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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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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格丽特吃惊地看着范里斯,平素他的态度并不这么生硬。后来,她一下明白过来,急忙说:

    “好吧,就随您的便吧!”

    “学一首歌谣,好吗?”

    “不,您读读《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第一场吧,今天,我想听些高昂的诗句。”

    在读头几行宏伟壮丽的诗句时,范里斯就忘掉了玛格丽特的存在。他的声音吞没了她,使她陷入那诗境的奔腾咆哮的瀑布之中。这些诗,她过去只是觉得不错,但现在仿佛有一股充满复仇的巨大力量使她深受震动。

    好吧,

    你尽情发泄愤怒吧!

    你是无所不能的……

    “您知道吗,”玛格丽特看他放下书以后说,“剧中最使我害怕的是复仇女神,她是‘空心’的。这种恐惧心理是难以形容的。我不明白,雪莱为什么下决心写这种作品呢。每次听了我都吓得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他朝她转过身去。他那两只闪亮的眼睛张得很大。

    “他在这里表达了他满腔的同情。难道你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吗?要知道复仇女神本是妖魔,他知道这些以后,心里就充满了仇恨!”

    “您并不是妖魔呀,”她看着他的脸说,“您为什么也这样充满仇恨呢?”

    他骤然向后倒退两步,默默地看了看玛格丽特,然后微微一笑,在他眼睛里燃烧起可怕的火光。

    “您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无心鬼呢?我的亲爱的,我一般是不会仇……仇恨别人的。您就无法使我仇恨,不信您就试试,那是办不到的。”

    “可是上帝试验过没有呢?”

    他眯起了眼睛。

    “我向您暴露一个……秘密吧。他不是什么复仇女神。他只是一个魔鬼。但他却很了解这一点。”

    “这比什么都可怕!”他暗自念叨说。

    从这天晚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喜剧、闹剧或战争叙事诗外,就再没有读别的作品。有一天,列尼请范里斯给读一首华兹华斯的颂歌,名字叫《理解无畏的真谛》。但他读得那样单调无味,使玛格丽特直打瞌睡。她说,这位以写《告琼斯书》十四行诗而显露头角的诗人的颂歌,对她毫无吸引力。

    范里斯看了看玛格丽特,眼睛里又流露出可怕的火花。他丢开那卷华兹华斯,带着重音有节奏阴郁地朗读起来。

    彼得重又感到苦闷,

    过去是苦闷的,

    将也依然苦闷。

    “问题在于,”列尼婉转地表示,“我看不出来华兹华斯有什么苦闷的地方。”

    玛格丽特笑出了眼泪。

    “哎,列尼!您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

    列尼微微一笑。我看到妹妹笑了很高兴,虽然一时还弄不清她为什么笑。

    “请原谅,列尼,您的责备是有道理的。”范里斯骤然收敛了笑容说。

    他拿起书又读了一遍颂歌。这次他朗读时表达了虔诚的感情,甚至使玛格丽特也格外地严肃起来。

    “这回怎么样?”范里斯读完后把书一合,“列尼,您不觉得我该受到褒奖吗?给我唱一支《佩戴马约兰的朋友们》吧。明天,我就要去伦敦,而在这样天气里航渡难说是件愉快的事,我希望讨个吉利,解解忧愁。”

    “您要走吗?”玛格丽特问。

    他耸耸肩膀。

    “叫我怎么说呢,十有八九吧……”

    他时常借口记者工作来去匆匆,不知去向。列尼和玛格丽特作出相信他的表情,但是当他不在的时候,总是为他担惊受怕。记得春天有一次,他只留一个纸条:“我要马上离开。”一走就是三个星期杳无音信。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一直在巴黎——他的旧病复发了。开始,玛格丽特一直没提这件事。几个月后,她才想起这件事来:

    “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吗?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呢,而叫我们从别人那里了解这件事呢?”

    “可……可是我不希望您们知道。如果不是贝蒂容干的傻事,您们是不会知道的。更不能叫列尼知道,因为他对这事太往心里去了。”

    “那您就没有感到,我们……他对您的几次意外失踪,不留下地址总是放心不下,他不免又要认为您可能回意大利去了呢?”

    “回意大利?”

    “您以为我不知道吗?”

    “是列尼跟您说的?”他看着玛格丽特。

    “列尼?没有。莫非是您叫他告诉我?”

    范里斯无法设想列尼会对她讲这些事情,若不是他本人要他讲的话。

    “究竟是谁告诉您的呢?”范里斯追问道。

    “就是您自己!您不是说过,在阿平宁山区‘搞垮’了自己的身体吗?而且在这些暴动之后,脸上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口从那里回来的吗。我就知道您是反教权派分子……啊,难道您不明白,我早就是成年女子嘛!”

