且感激涕零,几类奉九天之丹诏。脱是时老王欲余叩首谢恩,余亦不吝一屈膝也。

    故侦探家之名,余万不敢当,设有人焉,谓余为“探迷”,余敢勉强谨应曰:“岂敢!”

    特庸俗者流,恒斥探事为细故而不肩言,故每当余之就老王也,途之乡父老,必窃窃私语曰:“此子无赖,读书不成,今竟学作捕快矣!不知彼之祖若宗,生前作甚孽耶?”

    呜呼!我以爱探故竟至辱及先人,死罪死罪!然而我不顾也。

    老王嗜饮,日非斗酒则寡欢;余则恶酒若蝎,涓滴不能下咽。特既日与老王近,老王遂劝余习饮,谓“酒可以长精神”,且时出家藏陈绍享余。余不忍拂其意,亦辄姑饮一半杯。老王乃大喜,以为又得一酒友。

    彼嗜饮者欲强人同饮,千人一律,究不知其心理何若。特老王之饮,与普通之酒鬼醉后胡闹者不同,彼当酒酣耳热之际,心地弥清,精神弥健,为余谈探事,益较平时生色。且每遇异案,必用酒助脑以构思,余亦因此不惮牺牲精神上一部分之自由,而伴彼饮酒。

    一日,天将晚,彤云密布。余在老王家,老王命酒,对酌谈案事甚乐。忽其徒郑七,以一函入。启之,则曰:

    “老王听者,余耳子名久矣。子之探术,诚可以压倒侪辈,余亦甚佩之。特今与子约,此十日中,余将有所事。子若明哲保身,当必有以奉报;若不自量力,欲逞其才以发余之覆,则余非易与者。利害如此,惟子熟思之。若果欲以垂老之头颈,衅吾杀人如草之腰刀,亦唯命!”

    江湖大盗上。

    老王阅竟,默不一语,旋乃突然问余曰:“子畏死乎?”

    余曰:“死何所畏?特死必有其道,无谓之死,余所不死也。”

    王曰:“怯者畏死,故死前即有若干死;勇者不计死,死一而已。子既不畏死,可以助我探此案矣。”言已,以其手中之函畀余,且曰:“试细审之,当自知其案情何若。”

    余反复检阅,复沉思半响,茫无端绪,因曰:“此仅一恫吓信耳,彼自署江湖大盗者,未必即是大盗。余意彼欲犯之案,非奸即杀,或且兼奸杀而一之。脱彼果为盗,则此信不啻自述供状。盗纵愚,亦决不愚至此也。”

    老王曰:“然哉!特子言‘欲犯’二字殊不妥,盖彼之案,早已犯矣,又何言乎欲犯?子之以彼为犹未犯者,得毋由于‘此十日中,余将所有事’一语乎?然此适所以坠入其奸计之中。凡奸徒之欲行凶也,事前必严守秘密,岂肯先事告人者乎?果使其所谋之事,必待十日内方能行之,则我得此信后,不劳用侦探之手术,只需将原信印刷一纸,粘诸街头,使家喻户晓,则彼且无行凶之地。奸而狡者,固如是耶?抑又闻盗者言,凡入人室,室中咳嗽私语者,怯也,可入;开门叫骂者,怯而自壮其胆也,可乘;阒焉无声,寂若无闻,是乃劲敌,宜去之。今此信所言,一则曰‘余非易与者’,再则曰‘杀人如草’,终且自署为‘江湖大盗’,一若余老王一闻此言,即畏死不敢闻问,不知正所以显其怯而自壮其胆耳,与彼开门骂盗者,固无以异也。且信中之疑点甚多,已不啻具一完全之供状。吾侪苟一一研究之,则按图索骥,得凶徒如反掌耳!然个中疑点,余暂不明言,子盍先费一番脑力而推求之,不问其所推测者有当与否,于子之探术,必有相当之进益也。”

    余曰:“然!”即收原信反复展视,迄无所得。

    老王笑曰:“余以子为黠,今乃并此而不知耶?盍先干一杯,余当尽举以告汝。”

    余惭不能语,老王曰:“苏常一带,舍盐枭及帮匪外,无有能当‘江湖大盗’之名者。然盐枭之首领为某,帮匪之首领为某。此某与某者,余所素识,均不能文。其部下间有知书识字者,然行文尚不能如此信之通畅,可知此案必非若辈所为。此其一。”