    玛格丽特抱怨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使她伤心的词‘可怜的小姑娘’,至今使她记忆犹新。随后她看了看范里斯。他的沉默使她感到惊讶。

    “你完全可以当一名出色的密探。”最后,他说了一句,并顺手拿起莎士比亚那本书。

    这次他确实去了英国。这一个月里,列尼和玛格丽特每礼拜都能收到两封寄给他俩的信。这简直是一本地道的日记。在这些信里,他愉快地描写着伦敦的社会情况,各种怪现象,天气情况,政治事件和他自己对这一切的认识。到了十二月份,那里下起雾来。

    “我受到了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污染。”范里斯写道,“这里以为,人们离开小扁豆汤和木炭的化合物就无法维持生命。因而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尘埃,我身上没有一块洁净的地方(这仅指我的身体和装束而言。这里格外黑暗,无法看清我有无灵魂。至于我那一点点理智,也在惠斯敏斯特陈列馆里丢失了)。今天我在大不列颠博物馆里找到了避难所,想躲藏在奥斯曼王中之王的庇护和手掌之中。国王的名字我不熟悉,但没有更好的地方了,这是无关紧要的。他本人就是卡纳克人。他有一项花岗石王冠,看来,这王冠并未压得他头疼——他脸上带着微笑,石雕似的微笑,永恒的不变的微笑。但他对肮脏是从不介意的。凡是伟人和巨人都能含垢纳辱的。对他来说肮脏并不可怕。他知道时间能洗刷掉一切。在这个年龄,人人都可以成为哲学家。也许我到两千年后也不纠缠这些琐事了。可惜,正象我给您们解释的一样,我的年龄是屈指可数了。我不是一个世袭的君主和一块宝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跛子。怎能要求我不在泥泞中滑倒,或‘凌驾’尘埃之上呢?可惜它对我是不会怜惜的。这些带着一颗铁石心肠的不朽人物身上令人最厌恶的,就是他们那种泰然处事的傲慢态度。”

    整个圣诞节那一周,一封信也没有。沉默十天后,指名给玛格丽特寄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个用小小金钩镶嵌着五光十色贝壳的项链和一封长信。抬头没有称呼,只写着:“一千零一夜。酒醉的马车夫和外国跛子的故事。”

    几天后,列尼来到了他朋友在伦敦的寓所。范里斯正躺在沙发床里,面色苍白而消瘦。

    “列尼!”他叫了一声,一面吃力地抬起身来。

    “快躺下!”列尼沉着地说,“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范里斯不胜惊讶地看着列尼,尔后又躺到沙发床里。他身子虚弱得挺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谁告诉您的?”他带着颤抖的声音问。

    “玛格丽特。”

    “又是谁告诉她的呢?”

    “不知道。我有一个星期没和她见面了。我在亚眠讲课呢。她写信告诉我,说您病了,叫了立刻到伦敦来照顾您。我还以为是您写信告诉她的呢。”

    “可能又是那个愚蠢的贝蒂容透露出动的。”范里斯答道,“他是到这里来参加军事演习的。他真是头蠢驴!我还专门嘱咐他要保密,要守口如瓶。您真是为我才来的吗?这太荒唐啦!我完全可以挺得住,只是稍有一点虚弱罢了。

    当范里斯能走动的时候,他们俩一同回到了巴黎。列尼把这个初愈的病人送到家里,为他安置好床铺,他才回到自己家中。

    “这件事是不是贝蒂容告诉你的?”他晚上向玛格丽特问道。

    “我并没有见到他,大概他还在英国吧?”

    “那究竟是谁告诉你的呢?这件事使范里斯非常生气。”

    她打开卧床旁书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哥哥。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一千零一夜’……这是范里斯寄来的信?好象不是他的笔迹,……是啊,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知道……”

    “还不光是笔迹。你读完全信的内容,就更清楚了。”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从上到下都是用颤抖的手吃力写成的。分辨这些字迹的内容是很费劲的。这封信的内容是不连贯的,自以为幽默的,实际上却是平铺直叙的。写一个车夫喝得半醉,没有赶上圣诞节宴会。那车夫不喜欢外国人和那种只伴奏《善哉,大不列颠》的赞歌,才同意挪动一下马。这些俏皮话并不俏皮。很多话都是翻来复去的,有的还丢三落四。中间还描写了一段遇见了好说俏皮话的垃圾工人。结尾说了这样几句话:“这是我所能回忆起来的一切,但我要郑重地宣布:喝醉酒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车夫。”

    “你当然是对的。”列尼说,“类似这样低级趣味的东西不象出自范里斯的手笔。”

    “拿喝醉酒的马车夫和散架的轿式马车来同我开玩笑,这哪象他呀?他只有在热病中才能写出这些东西的。记住,列尼,不该让他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猜出来的。他的心情会感到沉重的。就让他以为是别人告诉我的好啦。”

    第二天,范里斯又来拜访玛格丽特。她一人在家。她佩戴上贝壳项链和白色披纱。这是范里斯去年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她显得温顺、亲切和快乐。但是,当玛格丽特的目光一接触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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