    “既非若辈所为,则为之者必为一文士。何以知之?试观信中字迹,笔画颇挺秀,手腕亦甚纯熟,此非文士不办。且首数字颇工整,自第二行以下,即潦草异常,添改甚夥,可知作此信时,心中必甚惶急,手忙脚乱而为之,故呈此象。可知犯此案者,必系作信者之本人,使另有一人犯案,而倩此文士捉笔,则彼文士固不必如此惶急。更可知此信必作于犯案之后,若在案前,固不必预计及此,即计及之,亦未必忙乱至此。盖人当行凶之后,反诸天良,未有不自悔者,且国法俱在,缉捕难逃,既内疚而重以畏罪,心遂怒焉如焚,于是不得不自求开脱之法。讵知愈欲自求开脱,愈自坠于法网之中。此此信之所由来,亦即吾侪假以为侦探之门径者也。此其二。”

    “且此案必出于昨晚。彼信笺之左上端,非渍有烛油一滴乎?可知作信时,必在灯右。使作信而在深夜,则行凶必在黄昏;使作信而在黄昏,则行凶必在傍晚。其距离之时间,必甚短促,使为时过长,或在前夕,或在两日前,则地方既有巨案,越一二日之久,吾辈必早已知此,固不必待此信之至也。此其三。”

    “不宁唯是,此案必出于乡镇。若在城厢,则昨晚有案,今日不终朝,即可遍传全市,岂有此刻而我辈犹不知者?按吾县乡镇,为数二十有五,均已设有邮局。此信邮花上所盖油印,系城内‘总局’字样,可见凶犯之心思,亦甚周密。盖彼以为若在本乡邮局直接寄送,则吾侪可按油印之字样,推其案之所由出,是不啻直示吾辈追捕之方向,此智者之所不为,故余料此信必缄于昨夜。今晨,凶犯怀信来城,投入邮箱(内地城镇恒有小杂货店兼营邮事,悬箱于门口,并发卖邮票者),由邮箱而转入总局,更由总局辗转至此。以收信之时间证之,理或不误,且信袋上尚有一长方形之印,其文曰‘西段第六箱’(此即司邮箱者所用之印,例不印在邮花上)噫!彼凶犯纵狡,亦露破绽矣!西段第六箱,余知设在元大粮食店内,店与西门相近,想凶犯必自西门外来。既入城,不暇细择,遂投信于箱。投信后,或潜伏于城中,或旋即返乡,均不可知。特以意测之,彼凶犯既自命为智,则决不肯稽留城中,以启人疑。特西门之外,除花镇外,类皆穷乡僻地,无百户以上市集,既无富绅大贾以供凶犯之劫,更无浣纱西子以供凶犯之奸。且以生计上之关系,地方所出人物,均挑柴卖菜者流,近十年来,未闻有读书人出世。此读书人之名称,彼辈视之至贵,设有人入泮,乡农必奔走相告,敲锣打鼓以贺之,而东村伯伯、西村叔叔,亦莫不欣欣然有喜色。甚矣,三家村之秀才,固荣于万户侯也。然而西门外各乡镇无有也,非特秀才无有,即劣于秀才而略吃黑墨水者,亦无有也。故各乡中,虽亦间有贩大麦之私塾先生,或心肝漆黑之乡董先生,平时操其如橡之笔,为乡人理讼事:‘禀为:伏乞公祖耆民,某也田产若干,某田坐落何处,生衔死结,没齿沾仁……’然而均羯鼓三通者也。然则此信胡为乎来?则舍花镇莫属,即此案亦舍花镇莫属。此其四。”

    “尤可异者,此信字迹、笔画虽挺秀,而殊不整齐,可见运笔时,其位置必不甚自由,又每行之上半截,与下半截工拙不同。想系凶犯作书时,无凳可坐,挺笔立书,桌低人高,乃成此象。且桌面必凹凸不平,不然,字迹尚不至歪欹至此。”

    余聆至此,不禁笑曰:“君真想入非非矣。天下宁有凹凸不平之桌面耶?”

    老王曰:“此何足异?余此时虽不能预断桌之状态如何,异日水落石出,君亲见此桌,当知余言之不谬。”

    余颌之,而心殊弗信。

    老王又曰:“今更有可疑之点二:其一,信封之制作极精,非乡村市间物,而信笺乃绝粗劣,为一种包裹杂物之裱心纸,二者不能相称;其二,信笺之上半幅,有一曲线形之黄纹,反面之色,较正面为深,似系有火从下方来,熏炙此纸,而成黄色,又细察此曲线形,实为圆周之一部分,其径当可尺许,不知何以致此。此二疑点者,余百思不得其故,若能了然于胸,则全案不难迎刃而解矣。虽然,此案头绪纷繁,倘得君为助,则破获较易,君愿乎?”

    余曰:“唯命,然……”

    忽郑七入报曰:“一乡媪欲见吾师,可乎?”

    王曰:“可速之入!”

    既入,余审其貌,年可四十五六,衣服虽不华,亦不旧敝,类非窭人妇,顾神色仓皇,若有重忧。坐甫定,即启口问曰:“二位孰为老王?”

    王曰:“是我!媪何姓?”

    媪迟迟言曰:“姓乎,余、余……余姓王。”

    老王曰:“善哉善哉!然则媪来自花镇耶?”

    曰:“然。”

    曰:“媪家其遭有不幸之事耶?”

    曰:“然!非然者,余固不必来。非特余如此,即凡登君之门者,亦几莫不遭有不幸之事者也。”

    老王曰:“诚然!”然然然……迟迟者久之,旋乃正色曰:“媪幸恕余!然则媪之所谓不幸事,其有关于令爱耶?抑媪之姓,果姓王耶?余意未必姓王也……”

    媪忽愕然曰:“君岂神人耶?余片言未发,而君即已探我之隐。南无阿弥陀佛!余家不幸事,非君莫解矣。虽然,君又何以神至此耶?”

    老王曰:“余非神而亦神,特余之神,非鬼神之神,乃神明之神。事必有理,既明其理,神而通之,斯诚得矣,盍为媪详言之。我国言语不一,乡镇各异,吾聆媪音,故知来自花镇,又视媪神色,故知必有不幸事,然此无足异也。我国有普通之姓三:曰张、曰王、曰李,而尤以‘王’字为最普通。凡捏造假姓名者,百人中,王姓者可得四五十人。余今叩媪姓,媪迟迟言曰‘王’,余非强媪不姓王也,特以自已之姓,至为纯熟,宜可脱口而出,乃必迟迟言之,且全部《百家姓》中,可姓者甚多,不择他姓,而偏姓王,此余之所以决媪必不姓王也。又因此‘王’字之连带关系,余遂决媪之所谓不幸事,必与令爱有关。盖人之所以欲假托姓名者,必自有其故:或凶犯犯案,借此混淆逃脱;或家庭间有难言之隐,借此掩饰外人。今媪来此,是欲央余探案者也,既欲央余探案,则决非犯案之凶犯,既非犯案之凶犯,则家庭必有难言之隐也明矣。夫所谓难言之隐者,岂有他哉?特‘奸淫’二字之代名字耳!或妇女与人通,或婢妾随人奔,即不然,亦大率类乎此者。媪体面人也,今之欲托姓王者,亦正为是。然使其事出于媪之媳,或媪之婢,或媪夫之妾,媪之神色,当不至如此仓皇。盖媳疏婢贱,夫妾尤非在系念,此妇女之常情,独母女则情关骨肉,纵其女或有不可告人之事,或有隐秘之苦衷,为之母者,必思隐忍而保全之。今日寒风凛冽,雪花乱飞,媪自花镇来,长途三十里,使非情关至戚,则一介之使,即可招我老王而有余,又何必躬自跋涉?此我之所以决媪之事,必与令爱有关也。”

    老王言至此,双眸注媪不少动,默然者久之,既而曰:“事已至此,盍言其所隐?苟我老王可以效力者,当无不如命。”

    媪聆此言,态颇不安,若有所言,而讷讷不出诸口。

    老王曰:“第言之,老王当以良心为保证,决不宣泄于外人。”

    媪曰:“坐中有客在,奈何?”

    老王笑指余曰:“媪毋恐,此君为余之密友,恒助余理探务。媪之案,恐亦需此君之助。”

    媪曰:“老王君,余今言矣,君其听者。”

    王曰:“谨洗耳!”

    媪曰:“君亦闻沈静盒其人乎?”

    老王曰:“亦尝闻之,花镇之名孝廉也,物故可三年矣。”媪曰:“然哉,彼即亡夫也。”

    老王讶曰:“今日何幸得夫人来,失敬多矣,勿罪!”

    媪沮然曰:“伤哉!幸君勿复以‘夫人’称余,直呼之为‘媪’可也。忆三年前,藁砧在世,乡之士大夫,以迄于贩夫隶卒,莫不称余为‘夫人’,余亦习闻之而不觉其贵。乃自为未亡人后,向之称我为夫人者,佥乃一变其平日之口吻,嗾而呼之曰:‘老媪,老媪!’呜呼!‘夫人’二字,果值得半文钱耶?然亦饱阅沧桑者矣。”

    “自吾夫见弃后,膝下仅遗一女,小字‘淡娥’虽无闭月羞花之貌,一乡之中,固亦尝推为翘楚者也。彼今年年十七,尚未字(许配)人,幼受乃父之训,略解诗书,刺绣之余,辄以吟咏自遣,惜余不文,不知其所道何事。惟天性至孝,所事都能顺吾意,故余虽处于困苦伶仃之境,亦恒以此自慰,正不虞桑榆暮景之寂寞也。去年,乡有‘毓秀女学’开办,淡娥就学肄业,每试辄冠其曹,芳名鼎藉于一时,乡之旧家子弟,以及大腹贾之儿,争相委禽。”

    “三年来,余家门前冷落,至是,乃有所谓媒婆者,日夕进出于吾之门矣。顾余爱女甚,事无巨细,恒不忍拂其意,字人为终身大事,岂可以已意强断之?因谋之女,女怫然曰:‘此辈饫膏粱、披文绣者,醉生梦死,年耗白米三石六斗,此外别无他长,直猪耳!儿宁作乞儿妇,不愿为母猪也。’时余以其言虽太过,亦不无至理,允之,遂谢绝媒婆。久之,求婚者亦无矣。噫!老王君,君意淡娥,必一高尚修洁之女子也,孰知今竟背人潜遁,弃我老母于不顾也。”

    老王曰:“潜遁乎?其偕其所欢而私奔乎?”

    媪曰:“理或如此。”

    老王曰:“殊不类,余不信也。”

    媪曰:“语有之,知子莫若父,即‘知女莫若母’。淡娥事余至孝,平时无疾言遽色,非特君不信其潜遁,即余为母者,初亦万不信之。特今者,欲不信不可矣。”

    老王曰:“何以故?”

    媼曰:“自彼失踪后,余即遍访旧时戚族,均无有见之者,此岂非潜遁耶?”

    老王曰:“媪于事前,有所闻否?”

    媪曰:“不特未之闻,抑且无可疑之举动,惟彼以昨晚遁,昨日为十二月初六日。初四之夜,彼忽谓我曰:‘母乎,儿今有一事,不得不告母矣。’余曰:‘何事耶?其明言。’彼迟之再三,又曰:‘今尚不必告汝,彼无能为也。’旋又乱以他语。余以其娇小无知,所言未必有关紧要,亦置不深诘。越二日,彼竟潜逃矣,则所言岂非无因也?”

    老王曰:“彼言‘彼无能为也’,彼之所谓‘彼’,不知究何所指?此‘彼’者,盖一极有关系之人,媪知之乎?”

    媪曰:“余虽不知究为谁氏子,然意必其所欢也。”

    老王摇其首曰:“未必未必。以‘彼无能为’之语气察之,恐未必也。虽然,媪盍详言失踪时之状况?”

    媪曰:“失踪时之状况乎?颇简单而亦颇滋疑窦也。昨日终日雪,饭罢,雪犹纷纷下。淡娥频推窗而望,起立不安,且时时细语曰:‘天公作难,恼死人也。’至四时许,雪霁,夕阳一角,倒烛林梢,回映中天作绛色。淡娥色然喜,谓余曰:‘阿母,余将去学校,饮时即返也。’余曰:‘寒风似剪,雪深四寸许,纵不畏风,独不虑绣鞋儿冰透耶?且今日星期,校中罢课,儿之师若友者,必深居家中,汝又何必去?’淡娥曰:‘否否,不然。母亦知学校年考,即在眉睫乎?明日,星期一,例当考算术,儿于命分之叠分,殊不了了。昨晚归家匆促,又忘未携得课本来,今儿将赴校取课本,庶归来埋头一夕,明日临场,不至无可对付。儿尝见嬉惰之同学,平日随班上课,及试题一下,则有双峰锁翠,亦有两颊潮红者。天性灵敏者,则秋波四射,偷看隔座同学之试卷,以免曳白;天性滞鲁者,则双眸不瞬,目光与黑板成直角形。若此辈者,儿平时尝非笑之,使我明日而不能作算题,则易地以观,羞乎不羞?’时余以其言之成理,即漫应之曰:‘去即去矣,可早早归,毋令我倚门而望也。’彼一诺即振衣去,其时可四点半也。校距吾家约一里而强,纵行之极迟,一点钟必可往返一次,孰知至五点半,犹未见其回家。然余犹意其校中或与他友值,谈晤需时,迟归一半点钟,亦意中事。”

    “乃未几而青山衔日矣,未几而月照天空矣。壁间时计,铮铮已鸣八下,远山鸺鹠一声,余毛发悚然,肌肤起粟,阴念吾家淡儿,其归途过晚,岂遇有强暴耶?又推窗远望,见远近各村灯火,已渐次熄灭,而野田中之星星磷焰,转乃往来如织。呜呼!孰谓人胜于鬼,此盖兼一鬼世界矣。然余以爱女心切,殊勿之惧,急呼老妪为余持灯,而命婢子守户,乘夜亲赴学校探听。中途狂风怒吼,余蹶者再,幸赖老妪挟持,否则长眠雪中矣。既抵校,则双扉紧阖,余力叩之,不应,更叩之,则闻一粗蠢之叱声。余审其音,知为司阍之老叟,此人惯出恶言,余虽恶之,亦莫可奈何,即在门外高声述来意,且乞其启门。彼应曰:‘去去,无混乃公。今日大雪,岂有人来?自晨至晚,余并人影儿未见一个也。’余后问:‘果未有人来否?’彼不答,余怒其无礼,遂归。”

    “噫!老王君乎!至是而余知果有变故矣,至是而余之心亦寸碎矣,然而余心犹未死也。是夜,余辗侧不能成寐。甫破晓,即复往学校,见司阍之叟方起,余叩以淡娥踪迹,且责以夜来无礼状。彼乃悔谢,且言昨日未见淡娥。噫!淡娥果杳矣。余犹不信淡娥竟肯背我而去也,乃转辗询诸戚族,均以未见告,而于是淡娥之私奔,乃成信谳。此淡娥失踪之详情也。”

    语竟,老王默不一语。时天已昏黑,郑七持灯来,老王即取桌上烟管,就灯吸烟,继乃巡行室中,往返可四五匝,即徐徐问余曰:“今晨晴乎?”

    余曰:“然。”

    曰:“积雪消也未?”

    余曰:“否。”

    有间,复开窗瞭望,旋即闭窗就坐,问媪曰:“媪来此何为?”媪曰:“欲得女耳。”

    老王曰:“得女果如何?”

    媪曰:“脱果能得女者,余决不罪之。盖余仅此一女,使欲从严究诘,固未尝不可取快一时,特骨肉之间,情有不忍,且身受者,其又何以堪耶?况且语有之,家丑不可外扬,设一经传布,我负失于检束之名,固不足惜,独不思彼地下老父之朽骨,犹必蒙以不洁之名,此岂余之本意耶?故今为之计,使能珠还合浦,不如将错就错,使有情人成了眷属。此计之上者。故余对于此事,既未呈控于法庭,亦未宣布于戚族,即家中之老妪、小婢,亦尚被余瞒住。君长者也,此中秘密,亦能代我守之乎?”

    老王曰:“媪勿虑!余已言以良心为保证矣。虽然,媪乎,余今将发一无礼之问,媪许之乎?”

    媪曰:“既承金诺,苟有所询,敢不奉告?”

    老王曰:“然则若女天足乎?抑小足乎?”

    媪曰:“此问诚奇。虽然,彼固天然足也。”

    老王曰:“昨日出门,所着何鞋?”

    媪曰:“似是高底革履。”

    老王曰:“携伞乎?”

    媪曰:“携西式女伞一。”

    老王曰:“余所问于媪者已毕,媪今可以归矣。此案极易,明晨……”言时,以目顾余,“即烦此君往花镇一探,当不难了事。余因事冗,恐未必能来,惟此君或有所询,媪必详告之,否则恐无效。然以余意度之,一二日间,必能得淡娥也。特……噫!此语余暂不言,言则恐伤媪心也。今夜矣,此去花镇三十里,媪可雇一舟,由水道行,则抵家,至迟不过漏三下也。”

    媪曰:“然,去矣。”

    媪出,老王谓余曰:“此案情节,汝已听明否?”

    余曰:“然。当彼言时,余固只字未许轻易放过也。”

    老王曰:“既如此,汝能独力权任探此乎?”

    余犹豫未及答,老王曰:“汝平时爱探,今即以此案验汝之成绩,果能独力探得其隐,果佳;脱不能者,余犹可助汝。特此非助汝之时,既至其时,余必自至。”余唯唯。

    有间,酒罢而饭,食际,余即举案中疑点,商榷于老王,王笑而不答。余知老王之试我,亦不复问。

    当傍晚时,冻云密布,天如欲雪。逾时飞雪花片刻,即复晴霁。

    余饭罢回家,见一勾冷月,已出没云表,因默念昨日此时,彼如花如玉之淡娥,不知究作何状。盖怜爱美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余此时之心理,以为淡娥必遭横暴,纵其母言之凿凿,而余犹未敢信其为私奔也。

    明晨,余以八时起,见天色晴霁,乃大慰。顾冷甚,寒暑表已降华氏二十八度,已在冰点下,檐际玉箸可尺许。

    早食讫,跨马出西门,马行甚疾,特仍不能解寒。寒气侵马鼻,马气噎而嚏,嚏则喷水汽如烟,汽遇冷成冰,凝聚于马须之端。马须短而少,缀此累累然之冰珠,其状酷似妇女头上之茉莉花,亦异观也。

    既抵花镇,余先诣旧识某君处,问无恙毕,即曰:“此间日来有无异闻?”

    曰:“乡下小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收得十担稻,不欠钱粮,不打官司,便可安然度日,讵有异闻之可言?”

    余曰:“善哉!此诚世外桃源也。”旋乱以他语,盖余之发此问,欲借以探听沈媪之果守秘密与否,脱不守秘密,友必知之,既知之,余遂可叩其个中详情,以为探事之一助。今友既不知,可知沈媪必严守秘密也。

    且余知乡村无马,设有某家门外系一马,必群诧为异事,奔走相告,曰:“某家贵宾至矣!”村姑、父老,乃必聚而围观之。故余虽未携马夫,亦不敢系马沈氏之门,以惹人注目,因寄马于友人园中,只身诣沈媪室。

    媪方戚,见余至,拭泪欢迎。

    余慰之曰:“兹事余已得端绪,愿媼勿戚,且戚亦无益。一二日间,当有以报命。”

    媪曰:“果能得余女者,虽倾余家以寿君,余不吝也。”

    余笑曰:“余此行非为发财计,特怜媪之寡而丧女耳。虽然,令爱卧室中,能容余一检查乎?”

    媪曰:“燕去巢空,是亦何害?若在他日,固不容他人一涉足也。”

    余称谢,媪导余行。既入,余见窗明几净,书籍什物,井然不紊,凡所陈列,均教育用具,不知者几疑为名士之精舍,初不料其为处女之闺闼也。

    余曰:“美哉此室!脱尽金银气与花粉香矣。”

    问此室有贵重物品乎?媪曰:“无也。”

    余曰:“有秘密信札乎?”

    媪曰:“自先夫见背后,三年来罕与戚族通信,彼绿衣之邮卒,久未至蓬门光顾,余家亦未曾买过一分邮票也。”

    余曰:“既如是,请媪暂出。余将凭此室中之物,一究此案之真相。”

    媪遂退,余乃就室中所有,一一加以研究,均无可异,最后在枕边得日记一册,乃大喜过望,即从头读起,择其耐人寻味者,录之如下:

    三月二十五日……今日乃于无意之间得人一信,此盖我生平第一次得人书信也。乡僻女子,鄙陋如是,宁不可笑?然中国女子,例不许与外人通信,今欧风东渐,此禁稍开,特来信所言,虽属仰暮,亦似越于礼教范围,使老父在世,睹此一书,打煞矣!今幸阿母不文,犹不妨事,然此不祥物也,留之有害无益,不如毁之。

    二十六日……来书已于今日毁却,观其文字,亦颇不俗,姑裁笺报之,以观其后。

    ……今日一游甚快,彼诚我之知已也,然事关重大,彼之要求,我不能轻易允许,故颔之而已。四月二十日记。

    急景催长夏,不旬日而暑假考试蒇事,余幸不落人后,闻彼于校中,课试亦冠其曹,果所事而成,则一对小□□,宁不羡煞村中小儿女也?今晚月色甚佳,推窗远望,转辗思之,犹有余忭。五月既望泚笔。

    七月四日……今日在校中又得彼一书,坚以彼事为请,情辞恳切,诚不容再拒。然此事非我能擅主,会当与阿母谋之,特羞答答不易启口也。

    ……圣哉怪哉!彼竟以恫吓之信畀我,岂有所恃也?我非不敬彼爱彼也,所以迟迟不决者,盖正欲借此以观其行检,今者本相毕露矣!余岂惧吓者耶?然为彼计,毋乃太愚,余亦险些儿堕其彀中也。呜呼!知人难,择人尤不易,一失足成千古恨,余几失足者也。幸自相识以来,别无暧昧之举动,否则不堪设想矣。十月二十五日记。

    噫!异已。自前月二十五日以来,余与彼未尝通信,从前种种,想已一笔勾销。讵料日来又连得可怪之恐吓书,我诚百思不得其故。且措辞激烈,酷类要挟,岂□□□□□之事,彼竞知之,而欲发其覆也。然事隔经年,且远在百里外,谁复知之者?特除此事外,别无可有受其要挟者。余愈思而脑筋愈乱,不知彼果何心也,亦姑听之而已。十二月朔夜八时呵冻。

    呜呼!事急矣,奈之何!今日为十二月初四,校中预备考试正忙,而彼乃日事吓恫以撄余心,余不禁为之切齿。且来信语气,已露端倪,似于□□□□之事有关,设再置之不理,祸且立至。然此事彼何由知之,实为余此生梦想不到。呜呼!□□□□,□□为之受累,为之受惊,怨□□亦无益,直不如怨命而已。今晚,余屡思以此事告之阿母,特恐一经发表,母必悲愤无地,为儿女者,转乃难堪。故不如暂时隐忍,不欲以我心中之所踌躇者,再移赠于我母也。且彼约我于初六日在□□一面,此非可以规避者。避则祸至,故不如只身而往,与彼谈判,或且有转圜之余地。呜呼!我心碎矣。

    以上之“……”均系不关紧要之辞,为余节去者;□□□则为原文之所缺,盖既写之后,而复以墨汁涂去者,实为案中之重要关键。据理以推,□□□□必另系一事,虽非淡娥所为,实与彼有密切之关系,所谓“案中案”也。

    使此案而水落石出,必可双案并发,而今之所急欲知者,共有四事:“彼”为何人?一也;“□□□□之事”为何事?二也;“怨□□亦无益”之□□为谁?三也;“在□□一面”之□□为何处?四也。而可借以为侦探之门径者,仅有一语,即“闻彼于校中……村中小儿女也”是也。

    余阅毕,潜纳日记于怀,出问沈媪曰:“此间有学校若干所?”

    媪曰:“女学一,即淡娥所肄业者;又高等小学一,在镇之东隅;外此则有初等小学三所、私塾若干家,均黄口稚子习‘天地玄黄’者也。”

    余曰:“然!余于令爱室中,检查已遍,虽于此案不无所得,然尚不能告媪。余去去来。”

    即辞出,径趋所谓高等小学校者,投刺谒校长,托言系城中某校教授,因事道出花镇,欲参观校务,藉资考鉴。校长欣然为余导,历观各校室,均井井有条。乡学得此,良非易易。综计学生可百余人,长者年二十余,幼者亦十三五。区为五室,余最后至甲班教室,时诸生方试国文,交卷者已大半,不顷刻而毕事。

    余谓校长曰:“考卷可赐一读否?”

    校长首肯,余曰:“阁下事冗,请便!”

    校长退,余遂于教室中细观各卷,有署名“许子美”者,文理殊通畅,各卷中允推第一。细玩字迹,乃大骇,余四顾无人,即纳卷于怀。余来本为探案计,今竟到处作偷儿,讵不可笑?

    余复向校长索观学生履历册,校长唯唯。余略一展视,即辞出。

    行未数武(脚步),见有一乞儿迎面来,面目黧黑,衣服尤敝。既近,忽以竹棒叩余胫。余怒其妄,厉声叱之。

    丐忽大笑曰:“噫!汝饭桶也。汝欲探人,乃终日被人尾随而不自觉耶?”

    余谛审之,盖老王也,因曰:“将何之?”

    王以竹棒东指曰:“盍向彼森林中谈话去?”又曰:“汝先往,余随后即来。”

    余曰:“诺!”遂东行入森林中。

    未几,老王由他道至,诘余以侦探所得,余具告之,王鼓掌曰:“得矣得矣!”

    余曰:“岂汝已得凶犯耶?”

    老王曰:“然。”

    余曰:“囚系何处?”

    王曰:“虽已得之,尚未拘也。”

    余曰:“独不虑其逸耶?”

    王笑曰:“若汝之高车驷马而探案,非探案也,实驱犯耳,犯又若之何而不逸?若我者,纵欲逸而不能也。”

    余曰:“汝何异想天开,而效西洋侦探之化妆?”

    王曰:“此案非化妆不办。特西洋侦探,能为学士为美人,余貌既陋而又拙于艺,唯此乞儿者,不难一学而就也。”

    余曰:“彼犯何名?”

    王曰:“不知,特知其住所耳。”

    余曰:“得勿误耶?”

    王曰:“岂有老王而误者耶?”

    余曰:“然则子以何时来?”

    王曰:“昨晚耳。”

    余曰:“胡急至此?”

    王曰:“余逆料子未必能成,故不得不阴为汝助。凡为侦探者,最宜利用时间,往往有五分钟之先后,而成败各异者。故每遇一案,时间之审定,亦为一重要问题,使遇必须及早办理之案,则虽有迅雷疾雨,亦不可因身体上之痛苦,遽尔裹足。昨夜寒甚,君膏粱子,岂肯辜负香衾,为人作嫁?即君有此心,君夫人亦未必许也。”

    余笑曰:“毋打诨!盍告我夜来探案之详情?”

    老王曰:“此案之得以水落石出者,幸赖天公之助,否则尚无如此易于发觉也。据沈媪言,淡娥以雪后失踪,时为初六日下午。夫雪中探案,有足迹可寻,较天气晴朗之日略易,然既有此时机,万不宜以懈惰失之。使大雪不已,则积雪渐高,越三四小时,足迹必全泯;使雪后天气骤晴,积雪渐消,足迹亦必随之消灭。幸自淡娥失踪后,天色阴霾,既未有大雪继续下降,亦未有猛烈之日光。昨日下午,我辈聚谈时,虽略有雪珠,亦无妨于足迹。既晚,余见天色老晴,深惧今日日出,雪为消去,故乘夜来此。甫破晓,即乘熹微之曙光,着手从事,转辗步行可十余里,费时约三点钟,而探事竣矣。”

    余曰:“所论足迹,理诚不谬,特今日虽晴,气候极冷,积雪不易骤消。君乘夜而来,未免劳而过虑。”

    老王曰:“即此一念,已足败事而有余。今日之气候,岂昨日所能预知?今幸而发寒,汝遂有强辩之余地,万一旭日高升,积雪全消,则坐失时机,岂徒徒呼负负而已耶?且足迹最易淆乱,凡凶徒所践之足迹,难保不有他人复经其地,若时日迟延既久,则足迹淆杂,真假莫辨,虽有若无,亦何取乎足迹也?故凡关于足迹之案,不容迟延顷刻。”

    余曰:“善哉,闻命矣。特子平时探案,未尝化妆,今假作乞儿何也?”

    老王曰:“亦有不得不然之故。彼凶犯既以吓恫之信加诸余,则谅必识我之面,使余以本相来,不几驱之使遁耶?且审查足迹必以日,不可以夜,尤必细细检查,不可草率。盖足之面积,不过纵七八寸、横二三寸,其间形式之异同,毫厘千里,故当审查之际,首当凝聚精祌,合眼力、脑力而一之,乃能有效。若走马看花,鲁莽灭裂,几何而不误人自误耶?余既知凶犯之识余,故伪为乞者,一路拾取枯枝朽叶,借以俯察足迹形式之若何。丐者每当冬季,恒拾取枯枝朽叶以取暖,纵有黠者,恐亦未易识破我老王也。”

    余曰:“君既知凶犯,必已知淡娥之所在矣。”

    老王曰:“伤哉淡娥,已遇害矣。”

    余曰:“余亦预料及此,特不知彼行凶者,为何许人?暴徒欤?抑所欢欤?羡其色欤?抑劫其财欤?”

    老王曰:“暴徒也,亦即其所欢也,羡其色,而亦劫其财者也。四恶具而淡娥死矣。”

    余曰:“然哉,与我所探,诚所谓若合符节矣。”

    老王曰:“我今再将所探各点,与汝互证如何?”

    余曰:“善。”

    老王曰:“昨夜汝回家后,余默思案中情形,既得一二,即命郑七雇船。船户不肯夜行,许以厚酬方可,余乃襆被登舟,且携有破衣、饭篮若干事。既抵花镇,泊于大桥之码头下,时正四鼓。稍息,天色微明,余改装登岸。舟子大异,给以墨西哥一,相戒勿声,舟子首肯,余乃敢放心做去。特寒风凛冽,余敝衣赤足,几不能行动,想君此时正晓窗鸳枕,饱看红腮也。”

    余曰:“君又打诨矣,趣言趣言。”

    老王曰:“余入手第一着,乃先查察沈氏门口。时人尚未起,左右十余丈内,足迹模糊,无可认辨。阴念据沈媪言,淡娥出门时,自言欲往学校,今姑不论其果往学校与否,初出门时,必先向学校一方面行走,否则其母必不信,脱果欲他往,亦宁由半途转折,此理之易明者也。且所谓学校,系‘毓秀女学’之简称,而毓秀女学,位在沈家之西,故料淡娥必西行。余亦因之西行,约可三十余武,雪中隐隐有高底革靴之足迹。余思乡村女子,履革履者绝少,此必淡娥无疑。且尤有一证:每越二三步,足迹之旁必有一细孔,其径较笔管略大,入雪较足迹为深。沈媪曾言淡娥出门时,曾携西式女伞一,想尔时雪已晴霁,伞无所用,淡娥携此,仅以备不虞,故步行时即以之代杖,每二三步抵地一次,即此可知此路必为淡娥经过。经五十余步,已由小路而入大路(乡村间有大路、小路二种:大路系通道,小路乃由大路通入各村庄者。盖沈氏并不傍大路而居,乃由小路而通入大路者),足迹杂乱,不可复认。余循此大路,直抵女校,均无可辨识,复行抵大桥,亦无复有淡娥之足迹。大桥为余船停泊处,行人往来甚众,虽有足迹,必已践去,探亦无益。且淡娥既未抵学校,必于中途折往他处无疑,故不如循原路而返,细察所通各小路,或能得其究竟,遂折回。过女校三四十步,路旁有茅屋一,屋旁曲径蜿然。噫!此曲径之上,淡娥之足迹,固历历如画也。”

    余曰:“此曲径通至何处?”

    老王乃挽余至森林之南端,遥指西南曰:“此非曲径耶?彼高底革履之足迹,固犹无恙也。”

    余愕然曰:“淡娥至此胡为?岂作桑中约耶?然观其日记,品格甚高,殊不类此。且老王乎,君试观之,彼非偕一男子同来耶?何曲径中另有一男子之足迹耶?”

    老王哑然失笑曰:“聆君此言,余敢特授以一等愚字章。”

    余曰:“何耶?”

    王曰:“彼男人之足迹,非赤足者耶?岂有淡娥而与一赤足男子同行者乎?”

    余曰:“既无男子,焉有足迹?”

    老王忽附余耳而大叫曰:“呸!汝试观之。”即举其泥垢之足向余,余乃大惭。<...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